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阿碩?!彼坪醪煊X到我想做什么,孔明淺笑著執起我的手,預先告知,“此時此刻的你唯有求人的份,因而,你若是真的要尋那人相助,那人必會趁機取利?!?/br> 取利?我微微沉吟,幾番思慮之后,覺得那人唯一想要或是唯一可取的便只有讓我相助,與孔明一明一暗,就算多此一舉也決不浪費分毫。若是我同意,日后便會有所限制,不得不割舍許些事物,可是,讓我同意其實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因除了我現今只有求助于他之外,還余留著淺淡的愧疚,未能帶回劉毓和劉冕的愧疚。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是我答應,你會責備我嗎?”抬眸望向孔明,我只顧忌他這一人,若是他不愿,我決然不會答應,就算此番不得如我所愿,可,若是他愿,我便依心而為,就算日后cao勞也不在意,因為,能夠陪著他一起cao勞亦是對我的恩賜。 只見,他莞爾一笑,緩緩松開我的雙手,未曾苛求,“人生必苦,因而,不管結局如何,你且隨心,我絕不責怪?!闭f著,他稍稍將我往右推去,向著那個人的方向。 而當我不斷靠近那人,那人同時伸手扼住我的頸脖,將我抵死在灰墻之上,趁著眾人不察,露出隱匿于謙和之下的陰鷙,沉聲問道:“備也想知曉,為何三人同俘,諸葛夫人一人歸,而備那二女未有歸期?” 我笑,算是徹底和劉備撕毀表面的君友婦恭,反問:“那為何豫州那般輕易地就棄她二人于不顧?你這樣的父親又有何顏面責問我此事?” 如果我是劉毓同劉冕,我必會對劉備心存怨懟。他是她們的生身父親啊,密入骨髓的血rou親緣,是這個世上本該最為疼愛她們的存在,卻為了這么一個烽煙四起,滿目瘡痍的死沉江山舍棄了鮮活的她們,沒有猶豫,沒有悲痛。 聞言,劉備眉頭緊鎖,雙手轉虛,無奈地將我放開,冷冷地道:“這個中緣由,諸葛夫人不應當不知曉?!?/br> 不知曉?怎么會不知曉呢?正如我兒時所言那般,劉備是個如劉邦一般的人物,肯為自己的江山大業犧牲一切,又何妨是兩個在古人思想中無足輕重的女兒。不過,生父到底是生父,在某個午夜夢回之時,劉備必然也會卸下所有的偽裝,為此痛哭一把吧,那是他的骨rou,他如何真的忍心將她們送予敵人羞辱? “咳咳……”捂著自己被掐的生疼的頸脖,我長嘆一聲,忍不住發問:“難道豫州就不覺得這去往天下之主的路很累嗎?” 不能任意喜怒,不能隨心所欲,還不得不步步為營,犧牲無數自己珍愛的人事物,這如同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就算至高無上又哪里會有愉悅呢? “累?”劉備自嘲一笑,手指在座的所有人,說得殘忍而堅定,“看著這些人為你效忠,看著身后累累白骨,即便是累,又哪里能有回頭的機會?” 如果真的不能回頭,那就大家一起萬劫不復吧。稍稍屈身,我對著劉備施禮,改口,“月英求主公助月英阻止這場爭斗?!?/br> “主公?”劉備難掩訝色,低眸望向我,不確定地詢問:“你當真愿意以此為交換?” 仰首,我將劉備的神情收入眼中,誠懇地頷首,“既然孔明已經決定誓死為主公效忠,月英也不必有所疑慮,不過,月英仍是求,若非必要,主公可不必用我,畢竟,大多時候,主公能有孔明一人足矣?!?/br> 右足上前一步,劉備恢復謙和的微笑,雙手親托我的雙臂,將我的身子扶直,承諾,“除軍師夫人所求外,備還允護你在劉營安然,且就此作罷二女之事?!?/br> “多謝主公?!?/br> 隨后,劉備端姿而出,高聲道:“子龍,住手!” 自趙云與劉備結識,已是對劉備心存敬重,至鄴城追隨,趙云對劉備的忠心可昭日月,自然事事遵令,此次亦未有失。劉備初話畢,趙云便是側身躲過黃忠一拳,轉向外圍,停手不斗。而黃忠向來正直,從不屑做無恥之事,自然,趙云停手他也就跟著停手了,沒有繼續窮追不舍,趁人之危。 打斗止息,我第一個沖上前去,攙扶住黃忠,詢問他的傷勢,就表面來看,黃忠并無內傷,只除了幾處受擊淤青。而黃忠的答案與我所望的并無出入,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探手給他號了脈,及到十分確認他無別傷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我寬心,他卻是抬手敲了敲我的腦袋,罵道:“蠢姑娘?!蔽冶疽詾樗@般責備我,是因為我惹了禍事,不僅自己沒能解決還將他拖入其中,可是,及到他后面又續上的一句,我才知曉,即便是義父,但,只要稱呼中有個“父”字,那人必然是對你極為心疼的,不論是尋常之時還是危難之時。 我聽他斥責道:“你怎么就不會些武技?!為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留在你身邊護著你的?!?/br> 嫣然失笑,我心中一暖,不由得敷衍道:“學,等我學會了射術,我就請義父教我武技?!倍@語氣,正如所有的兒女憐惜而心疼地敷衍自己年邁的父親一般。 “我可沒有氣力教你?!表宋乙谎酆?,黃忠低首輕聲,指著趙云言:“你找那小子教你,他武技不錯?!?/br> 我撇嘴,腹誹,義父,你這不是為難我嗎?他都以為我是害他至交的毒婦了,如此,別說教我武技,只怕是同我言語他都不愿。 不過,我還是到他近前,同他解釋了一番,“月英同趙將軍交涉不多,但是從僅有的交涉來看,趙將軍非是不明事理之人,所以,還請趙將軍諒解,對于救出劉毓和劉冕,月英已是盡力?!?/br> 漠然地望著我,他審視我良久,見我并無虛假神色,才淡淡地道:“你當真敢對著天地日月毫不羞愧的言你不曾使計毒害二位姑娘?” “我敢?!蔽也辉q豫,不曾遲疑,直直地與趙云對視,心胸坦蕩。 又審視了我片刻,趙云這才稍稍柔和面色,言:“你既如此未有心虛,我姑且信你?!?/br> 我笑,對此答案算是意料之中。趙云乃是極明事理之人,雖然與劉冕交好,但絕不會因此不分是非黑白,只要我能夠讓他相信我乃是清白,他便不會再對我多作為難。反倒是簡雍這種素來隨性且不拘禮法之人,只怕任我費盡口舌也決然不會聽信半句。 因而,想要制止簡雍就只能靠劉備了。 “前些時日,軍師夫人與小女三人為曹軍所俘,諸葛夫人有智,僥幸逃脫,但曹營到底是龍潭虎xue,非是常人可隨意進出,更遑論諸葛夫人一介女流,如此,諸葛夫人未能救得小女乃是情理之中,還請諸位莫因與小女交好就苛責諸葛夫人?!绷⒂谘鐖稣?,劉備一字一句,說得親和友善,但是,神情冷淡,頗能震懾人心,“憲和,你可明白?” “不明白?!焙営旱挂矊嵳\,硬是不肯善罷甘休,“主公,你可犧牲二女穩固臣心,雍不能,這仇雍必為二位姑娘報得?!?/br> “我說劉毓同劉冕身陷曹營非是軍師夫人之責!”面色一沉,劉備難得一見地厲聲厲色,也正因此,此時的他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敬畏,再不敢輕易質疑。剛柔并濟,能親善下臣又能震懾下臣,這便是真正的人主,可為一國之帝。接著,他又不容否決地道:“我也乏了,今日的宴饗就到此吧?!彪S即,望了立于墻角處的甘夫人一眼,徑直往外走去。 簡雍卻還是不肯放棄,憤憤地對著劉備的背影問道:“主公當真不在乎阿孌那姑娘?” 身形未滯,步伐未止,劉備背對著眾人,意味深長地答:“憲和,阿孌乃是我最為心疼的姑娘,我對她的在乎決然不會比你少?!?/br> 我聽得此話,被黃忠溫暖了的心立即寒涼下來,不由得為我的好友不值。你們都說阿孌如何如何,甚至就是痛恨于我多半也是因為心疼劉冕,那劉毓呢?那么美好的阿姝,就像她的小字一般美好的姑娘,你們又將她置于何地? 君婦臣婦皆是婦 精瘦的脊背因是長年未受陽光照曬的緣故分外白皙,直長的椎骨骨骼分明的隱藏于細滑的肌膚之下,美好得讓作為女子的我都頗為羨慕。他身材清瘦,雙肩較窄于尋常的男子卻依舊是寬闊的模樣,沒有女人的曲線,但是生到腰際,隨著背部的線條柔和地收縮起來,縱使是此今跪坐在我面前,亦是毫無余rou。 這般脊背讓我覺得既是陌生又是熟悉。按理說,我同他成親數年,歡好無數次,自是該看的不看的都看了一個遍,如今再這般細細欣賞委實有些違背常理??墒?,那無數次的歡好多半發生于夜黑之時,即便是有月光照耀、燭火點綴,亦是分外的模糊朦朧,再加上意亂情迷,我委實沒有本事分/身去關注這些。我只知曉孔明的身材偏于清瘦,卻足夠給予我安全感,不過,關于他的膚質我倒是自初始那夜就知曉好得有些過分,細膩光滑,雖難比傾國傾城的美人,但決然是有著讓尋常女子驚羨的資本的。 可惜,如此脊背卻因護我而落下一塊淤青,黃黃紫紫的,很是刺目。 我輕撫那黃紫的一塊,滿溢愧疚地低聲道:“對不起?!苯又?,屈身把囑咐侍婢備好的布巾放入熱水之中,來回淘滌了幾下,再一點一點擰干,干到我確認以我的氣力再怎么擠壓也無法滴出水來才敢敷到孔明的背上。我的動作極輕,深怕會弄疼他似的。 其實,我知曉人遠沒有這么脆弱嬌貴,一塊淤青也要重視到如斯地步,但,因為他是孔明,我便忍不住地想要小心翼翼,恍若他是一碰就會碎的瓷娃娃。果然,關心則亂,一旦遇上和他有關的事情,我的理智就會頃刻化為烏有,做出許多蠢事來。 然而,他對我的致歉并不接受。他雙臂往后扣住我的手,將我帶到身前,溫淺地笑言:“阿碩,若是你連你的夫君如此簡單的護你,你都要致歉的話,我便真的不知曉該怎么做了?!彪S即,他輕柔地拉我坐下,淡淡地又道:“這般,我倒是不知曉你是思慕我的,還是仰視我的?!?/br> “自然是思慕?!蔽壹庇谵q解,想也沒想地就答。仰視和思慕是兩種不同的情感,這我還是分得清的,而這兩種情緒我都曾用在孔明身上。初識,仰視多于思慕,結縭后,思慕多于仰視。只是,對于孔明,這兩種情緒始終是分離不開的。想著,我便有些心虛地再言:“倒也有一些仰視?!?/br> 聽罷,他輕聲一笑,將我擁入懷中,悠然道:“明日便去接不棄吧?!?/br> 不棄。 剎那,我歡愉地笑起,依偎在他懷中猛頷首,頷首畢,我又擔憂他感受不到我的動作,遂啟唇:“好?!?/br> 距我上次想接她歸來已逾多月,不知此今的她是不是已經會說話了?不過,她不會說話也不要緊,到時,我可以親自教她,教她喚爹爹,喚娘親,教她吟詩唱歌……把我所會的,佳好的,全都交給她,我要我的女兒成為這個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只是,我同他誰去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