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夏芍轉回茶室,那男人一見她回來,便急切地望著她。夏芍端坐下來,卻是將銅鏡推了回去,“抱歉,這位先生。我跟我們馬總討論過了,您這物件是出土的文物,按規矩,我們是不能收的?!?/br> 男人怔愣住,他看夏芍之前問這問那,笑容親和的樣子,分明是很有可能收下的,這怎么又不收了? “這、這位小老板!” “這位先生?!毕纳中χ驍鄬Ψ?,誠懇解釋道,“我們不收是有理由的。六十年代的時候,曾經出土過一面金代大銅鏡,直徑有四十多公分,曾被鑒定為國家一級文物,至今還是金上京歷史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您這面銅鏡雖然不能跟那面比,但三級文物是能評上的。別看這只是面鏡子,金代卻是銅禁極嚴,銅鏡一般由官府鑄造,并在鏡背邊緣刻上鑄造地點和衙署名稱,即使是民間原有的銅鏡,也須官府檢驗刻字方可使用。所以,銅鏡雖小,價值卻重。我們實在是不敢收購國家文物,還請您諒解?!?/br> 說罷,夏芍便起身走出了茶室,對馬顯榮道,“送客吧?!?/br> 男人從茶室里追出來,臉色急切,還想說什么,夏芍卻回頭笑道:“如果您能聽我一句勸,這文物還是上繳文物局吧。不該是自己的東西,終歸不會是自己的?!?/br> 夏芍站在門邊,一副笑瞇瞇送客的模樣。 那男人卻好像被她這副笑容刺激到了,忽然悲憤了起來,怒道:“好哇!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什么好人!我家中老婆等著救命,你們這些jian商都不肯幫幫忙!” 夏芍卻是笑了,眉頭卻微微皺了皺,看著男人,“別這么咒你老婆成么?既然已經離了婚,還是放過她吧?;橐鲞€在的時候,你忙著賭博,沒讓她過過一天好日子?,F在離了婚,你還咒她。你老婆可真不容易?!?/br> 男人一愣,馬顯榮也是一愣。 夏芍卻是不欲多言,一伸手指向門外,“請吧?!?/br> 男人卻臉色怔愣,表情呆木,眼底神色頻閃。過了半晌,狡辯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我不管!反正今天你們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不收我就大喊,說你們私藏文物!” 這話一說,馬顯榮當先臉色一變! 那男人卻是離他近,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把銅鏡一把就往馬顯榮身上塞,“我不管!你們收下!收下呀!” 馬顯榮臉色大變,心知不好,趕緊退開。店里都是博古架,上面都是古董,馬顯榮怕撞著,自然是避著往門口走,只有門口最開闊寬敞,而男人卻是不像他這么顧及店里的古玩,速度很快,幾步就追上他,兩人在店門口就來了個你推我搡,爭著把銅鏡往對方懷里塞。 夏芍就立在門口,卻不上前阻止,只是淡淡看著,眼神微冷。 就在這時,忽聽幾道刺耳的剎車聲! 從街面盡頭急速開過來一輛警車和一輛文化局的車,車子速度很快,打著警燈呼嘯而來,直接停在了福瑞祥門口。 馬顯榮一見,臉色就變得更難看,轉頭看向夏芍。 夏芍倚在門邊,淡定看著兩輛車里下來四五名公安和三個文化局的人,一行人一下車便神色嚴肅地走來,那三名文化局的人更是將目光定在了門口馬顯榮和那男人爭執的手上。 兩人此時一人抓著銅鏡的一面,看不出鏡子是誰的,但一見來人,卻是同時松手,鏡子直直跌去了地上。 銅鏡摔在地上,發出一聲低沉圓潤的聲音,三名文化局的人臉色一變,有人當先上前寶貝似的拾起來,翻看過后,怒道:“沒錯!這是金代墓里出土的雙鯉紋銅鏡!是文物!” 那四五名公安一聽,便嚴肅地上前,問:“哪個是店里的負責人?我們接到報案!說你們店里收購省里的失竊文物!” 話是這么問,但帶頭的人卻是一眼便看向了夏芍,明顯知道她就是福瑞祥的老板。 夏芍微微挑眉,笑容更涼。青市若說起福瑞祥來,想必都知道幕后老板是她,但她的模樣卻不是人人都見過,這幾個人,眼力倒是挺“好”??! 馬顯榮這時再震驚,也猜出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由心中憤怒,這王道林太不是東西! 心中罵著,他卻是一步上前,擋在夏芍面前,好聲好氣解釋道:“幾位警察同志,我們店里是有人來問要不要收購這面銅鏡,但我看出來是文物,原本就沒打算收。你們來的時候,我正在塞給他……” 一個文化局的人卻是哼了一聲,“塞給他?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倒賣文物的販子?巴不得買進來,還有往回塞的?” 那警察也嚴肅地瞪向馬顯榮,說道:“問你話了嗎?你是這家店的老板?” “我不是,但這家店是我負責的!你們有什么話,問我!”馬顯榮一聽就知道這些人是受了指使了,他也干脆不好聲好氣了,當即就擋在夏芍身前說道。 “你負責的?行!你也跟我們一起回局里接受調查!”那警察回頭使了個眼色給身后人,立刻便有兩人上來,手里竟是拿出了手銬! 這手銬一拿出來,馬顯榮氣得眼里都迸出血絲來,“你們想拷人?你們憑什么拷人!” 馬顯榮邊怒喝邊掃了眼街面上,果然,福瑞祥門口的sao動已經驚動了街坊四鄰,不少人都從店里出來往這邊看,氣氛暗涌。 馬顯榮臉色難看,心里更是怒極,王道林這招太陰損了! 他這是要給福瑞祥一個下馬威??!生意人,最忌諱的就是惹上官司!盡管福瑞祥并沒有交易成這方銅鏡,但這人要是真是他雇來的,大可以一口咬定福瑞祥打算收購!就算最終雙方沒有付款,沒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就是抓不住實質性證據,最后可能定不了倒買文物的罪,但卻是要惹一身腥! 最陰險的是,福瑞祥剛剛把王道林算計得眾叛親離,正是受同行力挺的時候,如果今天他們任由這幫警察拷走,那福瑞祥在業界的威望就會大打折扣。好不容易形成的眾望所歸的形勢,就會變得有人觀望。到時,說不定還是會有人懼怕王道林的資產而倒向王道林,到時,福瑞祥的阻力就不必說了。 今天,無論如何,這手銬不能戴上,寧可他被人帶走,也要保住夏總! “憑你們現在是倒買倒賣國家文物的嫌疑犯!”為首的警察負手而立,聲音威嚴。身后兩人上前,果斷地把馬顯榮給拷了起來! 接著,兩人就把馬顯榮讓旁邊拉,想給站在他身后的夏芍也戴上手銬,馬顯榮卻跟兩人一番抵抗撕扯,怒喝道:“我說了,我是店里的負責人!人是來找我的,跟我們夏總無關!你們不能動我們夏總!” “有關無關,我們警察自會查清楚,你想妨礙公務?拷上!”為首的警察怒喝一聲。 馬顯榮一把被拉倒在地,兩名警察上來像抓犯人一般按住他,又有兩人上前來,拿出手銬不容分說走向夏芍。 這場面看得街上各家古玩行里出來看情況的人都是皺了皺眉,夏芍從一開始就站在門邊沒動,事情都鬧到這個地步了,她居然一句話不說——這少女在酒宴那晚不是看起來挺淡定沉穩的么?還有本事把王道林給算計得眾叛親離了,怎么今天不出聲了? 到底是年輕,沒見過這場面,見文化局和公安的來了,怕了? 還是說,她淡定沉穩到遇到這種場面,都處變不驚了? 眾人心中各有所思,這時兩名警察已經走到夏芍面前,手銬不容分說便往手腕上扣,夏芍卻在這時淡淡抬了抬眸。 她這一抬眸,眼神淺淡,甚至唇邊還噙著淺笑,兩名警察卻是同時一驚——兩人拿著手銬的手居然動不了了! 這種情況雖然只是一瞬,而且很詭異,就像是夜里鬼壓床一樣,大腦不停地在說著“動”,身體卻是動彈不得!一種夢魘般的感覺! 好在這種感覺只是一瞬間,夏芍便笑了笑,說話聲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有關無關,我相信警察同志會查清楚的。但既然現在沒有查清楚,為什么我們要被當做嫌疑犯來對待?既然說我們是嫌疑犯,要抓人,那就請出示逮捕令。不然的話,這么多人看著,這種做法難免落人口實?!?/br> 她語氣閑淡,慢慢悠悠,依舊倚在門邊,聊天般的語氣,卻是說得警局和文化局的人一驚,整條古玩街上看情況的人一驚! 原來,她不是怕得說不出話來,而真的是太處變不驚了? 怎么可能? 生意人,認為最晦氣的事就是扯上官司,看看馬顯榮的反應就知道了,已經被氣得發抖了!而夏總竟然還這么悠閑? 那為首的警察一怒,怒斥道:“警察辦案,不用你教!” “我沒有能力教警察辦案,但我有義務告訴警察一件事?!毕纳忠恍?,依舊語氣悠然散漫,聊天般道,“我們發現這人拿來的是文物后,秉持著身為一個奉公守法的公民應盡的義務,已經第一時間報警了?!?/br> “……” 街面上,一片寂靜。 為首的警察也愣了,文物局的人面面相覷。 就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街面盡頭,剛剛兩輛車子駛來的方向,又有兩輛車鳴著警笛呼嘯而來! 同樣是一輛警察,一輛文物局的車! 車子呼嘯著停在福瑞祥門口,一樣的下來四五名警察,一樣的下來三名文物局的人。但文物局的車上,陳滿貫卻是陪著一名五十來歲的男人一起走了下來。 那男人一走下來,之前那三名文物局的人就愣了,“局長?” 省文物局局長李茂德看了三人一眼,問:“怎么回事?我聽陳總說,福瑞祥里今天有個人拿了面金代雙鯉銅鏡來倒賣,看著像市里出土的金代墓葬的葬品,你們看過了?” 三個人臉都白了,尷尬點頭,但一人反應快,立刻道:“看過了,是金代銅鏡沒錯,是市里出土的文物!” 那人想,反正他們也只是受王道林所托,過來鑒定文物的,抓人的又不是他們,他們實話實說就是了。只是,這人想著,卻是回頭瞄了夏芍一眼,眼神驚駭。 她竟然能請動了李局? 這也就罷了,今天本來是有人背后捅她的刀子,怎么這才一下子,情況就反轉了? 他哪里知道,今年的東市拍賣會上,李茂德就在被邀請之列,他不僅出席了拍賣會,還親眼見證了華夏成立的發布會,對夏芍印象深刻。今天,陳滿貫親自來找他,說是店里有人倒賣文物。李茂德自然不是傻子,這種事,陳滿貫完全可以走程序,他既然親自上門來找他,那勢必是有點什么別的用意。但這件事對李茂德來說,有益無害。追回失竊文物,抓捕文物販子,那是文物局的成績一件,為什么不來? 所以,李茂德心甘情愿來了,見了夏芍,還熱情地上前握手,“哎呀!夏總,這次多虧了你們福瑞祥??!追回文物有功,這事值得表彰??!” “哪里,李局長,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毕纳挚偹闶遣辉俚ㄒ兄T了,而是笑著下來與李茂德握手。 這場面看得整條街上的人都大眼瞪小眼。 這、這什么情況? 剛剛還是倒買文物的販子,現在就成了追回文物有功了? 這……演戲也沒變得這么快的吧? 而那最先帶著人來的警察,臉已經黑了,總算是反應過來,轉身對著后來者的一人道:“趙局,您怎么來了?” 那位趙局呵呵一笑,上前道:“宋隊長,我聽有人報案說發現了市里失竊的金代墓葬文物,所以親自帶人來看看。這是什么情況?地上按著的那個,就是偷盜文物的販子嗎?” 地上按著的那個,自然不是偷盜文物的販子,而是馬顯榮。那兩個按著他的警察見這場面,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等趙局問了,這才趕緊把人提了起來。 宋隊長心里發苦,青市公安局兩位副局長,趙局便是其中一位??上皇勤w局的人,是另一位的部將,這兩位平時為了局長之位便時有暗斗,而自己的頂頭上司剛好有事去外地出差,今天被他撞在趙局手里,怕事要上綱上線了。 “有人報案?誰報的案?”宋隊長裝作不知地問道。 “報案人是這位夏小姐,她委托陳總親自去局里報的案。局里有報案的記錄,要不要拿給宋隊長看看?”趙局笑著問。 報案記錄? 宋隊長臉都黑成了鍋底,心里大叫一聲慘。 福瑞祥買賣文物沒有什么鐵證,這報案記錄可是鐵證!上面報案時間、報案人、報的是什么案記錄得清清楚楚,足以證明福瑞祥沒有買賣文物的意圖! 宋隊長暗暗看了對面王道林的店里一眼——被他給害死了!趙局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勢必要被拿來做文章了! “趙局,今天我們店里的馬總打電話給我,說是發現有人帶了文物來店里,我便讓他先把人穩住,然后便親自來了店里。我怕馬總一人應付不來,便打電話給陳總,讓他代為報案,我與馬總兩人在店里穩住此人。沒想到,趙局還沒來呢,倒是有人先來了我們店里,說我們倒買文物。這不?我們馬總被拷著呢?!毕纳值愂龅?。 趙局一聽,便驚訝地看向馬顯榮,“怎么?被銬起來的不是文物販子,而是馬總?宋隊長,這怎么回事?” “這……我也是接到了報案,說是福瑞祥倒買文物?!?/br> “那你把人帶回局里調查,也不該用這么粗暴的方式嘛。你這種方法,不太合程序啊……” 宋隊長點點頭,臉色尷尬,回頭趕緊給兩名手下人使了個眼色,兩人趕緊給馬顯榮把手銬打開了。 馬顯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神色氣憤,但卻更多是震驚——夏總這是什么時候搞出來的事? 他驚疑不定,一肚子疑惑,但接下來卻是沒時間解開這疑惑,而是和夏芍以及那個男人一起,被帶回了警局做筆錄。 那男人自然是一番抵賴,但有夏芍和馬顯榮的供詞在,兩人異口同聲說他自己說自己偷了這文物。那男人眼看著要被定個偷盜和倒賣文物的罪名,這才怕了,不得不招了供,說是自己賭博欠下了一屁股債,王道林找到他,給了他這件銅鏡,讓他去陷害福瑞祥。說是事成之后給他一百萬的報酬,足夠他還債的了。 只是沒想到,福瑞祥不肯收,他這才急了,跟馬顯榮在店外來了那么出硬塞的戲。 事情弄清楚,王道林被傳喚到警局,而夏芍、馬顯榮和陳滿貫則離開了警局。 回福瑞祥的路上,三人在車里大笑。 馬顯容問:“夏總,你什么時候讓陳總報的案?你就這么確定那人一定是王道林找來害咱們的?” 夏芍一笑,“我不確定。所以我到了店外之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了看那人的面相。那人鼻頭尖鼻孔外露,不僅好賭,而且鼻梁有節,脾氣暴躁,有家暴傾向。但你看他,他表現出來的模樣卻是很老實憨厚,這明顯跟此人的性格不符,所以我斷定這人有問題。便去旁邊巷子里給陳總打了電話,讓他報警。之后我去店里后,問他家中誰生病,他說是他妻子,可他眼尾青暗有十字紋,明顯是離了婚的?!?/br> 夏芍笑著看向窗外,“王道林倒是會找人,戲演得不錯,只可惜,再會演戲,面相卻是改不了的?!?/br> 馬顯榮聽得一愣一愣的,眼底漸漸起了亮色,忍不住悶笑,“所以,夏總是早就知道王道林找了人來給我們下套,便干脆將計就計,讓王道林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給整進了警局?” “他不僅偷雞不成蝕把米,他還賠了夫人又折兵!”陳滿貫從旁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你沒聽剛才夏總說么?那個人好賭,好賭的人,家里但凡是有點東西都拿出去賣了,哪能還留件古董在家里?夏總在看出那人是個賭棍之后,就斷定那件銅鏡必然不是他的東西,而是王道林給他的了!所以,夏總不僅讓我報了警,還讓我把文物局的人叫上。你想啊,這物件是文物,發現了是要上繳沒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