第18節
成帝看也未看其他人一眼,徑自沖到太后面前,隨隨便便請了個安,便道:“母后,那皇后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朕想廢了她!” 太后波瀾不驚地抬手幫成帝順了順黃袍上的褶皺,問道:“皇后又怎么了?” “她……她居然將朕收藏的字畫給撕了,真是豈有此理!” “不過是個字畫而已,撕了便撕了吧?;屎笃獠惶?,皇上少與她沖突,帝后關系和睦,后宮才能太平?!?/br> “朕也想避著她,可是她直接找到朕書房里吵架。朕若是再這么容忍下去,還有什么皇帝威儀可言?” “這倒是,”太后笑了笑,“這件事哀家記著了,日后找機會說說她?!?/br> 成帝見太后總是一副哄孩子的口吻,不耐煩地又要開口,卻見太后使了個眼色道:“行了,怡兒也在這兒跪很久了,先讓她起來吧?!?/br> 成帝一怔,循著太后的視線看過去,見顧子怡還低著頭跪在自己身后,一邊讓她平身,一邊問道:“這位是……?” “就是顧子修的meimei啊,皇上忘記了?”太后說著,招手示意顧子怡回到她身邊來。 顧子怡猶豫了一下,乖順地挨到太后身邊,福身道:“民女顧子怡,見過皇上?!?/br> “哦……”皇上恍惚想起是有這么個人,但也只是多看了兩眼,便又回到皇后的話題上去了。 太后再次打斷他道:“皇上,玉冰差不多也快十六歲了,您這做兄長的,是不是也該關心一下meimei的終身大事了?” 成帝皺了皺眉:“玉冰十六歲還不到,母后就想著把她嫁出去了?” 太后淡淡道:“皇上不也才十七歲么?!?/br> “朕也是被您逼的……”成帝小聲咕噥了一句,見太后面色不悅,忙又改口道:“好好,朕有空去問問,哪位大臣家里的公子比較合適?!?/br> “不必問了,哀家已經物色好了?!碧笮Φ?,“皇上覺得,大司農鄭善世的兒子如何?” 成帝剛想說什么,卻聽顧子怡突然“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怎么?”太后回頭看了她一眼。 顧子怡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太后,請恕怡兒多嘴,不知這鄭大人……有幾個兒子?” 太后不明白顧子怡為何有此一問,卻聽成帝笑道:“這鄭善世娶妾無數,只可惜,女兒生了不少,兒子卻只有一個?!?/br> “如此說來……”顧子怡蹙著雙眉,喃喃自語了片刻,卻又沒了聲。 太后問道:“怡兒,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說?” 顧子怡看了太后一眼:“怡兒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說吧,”太后知她膽子小,便故意當著成帝的面鼓勵她,“說錯了也不怕,哀家替你做主?!?/br> 顧子怡于是大著膽子道:“民女以前流落民間時,曾聽到這樣一個傳聞,說大司農家的鄭公子看上了某家的姑娘,欲強娶為妾。那姑娘不答應,最后落得父母冤死,家破人亡,那姑娘也失了音訊,不知是死了還是……” 她說到此處,略略一頓,抬眼見太后與成帝都是一臉驚愕的表情,于是繼續道:“民女當時也只是隨耳聽聽,并未當真。但如今關系到玉冰公主的終身大事,民女心中惴惴,若是隱瞞不報,怕會誤了公主……” 太后聽了,果然臉色變得不太好看:“想不到,這鄭善世竟如此縱容自己兒子胡作非為……” 成帝沉吟片刻,道:“此事朕會命人徹查,如若傳言屬實,別說朕不會把meimei下嫁與他,就連鄭善世這頂烏紗帽,只怕也要保不住?!?/br> 說罷,成帝才正眼看向顧子怡,語氣略緩了緩,問道:“你方才說……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顧子怡?!?/br> “顧子怡……”成帝笑了笑,“倒是個好名字。子怡,此事若徹查屬實,朕便記你一功?!?/br> “謝皇上?!鳖欁逾皖^羞澀一笑,不著痕跡地拭去掌心一片汗水。 第三十章 天氣越來越悶熱,到了八月初,韶寧和幾乎是一辦完公事回來就急著回房脫官服。 這個時候伶舟就會倚在門外隔著門板一本正經地建議:“少爺,既然這么熱,脫了就別再穿上了,光著膀子多涼快啊,反正院子里就我和萬木兩個男人,不會被別人看了去的?!?/br> 片刻之后,韶寧和換上便服走出來,默默瞥了伶舟一眼,心道我防的不就是你么。 這段時日,周長風仍斷斷續續地找他們二人協助辦案,但伶舟自上次一次性被扣留了十幾張畫像之后,變得謹慎了很多,每次周長風讓他畫,他都再三確認這是非畫不可的,而不是留作備用的。 但即便如此,他的工作量還是成倍地增加了。伶舟仔細算了一下,發現自己這一個月里畫的畫,簡直比上輩子三十幾年加起來的還多。 這一日,周長風又跟他們約在茶館門口碰面。 韶寧和遠遠便瞧見周長風一臉怒容,背著雙手暴躁地來回踱步,于是笑問:“長風兄,何事令你如此焦躁???” “還不是那個杜思危!” 韶寧和與伶舟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問:“杜思危又怎么你了?” 這段時間,杜思危這個名字在周長風口中出現的頻率極高,杜思危倒霉了,他高興,杜思危得意了,他生氣,這情緒變動幾乎都跟杜思危脫不了關系。 上次杜思危接了殷紅素遇刺案,原是個非常棘手的案子,周長風估摸著杜思危鐵定要倒霉了,不想幾天過后,居然被他揪出一個太祝令來,那太祝令居然還被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了。 當時周長風便懷疑這案子有鬼,偷偷找了顧子修去說,不想顧子修卻擺了擺手道,這案子是皇上親口指定讓杜思危接的,他身份尷尬需要避嫌,所以這個案子他沒有置喙的權力。三言兩語將自己撇得一干二凈。 周長風雖然心中不服,卻也沒處說理去,好在最后皇帝赦免了太祝令死罪,只是讓他們全族流放,周長風心里琢磨了半天,漸漸琢磨出了些門道,也就不再多嘴了。 但是這一次,皇上令廷尉徹查大司農之子逼死陸氏夫婦一案,顧子修甩手又將案子丟給了杜思危,周長風就滿心不樂意了。 上一次他可以理解為是有人在cao控案子的走向,這種官逼官狗咬狗的事情他也樂得袖手旁觀;但是這一次,大司農之子逼死的是平民百姓,如果再被審出個冤假錯案來,那可是違背了天地良心的事情。 他這么想著,便向顧子修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原以為顧子修還是會像以前那樣隨便敷衍他幾句,不想這一次,他卻在認真考慮了片刻之后,點頭道:“你說得沒錯,這案子杜思危一人之力恐怕辦不了,要不你來協助他吧,你負責前期查案,他負責后期審案?!?/br> “不是,憑什么要我協助他???”周長風非常不滿,“我一個人就能辦了這案子!” “長風,”顧子修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周長風的肩膀,“我知道你腦子活絡,查案方面很有一套,但這個案子牽扯的關系比較復雜,什么事情該查,什么事情不該查,什么事情查到了什么程度就該罷手,這點分寸,卻還是需要杜思危來提醒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周長風噎了半晌,縱是心里再怎么不服氣,卻也只能默默目送頂頭上司遠去。 當周長風將前因后果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之后,韶寧和恍然大悟:“所以這一次,你要查的人是大司農鄭大人家的公子?” “搞不好會連鄭大人也一起查?!敝荛L風說起這個,突然嘿嘿笑了兩聲,“不過越是官位高的,查起來才越帶感,你不覺得么?” “不覺得?!鄙貙幒蛽u頭,“我可以申請退出么?”如果他跟著周長風插手了這個案子,搞不好會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那么之前幾個月他韜光隱晦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喂,”周長風不滿地一把扣住韶寧和的肩膀,生怕他臨陣脫逃,“憑你我的交情,你難道還想中途退出?” “我只是一個無名無分的顧問而已……”韶寧和企圖消抹自己的存在感。 周長風笑得jian詐:“我可以給你這個名分啊,當初是你自己說不要的?!?/br> “我不是跟你求這名分,我是真的……” 韶寧和還欲推辭,卻見周長風指著一旁的伶舟道:“你看伶舟都沒說什么,你一個大男人推三阻四地像什么話?!?/br> 韶寧和怨念地看了伶舟一眼,伶舟則一臉無辜,心想原來自己躺著也能中箭。 周長風好說歹說地將韶寧和留住,卻又轉頭對伶舟道:“對了,在辦案之前,還需要伶舟幫個大忙?!?/br> “這次又要畫哪個嫌犯???” “你們跟我來?!敝荛L風一手拉著伶舟,一手還不忘牢牢抓著韶寧和,就這樣帶著兩人進入了一處私宅。 “這是什么地方?”伶舟四處望了望,“難道是大司農的別院?也太寒酸了吧?” “……這里是我家?!敝荛L風黑著臉道,“太寒酸了還真是抱歉?!?/br> 伶舟訕訕一笑,閉上嘴不說話了。 周長風引著伶舟進入書房,房中一邊開了扇窗,窗邊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放了文房四寶以及厚厚的一沓紙。 周長風指著窗外道:“能看到對面的那個亭子么?” “能?!?/br> “一會我帶一男一女進入亭子,你就在此處將他們的模樣畫下來,沒問題吧?” 伶舟狐疑地看向周長風:“這距離有點遠吧,如果要畫清楚臉部特征的話……” “大致能看清楚就可以了,”周長風道,“我不想讓他們發現有人在偷偷畫他們?!?/br> 伶舟恍然:“你是不想打草驚蛇?” “聰明?!敝荛L風夸贊了一句,又轉頭對韶寧和道:“一會你就在此處陪著伶舟吧,我去引那兩人出來?!闭f罷便關門離去。 伶舟與韶寧和面面相覷,對于周長風的這一安排還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怎么覺得,今天的周大人有些古怪呢?”伶舟道,“把嫌疑人帶到自己家里來畫像,這待遇還真是……嘖嘖?!?/br> “老實說,我也覺得有點古怪?!鄙貙幒偷?,“不過仔細想想,他若是哪一天正常了,他就不是周長風了……吧?” 正說著,忽聽窗外隱約傳來人聲,兩人循聲望去,果然看見周長風引著一男一女往涼亭處走去。 那男子約摸三十多歲,長得十分粗獷彪悍,女子則四十多歲,體態有些發福。兩人看起來都不像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對周長風既畏懼又巴結。而周長風卻對他們十分客氣,笑容可掬地請他們落座喝茶。 韶寧和尚在猜測這兩人的身份,一旁的伶舟已經開始動筆作畫了。 亭子中的周長風一邊與兩人談笑,一邊不著痕跡地往對面的書房看了一眼,嘴角牽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三十一章 約摸小半個時辰之后,周長風命家丁將兩人帶走,自己則打開書房的門問道:“伶舟,畫完了么?” “完了?!绷嬷蹖嫾堖f給周長風過目。 “畫得不錯?!敝荛L風不痛不癢地夸贊了一句,接著道,“伶舟,我和寧和還有些事,你且在此處等我們吧?!?/br> 伶舟皺了皺眉:“不方便帶我去?” “唔,是有些不太方便?!敝荛L風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句,便拽了韶寧和離去。 伶舟望著重新關上的房門,緩緩坐回到椅子上,凝眉沉思。 雖說周長風此人向來不按常理出牌,但今日的他,卻顯得尤為古怪。然而要說究竟古怪在哪里,他又一時說不清,但心里頭莫名縈繞著一絲不好的預感,怎么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