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夜里的長街上燈火亮如白晝,這條街上最豪華的一座酒樓里語笑喧嘩,觥籌交錯間,熱鬧非凡??荚嚱Y束了,學生們都松了一口氣,不論好與不好,終究是考完了,若是不尋些樂子,實在是對不住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 酒樓整個都被包了下來,一大幫男學生女學生聚在了一處,也沒什么忌諱,飲酒打牌劃拳行令,無一不做。只有跟隨眾位小姐的丫鬟仆婦都格外緊張些,緊盯著自家小姐,生怕年輕男女后生們趁著酒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壞了名節。 陳嫣兒和杜夢茹、付瑩珠一起下了馬車,很顯然,她們都已經換下了上課時樸素的裝扮,刻意打扮了一番,有說有笑的走進了酒樓。 陳嫣兒一進來,眼睛就在人堆里瞄來瞄去,似在尋找什么人。杜夢茹手執紈扇,掩面輕笑了一聲,道:“楚公子怕是還沒到呢吧,否則合該一眼就能瞧見的?!?/br> 陳嫣兒的臉明顯的紅了紅,她今日本不想來的,后來聽出楚律說楚悠也會來此,腳下便也沒了控制,不自覺的打扮了一番,和好友結伴來到了這里。 付瑩珠忽然用手點指一個方向,小聲道:“咦?那個人是誰呀?” 陳嫣兒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就見一個穿著碧藍衣裙的女子正背對著她們站著。她身材纖細,個子不高也不矮,柔軟的腰肢看上去更是不盈一握。她的臂間挽著素色蓮花紋半臂,花蕊是銀線繡成的,長可及地;頭上則梳了一個別致的發髻,有些像墜馬髻,看著卻更秀氣些,鬢角兩邊松松的垂下些兩縷,帶著銀蝴蝶鑲藍寶石的簪子,微微一動,蝴蝶翅膀便輕輕扇動起來,銀光映著寶藍色的光芒,僅僅一個背影,便引得人無數的遐想。男子們的目光都若有若無的朝她望去。 待她回過身來,眾人看清楚了她的臉,都在心里不自覺的贊了一聲。也只有這樣的相貌才配得上這樣的背影。 女子小小的一張鵝蛋臉輪廓優美,完美無瑕,雖未施脂粉,皮膚卻仿佛剝了殼的雞蛋,毫無瑕疵,嫩白得能掐出水來。也不知該怎樣描述她的五官,只是這張臉的神韻實在難以描繪。仿佛蘭花含露,清泉融雪,難描難畫。 陳嫣兒一見這張臉,心里就是一陣翻騰,想著就是因為這張臉,悠哥哥才不理會她的,于是心下更亂了。因此,就連楚律衣冠楚楚的出現在她面前,和她搭話都沒有反映過來。 “嫣兒meimei,我等你好久了,快來這邊坐吧?!?/br> “哦,律哥哥?!标愭虄盒牟辉谘傻暮退蛄藗€招呼。 楚律看了明珠的方向一眼,笑道:“怎么,meimei不認識她嗎?三弟可總向我提起那位‘瓷美人’呢?!?/br> 陳嫣兒道:“什么瓷美人?” “可不就是那位小姐咯?書院的男生們對她動了心思的可不少呢。嘖嘖,確實是個尤物呀?!?/br> 陳嫣兒咬著下唇,“悠哥哥真的總會提起她嗎?” “呵呵,是呀?!背珊鋈灰晃孀?,小心翼翼的看了陳嫣兒一眼,嘆了口氣,道:“是我失言了,沒有的事?!?/br> 陳嫣兒搖搖頭,“律哥哥不必騙我了,我都知道了?!?/br> 楚律面上忽然一肅,道:“嫣兒meimei,你別擔心,我這就去教訓楚悠那小子去,一定要為你出了這口惡氣!” 說來也巧,楚悠剛好在此時出現在了酒樓,同來的還有劉忻等幾個人。 明珠仿佛沒看見一般,只尋了把椅子坐了下去。楚悠也看到了她,眼神一滯,剛要走過來,卻只聽有人脆生生的喚了句:“悠哥哥?!?/br> 楚悠回過身去,分別和幾個人都打了招呼。 楚律見了楚悠,道:“三弟剛才是要去找誰說話呀? 楚悠道:“沒想到大家都來了,此處熟人甚多,看見了好多位?!?/br> “哦?我以為三弟看到的不是那邊的那位‘瓷美人’嗎?” 楚悠平靜的道:“二哥在說什么呢?” 楚律待要再說些什么,卻見陳嫣兒笑道:“律哥哥,我今天考得很好,升一個班次應該沒有問題?!?/br> 楚悠笑道:“是嘛,那要慶祝一下才好?!?/br> 正在這時,對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叫嚷聲,一個酒醉的男子正伸手要去抓明珠的胳膊。青雪拼死擋在了明珠身前,卻被那人粗魯的推到了一邊。 “來,來,大家一起行酒令,你輸了爺就親你,爺輸了就讓你親個嘴?!?/br> 151爭心 只見此人身高過丈,體闊腰圓,雖穿著一身做工不錯的黑油綢布衣衫,頭上似模似樣的別了根金簪,五官也不算丑,只是氣質粗俗,面上皮膚粗黑,看著仿佛是個市井無賴,卻也不知怎的竟喬裝混進了酒樓中。 明珠后退了幾步,冷冷斥道:“你走開?!?/br> 可那無賴卻絲毫沒有后退的意思,嘴里罵罵咧咧的道:“小□,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嬌小姐們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紛紛閃躲;有那想英雄救美的書生出聲喝道:“你是誰?是怎么混進來的?竟敢在此處無理!”在掂量了一下他的體格之后,猶豫著不敢上前,只在一旁擼著袖子,揮著拳頭,口中大聲嚷道:“快來人,快來人,還不將此等狂徒攆將出去!” 楚悠見狀,怒不可遏,挽起袖子便要沖上前去。哪知剛要邁步,胳膊卻突然被一個人抱住了,就聽陳嫣兒嬌嬌柔柔的哼哼道:“悠哥哥,我好害怕?!?/br> 楚悠心急,道:“我這就過去將他趕走!”他想要抽出胳膊來,哪知卻被陳嫣兒抱得死緊,聽她口里還驚恐的道:“悠哥哥,太危險了,你別過去,你千萬別過去?!?/br> 此時,劉忻已經一馬當先的沖了過去,一拳便揮向了那個無賴。沒想到那人也有些功夫在身,劉忻的拳頭順著他的嘴角滑了過去,被他堪堪躲開了。劉忻緊接著又出了數拳,那無賴左躲右閃,甚至有余力還擊,差點打中了他。楚悠當時便沉下臉來,再也顧不得其他,略一用力,將陳嫣兒甩開,沖了上去。 于是,就在酒樓二樓大堂的正中央,三個人斗在了一處。桌椅被掀翻了,精致的紅木雕花屏風被劉忻一腳踹飛。盤子、杯盞等瓷器撒落了一地,尖叫聲音四起。 那無賴腹背受敵,雖然仗著酒膽橫沖直撞,卻終究不是二人的對手,身上中了好幾拳,嘴角也淌了血,眼眶青紫一片。猛然間,他也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把匕首,大叫了一聲,猛地向楚悠沖了過去。千斤一發之間,楚悠閃身躲了過去,反而一腳揣在了他的脊背上,無賴哀叫了一聲,身體前傾,撲到了二樓的欄桿上,險些就這樣一頭栽下去??沙屏⒖叹秃蠡诹?,因為明珠就站在欄桿處,她的旁邊還有驚惶失措的陳嫣兒。 楚律急忙身手將陳嫣兒護在了身前,大聲嚷嚷到:“嫣兒meimei,我來保護你!”然后將嚇呆了的陳嫣兒半摟半抱的往樓梯口處拖了去。 混亂中,明珠不知被誰推了一把,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她抬起頭,眼睜睜的看著明晃晃的刀尖帶著風聲向自己刺來,耳邊傳來了青雪凄厲的尖叫聲。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耳邊的喧囂忽然都停了下來。一滴血、兩滴血,緩緩滴落在了木質地板上,嫣紅似美人唇上的胭脂。 紅色的袍角在眼前一閃而過,楚悠一只手握住了刀身,一抬腿,將無賴踢倒在地。劉忻猛的撲上來將無賴死死的按倒在地,口中喝道:“還不幫我將次賊擒???” 有幾個膽大的解下腰帶,將無賴捆了起來。有人趁機上前踢了他幾腳,嘴里罵罵咧咧的泄憤。 楚悠撣了撣袍子,手掌一動,眉頭不自覺的皺了一下, 這時,青雪撲了上來,哭著仔細上下打量著明珠,見她毫發無傷,道:“小姐,你沒事就好?!?/br> 明珠在她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凝睇著楚悠受傷的手,好一會才輕聲道:“疼不疼?” 楚悠將手背到了身后,展顏而笑,“一點也不疼?!?/br> 陳嫣兒呆呆的看著面前的一幕,仿佛整個人變成了木雕泥塑一般。楚律暖玉溫香在懷,柔聲在她耳邊感嘆道:“也不知這是哪家的小姐,三弟似乎很緊張此人呀,不會是看上了吧?!?/br> 杜夢茹恨恨的道:“她姓高,她爹是個五品翰林。我早就和瑩珠說過了,不過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狐媚子最多了,又會假裝正經,凈知道勾引人!” 付瑩珠瞧了瞧趕著上來收拾殘局的酒樓伙計們,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可真是奇了,怎么好端端的竟讓此等下流人物濫竽充數的混進來了呢?” 楚律聽見了,道:“你們不知道,此等市井狂徒本是在街上混慣了的,向來是哪里有便宜就往哪里鉆。今日這里娶媳婦擺酒,明日那里做壽請客,他都能想到法子混進去吃酒。今日這么多人在這里,他即便趁亂混進來,又有甚奇怪的?” 付瑩珠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道:“楚二公子可真是見多識廣呀?!?/br> 楚律見她笑容甜美,不由得多瞅了兩眼。想他雖然出身郡王府,長得也不錯。只可惜上面有一個承襲爵位的世子哥哥,下面又有一個絕色的弟弟,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此時不覺已有些飄飄然了。 陳嫣兒的表情已經快哭出了,雪嬌護主心切,湊上前去,不動聲色的將楚律和陳嫣兒隔開,催促道:“小姐,此處不宜久留,咱們快些回府去吧,否則夫人又該擔心了?!?/br> 楚律忙道:“我送meimei回去?!?/br> 雪嬌忙道:“不必了,二公子您忙吧,由我們下人伺候小姐便是了?!彼D了頓,看了一眼被眾人圍繞的楚悠,道:“三公子受了傷,想必還需得二公子照料呢?!?/br> 楚律不以為然的道:“我三弟自有人去照料,還是先送嫣兒回府才好?!?/br> 雪嬌冷起了一張臉,道:“二公子的心意我們小姐領了,只是有三公子在,就不勞二公子費心了,要不然就連王妃娘娘也不會答應的?!币馑季褪?,有楚悠這個嫡子在,你這個庶子就歇了癩蛤蟆想吃天鵝rou的心思吧。畢竟不是親生的,王妃可不會眼睜睜的讓這門好親事落在你頭上。 她的意思楚律怎會不明白?他面上雖笑容不變,心里卻罵道:小浪蹄子,你算什么東西,竟也敢瞧不上爺!看等爺娶了陳嫣兒之后怎么收拾你,到時定要將你收房,日日折磨你,等玩夠了就賣進暗窯去,下邊爛了都沒人過問。 二人這邊暗自較著勁,陳嫣兒卻一語不發的轉身離去了。明珠遠遠看著她沉重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正由修竹包扎傷口的楚悠,若有所思。 酒樓里的學生因為此事一鬧,都沒了玩樂的興致,紛紛離去。明珠有在青雪的勸說下,走到楚悠身邊,和他道別,準備離開。 劉忻很自覺的尿急,借口去了茅房,只單獨留下了二人。楚悠用袖子掩了手上刺目的白紗,笑道:“我送你回去?!?/br> 明珠搖了搖頭,伸出纖纖素手,將他按回到了座位上,“你養傷要緊,我便先走了?!?/br> 楚悠見四處無人,一把握住了搭在肩上的溫軟小手,滿面笑意:“真的不用我送嗎?” 明珠粉臉暈紅,掙扎著抽出手來,道:“別這樣,被人看到了不好?!?/br> 下一刻,一個溫軟的東西落在了那只手的手背上,一個清淺的親吻,帶著灼熱的鼻息,一陣酥麻倏然竄進了心底最柔軟的地帶,令人毫無反抗之力,楚悠這才笑著放開了手。 走出酒樓時,明珠灼熱的面頰被風一吹,頓時涼下來一半。 一個用紅頭繩扎著沖天辮的小男孩從青雪面前跑過來,被什么東西拌了一下,差點跌倒。青雪忙扶住了他,溫柔笑道:“這孩子,真是調皮?!?/br> “有沒有蘇槐的侄子調皮?” “小姐”青雪拉長了音,下意識的摸了摸領子上用藍絲線繡的纏枝蓮花。 上了馬車,明珠問道:“紙條上面寫了什么?” 青雪猶豫了一下,道:“小姐,今日之事已是兇險萬分了,還是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明珠出了一回神,淡淡的抬頭看著她:“青雪,我是不是變了?” 青雪緩緩搖了搖頭,“想要的東西,本就該去盡力爭取。從前是這樣,今后也是這樣?!?/br> 沒人疼愛,便自己疼愛自己;沒人撐腰,便自己為自己撐腰;人生在世,沒有什么本就該是你的。人只要活著,就有**,有**,就要有能力去得到。不爭不搶不奪之人,身后自有人為你爭搶奪取,全不用你來cao心。 “也罷?!?/br> 她只想任性這一回,就這一回。 馬車忽然間停了下來。 152王妃 馬車剛一停下,就聽得外面有人叫道:“請問,高小姐在車里面嗎?” 青雪一撩簾子,卻正好對上了雪嬌的臉。這一回,她的神態倒是很恭敬,并不像上回那樣囂張。 “這不是雪嬌姑娘嗎?今日怎的有空來請我家小姐說話?”青雪故意語中含酸。 雪嬌恨恨的看了她一眼,伸頭朝車內說道:“高小姐,我家小姐有請?!?/br> 半晌,只聽得里面柔柔的女聲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見也罷?!?/br> 青雪道:“我家小姐今日受了驚嚇,不宜再見外人。張叔,我們走?!?/br> 趕車的中年男子指著雪嬌道:“姑娘,您讓一讓,讓一讓,別擋路?!?/br> 雪嬌氣得倒仰,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和著這是當她是狗了。要不是自家小姐叮囑她一定要帶高明珠過去,哪里還用得著她這樣低三下四的過來求人呢? “高小姐,我家小姐又要緊的話要和您說,請您跟我走一趟吧?!?/br> “不是都說過了嗎?我家小姐要休息了,改日吧?!闭f罷,青雪“啪嗒”一下撂下了車簾子,將雪嬌的聲音隔絕在外,一迭聲的吩咐道:“還不快走!” 看著雪嬌憤怒到扭曲的面孔離馬車越來越遠,青雪惴惴不安的道:“小姐,我們真的要如此嗎?” “事已至此,再沒有回頭路了?!泵髦楹鋈恍闹幸煌?,“自從你和素英跟我進了書院,連個普普通通的婢女你們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著實委屈你們了?!?/br> 她打開貼身攜帶的荷包,取出里面的木雕,緊緊握在手里。凹凸不平的刻紋硌在掌心,痛感漸漸變得麻木起來。也好,她想,趁此機會讓自己清醒一下,也好能看清楚今后將來要走的路。 女子后半生的榮辱全在婚嫁一途,這是她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事實。 “但愿來世托生個須眉男子,也好過萬事倚仗男子得好。爭來爭取,從來爭的都不過是男子的心,又有什么分別呢?一樣可悲罷了?!?/br> “小姐,自古以來,女子都是如此,您又何必傷感呢?” “但愿將來能有那么一天,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樣,不必誰來仰仗誰。只要歡喜,便能在一起就好了,不必再顧慮其他?!泵髦橄肓讼?,只覺得此想法很是荒謬,一笑而已,便拋諸到腦后去了。 回到書院宿舍,梳洗完畢之后,明欣過來和她說了會話,便吹燈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