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韓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強忍著心里的難受,故做輕松笑著安慰道:“就算你瘦成了骷髏架子,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看的骷髏架子?!?/br> 林墨沖他咧嘴:“韓小人,你確定你這是在安慰人?還有,別那么rou麻,我聽著難受?!?/br> 韓勛不滿道:“林小墨你怎么這么難伺候?哎,這世上,也就我還能忍你了,想想都覺得我挺不容易的?!?/br> “韓小人,咱能別這么自戀嗎?我都快吐了?!?/br> “有本事你吐個給我看看?” 一分鐘后,林墨真的吐了,中午勉強喝下去的湯全吐了出來不說,他弓著腰不斷的嘔,簡直快把膽汁都給吐出來了。韓勛連忙叫來醫生護士,折騰了小半天,又不知給林墨注射了什么藥劑,他才總算平復下來。林墨躺在床上,身上的冷汗已經讓韓勛用帕子擦干換上了干凈的病號服,十月中下旬的天氣,他蓋著厚厚的羽絨被,身體依然從內里透著股nongnong的寒氣不停的發抖。 哪怕韓勛一直瞞著他,他身體的真實情況,他也清楚自己恐怕真的熬不過這個坎了。 原本豁達得幾乎看淡生死的他,看著眼底紅絲密布的韓勛,心中竟涌出淡淡的不甘與難過。 如果…… 每個人都在假設如果,可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林墨不得不再一次向命運低下頭顱,安靜的病房里仿佛充滿了命運的獰笑。 “小墨,你別擔心,丹尼爾教授已經在安排手術了,等做了手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我一天五頓,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就算你一直是現在這樣,我也不會嫌棄你?!?/br> “一天五頓?你當喂豬呢?”林墨笑了笑,靜靜的看著韓勛,“你幫我聯系一下小書吧,我有些事情想跟他說?!?/br> 韓勛心底不可抑制的泛起陣陣恐慌,“等手術做完了,你好起來了,再跟他說也不遲。你現在……他看了會擔心的?!表n勛向來不會勸慰人,明明是安慰人的話,聽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怪怪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只是大半年沒見過小書,有點想他了?!?/br> 林書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比他小了五歲多,家里遭逢劫難時,林書才只有十歲,他們兄弟倆幾乎可以說是相依為命長大的。原先林書因為一些事情還有些心結,后來被林墨說通了以后,兄弟倆的感情越發好了。因為林書去了y國留學,目前半工半讀努力完成他最后一年的博士課程,林墨這一年又遇到太多變故,兄弟倆都抽不時間來,上一次見面還是過年的時候。 韓勛吶吶的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最終胡亂點頭答應了。 林書手頭有個極重要的實驗正處于關鍵階段,實在挪不出時間,林墨又沒具體說什么事情,只說讓林書到m國跟他聚聚。林書一想再過三四天就是林墨的生日了,到時候實驗也告一段落了,正好過去給哥哥慶生。 于是,兄弟二人約好生日那天見面。奈何,在林墨31歲生日前一天晚上,他的身體突然急劇惡化,丹尼爾教授不得不臨時決定提前手術。 10月24日早上,林墨早早醒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注射了特殊藥物的緣故,他看起來比前段時間精神了一些,斷斷續續跟韓勛說了許多話,話里話外沒少安慰緊張憔悴的韓小人。 一直等到上午是十點,林書依然沒能趕到,大概因為還在飛機上,手機也一直打不通。林墨只能帶著些微遺憾,被護士們推著進手術室。事實上,他并不希望林書見他現在這樣,他曾答應過林書,以后有什么事情再不會瞞著他,而他現在顯然又食言了…… 如果,他躲過這劫了,相信小書一定會原諒他的。 如果,他躲不過,那么小書還是會原諒他的。 好吧,就當他最后再耍一次賴皮好了。 在即將進入手術室的剎那,韓勛突然將護士們攔了下來,他撲到林墨面前,重重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同時拿出一個精致古樸的小檀木盒,打開來,里面靜靜躺著兩枚雪白的羊脂玉戒。 戒指式樣極其簡單,甚至連花紋也沒有,但即便是外行,也能一眼瞧出這兩枚戒指的不凡。 韓勛取出其中一枚,小心翼翼的戴在林墨無名指上,他握著林墨的手淺笑著說:“我把你的事情給我爸媽說了,我爸媽不僅沒有反對,還給了我這對傳家寶?,F在給你帶上了,你就是我媳婦兒了,等你做完手術出來,我就帶你回家見我爸媽,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闭f到最后,韓勛的聲音有些不穩,隱隱帶著些哽咽。 林墨怔怔的看著韓勛,這半年來,他憔悴消瘦了許多,哪有當初韓小人的意氣風發光彩照人?一時間,林墨心底涌出無限酸楚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眼圈也不禁跟著泛紅。 如果,他能早早知道韓小人別扭的感情,那么,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呢? 林墨告訴他‘好’,可是喉頭不斷涌出腥甜,竟讓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能用力點頭,盡管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微微動了動腦袋,可韓勛卻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他尚未來得及欣喜,下一刻,林墨唇邊涌出了大股大股暗紅的血液…… “林墨,林墨……” 林墨隱隱聽到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不斷喊著他的名字,他很想回應,意識卻漸漸飄遠。在他完全墜入永恒的黑暗前,他腦海中最后浮現的竟是韓勛那張憔悴悲傷的臉…… 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仿佛在為離去的生命哀鳴;醫生們有條不紊的采取急救措施,卻最終無法從死神手里搶回年輕的生命。 忙碌中,誰也沒看到林墨眼角滑落的淚滴,誰也沒注意到他枯瘦的無名指上,玉雪剔透的戒指掉了下去,在慘白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與此同時,韓勛還來不及帶到無名指上的戒指,竟然也毫無預兆的突然崩裂,化為粉末。 ☆、第四章 周莊夢蝶 “韓……小人,別鬧……”林墨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搖他,腦袋里的腦花兒像是被人用筷子攪成面糊,一跳一跳鈍鈍的痛。 “哥,哥,你醒醒……嗚嗚……” 小書怎么哭了? 不對,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林墨努力調動不太聽指揮的大腦,終于想起他今天好像做了手術,不過,小書哭得這么傷心,這手術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不管怎么樣,還是得先醒過來,他還有好些話要給小書說。 林墨覺得自己的眼皮像是被人用502膠水黏起來了似的,他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才勉強睜開個縫兒,看東西都帶三層重影。 “哥,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br> 小孩兒帶著哭嗓吸溜鼻涕的聲音真難聽。 等等,小孩兒?吸溜鼻涕? 林墨的眼睛瞬間就瞪大了,好半天才認出眼前這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紅色舊毛衣、套件黑乎乎厚棉衣、臉上全是哭痕的小胖娃不是林書是誰? 這不科學! 林墨此刻的心情好比有人往一口滾開的大油鍋里倒了一小盆水,整個都炸開鍋了。 他茫然的四下打量,房間只有十一二個平方,墻面被刷得雪白,屋頂還釘著乳白色帶花紋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一截長長的棕色花線吊著一個早就該退出歷史舞臺玻璃鎢絲燈,昏黃的光線只夠讓人大致看清房間里的擺設—— 一個老舊的棕黑色帶玻璃的三門小衣柜,一口同色的大箱子,以及一張同色的大桌子,外兼一張同色的大木床,床上罩著發黃的舊蚊帳。 相比這間屋子,林墨對這些家具更熟悉,一些沉淀在腦海深處的記憶漸漸復蘇然后噴涌而出—— 這是15年前?他回到了15年前? 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應該只出現在爆米花劇和神邏輯的小說里嗎? 林墨忽然想到了什么,臉色驟然難看起來,忙問:“爸爸呢?” 林書‘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爸爸,嗚嗚,爸爸在醫院……” 事情還是已經發生了。 林墨在心里默默嘆息一聲,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問:“今天是幾號?” 林書抽噎著說:“3號?!?/br> 這個年代,像林書這么大點兒的孩子,腦袋里一般只有今天星期幾的概念,他能記住今天的日期,完全是因為這幾天老聽大人們叨叨。 “3號,”爸爸是1號下午出的事兒,才過了一天多時間而已。只不到兩天的話,爸爸的腿說不定還有救,“你媽呢?” “mama,mama前天去姥姥家借錢了?!绷謺壑新月杂行┎话?。 林墨臉色瞬間變黑,憤憤地錘了一下床,年久失修的床嘎吱叫喚一聲。該死的,又讓那女人給跑了! 林書見他哥一臉戾氣,那模樣簡直要吃人了似的,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懦懦的喊了一聲:“哥……”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小林書明顯感覺到哥哥好像跟往日不一樣了。 “咱奶奶呢?”林墨這會兒也顧不得腦袋暈沉了,微微動了動酸痛的胳膊腿兒,掙扎著爬起來穿好衣服。不得不說,年少時的身體就是比油盡燈枯的身體用著舒服。 “奶奶在醫院照顧爸爸,她托王三叔回來找mama,讓mama趕緊捎錢過去,王三叔說爸爸,爸爸病得很厲害,要好多錢?!绷謺€差一天才滿十歲,但他打小聰明,記憶力好,哪怕這兩天遇到的變故太多,他仍然能將大人說過的話說全乎。 林墨將一雙洗得發白的球鞋套在腳上,“你還記不記得奶奶說讓帶多少錢過去?”這場變故發生在十多年前,同時又是林墨最不愿碰觸的一段記憶,許多細節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林書仔細想了想,皺著小胖臉說:“一萬,一萬八?!备绺绮皇亲蛱焐衔绮艔尼t院回來,怎么這會兒反倒問自己爸爸需要多少錢呢?還有,哥哥昨天不是去姥姥家找mama去了嗎? 一萬八,以現在九八年年初的物價來看,確實不少了。爸爸在鄉鎮上教初中數學,月工資加獎金一個月也才500塊錢不到,一年也就掙個五六千塊錢。他們家剛修的這一樓一底的小樓房,加上外面的大院子,以及粉飾墻壁統共才花了四萬五。也正是因為這棟去年年中修的小樓房,家里還欠著親戚朋友近一萬塊錢的賬。 爸爸也是為了去還修房時欠下的人情,去幫村里一戶沾了些親的人家拆房子,不小心從墻上摔下來,兩只腿都給摔斷了。這戶人家其實挺厚道的,遇到這種事,完全沒推脫,哪怕他們并不是什么有錢人家,也在第一時間將修新房備下的一萬二千塊錢全拿了出來,交給了他繼母,也就是林書的親媽王艷艷。 王艷艷只拿了兩千塊錢讓人先把爸爸送進市里醫院,又讓奶奶去照顧爸爸,她回家里再拿點兒錢,一會兒就過去。 他們在醫院里左等右等沒等到人,醫生說以爸爸的情況必須盡快做手術,否則兩條腿就廢了。村里去了好些人,可大家把口袋掏個底朝天,才湊了不到一千塊錢,就算加上那兩千塊錢也才三千哪夠做什么手術?醫院也夠缺德,就因為沒錢,給爸爸打了幾針止痛藥給他掛上兩瓶水,吊著。人家也不說你沒錢不給你動手術,而是很委婉的告訴你,現在安排醫生安排不過來,得先等著??纱蠹矣植皇巧底?,能瞧不出這點兒花樣?可就算瞧出了又怎么樣,主動權在醫院手里,你還能提把刀給人主治醫師架脖子上逼人家給你做手術不成?乖乖把錢湊齊了才是正經。 醫院這樣做固然可恨,王艷艷的做法就更讓人不恥了。 她說自己回家拿錢是真的,她不僅拿了家里僅存的三千塊用來還賬的錢,還問大伯和幾戶交好的人家以及爸爸的同事借了近五千塊,然后拿著這筆錢拋夫棄子跟鄰村的一個喪偶的年輕男人跑了,直到父親去世都沒回來過。后來,王艷艷不知從哪兒聽說他發財了,還恬不知恥的想問他要贍養費,更可氣的是,這件事情還被有心人利用,讓陳俊曦也跟著丟了一次大臉,讓陳家人想殺了他的心都有了。他愣是咬緊牙關扛住各方壓力,沒給王艷艷一分錢,就連林書也同這女人斷絕了母子關系。 其實,那會兒他經營的盛唐已經初具規模,根本不缺那百八十萬,他只是單純太恨王艷艷了而已。恨她太狠心,太自私,為了她那段可笑的婚外情竟生生毀掉他們父子三人的一生。如果不是她偷拿走了這筆‘巨款’,爸爸的腿就不會因為錯過治療時間,導致雙腿壞死最后落個高位截肢的下場,后來更因為背上‘巨債’,不得不賤賣掉才修了半年不到的新房子。幸而,村長看他們父子三人太可憐了,將村里年久失修的老加工坊白送給他們住,他們才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 父親因為這件事一直郁郁寡歡,再加上失去雙腿后的種種不便,后來更因為缺人照顧長期憋尿,從腎炎演變成尿毒癥,全家人剛剛有點起色的生活,再次陷入絕境,再后來,父親更是因為不想拖累自己,選擇服毒自盡。 這一樁樁,一件件,讓林墨怎么可能不恨極了王艷艷?哪怕是王艷艷親生兒子林書,也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一個自私惡毒的母親。 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任誰也沒想到,平日里愛說愛玩笑,人也特別和善的王艷艷,竟會做出這么令人寒心的事情。 上輩子,在林墨遭逢劇變之前,他不過是個腦袋里被灌滿了‘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書呆子,他們托人回來沒能找到王艷艷,他便自個兒蹬著自行車回來找她。結果林書告訴他,說王艷艷回她娘家借錢去了,林墨又風塵仆仆的踩著腳踏車跑了近百里路,找到王艷艷娘家,結果她娘家人說她根本沒回去過。 林墨當時就懵了,連夜趕回來。因為著了涼又心力交瘁,病了很長一段時間,乃至后來活活拖成了肺炎。這年代,肺炎并不致命,可林墨的病好后卻到底因為身體底子不好留下了病根,每次一遇上感冒什么的,就總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偏偏,他因為生活壓力太大,染上了煙癮,他那脆弱的肺就更可憐了。 不再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于是,他家肺變異了…… 他現在回到了15歲,那么31歲的他是不是死于手術失敗了呢? 韓小人他…… 林墨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他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忽略掉心底那抹意味不明的酸澀。 一切順其自然吧,當務之急是想辦法籌到爸爸的手術費。 怎么樣才能籌到這筆錢呢? 王艷艷一心要與她那姘頭私奔,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兩夜,怕是根本沒希望在短時間里找到他們了。上輩子王艷艷找上門來索要‘贍養費’時,他特意找人調查過她的過去,他們這會兒應該去了g省,就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去的地方是不是記憶中那個地址。 林墨瞇了瞇眼睛,暫時略過王艷艷這條線。 余下,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找人借了。 該找誰借,該怎么借呢? ☆、第五章 扛起重擔(上) 家里本就欠了一萬塊錢賬,王艷艷又問熟人借了五千,她還特意用爸爸的名字個人打了借條,現在錢被她帶走了,賬卻是必須要還的。上輩子,就是賣了房子,天天頓頓吃白水稀飯就豆瓣,他們也是一分不少把欠親戚朋友們的錢全還上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根本沒啥好推卸的。他們這村子不算特別偏僻,可單靠種田和在外面做幾天零工,大家手里能有幾個錢?可以說,人家能把錢拿出來借給你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所以哪怕錢是王艷艷借的,他們也必須還上。 可王艷艷把能借到錢的人家都借了一遍,他現在該上哪找誰去借這近兩萬塊錢的‘巨款’呢? 真是一分錢難死英雄漢啊,上輩子,盛唐隨便擺上一桌也不止這點錢,林墨真是做夢也沒想過,自己居然還會有為一兩萬塊錢發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