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寧菱迫不及待地打開,一一取出里面的物品:白色條紋男裝長衫,花生米大小的帶毛假痣,一字假胡須,墨粉…… 刻不容緩,她迅速拿起它們,一件一件地套在自己身上,不久,鏡子里面映出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子,蓄著一字胡,左眼下方有顆黑痣,痣上長著幾條長毛,顯得十分猥瑣。 一個美麗絕俗的女子,忽然變成低俗猥瑣的丑男,黃俊很不習慣,而且惋惜,不由自主弱聲抱怨,“大人,用易容術不是更好更方便么?” “不好!”寧菱微笑著否決。不錯,易容術掩飾性更好,可是一想到赤紅赤紅的人皮密不透風地貼在自己臉上,她便感到胃在翻滾。 鏡子里面的自己雖然長相猥瑣,流里流氣,甚至有點惡心,但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這樣更能引發張譽勝的變態心理。 “可是……” “沒關系的!化妝而已!”寧菱笑吟吟地安慰他。對這個忠心耿耿、勇敢能干的下屬,她由衷感激。 跟隨寧菱多日,黃俊很清楚她的個性,深深了解她無私的職業精神,于是不再勉強。 “細節都記清楚了嗎?”寧菱抓緊時間進入正事。 “嗯!” “那出發吧!” 出了皇宮,寧菱與黃俊分頭行事,她獨自抵達市集附近的某間酒樓。 早已接到通知、了解寧菱全盤計劃的柳從蓉,依約準時出現,她倆歡言笑語,聊得甚歡,逗留了一個多時辰,才“依依不舍”的分別。寧菱回到平安客棧。 原來,以免引人注意,寧菱跟東方敖說了自己的打算和計劃,所以平時除了照常參加早朝,其余時間都在宮外——暫時租住的客棧,以舉行輕浮、形象猥瑣痞子三身份度過每一天。 之后,每隔三日寧菱就與柳從蓉相見一次,有時還把地點改成郊外的蘑菇坡——柳從蓉曾與何旭東幽會過的地方。 在這期間,妓院的歌伶正好提前練成鋼管舞,老鴇廖十娘迫不及待地想看效果,想賺錢,因此寧菱暫時不用教舞,于是又用痞子三的身份多次光顧妓院找劉月蘭,白天甚至與劉月蘭高調出現于大街小巷。 就這樣,日子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個月。這天,寧菱在客棧聆聽黃俊的報告。 “小姐,屬下有一事甚感納悶?!秉S俊并無立刻稟告,而是說出困擾他多時的問題。 “嗯?怎么了?”寧菱眸中露出關切之色。 “大理寺卿張大人,好幾次您與劉月蘭約會的時候,他都正好出現。還有一次,您與柳從蓉去蘑菇坡,他也跟在后面?!?/br> “真的?”寧菱欣喜若狂,魚兒上鉤了!難怪最近隱約感到有人跟蹤,有對眼睛憤恨地盯著自己。 “小姐,您怎么了?”覺察到寧菱的異樣,黃俊稍感納悶。 “對了,那張大人,他當時表情是怎樣?有無明顯或獨特之舉?”寧菱不答,反問。 黃俊略微思索,回答:“好像沒有。您交代過不能靠得太近,屬下只是遠遠看到他的身影,故不清楚他的具體表情。對了小姐,您不是找兇手嗎?怎么扯到張大人頭上?” 寧菱不語,面帶沉思,在策劃著下步該怎么做。 “屬下暗中觀察了這么多天,壓根就沒發現可疑人物!小姐,您的心思估計要白費了……”黃俊自顧呢喃,腦里驀地一激靈,莫非……莫非那張大人是……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寧菱回神,發現黃俊一臉震驚和難以置信,不由對他露出贊許之色。 黃俊見狀,更加肯定心中所想,目瞪口呆,“小姐,莫非張大人真的是……” “暫時只是我的猜測?!?/br> 黃俊實實在在的震??!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那個鐵面無私、公正廉明的大理寺卿,竟會是個連環殺人犯! “凡事講求證據,無憑無據而輕舉妄動的話,只會打草驚蛇,導致前功盡廢。所以,你先別張揚,一切聽我安排,知道嗎?” “屬下明白??!小姐,那接下來怎么辦?” 接下來怎么辦?接下來怎么辦?寧菱頓時語塞,思緒緒滿懷。 忽然,敲門聲響起。 寧菱一顫,與黃俊默視一眼,沉著聲問:“誰?” “公子,有人給您送來一封信!”是店小二的聲音。 寧菱走過去,打開房門,從他手中接過信,再次關好門。狐疑而快速地拆開信封,一看紙上的內容,喜形于色。 “小姐,怎樣了?這信是誰寄來的?還有誰人知道您住在這兒?”黃俊疑惑不解。 寧菱唇角一揚,答非所問地唏噓一句,“困擾我多時的連環殺人案,終可破解了!” oooo一夜纏綿ooo 七月二十日,既讓人期待又令人緊張的日子終于來臨。 整裝完畢的寧菱,緩緩站直身子。她仿佛看到鏡子動了幾下,不,確切來說,是她身體在顫抖。 “小姐,當真不用屬下陪您一起前往?”黃俊看著她,不放心地問道。 “不用,你去了不就穿幫了?而且,你還要帶刑部的人過去呢?!睂幜夥€住心慌。 “可是……” “放心吧,我的命硬得很,不會有事的?!睂幜膺f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朝窗外看了看天色,再道:“你趕緊出發吧。切記,抵達蘑菇坡之前,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半句?!?/br> “屬下遵命!那……屬下先回宮,您……注意安全!” 黃俊離開后,寧菱再呆愣了一會兒,才忐忑不安地走出客棧,乘車抵達郊外,獨自來到僻靜的蘑菇坡。 看到巨石旁邊的人影,看到那襲繡著紅色牡丹花的長裙,寧菱心頭大喜,激動連連。數秒,她穩住情緒,快步走過去,一邊愉快地喊出,“小蓉!” 那人回頭!預期中的熟悉俊顏映入寧菱眼簾,果然是男扮女裝的張譽勝! 眼底閃過一道精芒,寧菱佯裝驚訝地問出,“你……你是何人?” 俊秀的面容不再溫和,反而變得有點猙獰,張譽勝目露兇光,一步步趨近寧菱。 想不到張譽勝會這么快動手,寧菱一邊后退,一邊再問出聲,“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誰?為何在此?” 張譽勝一聲不吭,大手猛然伸進懷中,再伸出來的時候,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然握在掌中。 寧菱繼續往后退,不時四處張望,期盼尋找黃俊等人的身影。退著退著,她感覺右腳撞在一塊石頭上,接著是左腳!她被大石擋住了退路! 同時,張譽勝靠得越來越近,不待寧菱反應,他已揮起匕首刺過來。 寧菱花容失色,一個側身,勉強躲過。但張譽勝很快又刺過來,另一只手還迅猛地抓住寧菱。 “放開我!”寧菱驚恐萬狀,用力掙扎著,又甩又踢,恐懼讓她俏臉驟然刷白。同時,她看到了黃俊熟悉的身影,還有刑部尚書,刑部侍郎,還有……東方顕也來了! 可惜,她驚喜不到一秒鐘,便馬上墮入絕望,因為她還看到,閃著兇光的匕首如利箭般朝自己心窩襲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在寧菱以為難逃此劫,只覺一道疾風掠耳,待她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被一雙結實而有力的長臂緊緊摟住,好熟悉的胸膛,好熟悉的心跳,好熟悉的氣息,寧菱又驚又喜,迅速抬頭,激動欣喜地喊出,“賽冷斯!” 第二十三章 兇手終于歸案 賽冷斯一如既往的沉默,炙熱的眼神凝視著她。發現張譽勝已被黃俊等人制服,于是松手,轉身準備離開。 寧菱不顧一切,連忙叫住他,“你要去哪?還有,那天晚上為何不來見我?” 賽冷斯腳步頓了頓,并不回頭,片刻后凌空飛起,很快消失于寧菱視線之外。 寧菱無限惆悵,又有點氣惱,呆呆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直到黃俊走過來。 “大人,您怎么樣,沒事吧?” 看到黃俊甚是擔憂的面容,寧菱這才憶起正事,于是回頭,順便扯下假胡須和黑痣。 東方顕大吃一驚,“寧參謀?” “顕王爺,您也來了?” “皇上突然說找到殺害何旭東的兇手,不但派了刑部官員,還叫本王跟來?!睎|方顕說著,看向已然恢復正常、神情有點呆滯的張譽勝,又是疑問,“張大人,你怎么也在這里?還有,你因何這身打扮?” “王爺,其實……真正的兇手就是張大人張譽勝!”寧菱沉吟道出。 東方顕面色一變,一會,恍悟過來。 “走吧,先回宮再說!”寧菱對大伙說了一句,語氣異常平淡,一點預期中的興奮都沒有。上車之前,再次望了一眼賽冷斯剛剛消失的地方。 壓住心底的困惑與納悶,黃俊吩咐侍衛押張譽勝上車,一行數人,浩浩蕩蕩地朝皇宮方向驅去。 oooo一夜纏綿ooo 刑部大堂,東方敖,東方顕,東方辰,刑部尚書,刑部侍郎全都在場,寧菱則坐在主審位置,她循例一拍驚堂木,嚴聲說道:“張譽勝,你是如何殺死何旭東,還不從實招來?” 手腳均戴著鐐銬的張譽勝緩緩抬起臉,淡掃寧菱一眼,不吭聲。 寧菱早料到他會如此,于是不再追問,清一清喉嚨,自顧娓娓道出,“你是解離性同一性障礙害患者,換句話說,是多重性格。十歲之前的你活潑可愛;十歲之后的你卻是孤僻古怪。一切,歸咎你生性風流的父親張亦清。張亦清整天在外沾花惹草,導致你娘怨恨深閨,將一切怒氣發泄到年少的你身上。你哭、你被打的時候,你父親不知在跟哪個女人鬼混。特別是十三歲那年,你對父親表示不滿,卻被他痛打一頓,導致你左手致殘,原本左撇子的你,只能改用右手?!?/br> 寧菱目不轉睛,一直留意著跪在地上的張譽勝,內心明明受到震驚卻仍佯裝鎮定從容的張譽勝。接著,她緩了緩氣,繼續說道:“很少有受虐的孩子對父母產生恨意。事實上,他們多數認為是自己犯了錯才導致受到懲罰,認為錯全部在自己,而你,也是這種情況。你期望有一天被父親認同,被父親疼愛,這個信念一直留在你心中,隨著年齡的增大,越來越強烈,導致你無法控制。你知道父親喜歡女人,所以兩年前你扮成女人,借以博取父親的歡心,最后因為被他發現且出言辱罵,你一氣之下活活勒死你父親!” 四周陡然響起輕微的唏噓聲,張譽勝則雙眼瞪得滾大,雙手緊握成拳,嘴里瘋狂大吼:“你閉嘴??!你胡說?。?!”說著,準備朝寧菱撲上去,卻被兩邊衙役及時押住。但他仍失常地扭動著被壓制的身體,眼冒紅絲,死死瞪著寧菱,“賤人,你給我閉嘴,我沒做過!你亂說!” “你人格分裂越來越嚴重,經常受到三個關鍵詞的觸動而犯罪。一年前,富商林潤華并非摔跤撞頭而死,而是被一塊蘸滿寧神香的小白紗堵在喉嚨,引發心臟病致死!理由是他經常流連青樓,有次還無意中調戲辱罵過柳從蓉。今年年初,城郊一路人被勒致死,也是你的杰作,只因那人與你父親一樣可惡。至于何旭東,則是與柳從蓉有關!”寧菱頓了頓,朝驚詫、疑惑、目露不解的眾人淡然一笑。 然后,視線再次轉向張譽勝,“你小的時候,有次為了逃避你娘的毒打而離家出走,流浪街頭,饑寒交加的你,正好碰上一好心人——給你送過包子的柳從蓉,她溫柔親切的樣子深深刻印在你腦海,以致你漸漸暗戀上她。何旭東心儀柳從蓉,卻因柳從蓉一直堅守女子貞德而苦悶地找上妓女劉月蘭。你痛恨何旭東腳踏兩只船,認為他背叛了柳從蓉,于是用柳從蓉的名義把他引到蘑菇坡,瘋狂殺死他,還拋尸荒野?!?/br> “你說謊,我不是!”張譽勝忽然流淚,拼命往地上磕頭,手抓著地,鮮紅的血不斷從他頭上、手上沁出來,“他們該死,有了妻子愛人還去找別的女人,他們活該,他們不應留在世上害人,他們應該入地獄!啊啊啊啊啊……我沒錯,我沒錯……” 看著他,寧菱不由感到一絲不忍和哀傷,然而一想起他野獸般的瘋狂殺人行為,她便硬下心來,堅決肯定地陳詞,“你心理的不正常,正好讓我有機可趁,否則根據你的才敢和思捷,運用案件重演這個辦法一定不能讓你入局。雖然你幫過許多人,也曾為朝廷效力,做出許多貢獻,但犯法就是犯法,所以,請好好贖罪,治好自己?!?/br> 寧菱句句屬實,有條有理,有依有據,不但讓在座旁聽的東方敖等人信服,就連張譽勝,最后也一臉死灰,跌坐于地。 oooo一夜纏綿ooo 夜幕籠罩,晚風徐徐,寧菱沿著泰晤河畔悠然游走,想起張譽勝的案子,感慨良多。 隨著張譽勝被緝拿歸案,她的性命威脅也跟著解除,不但受到朝廷上下的一致好評和欽佩夸獎,就連東方敖也對她贊口不絕??墒?,她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 一方面,她為張譽勝,那個悲哀的男子深感惋惜和同情,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國家棟梁,卻因家庭的丑惡導致性格扭曲,前途盡毀。那天,在她的求情之下,東方敖也念及他為皇朝做過極大貢獻,思及他犯罪情有可原,因此留他一條活命,只判他終生禁錮。 原本認為,一日不將張譽勝繩之于法,自己性命便有危險。但是到了真正終結此案的時候,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輕松和高興,心情反而越來越沉重。她清楚明白,這……主要與那該死的賽冷斯有關。 賽冷斯,每當自己有難都會出現的神秘野林人,每次都選擇不辭而別的男人,淡漠冷酷得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愛?她竟然用到愛!寧菱心頭驀然大震!是愛嗎?不,當然不是,絕對不是!寧菱下意識地搖頭,同時暗暗分析起周邊的人。 柳從蓉雖是朋友,但總有所保留,而且經過這次事件,她又恢復了刺猬的特征。 東方顕,權高位重,為人平和,曾多次對自己示好,可她十分清楚他的目的,他是“司馬昭之心”。 至于東方辰那個登徒子,根本不用提。那樣的人,能免則免。 黃俊是個很好的男人,可惜階級觀念極重,頂多只能做對主仆。 東方敖呢?一國之君,想跟他成為朋友是不可能! 只有賽冷斯,他背景簡單純樸,又多次對自己出手相助。最主要是他身上那份孤寂和冷傲,讓她忍不住對他親近,對他特別,但絕非喜歡,更不是愛!寧菱再次告誡自己。 其實在現代,由于她內外兼備的優秀條件,曾得到不少男子的青睞,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成熟穩重等等,為數不少。但她從不付出真心,因為她怕,她有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