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是啊,夏總。只可惜我們沒機會去,沒這個學習的機會啊,呵呵?!?/br> 這些人難免有套近乎的意思,夏芍只是點頭與眾人握手笑了笑。這時,與夏芍論價的攤位的攤主卻是皺了皺眉頭,眼底神色有點微怒,“夏總,既然是同行,你到我這攤子上來,是什么意思?” 這話一出,攤位前熱鬧的氣氛便變了變,人群的聲音慢慢沉寂了下去。 自古同行就是冤家,古玩行里雖然說有行會在,同行之間有交流眼力的時候,與其他行業不太一樣。但除非是同行邀請,基本上確實很少有不聲不響去別人攤子前看東西的,這難免有點想撿同行便宜的意思。 而夏芍是以元青花大盤起家的,這電視報紙不知道都報道多少遍了,專家更是把這只青花大盤當做收藏界的經典例子,講過來講過去,凡是對收藏感興趣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這攤主這么一說,難免有指責夏芍想來他攤子里撿漏的意思。 這、這可有點對名聲不大好啊…… “我今天是陪朋友過來看看的,無意間看見這件粉瓷花瓶,覺得素雅,很喜歡,才動了論價的念頭的。即便是同行,也時常有交易的情況。就算我沒表明身份,我給你的價碼卻是公道的。我一點也沒欺同行,甚至我的價碼在市面上來看都算是高的。是不是這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毕纳植换挪幻?,不氣也不急,笑容淡定,語氣閑適。 她這份氣度無形間便有一種說服力,后頭不少人都紛紛互望,輕輕點頭。 確實,同行之間交易,跟收藏者或者外行人來交易還不太一樣。如果不表露身份,想來同行這里撿漏,那自然要落個不好的名聲??扇绻墙o個公道價,那就另說了。那就跟正常交易沒什么兩樣了,不存在誰撿漏誰坑誰的事,表不表露身份,都無所謂了。畢竟大家做生意,價碼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眾人也聽出來了,看這情況,應該是夏總出的價碼,不符合對方的心理價位? 那么就只有兩種情況:要么是夏總存了撿漏的心思,壓低價碼;要么就是對方剛才沒認出夏總來,想忽悠出去,價格抬的高。 可是聽說這小姑娘年紀不大,眼力堪比多年的老行家,當初在東市古玩市場,可是撿了不少漏的。 如果她的眼力沒有錯,那么就是說,對方的這花瓶,是件贗品? 不然,怎么會在價碼上有這么大的分歧? 周圍人議論紛紛,心里都是好奇地不得了——這花瓶到底是真是假?假的話,假在哪里? 但好奇歸好奇,一群人卻是都沒開口問,畢竟問了人家也不會說。這是行規,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下對同行的物件指手畫腳。所以,好奇得心里撓心撓肝,也只得忍著。 那年輕的攤主卻是不樂意了,“夏總,你這么一說,雖然是沒有明說,但別人都猜測我這花瓶是件贗品,你叫我以后怎么賣?” 夏芍挑了挑眉,淡淡笑問:“那你的意思是?” “我這明明就是件清乾隆朝的粉彩九桃瓶,我從鄉下老農那里收上來的,之前沒認出夏總來,我看您朋友像是個有錢的,我也是想多賣點錢,這才想跟您論論價的??墒悄o我那價碼,跟撿漏沒什么區別!” 他這么一說,人群又是“嗡”地一聲,議論紛紛。剛才還相信夏芍給的價碼公道的人,也開始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她。 這攤主說的話沒什么破綻,也是人之常情,那……真是福瑞祥的夏總在入了行以后,還打算從同行這里撿漏? 那、那可真是…… 這氣氛的變化,夏芍依舊淡然處之,她的目光始終就沒從這攤主臉上移開過,只是淡淡笑問:“我就問你,你打算怎么樣?!?/br> “我的意思很簡單,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必須給我這件粉瓷花瓶正名!要不然你今天走了,它以后的身價也是個尷尬。不如你今天就說說看,為什么要給我這瓶子這么個價碼,你要是能說出來,我就按你剛才出的價碼賣你,你要是說不出來,你就按我剛才開的價碼買下來!怎么樣?”這人皺著眉頭看夏芍,眼底卻有絕決堅定的神色。 眾人一聽,“哎呦”一聲,卻都是目光興奮! 這不就是說,要現場鑒定的意思? 雖然古玩行里有行規在,但若是賣方同意了,現場鑒定就無所謂了。是真品還是贗品,大家都發表意見來論道論道,這才是古玩收藏令人著迷的魅力所在! 難不成,今天真有一場現場鑒定可看? 那可真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要知道,在古玩巷子里練攤的人,和開古玩行的人,那自然不是在一個檔次上。古玩行的人大多在某一方面,比如說書畫、瓷器、古錢幣、古書籍或者古玉等方面,眼力堪比專家,而對自己不太精通的方面也頂得上半個專家。不然怎么能成為古董商呢? 而擺攤練攤的人就不能比了,他們大多無論眼力還是古玩鑒定的知識,都是要潮一點的。再加上來這條街上閑逛的藏友,也大多是半調子,來練練眼力,體會跟人交流的樂趣的人居多,里面也不乏初學者。 別看夏芍年紀輕,聽說她撿的漏可不少!那就說明眼力驚人!現場鑒定,對于這些人來說,無疑是個學習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來之不易,畢竟大家都是平時自己摸索,倒是都想去找專家學習,可專家都忙著,哪有工夫理他們這些人? “夏總,你就說說看吧!這件粉彩花瓶你是怎么看的?” “是啊,說說吧。對方都同意了,也不算違反行規?!?/br> “對啊對啊?!?/br> 一群人開口鼓動夏芍,站在夏芍身旁的老人卻是其中最激動的,他說道:“小姑娘,你就說說看吧。我剛才差點就打算買了這瓷瓶,但是聽你的意思,多半是贗品。我就弄不明白了,假在哪兒了?你說說看吧,不然我老人家可就要吃不下睡不著了?!?/br> 夏芍聽了笑了笑,看向那攤主,“這可是你說的,別后悔?!?/br> 那攤主目光堅定地看著她,說話擲地有聲,“不后悔!男子漢大丈夫,言出必行!你說吧!” 夏芍心里發笑,這怎么跟慷慨就義似的?剛才訛人的心思哪去了?看來這人是想最后一搏,他看起來倒真像是個孝子,想賣了這花瓶給母親治病,但這不代表訛人就是對的事。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好給他這么坑。 于是,夏芍這才點了點頭,把那花瓶給拿了起來。 她一拿起來,周圍便靜悄悄一片,生怕弄出點動靜來,聽不見她說的話一般。 夏芍卻是把手里的瓷瓶拿給老人看,“老人家,你剛才說綠里綠底,且對著光看有波紋,明顯是乾隆朝的特征,對吧?” 老人點頭,“對!這個我想我沒記錯,我家里那本從書店買回來的書上是這么說的!” 夏芍笑著點頭,“書上說的沒錯,但要鑒定一件物件,還需要從這物件本身入手。就拿我手上這件粉彩九桃瓶來說,我說它是贗品,恰恰就是因為它的綠里綠底?!?/br> 她這么一說,周圍便是嘩地一聲! 老人急急忙忙問道:“為什么?” 他身旁的于老也是問道:“是啊,小姑娘!為什么?” 夏芍舉了舉瓶子,周圍便又了靜了下來。 她淺笑著說道:“兩位老人家請看這瓷瓶的整體風格,它是通體白釉,素雅的風格。這種風格是雍正年間流行的風格。蟠桃紋的題材是雍正年間官窯器的式樣,因為式樣精致經典,題材寓意吉祥,直到光緒朝一直都有仿制。綠里綠底是乾隆年間才出現的,雍正時期沒有。但既然是仿制的雍正年間式樣,為什么要加上綠里綠底呢?這實在是畫蛇添足,原本無論是畫工、構圖等各方面仿制技藝都很高明,這地方卻是個敗筆?!?/br> 兩位老人,包括身后圍著的人群都是靜默了半晌,這才發出“原來如此”的呼聲。 “哦!原來是這樣!我差點被這綠里綠底給騙了!哎呦,光看書實在是……要不得!”老人搖搖頭,臉上的驚訝卻是沒有散去。 就在眾人都盯著夏芍手中的瓶子瞧時,那攤主的眼底神色略微一閃,接著說道:“就算它不是乾隆朝仿制的,難道就不可能是后來仿制的?若說有點年頭,也是值點錢的?!?/br> 夏芍抬眸看過去,卻是搖頭一笑,“這物件就是件新仿?!?/br> “怎么說?”老人又好奇地問道。 “因為康、雍、乾三朝的粉彩用的彩料略有不同,里面加入了氧化砷。這使得材料極易風化,料質也更松軟,經歷了長久的年月之后,若是保養不當,釉彩便會有所脫落。保養的好的話,表面也會產生一種五光十色的光暈,稱為‘蛤蜊光’。這種光在不同顏色的釉彩上程度有濃有淡,以白釉來說,側著光看,還是能看出來的。這是一種歷經歲月的光暈,豈能是作偽者能夠仿制的?聽說民國初期,還有作偽高手能在上面做上光暈,但現在嘛……” 夏芍搖了搖頭,一笑。 她笑容淡雅,講解起來一直是不緊不慢,娓娓道來。沒什么給人指點的高姿態,就像是閑話家常一般,寧靜的氣質讓人覺得舒服。周圍也立刻都是點頭贊嘆聲,人們紛紛點頭,感慨、嘆服。 “原來是這樣,真是學到了?!?/br> “夏總,眼力真好??!怪不得能開起福瑞祥來!” “這眼力怎么練出來的?少年成材??!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巷子里已經聚滿了人,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許是華夏的董事長在這里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少人從別的街上趕來看熱鬧。贊揚、嘆服、恭維,如潮水般涌來,夏芍卻是淺笑立著,寵辱不驚。 徐天胤一直站在她身旁,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鑒定古玩,總覺得少女知識豐富、淺笑著娓娓道來的模樣,就像午后的一盞淡雅的茶,或者是茶室里微微撥動的琴弦,寧靜,韻味悠然,入了人心底就使人想閉目養神,享受這一刻的時光。 男人的眸光柔和迷人,輕輕將花瓶從她手中接了過來。 而就在這時,那攤主卻是一皺眉頭,氣憤說道:“這也不是絕對的!別說這么肯定!現代也是有高手的!你懂什么!你怎么知道現在就沒有人能在上面……” 他話還沒說完,就忽然一閉嘴,神色有點不對。 眾人都是聽了出來,這話有點說漏了嘴的意思。 夏芍挑眉一笑,頗為趣味地一笑,“現在有這樣的人?誰?你么?” 那人閉嘴不說話了。 周圍卻是有人說道:“甭管現在有沒有這樣的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就是說,你知道這物件是新仿的?那你剛才還一口咬定是乾隆朝的?幸虧今天是遇上懂行的了,要是我們這些人,不就打了眼了?” “你剛才說現在也是有高手的,是什么意思?那樣的人是高手?那根本就是坑人的!收藏的人,最恨你們這些作偽造假的了!坑了多少人!” “就是!你這么說,說明你知道有這種人?是誰?告訴我們,我們一定報案!這種人,就應該重罰重判!” 群情激憤,那人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臉色漲紅,從耳根到脖子全都紅了,似乎也有羞愧之意,但眼神卻是堅毅,石頭一般,拳頭緊緊握著,眼看著地面。 夏芍見他這般眼神,便垂了垂眸,說道:“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我想他只是急著辯解,隨口那么一說,不代表真認識作偽的人?!?/br> “夏總,你也太好心了,這人剛才想坑你!”一人喊了句,四周都有人附和,還是群情激憤。 那人卻是愣了愣,抬頭看向夏芍。 夏芍搖頭笑了笑,“不見得。這人是想訛我,他的做法固然不對,但我見他也是事出有因,且良知未泯。剛才在我之前,這位老人家已有出手的打算,這攤主若是肯說些好話,忽悠一下這位老人家,說不定老人家就買了??墒撬裁匆矝]說,明顯是不想坑老人。他必然是覺得我這位朋友家世不錯,許不在乎這幾個錢,這才想讓我們當冤大頭。但念在其家中有生病的母親,許也是救母心切,雖一時心思不正,好歹還算孝子,這事我便不追究了?!?/br> “生病的母親?”周圍人紛紛驚訝。 “喲!我想起來了!”有人忽然說道,“我聽古玩行的朋友說,夏總是位風水大師!看風水相面什么的,很準咧!” “風水大師?”不少人驚異了,紛紛看向那名攤主,只見其臉上一片震驚之色! 莫、莫非…… 看準了? 喲!這東西,還真準??? 神了! 剛剛才從現場鑒定粉彩花瓶的嘆服中走出來的眾人,立刻又嘩然震動了。 夏芍卻是對那攤主說道:“一千,這花瓶我要了,你看怎么樣?”她剛說完,又想起什么來,從徐天胤手中把花瓶接過來,抱在懷里,轉身問兩名最先看上它的老人道,“這位老爺爺,這花瓶我要了,可以吧?” 她歪著腦袋,抱著花瓶的模樣有幾分嬌俏可愛,倒把老人給問得不好意思。 “哎呦,問我干什么!這丫頭……你想要就要唄!我開始以為是真品,現在都確定不是了,我肯定不要了。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要了,誰叫你眼力比我老頭子好呢?” 老人這么一說,周圍人都是笑了起來。 夏芍這才抱著花瓶轉身,卻見那攤主看著她,眼神復雜,卻是重重點了點頭,難得說了句,“謝謝?!?/br> 夏芍笑了笑,沒再說什么。由于她跟徐天胤兩人身上都沒帶太多現金,兩人便決定跟這攤主一起去銀行取錢。經過剛才這事這么一鬧,這攤主這兩天的生意是不成了,估計要避避風頭再來。他當下便決定收攤,身后就停著一輛三輪車,還是腳踏式的,可見家境清貧。 他把攤子里的物件都放進了車子后面,這才騎著三輪車,慢慢走出擁擠的人群。夏芍和徐天胤也是好不容易擠出人群,拐了彎,走出大半條街去,才總算遠離了眾人的注目禮,夏芍不由抬頭對徐天胤苦笑了一下,今天本來是來找找看有沒有含有兇煞的古刀的,沒想到遇見這么件事,現在刀也不用找了。 徐天胤淺淺扯動唇角,默默牽過她的手來,幫她把懷里的花瓶又接了過來。 銀行在市區的街上自然很好找,徐天胤取了現金出來交給那名攤主。那攤主謝過之后,夏芍便打算和徐天胤把瓶子放去車里,找處茶座坐下來歇歇。 那攤主卻明顯有話想說。 夏芍挑眉看向他,他半低垂著眼,臉上漲紅,最終卻是說道:“夏總,今天謝謝你。你說的對,就算我家里有生病的老母,也不該動這種歪心思。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是謝謝你,還有……對不住?!?/br> 夏芍聽了笑了,輕輕點頭,“你能這么想就好?!闭f完,她本是想轉身就走,卻終是覺得這男人對母親的孝心挺令人動容,這才多問了一句,“我能問問你母親得的是什么病嗎?” 那男人眼底的悲傷一閃而過,低頭說道:“腎不好,慢性腎衰竭。醫生說要換腎,湊不夠錢的話,只能是靠透析維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