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囚夢-14
有了視頻這條線索,想知道a君的身份就非常容易了。 大約二十分鐘之后,北泉就拿到了“某人”給他發過來的a君的個人信息和地址。 a 君本名叫羅遠鳴,今年22歲,大專畢業以后獨自一人在奉興城生活,在某直播平臺當了個沒什么名氣的游戲實況主播,每月的收入只堪堪夠他混個溫飽。 羅遠鳴租住的房子就跟金源路44號隔了兩條街。 發生火災的那天晚上,羅遠鳴深夜結束直播,出門買夜宵,遠遠便看到對街冒出滾滾濃煙,于是敏銳地察覺到正是搞個大新聞的機會,便仗著自己對這一帶路況的熟悉,找到最合適拍攝的這座天橋,用手機鏡頭記錄下了葉佳生命中的最后三分鐘。 嚴格來說,羅遠鳴同學沒做過什么十惡不赦的事。 他只是道德意識淡薄而已。 當他看到濃煙與烈焰的瞬間,第一時間只想到這是蹭熱度的絕佳機會,從他拍下視頻時仿佛觀賞獵奇電影的興奮大叫來看,那小子對吃人血饅頭確實是沒有半分心理負擔的。 可惜羅遠鳴沒料到,只不過是上傳了一段視頻而已,卻會給他招至殺身之禍。 北泉收到地址以后,便帶著衛復淵一路小跑,往a君的住處趕去。 衛復淵邊跑邊說道: “其實我還挺能理解葉佳的想法的?!?/br> 畢竟誰會愿意自己臨死前最凄慘最無助的樣子被一個陌生人放到網上,受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呢? 恚鬼會將宿主的執念、不甘和憤懣無限放大,于是羅遠鳴成為了五個死囚中的最后一人。 “確實,a君是個混蛋,但評判某個人的道德水平不是我們的責任?!?/br> 北泉腳下不停,表情淡然: “我們只要能逮到恚鬼就行了?!?/br> “我知道?!?/br> 衛復淵撇了撇嘴。 “不過等會兒我一定要揍那家伙一頓?!?/br> 北泉哈哈笑了起來。 “可以?!?/br> 他說道: “只要別把人打死,還有不要留下證據就行?!?/br> 大約五分鐘后,北泉和衛復淵已經能看到羅遠鳴所住的公寓樓了。 那是一幢平平無奇的九層高的舊式樓房,只是現在他們遠遠就能看到,大樓的正下方圍了一圈人,清一色高高地抬起頭,還有人伸手指指點點。 北泉低聲叫道: “糟了!” 二人趕到樓下,抬頭一看,便看到樓頂站了一個人,已爬到欄桿外,一副隨時要往下跳的樣子。 準備跳樓的人很年輕,身上穿著皺巴巴的家居服,腳上還套著拖鞋,正是a君羅遠鳴! 只是與普通的自殺者不同,羅遠鳴哭得一塌糊涂,眼淚鼻涕把原本尚且算英俊的臉糊得狼狽不堪。 他的上半身拼命地向后仰,一邊揮舞雙手一邊高喊救命,似乎是被什么人脅迫著,才不得不站在這里一般。 然而下面一溜圍觀群眾都只看到羅遠鳴一個人,好像耍獨角戲一樣站在危險的欄桿外,痛哭流涕、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時不時還回頭看一眼,似乎在沖著后面的什么人哭叫求饒。 ——可是他的身后分明空無一人。 “他是要自殺嗎?” “不像啊,在博眼球吧?” “是個神經病吧!” “報警了嗎?沒人管嗎?” 二人聽到周圍的人皆在議論紛紛。 其他人沒有看到,但噴過了牛眼淚的衛少爺卻看得清清楚楚——在羅遠鳴身后,分明就站了一個高大的白衣人影,正是恚鬼化身的處刑人! “我們上去!” 北泉一拉衛復淵的胳膊,朝樓梯的方向一指。 他們要趕在恚鬼動手前將人截下來。 這時,樓下已經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扯著嗓子喊道: “喂,兄弟,你到底跳不跳???” 他大聲嚷嚷: “要跳趕緊的,別耽誤咱們的時間??!” 他旁邊一個女生也接腔了: “就是!快跳下來??!” 衛復淵一腳已經踩在了樓梯上,聞言立刻回頭,沖著瞎起哄的圍觀人群大喊一聲: “閉嘴!” 可惜已經太遲了。 下一秒,只聽人群同時驚呼,伴隨著重物落地的“砰”一聲巨響,羅遠鳴已從屋頂墜落下來,在堅硬的水泥人行道上摔了個腦殼開花。 衛復淵條件反射就想回頭看一眼,但二樓傳來了北泉的聲音: “快跟上來!” 衛少爺只得一咬牙,快步跑上了樓梯。 北泉面上神色不顯,心里其實十分焦急。 他只后悔自己沒能早到一步,在恚鬼動手前截住它。 北泉主持《驚悚夜話》已經半年有余了,根據他以往的經驗,a君算是在熱線電話里“說得很多”的那種人,這讓他一度覺得情報已經相當足夠,今次應該會是個簡單的任務,所以他才敢帶著個毫無經驗,甚至連“知情人”都算不上的新人菜鳥行動。 但調查a君身份的過程比他預想中的要復雜多了,他們還是來遲了。 ——那只恚鬼已經殺了五個人了。 北泉想。 恚鬼靠宿主的負面情緒為生。 怨靈殺的人越多,種種惡念疊加,此消彼長,轉化給它的能量也會越多,恚鬼也就越發強大。 ——要是再讓它逃了,后果不堪設想! 現在北泉只想速戰速決,盡快解決掉樓頂那個該死的“處刑人”。 北泉和衛復淵從九樓一路跑到樓頂。 警察還沒趕到,圍觀者都在樓下,沒有一個人想到要上來看一看。 空蕩蕩的天臺已沒有了“處刑人”的身影。 而“處刑人”原本所在的地方,只剩一個模糊的近乎透明的灰影。 有了前兩回的見鬼經驗,衛復淵條件反射地后跳了一步,面露警戒。 “不要緊?!?/br> 北泉對衛復淵說道。 “她已經是個空殼子了?!?/br> 衛復淵沒聽懂對方的意思,但依然跟在北泉身后,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 隨后他發現,這個影子的模樣跟自己先前看過的孟禮常和林雪的鬼魂都不太一樣。 前兩次衛少爺看到的鬼影雖然也是灰色一團,但輪廓清晰,頭部、四肢、軀干分明,還能瞧出對方是男是女,是胖是瘦,穿的是西裝還是裙子。 但此時出現在衛復淵眼前的灰影,準確來說,與其說是影子,倒不如說只是一團朦朧的淡灰色霧氣,勉強能分辨出是個人形,卻無法看清更多的細節了。 “這是葉佳的魂魄?!?/br> 北泉說道: “或者說,是她魂魄剩余的一點兒殘影?!?/br> 說著,他緩緩地走到那團影子旁邊。 “這就是被恚鬼附身的人的結局?!?/br> 北泉抬起手,朝那縷灰霧輕輕一扇,就好似一股清風吹散煙塵,將那隱約的人形撩得再也看不清了。 “當執念散去,她也就魂飛魄散,不能投胎轉世了?!?/br> 衛復淵望著那縷漸漸散去的薄煙,莫名地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衛少爺自問不是個多么感性的人,向來奉行及時行樂,不怎么吃轉世投胎、輪回再生那一套。 可現在,眼見著葉佳雖然殺掉了那些間接導致她死亡的仇人,最后卻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他只覺既諷刺、又唏噓。 以前衛復淵看電影時,偶爾會看到魔鬼引誘凡人的橋段——魔鬼說能幫某人實現一切愿望,但對方需要獻出靈魂作為報酬。 當時衛復淵只覺得這個梗很可笑,從來都是天之驕子的他,實在很難想象有什么東西值得用靈魂來交換。 現在再看葉佳這個例子,大少爺才知道,這世間許多事確實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值與不值,除了當事人之外,其他人無從判斷亦無從置喙。 “……唉,可惜了?!?/br> 衛復淵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 北泉撩起眼皮,瞥了身邊高大英俊的年輕人一眼。 他向來極擅察言觀色,許多話不需要細問,只需要琢磨琢磨某人的神色,就能將對方的想法猜出個七八分來。 北泉心說自己果然沒看錯,衛少爺這平日里總是張牙舞爪的小少爺,實際上人不錯,心腸挺軟,而且十分有正義感。 ——是個好人。 北泉想: ——反正,比我像個好人。 他伸手拍了拍衛復淵的肩膀,“事情還沒完呢?!?/br> 衛復淵轉頭看向北泉。 “我們還沒找到恚鬼?!?/br> 北泉說: “它一定還沒跑遠,這是我們抓住它的最后機會了?!?/br> 衛復淵深深地皺起了眉。 “可是,恚鬼到哪里去了?” 他們好不容易才追查到a君的身份,只可惜棋差一招,找到羅遠鳴時,他已經墜樓了,而恚鬼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余下葉佳的一縷殘魂,線索到此也就斷了。 這時,樓下傳來了警車的鳴笛聲,警察終于趕到了。 “我們先離開這里?!?/br> 北泉抓住衛復淵的胳膊,跟他一起快步跑下樓梯,迅速離開了a君的跳樓現場。 “恚鬼不能長時間地離開宿主,它在吸干了葉佳之后,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找一個新的魂魄來寄生?!?/br> 北泉邊走邊對衛復淵說道: “它們一向偏好那些心存怨忿的人——不管對方是死是活?!?/br> 說到這里,他回頭看了一眼。 圍觀的人比先前更多了,匆匆趕來的警察排開人群,檢查羅遠鳴的尸體,確認已沒有搶救價值之后,用一塊白布將人遮蓋了起來,其中一人去聯系殯儀館,另外幾人則忙著處理善后。 北泉停下了腳步。 他一言不發,只沉默地盯著圍觀的人群,一對栗色的眼瞳微微瞇起,掩住其中流轉的一縷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