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楚悠輕咳了一聲,道:“這個故事其實我曾聽人說起過?!?/br> “真的?”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這個故事里面的高僧在我朝可是赫赫有名,就是了凡大師。這是他年輕時游歷四方發生的一段故事,知道的人極少。當年女兒國國王來京朝賀的時候還曾經秘密去拜望過了凡大師,據說還帶來了皇太女殿下的一封信,信上的內容就無從可查了。幾十年前,我父年輕的時候曾經專門接待過那時已經年邁的女王,因此才有幸聽得此事?!?/br> 眾人無不大跌眼鏡,說起了凡大師,國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可是活佛一般的人物,沒想到竟然還曾有過這樣一段秘史。不過,這非但不會減少他們對大師的崇拜,反而更覺得他是佛祖度化世人而來的。 楚悠的父親,也就是肅郡王了。明珠望著在席上侃侃而談的楚悠,忽然意識到,他其實是一位世子,是當朝郡王的嫡出三子,他跟她,本該是沒有交集的。 眾人相談甚歡,吃罷早茶,又去了梳流館欣賞樂舞。大方爽朗的胡姬不但舞跳得好,還會陪女客說話解悶。只不過她們漢文不好,說起話來顛三倒四,再加上風俗習慣不同,更是語出驚人,逗得毓秀幾人樂得前仰后合。也許,這正是這項服務的意趣所在。 明珠喝多了茶水,起身出去更衣。梳流館是一條長廊上好多單獨的包間,更衣處在走廊的盡頭。一路上,明珠不斷聽得房間里傳來陣陣女子的笑聲和樂聲。更衣過后,明珠開始往回走,卻見一個包間的門開著,她無意中一瞥,卻猛然看見了驚人的一幕。兩名女子衣衫不整的糾纏在一起,殷紅的雙唇相接,一個女子的手還伸進另一個女子的衣襟里揉捏,那名女子閉著眼,一副沉迷的樣子。 明珠的心臟砰砰的跳著,這兩個沉迷于□之中的非是旁人,正是付瑩珠和杜夢茹! 她著實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是這種關系。怪不得驕傲如杜夢茹,也對付瑩珠青眼有加。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快些躲起來,眼看著付瑩珠緩緩張開了眼睛,明珠慌忙后退,拉開隔壁的一扇門就躲了進去。哪知道這間屋里的情形更令她驚訝,一個男子正壓著另一個男子求歡,卻被明珠打斷了。三個人大眼瞪小眼,明珠小聲道:“對不起,我走錯房間了?!?/br> 她躊躇了一下,硬著頭皮問道:“請問,除了門之外,這個房間還有沒有其他可以出入的地方?” 上位的男子默默的一伸手指,指向左邊墻上的一扇做精巧的博古架。也算是明珠今日走運,問的這個男子平日為了和情人偷情,對梳流館內部可謂了如指掌,知道每間屋的書架都是可以活動的,這是館主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目的而特別設計的。 明珠謝過,連忙走到書架旁,使勁推了推,果然動了。她禁不住大喜,因為她記得這間屋子里應該的客人剛走,現在應該沒人在里面才對。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推開了書架,探頭一看,里面果然沒人。她又重新將書架推好,仔細一看,這間房間與別處不同,是個套間,用寬大的十二扇屏風隔著,雕梁畫棟,十分典雅氣派,桌上擺著價值不菲的花瓶,墻上字畫、桌椅,屏風都別出心裁,恰到好處的盆栽花草帶著些扶桑國小巧精致的味道。水晶珠簾和水晶仙鶴擺件卻又帶著些波斯風味,混合得十分巧妙。 明珠正自欣賞著,想著再等一會就出去,就算再撞見付瑩珠二人,她們也不會懷疑到自己身上。卻忽然聽見屏風后面有人喚道:“還不過來嗎?!?/br> 135撞破 明珠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去,沒想到這里竟然有人! 慵懶的男聲再次從屏風后面傳了出來,“這不是你的愿望嗎?還不過來嗎?” 明珠張了張嘴,心道:也許此客人正在等人,她是不是應該出來澄清一下?就在她猶豫的當口,忽然,屏風的另一邊又傳來了一個曼妙的女聲:“殿下,小蝶的心意在殿下面前竟如此不堪嗎?”那聲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令人聞之不由得心生愛憐。 明珠渾身一震,她已經知道這兩個說話的人都是誰了。 恍如被什么蠱惑了一般,她輕輕提起素紗繡木蘭花的曳地長裙,軟緞繡鞋放緩了步子,小心翼翼的挪到屏風邊上,湊到縫隙處,偷眼望了過去。 只見一個紅裙女子正背對著她,衣衫半褪,將半個白皙光裸的脊背暴露在空氣中,站在明珠這個方向甚至能很清楚的看見她左肩膀上有一顆鮮艷的朱砂痣。她面前的榻上躺著一個人,她的身子正好擋住了那人的臉孔。 明珠趕忙收回了視線,今天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連連撞見這些見不得人的事,莫非是今日不宜出行嗎?來了京城不過短短一年,她的認知和底線卻不斷的被挑戰,天知道掩藏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端莊高貴的表象之下的,究竟有多少令人不齒的齷齪。 “邱小姐如此佳人,在孤面前衣衫盡褪,卻又無有行動,實在令孤不得其解?!?/br> “殿下,您難道還不明白嗎?自從您上次從匪徒手中救出了小蝶之后,小蝶心中只有殿下一個。今生今世,惟愿非君不嫁?!甭曇糁幸褞Я税?。 明珠搖了搖頭,無聲的嘆了口氣,她實在很難把眼前這個半裸的女子和端莊美麗的京城三美,尚書府嫡出的大小姐,令男子們趨之若鶩的仙女般的人物,京城貴女們的表率聯系在一起。也許她確實是用情至深,可明珠覺得,就算用情再深,也不能丟掉為人的尊嚴,這是身為女子最基本的底線。 卻聽寧王緩緩道:“可是孤卻記得,那一次是關錦年編修先出手救下邱小姐的,孤王實在是不忍心將其功勞據為己有?!?/br> 邱小蝶半晌沒了動靜,然后是一聲小小的抽泣,“看朱成碧思昏昏,憔悴支離為憶君,殿下若厭惡小蝶,小蝶從此之后,就再不會前來打擾了。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錦水湯湯,與君長訣?!?/br> 明珠再次看去,就見邱小蝶跪下去沖著榻上的寧王磕了個頭,再起身時已經披好了衣服,沖出了門,一閃而過時,猶能看到她面頰上晶亮的水痕。 明珠呆了一呆,過了一小會,再側耳細聽,內室已經完全沒了動靜。她回頭想再次去移動書架,又怕會不小心弄出聲響來——她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運。 她小心的四處瞧看,此刻,房門正開著半扇,如果她的動作夠輕夠快的話,里面的人應該不會注意到有人離開…… 她咽了口口水,自己無意中撞見了這樣的隱秘,著實尷尬。再加上對方這樣的身份,萬一惱羞成怒,來個殺人滅口還不輕松……林mama曾說過,真正殺過人的人,心都要比平常人冷酷得多。他們都已經邁過了底線,犯了殺戒,死后是去不得極樂世界的。更何況他曾上過戰場,殺過成千上萬的人,多殺一兩個又有什么分別呢?那日在林中如修羅地獄般的場景在眼前晃動著,明珠不自覺的感到背上涼颼颼的,愈發下定了決心,就算有一成的機會也要試一試。 她偷眼看了一眼橫臥在榻上的寧王,只見他著一身素色便袍,襟口微敞,左手支著頭,睫毛輕垂,由于太過濃密,在眼睛下方投下了陰影,也不知是瞇著還是已經合上了雙眼。長長的烏發隨意的散在榻上,并未束起,令他的五官柔和了許多,明珠差點沒認出來。她屏住了呼吸,輕輕蹲□,脫下鞋子,拎在手中,然后再緩緩站起身,小心的不發出一絲響動。待她站直了身子,有些不放心,又再次透過屏風望了一眼,嚇得手里的鞋子差點掉到地上——榻上的人不見了!她有些慌亂的四處張望,卻猛的聽得背后有人道:“偷聽可不是好習慣?!?/br> 明珠這一驚非小,手一抖,鞋子掉在了地毯上。 她到底還是被發現了。 明珠垂著頭,緩緩轉身,伏□,道:“小女子見過殿下?!彼桓姨ь^,眼睛只能望見素色袍角上繡著的精美云紋,下面光著腳,并未穿鞋。 半晌,高高立在她面前的人方才道:“罷了,我不與你為難。你只說如何進來的便是?!?/br> 明珠如蒙大赦,伸手指了指書架,道:“是從那邊進來的?!?/br> “哦?這個梳流館的老板倒也有些意思?!睂幫醯穆曇舨蛔杂X的透著一股寒意??磥?,這家店的老板是要倒霉了。 明珠的頭垂得更低了,她現在沒心情去同情別人,關鍵是她要趕緊脫身才是。 正在這時,只聽門砰的一聲響,房門被關上了。緊接著,外有人道:“……這間屋里的是一位貴客,公子千萬不可隨意闖入?!?/br> “我只是想問一問是不是有一位小姐走錯了房間,不會打擾的?!鼻謇实纳倌暌羯?,不是楚悠還是誰? 明珠說了去更衣,卻沒想到一走就是大半天,眾人有些著急,于是紛紛出來尋找。 “看來是有人來尋你了?!睂幫醯皖^打量著柔順的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視線忽然落在了她沒有穿鞋的雙腳上,能看見她雪白的緞襪后跟上繡著一對小巧的黃鸝鳥,活靈活現的,十分精巧。襪邊一圈嫩綠的柳葉鑲邊,頗為有趣。 他忽然來了興致,道:“孤今日就放過你,只不過,你須得為孤做一件事?!?/br> 明珠不安的道:“殿下只管吩咐便是?!彼睦锏胗浿?,卻又怕被撞破,沒得因為她得罪了寧王。 寧王一把將她從地上撈起來,握著她的手腕,走到書桌旁,取過紙筆,刷刷點點,不多時便繪出了一只鸞鳥的圖案,遞給了明珠,道:“你就照著這幅圖繡一副繡品出來,記住,要白色的,待日后會有人去取?!?/br> 明珠捧著畫,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王府內的繡工估計不下百人,怎的寧王卻讓她來繡東西? “好了,你可以離開了?!?/br> 明珠將畫疊好,放進袖中,施禮之后,穿上鞋子,向門口走去。 她躊躇了一下,回頭道:“殿下放心,小女子一定會保守秘密的?!?/br> 寧王淡笑一聲,回望著她,輕聲道:“我知道?!?/br> 明珠邁步走出了房間,她伸手摸了摸發燙的面頰,連忙回手將房門關上。一抬頭,卻見楚悠正站在樓梯口,和店家說著什么,面上略帶焦色。明珠連忙緊走了兩步,喚道:“楚公子?!?/br> 楚悠看到明珠,驚訝道:“高小姐去哪了?” 明珠道:“我剛才有些氣悶,亂走了一通,差點迷了路。對不起,讓你們等急了?!?/br> 楚悠沒有再追問,只道:“回來就好?!?/br> 明珠忽然覺得有些愧疚,她知道楚悠并未相信自己的這番言辭??墒撬虢忉?,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回到房間,明珠又解釋了一番,眾人此時也已經酒酣耳熱,正打算出去透透氣。結了帳,喝多了酒的劉恬搭著札木和的肩膀,有些大舌頭的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能耍賴。剛才投壺誰輸了來著?一會可得遵守諾言,去做一件事才行?!?/br> 毓秀笑道:“大家都別在意,他喝醉了?!?/br> 醉酒的人最不喜歡聽“醉”字,劉恬亦是如此。他一揮手,道:“夫,夫人此言差矣,為夫可沒醉,沒醉。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記得,剛才楚小世子十投只中了三支,排在最后,該罰,呃,該罰……” 明珠有些詫異,楚悠就算是射箭也可說是百發百中的,如何投壺卻失去了準頭? 劉忻有意無意的看了明珠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小世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可能是有心事吧?!?/br> 明珠一怔,瞬間明白了他意有所指。 楚悠直視著前方,道:“愿賭服輸,楚某愿意受罰?!?/br> 眾人走在繁華的朱雀大街上,這條街可算是京城最氣派的大街,不論你是想去最好的酒樓茶樓樂坊銷金,還是只想買個針頭線腦,都在這里得到你想要的。 在經過一家酒廬的時候,能嗅到里面四溢芬芳的酒香。 劉恬一怕大腿,道:“這樣吧,就請小世子去就酒廬中向酒保討一杯上好的梨花白來,但是不許付錢,不許說出己的身份,不許向外人求助,不許以武力相逼……”劉恬一口氣說了一大堆不許,鐘靈聞言,想了想,道:“那就是說,除了酒保同意之外,再沒其他方法了?姐夫,你可真絕?!?/br> 劉恬得意的朝毓秀揚了揚下巴,道:“我都說了我沒醉?!?/br> 毓秀溫柔的看了他一眼,當即決定今晚回去之后讓他睡馬棚。 楚悠看了看那個酒保,道:“知道了?!?/br> 明珠有些不安的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這不是明顯為難他嗎? 楚悠回頭望了望,眼底帶著輕微的笑意,道:“我有辦法?!?/br> 136撞破 楚悠說罷,抬腳進了酒廬。就見他徑自朝酒保走去,笑著和他說了兩句什么,忽然一轉身,指了指門口眾人。然后就見酒保伸脖子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朝楚悠點了點頭,樂顛顛的取過桌上酒壺,倒了一杯遞給了楚悠。 楚悠端著酒杯,面帶微笑的走出了酒廬,將酒往劉恬面前一遞,道:“請查驗吧?!?/br> 劉恬接過來聞了聞,奇道:“真的是上好的梨花白,至少一兩銀子一杯,你怎么做到的?” 楚悠微微一笑,道:“我就說我正在和人打賭,若是能在這里討到一杯梨花白,這邊的兩位年輕公子就會在酒廬前面親熱一番,相信立刻就會引來大批的酒客前來喝酒的。而這位酒保恰好對此很有興致,想要欣賞一下?!?/br> 劉恬和劉忻聽罷,臉上同時露出了曖昧的笑容,相互對望了一眼,忽然意識到了什么,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各自撇過了頭去,做了個惡心的表情。 札木和見二人吃癟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楚悠的肩膀,道:“這個好!楚公子,還是你高明!” 楚悠笑道:“王子只需喚我名字便罷,我們也算是朋友了?!?/br> 札木和欣賞的看了他一眼,一拍自己的胸口,道:“夠爽快!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定了!還有,你也該直接喚我的名字才是?!?/br> 楚悠點頭道:“正是呢?!?/br> 他微笑著給自己的小廝修竹使了個眼色,修竹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故意慢下了腳步,誰都沒有注意到他不知何時已經混進了人群之中。 楚悠和眾人有說有笑的繼續向前走去,其實他故意沒有告訴大家他對酒保說過的最后一句話——若是二人不肯親熱,他愿付三倍的酒錢。 接下來,又尋了一個氣派的酒樓,一頓胡吃海喝,直玩鬧到了日頭西落,天色漸黑也沒有散去的意思。 為了助興,札木和甚至用漢語唱起了家鄉的小曲。劉忻從樂女手中搶過手鼓,為其伴奏。鐘靈拍手叫好,劉恬趴在桌上,跟著哼哼了兩句,十分陶醉。 毓秀和明珠、楚悠都在靜靜的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異國王子親自現場,那嘹亮的嗓音,歡快的曲調,令人不禁聯想到大漠晴空上的麗日,甘甜的美酒,清澈的泉水,成群的駱駝,彩色寶石做的精美物品,高目深鼻的異國麗人,眼睛似藍寶石般燦爛迷人…… “……看看冬天和春天,它們在春分處相交??纯此突?,敵和友,相去甚遠,而又緊密相連。 你我也必定相連,我的朋友。必定如此,天地才為你我而相連。 哦,我的朋友,只因你,青銅都會變成黃金,泉水都會變為美酒,沙漠化成綠洲,哦,我的朋友……“ …… 這一夜,所有人都醉了。 明珠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又被青雪推醒,端了醒酒湯給她喝。明珠嘗了一口,放到桌上,道:“有些燙,先放一會,涼了再飲?!?/br> 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青雪上前攙扶,被她輕輕推開,吩咐道:“我沒事,不必管我。你去多準備些醒酒湯給大家?!?/br> 青雪應聲離開。 明珠推門走出了內室,來到酒樓二樓的露臺,在欄桿邊的木凳上坐下。二層的雅間只有他們這一席還未散,內室的樂聲和笑聲不斷,隱隱還能分辨出札木和那時不時冒出來的令人聽不懂的外國話,已經劉家兄弟夸張的笑聲。夜風吹來,樓前的樹木嘩嘩響動,廊檐下一排寫著酒字的紅燈籠在風中晃來晃去,冷風吹拂,緩解了酒勁上來的燥熱。 明珠舒服的呻吟一聲,漸漸合上了眼睛。 不知何時,她的身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暖意,有人為她披上了一件披風。 “小心著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