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他入幫會的時間不久,也就三年多,但是卻從來沒聽說過以前幫會里有下令整個幫會奉若上賓的人。那天夏芍打進億天的事,整個東市幫會的人都知道,但親眼看見那天的事的卻不多,他便是其中之一。他親眼看見夏芍從門口一路打上八樓,再被大哥請進會客室,最后完完整整走下來。 那天之后,幫會底下的小混混死了一個,有八人舉家搬離的東市。 那天之后,幫里多了條幫規,誰惹這位夏小姐,幫規處置! 那天之后,這位夏小姐的肖像至少幫會的每個人都看過,以防遇見她的時候不認識。而他卻是因為那天就見過她,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今晚一見到是她,他便心里叫苦,怎么他就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這尊大神!所以他才趕緊道歉,說明情況,希望她能放他們一馬,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大哥。不然的話,幫規處置,不死也得殘。 沒想到,夏芍只是點點頭,便掏出了手機,“喂?高老大?!?/br> 她一說這幾個字,李新便是臉色一白,身后的人也跟著一臉死定了的表情。 然而,卻聽夏芍繼續道:“我找到那個人了,不是幫會里的,你不用叫下面人忙活了,多謝?!?/br> 說罷,夏芍掛了電話,李新幾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陣兒,幾個人臉上才有了點活人氣息,感激道:“多謝夏小姐高抬貴手!兄弟幾個記著您的情了,日后若有需要我們幾個的地方,您盡管開口,哥兒幾個赴湯蹈火,絕對不帶推辭的!” 夏芍輕輕點頭,神色淡然,“不知者不罪,沒什么。你們可以把他們帶走了,以后讓他們少來東市?!?/br> 李新立馬應了,趕緊帶人把杜興和他的幾個兄弟給拖走了。這些人還挺會辦事,走后把酒店的經理也給安撫了,砸壞的東西也賠了錢,又叫酒店另外開了間貴賓間,把夏芍三人原先點的菜重新又點了一遍,且買了單,這才走了。 夏芍和陳滿貫、孫長德三人換了個房間,再坐下來面對著一桌子菜時,兩人卻明顯不是原來的感覺了。他們兩個都沒想到,夏芍竟然身手這么好! 老板,您無所不能么? 夏芍不知兩名員工的心思,她正對著一桌子價格不菲的菜嘆氣。 陳滿貫和孫長德以為她經過了剛才事,沒有胃口。 夏芍卻嘆氣道:“我是心疼那一桌子菜,好好的,就這么糟蹋了,浪費多少糧食?!?/br> 陳滿貫:“……” 孫長德:“……” 老板,您關注的重點歪了吧! 寒假,夏芍雷打不動的習慣,第二天就回了十里村。 徐天胤過了年就要回京城了,他在山上住的時間已經不多,夏芍便一天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山上宅院里,沒事跟師父斗斗嘴,拉著師兄去后院梅花樁上過過招,日子有趣得很。 這個有趣,自然是夏芍發現了徐天胤的一些有趣的習慣。 他每天早晨六點起床,在師父院子里打坐。院子按照七星種了七棵大樹,他周一到周末,每天換一棵樹。給師父準備的早餐里,周一必然有燕麥,周二必然有牛奶,周三一定是豆漿,周四紅豆粥周五綠豆粥周六米粥,星期天是八寶粥! 當夏芍發現他這個習慣時,不由咬唇,憋笑憋了好久——要不要這么死板?雖然師兄你會熬粥我感到很驚奇,但是你要不要這么機械化地像在重復方程式?你不覺得師父很可憐嗎! 夏芍玩心大起,曾試著打亂徐天胤的習慣,她周一搶了他打坐的第一棵樹,周二把他趕去第三棵,結果他沒什么不適,也不反抗,乖乖去她指定的樹下打坐。但等到夏芍有事回家了一趟,回來后發現,他的習慣又回來了…… 對此,夏芍感到有些有趣,她覺得師兄是個外星體,需要研究。 但是,她卻沒太有研究的時間,因為,很快便過年了。 過年前一天,夏芍的父母親和叔叔嬸嬸都回到了老家。這些年,家中還是老習慣,李娟年二十九一大早就回來,幫著婆婆江淑惠忙里忙外,兩人一天忙得腳不沾地,直到傍晚,小叔和妯娌才帶著女兒回來。 夏芍的堂妹夏蓉雪過了年才六歲,生得白皙的臉蛋兒,小包子似的,特別的可愛。就是膽子小了些,害怕生人,不太愛說話。這模樣和性格都跟夏芍前世小時候很像,而且這性格的養成也跟爺爺夏國喜重男輕女有些關系。 夏國喜原本一直盼著小兒媳能給老夏家生個孫子,結果一生出來還是孫女,他便看小兒媳也不怎么順眼。 蔣秋琳的性子向來不是個受氣的,她見公公總是挑自己的刺兒,因而這些年來沒事從不回來看望老人,連帶著夏蓉雪也很少見到,除了過年過節,夏芍基本看不見這個小堂妹。 小叔夏志濤去年剛和人合伙做起了建材生意,財源滾滾,家中有了點積蓄,腰板也直了,以往一回來就搓著手笑呵呵哭窮,跟老人要點錢花?,F在一回來就笑著說道:“爸媽,大哥大嫂,我生意忙,回來得晚點,你們別介意啊?!彼贿呎f便一邊呼喝老婆,“快點去幫媽和大嫂的忙!沒點眼力勁兒!” 蔣秋琳瞪他一眼,撇撇嘴,卻嘴角勾起笑意,慢悠悠整理自己的皮草外套,“我這不是剛進家門么?你總得叫我換件衣服不是?” 這年頭流行皮草,街頭很多皮衣店,過年的時候很多人都喜歡買件皮衣穿穿。但這皮衣的價格可不便宜,要個四五千塊錢,這在1997年的時候,對普通百姓家里來說,也算奢侈品。 蔣秋琳有意顯擺她的皮草外套,李娟正圍著鍋臺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說什么。她向來勤儉持家,自然不會買這么貴的衣服,而且她覺得這么貴氣的衣服,自己穿也穿不出那貴婦的氣質來,索性不羨慕。 如果夏芍此時知道母親的想法,一定笑著挑眉——這是貴婦的氣質?這是暴發戶的氣質! 夏芍暗笑著搖頭,她一直覺得穿衣以舒適度為上。她就從來沒想過給母親買這種衣服,盡管她此時的資產,莫說一件皮草了,把整個東市的皮草店買下來都不成問題。但那又如何?這些衣服不適合母親,買了也不美。穿衣要舒適簡潔、適合自己的,才是最美。 她心中早想給母親買件衣服,只是在母親眼里,她現在還花著家里的錢,倒是買衣服的錢哪里來的,還得跟二老解釋。還是等考試結束后,把自己的事跟父母親交代了,然后給家里換套房子,再勸母親把工作辭了。她勞累了這么些年,也該歇歇、享享清福了。 過年南北方的習俗不一樣,夏芍家在北方,按照當地的習俗,除夕夜要吃餃子,而且通宵不眠。年夜飯之后就開始在村子里挨家挨戶拜年了。 夏芍這些年卻是習慣了一陪家人吃完年夜飯,便去山上陪師父。師父腿腳不方便,飯菜他雖是自己能做,但夏芍只要一想到他膝下無兒無女,過個年冷冷清清,便心中酸楚,也就更加地孝敬老人家,總想著多陪陪他,讓他不說兒孫滿堂,但也可承歡膝下。 今年徐天胤在山上,兩人在過年前就早早去城里置辦了年貨,夏芍更是早就包好了餃子給師父送去了山上。 今年兩個徒兒都在,唐宗伯格外的開懷,已經多年不飲酒的他喝了不少,之后便坐著輪椅到門口,看著夏芍拉著徐天胤到院子里放煙花。 徐天胤這種孤冷涼薄的男人,跟煙花這類燦爛熱烈的事物完全不搭調,他只是站在夏芍身旁,像一尊華麗貌美的人雕。還好,這人雕會動,在夏芍要點燃煙花時,從她手上把火接過來,點上后護著她退后,在煙火升空后,看著她臉上的笑顏,他站在一旁,繼續當人雕。 直到夏芍看夠了煙火,徐天胤才轉去后院,回來的時候,攤開手,“給?!?/br> 夏芍目光往他掌心一落,眼神難得亮了亮——好漂亮的玉簪! 徐天胤手上的,是一支雕工細致的白玉簪子,形態極美,是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狐貍。瞇著眼,意態慵懶,頭枕在尾巴上,尾巴尖兒被延伸出來,做成了一支發簪。 這玉一看就是老玉,年代頗為久遠,外頭有一層微黃的玉皮,但卻不妨礙簪子的美觀,反而有種歲月的古韻,小狐貍也似穿著一層微黃的外衣,絲絲金縷,毛發分明,極富靈氣與神韻。 夏芍接過來,心中喜愛。老玉比新玉難尋,難鑒定、難估價,且有價無市。而且,這支玉簪一看就是件法器!簪子在吉氣充盈的地方蘊養過,戴在身上有趨吉避兇的好處! 只是…… 夏芍抬起眼來,略微糾結,“師兄,你為什么要送我狐貍?風水術里,狐貍可是招桃花的,而且就屬這白玉狐貍法力最大?!?/br> 而且,這東西還是件法器,這是要讓她桃花滿天飛? 徐天胤用他那黑白分明的眸看著夏芍,“我雕的,我養的?!?/br> “嗯?” “我的元氣?!毙焯熵沸α艘幌?,短暫,卻唇形優美。他走到夏芍身后,觀摩了一下她的頭發,接著便動起了手。 夏芍沒注意他的動作,只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一轉頭,挑釁笑問:“你雕的,你養的,你的元氣?你是想當我的桃花?” “你落了兩個字,正宮?!毙焯熵方舆^夏芍手中的玉簪,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不小心觸及她溫熱的脖頸,微涼。 夏芍好像重新認識了身后的男人,她突然間發覺,他還是不笑的時候好,他笑起來,十足惡劣的意味。 等到她脖子發涼,感覺出冷意來,她才愣了愣,用手一摸自己的頭發,竟然綰了起來。 她著實怔愣了下來——兩世為人,她內心曾是一個十足的小女人,有著每一個女人都有的夢想,希望有一天,會遇見她的嫁,親自為她綰起長發。 但她的嫁,前世沒有遇見。也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她對這份心思付之一笑。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即便沒有這樣的人,人生還是會繼續,該嫁的年紀也還是要嫁。 平凡的人生的無奈,大多數女人的無奈。 但這一世,自從心性改變了不少,她也豁然開朗。何必無奈呢?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其中有一苦,便是求不得。既然求不得,不如不求。遇到了,是緣。遇不到,那就孑然一身,去求別的。 為父母,為自己,人生有太多的事可做,不是非愛不可。 這一世到如今,夏芍確實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而且她已過了小女生期待戀愛的年紀,對她來說,每一天都看著自己走得更高更遠,每一天看親眼看著自己和前世不一樣,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 她喜歡這種成就感,戀愛早就被她拋去了九霄云外。 可是,老天就喜歡戲弄人,在她把感情的事不放在心上的時候,難不成,緣分便到了? 徐天胤,她的師兄,這個她只是有些感興趣,卻并不了解的男人。只知道他看起來冷漠,內心卻是重情,看起來孤高,卻很會照顧人,看起來應該是個死板的人,卻會耍點小心思,竟然送她一只風水狐貍,意圖要成為她的正宮緣? 更重要的是,在這除夕的夜晚,他親手為她綰起發,在她都沒想到的情況下,圓了她前世的夢想。 難道,師兄真的會是她今生的緣? 這個問題讓夏芍很久都不曾波動過的心湖起了一絲波瀾,也讓她難得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去想,新年本該享受喜氣洋洋的氣氛,她卻全把時間敗在這上頭了。 一連想了好幾天都沒想出個結果來,徐天胤卻是要回京城了。 夏芍看得出來,他出身官門貴胄,這樣的家庭,允許他在外地過年是很不可思議的。她記得秦瀚霖曾提到過要他回去任職的事,雖然沒提是什么職位,但夏芍在徐天胤離開東市的一刻,卻是豁然開朗。 不可否認,兩人確實挺有緣分,但有緣也不一定能走到一起,這就是現實。 別的不說,兩人的家庭背景就相差太大,她對此雖然沒有自卑,但是民間所說的門當戶對也不是沒有道理。門戶相當,代表的是閱歷、見識、經歷相當,價值觀相當,這會令兩個人的感情減少許多摩擦,也就對感情的維系有好處。 現在,還不是她考慮這問題的時候,無論是她的年齡,還是兩人之間的感情,都還沒到那份兒上。 上輩子在公司摸爬滾打,夏芍明白一個道理:想要獲得更好的,只有你自己更好。 女人永遠好對自己好一些,把時間花費在找男人上,不如把時間留給自己,強大自己。 夏芍一笑,沖徐天胤揮揮手。后視鏡里,少女笑容悠閑灑脫,雙手放在褲袋里,在看見車子開遠后,笑著轉身,慢悠悠走開。 車子里,男子盯著后視鏡少女的背影,劍眉微蹙,眼眸漸深。接著,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手機那頭傳來秦瀚霖驚喜的聲音。 “你居然給我打電話?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 直接忽略秦瀚霖的聒噪,徐天胤道:“任職的事,我決定了?!?/br> 徐天胤回京城后,夏芍把心思放到了中考上。還有半年考試,她雖然是成績不錯,課程對她來說也一直挺簡單,但她還是不愿意松散。 一開學的時候,班級里卻是發生了一件事——徐文麗轉學了。 徐文麗的轉學,可謂不聲不響,連跟她最要好的趙靜都不知道。 當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宣布徐文麗轉走了之后,班里一片嘩然。好端端的,就快中考了,怎么這時候轉學了? 誰都不知道,徐文麗不僅是轉學這么簡單,她是舉家搬離了東市,沒人知道他們家搬去了哪里。 這事其實還要從那天徐志海和吳夫人在福瑞祥門口的一場鬧劇說起。自從這件事之后,當天徐志?;氐郊依?,便把女兒叫來跟前問了一句話:“你老實說,你有沒有得罪夏芍?” 徐文麗心下又驚又怕,她以為父親知道了她找人打了夏芍父親的事。但她卻不敢承認,一番裝傻充愣,這才發現,其實父親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很想知道,既然這樣,父親為什么突然問起夏芍了?但她卻是不敢多問,就怕引起父親的懷疑。 徐志海見女兒不承認,便嘆了口氣。他怎么會看不出女兒撒謊的表情?只不過他覺得可能只是同學之間的一點小矛盾,這種事學校里常有,自己的女兒頂多就是跟夏芍合不來,還能再有什么事? 想起夏芍說的那番話,徐志海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但這天之后,徐志海發現他越發倒霉。 原本因為妻子車禍住院的事,他一邊照顧妻子,一邊上班,精神上就有些疲累,而且是特別容易累!在工作上,他也就難免出點小差錯。以前都不太要緊,可是領導卻好像忽然盯上他了,總是抓著一點小錯上綱上線,會議上被點了幾次名,公開批評。這讓當了幾年處長,也算有點臉面的他來說,丟盡了人。 一開始,徐志海還安慰自己,畢竟是他出錯在先??墒?,后來他發現領導根本就是有意找茬。連他的下屬犯的芝麻綠豆大點的小錯,都被上綱上線成他領導不力! 終于,在過年前,他又被抓了錯處,這回竟然被免除了秘書處處長的職位,給他調去了東市底下的小鄉鎮里,任小小的辦事員! 徐志海自從工作開始,一直仕途平穩,從來沒受過這么大的挫折,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而妻子也是在養傷病的期間,經理的位置被下屬頂替了去。她本就心情不好,一聽說老公遭到了貶黜,更加受不了,整天哭鬧。夫妻兩人為了這件事一天吵到晚,年都沒過好。 過了年之后,徐志海覺得在東市是沒臉待下去了,再不愿意去小鄉鎮里也得去。盡管他可以自己一個人去任職,讓妻子女兒繼續在東市生活。反正離得不遠,周末和節假日他回來就行了。 但徐志海的妻子卻覺得沒臉,東市都是認識的朋友,這還能出門見人么? 徐文麗更是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原本她有一個身為處長的父親,在公司里任經理的母親,家中條件富裕,受同齡人羨慕和簇擁,原本以為可以一直這么下去??蛇@些東西……怎么說沒就沒了? 讓她轉去鄉下讀書?她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