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林毓秀最后的記憶停留在姬晏帶她離開鐘山, 之后……之后她就驟然醒了，醒來時便回到了天玄宗書室內，只身一人坐于書桌前, 一卷《南柯》靜躺在面前。

    只她一人……

    姬晏, 顯化道人，天問宗掌門，驚寒天君, 啟明, 文瑛道人, 以及燭龍……

    統統都消失不見。

    驟然蘇醒，失去所有。

    那一切只是一場大夢，夢醒便不復存在。

    虛無, 空蕩。

    林毓秀的手不由地撫上了心口, 那里仿佛被人挖了一塊，空落落, 說不出的難受。

    她神色怔然空白的枯坐在書桌前, 許久不動。

    仿佛一尊木雕。

    許久之后, 她像是意識到什么，驟然驚醒, 她連忙伸手摸向腰間的儲物袋，神識探入其中。

    “……”

    儲物袋里的靈石少了兩萬多。

    林毓秀當即便捂住了眼睛，眼角濕潤流出了淚液, 嘴角卻是上揚, 露出了笑容。

    她覺得自己現在看上去一定滑稽極了，又是笑, 又是哭的。

    ……

    ……

    許久之后, 林毓秀伸手擦干凈了眼角, 情緒逐漸平靜下來，她覺得自己應該難過的，她可是少了兩萬多的靈石呢！一筆不菲的數目，要花費好多心思才能賺回來呢！但是她卻覺得很開心，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她播撒在鐘山的樹種是真實的，而非是虛幻。

    那些散落在鐘山的種子，也許有一日會破土發芽，長成高大的樹木，與開出美麗的鮮花。

    這些種子，是希望。

    是燭龍的希望，亦是林毓秀的希望。

    ——曾經，林毓秀和燭龍一年年的徒勞無功在鐘山播撒種子，氪金系統忍不住問她，為何不購買一定會存活的樹木？

    那是因為，林毓秀想給燭龍的心里種下一片希望的種子。

    希望的種子落在燭龍的心里，讓他期待終有一日播撒在鐘山的種子發芽，成長，開花，結果。

    期待的明日的到來，期待著未來的每一日。

    如此，即便是沉睡在黑暗與幽冥中，亦能窺見光明。

    一切皆是美好。

    彼時林毓秀抱著如此不為人道也的心思，替燭龍在鐘山播撒下種子，而如今，希望亦生在她心里。

    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當她給燭龍希望時，亦是將希望留給自己。

    ******

    這并非只是一場簡單的夢境。

    林毓秀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下陡然升起一道希望，所有的空蕩、虛無、失落全都一掃而空，她重新振作了起來。

    只要有希望，那一切便可期待。

    直至重逢那日的到來。

    眼下，便做好眼下的事情，譬如……去找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算賬。

    林毓秀目光看望向了桌上靜躺在那里攤開兩邊的《南柯》。

    《南柯》：……

    她的目光只看了《南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因為她發現比起南柯，有另一件事情更為重要，她修為提升了！

    在進入南柯世界中前，林毓秀是煉氣三層修為，現在她煉氣六層了！

    就打了個盹，修為就翻了個倍！

    林毓秀糾正了她之前的想法，南柯世界中的修為并非全然無用的，也能一定程度反哺現實世界，提升修為。難怪有傳說，有人得《南柯》參悟，一朝頓悟白日飛升。想來是在南柯世界里修煉到渡劫飛升了甚至是成仙了，所以才會回到現實世界后修為暴漲飛升。

    想到這里，林毓秀臉上神色若有所思，她在南柯世界內修煉到筑基，之后便去了鐘山給燭龍講了三十年故事順帶種地，鐘山那地方實在不適合修煉，林毓秀修為沒倒退已經是她積極努力的成果了。鐘山充斥著陰氣，而無陽氣，孤陰無陽，并不適合活人生存。生者在鐘山呆久了，便會染上陰氣，逐漸虛弱，最終失去生命化為鬼怪陰魂。

    林毓秀之所以能夠在鐘山待上三十年而不死，和她太陰素體的特殊體質有關，她體質全陰，相比于其他人更耐受陰氣。鐘山和鬼哭林情況不一樣，鬼哭林對她傷害加成是因為鬼哭林內的陰魂鬼怪作祟，鬼哭林的陰氣源自陰魂，會對所有進入鬼哭林的修士發起主動攻擊，林毓秀太陰素體，陰魂鬼怪對她的攻擊有傷害加成，她對陰魂鬼怪的攻擊同樣有傷害加成。

    而鐘山的陰氣源自燭龍。

    林毓秀在鐘山并未受到任何傷害，鐘山的陰氣壓制削弱了她的靈力，卻并未真正傷害她。

    想到這里，她便怔了一下，鬼哭林陰氣怨恨攻擊生者，而鐘山的陰氣卻是平和不會攻擊任何人。

    陰陽，生死，天地輪回，缺一不可。

    鐘山的陰，只是世界的背面而已。

    無關任何，生來便是如此罷了。

    “唉！”

    想到燭龍，林毓秀便不由地的嘆了口氣，感覺有些復雜。

    總之，就是林毓秀進入南柯世界中五十年，只前二十年在天問宗修行，后三十年都去鐘山給龍講故事和種地去了，修為最高也就筑基?；氐奖臼澜?，增長的修為換算一下，從煉氣三層漲到煉氣六層。

    《南柯》：……

    林毓秀對此并沒有什么不滿，就隨緣吧。相比于修為，她選擇了知識了。在南柯世界內，林毓秀可是將自己給刷成了讓各家色變的百家術道大魔王。

    知識是無價的，可受益一生！

    至于修為的增長，只是時間罷了，不急在一時。

    主要是蒼青老賊還沒收拾呢！漲那么快干嘛。

    林毓秀覺得她給蒼青老賊最后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機會，不管是他選擇動手，還是放棄，這事情都要有一個終了。

    否則，便始終如鯁在喉。

    經南柯世界一游之后，林毓秀的心境平和了許多，哪怕提及蒼青劍君，她都未有那般憤恨激烈，只是平靜的想道，如果蒼青劍君最終放棄了對她下手，放棄奪舍殺害她，那她就放下前怨，與他做一對普通尋常的師徒，至少表面上過得去，想要多親近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可以客觀公正的看待他，該有的尊敬不會少。

    若他執迷不悟，她便替天除惡，清理師門。

    這是林毓秀給他最后的機會與仁慈。

    天問宗所遇的大家，真的對她影響改變很大，林毓秀自穿越到游戲內拜入天玄宗，被蒼青劍君收為徒弟之后，所遭遇和承受的，在她無所覺的時候，在她心下積了層陰影。

    而這層陰影，被天問宗的大家，姬晏、啟明、顯化道人、驚寒天君、文瑛道人、天問宗掌門，以及燭龍……一點點的擦拭，心境靈臺明亮可鑒。

    也許，這才是林毓秀在南柯世界中收獲受益最大的。

    力量與知識，只要努力皆能獲得。

    但純粹真摯的情誼與深厚不可斬斷的羈絆，卻是難遇難求。

    ……

    ……

    林毓秀目光注視著桌上攤開的《南柯》許久，腦海里想了許多，天問宗的，天玄宗的……

    最終，她將一切想明白，想通。

    林毓秀臉上的神色逐漸的明朗，眼神堅定，再無絲毫茫然動搖。

    何其有幸，才能有此夢中一游，結識大家。

    她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了一個微笑，朝前伸手拿起了書桌上的《南柯》，拿在手中緩緩翻動，目光忽地頓住，原本空白一片的書頁，從第一頁起浮現了黑色的字跡。

    “……”

    林毓秀將書頁翻到第一頁，目光仔細的看著，只見上寫著，“……時逢清水縣河神祭，選童男童女祭祀河神，今年童男童女已選定，童男為姬家公子姬晏，童女林毓秀?！?/br>
    “林毓秀父母皆亡，寄宿舅家，原定童女乃其舅家表姐……”

    “……林毓秀計取魚妖，救姬晏?！?/br>
    ……

    ……

    林毓秀一目十行，快速瀏覽，迅速的翻動手中書頁，直到最后一頁，停下。

    上書。

    “……鐘山之神，幽冥之主，燭龍選擇了再一次沉眠，回歸黑暗與幽冥。此次蘇醒，雖亦未曾離開鐘山，踏足外界人世，但他看見了許多，從少女的故事里?！?/br>
    “形形色色的人，新的地方，新的世界，不曾見過的風光?！?/br>
    “……以及少女的容顏?！?/br>
    “是他眼中最美，永不褪色，無法忘懷的風景?！?/br>
    “也許，我不該醒來，燭龍這般想到，然后闔上了眼睛。他最后看見的是，少女的身影?！?/br>
    “深深地注視，永久的銘記?！?/br>
    “那是燭龍最后的一眼?！?/br>
    “……龍閉上了眼睛，陷入永恒的黑暗中?！?/br>
    “幽冥無光，無時間，一切靜止?！?/br>
    “橫臥在幽冥中唯一純白，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是銀白的龍，巨大的銀龍雙目閉合，在黑暗中散發著淡淡光輝?！?/br>
    “這一次，龍的夢境里有了光?！?/br>
    “……夢里，和煦的微風，湛藍的天空，純白的云朵，以及，滿山綠色的樹，紅的，藍的，黃的，紫的……那是遍地盛開的鮮花，姹紫嫣紅，繁花盛景，一如她所言?！?/br>
    “龍陷入夢境，那是一個極美的夢?！?/br>
    “——漫長的夢，永恒的沉眠?！?/br>
    “……直至某一日，微風送來了淡淡的花香，這似曾相識的味道，那是少女身上曾經散發的淡淡的香味?！?/br>
    “龍睜開了眼睛，他自幽冥而來，蘇醒鐘山?！?/br>
    “鐘山之神，幽冥之主，燭龍再一次的蘇醒，他緩緩睜開猩紅的豎瞳，映入眼簾的是……滿山的青綠草木，與遍地的盛開的繁花?！?/br>
    “鮮花與草木的簇擁下，燭龍蘇醒了?！?/br>
    “他想起了曾經那個少女笑著對他說，或許某一日你睜開眼睛，種子便發芽長成大樹了，鮮花開滿地?！?/br>
    “……樹木長成了森林，繁花成海洋，鐘山擁有了無數的活著的生命，一如少女曾經所言?！?/br>
    “唯獨，少了一個人?！?/br>
    “燭龍靜靜地注視著這滿山的草木鮮花，他四足站立了起來，騰空而起，飛翔馳騁在鐘山上空，他猩紅的豎瞳靜靜地俯視著下方化為森林與花海的鐘山，曾經播撒下的種子，發芽了，長出了高大的樹木，開出了美麗的鮮花?！?/br>
    “曾經想要見識的風景，真實的出現在了龍的眼前?！?/br>
    “龍靜靜地俯視著這一切，他猩紅的豎瞳里倒映出的卻是一個少女的身影?！?/br>
    “那是龍遺失的寶藏?！?/br>
    ——《天問九章.第一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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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收獲了一個樂園，卻失去了他的少女。

    ——這是少女留給他的禮物。

    希望，等待，與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