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這不就對了?人、一、叩,不是個命么?” “又說瘋話不是?我又不識字。你回吧娃兒,天不早了,早些兒睡?!?/br> 神仙不走,又問道:“七奶,小八兒哩?” 老婆答:“小八兒到哇唔眼兒聽鼓兒詞去了?!?/br> 神仙說:“他回來別讓他住家里,讓他住我那兒去?!?/br> 老婆說:“中啊,回來我對他說。你回吧娃兒?!?/br> 神仙就走了。臨走“嗵”地響了一聲,好像是朝驢身上踢了一腳。驢又“門兒——昂!門兒——昂!”叫起來。 于是,張家鶴知道了那個真龍天子叫小八兒。 張家鶴躺在地鋪上。冷。地鋪上那嘟嚕臭褥子又破又潮,粘唧唧的,他不蓋,把它蹬到了床頭起。但仍熏得頭暈。餓。他惦記著主家把牛rou湯熬好后給他端一碗。但這家舍不得吃,竟沒有熬,拴著門又睡了。 夜就漸漸地靜了。這時他聽見了唱鼓兒詞的鼓聲,和“呯當呯當”的梨花板聲。 又冷,又餓,又臭,當然是睡不著的。后半夜的時候,他聽到了村上的狗咬,不久就有一陣腳步聲進了院子。他知道是真龍天子回來了,心里不免有些緊張和興奮。他想起來扒窗看看真龍天子是什么樣子,只聽廂房的門“嘩啦”一聲被推開了,“呯呯喳喳”地又上住。接著,腳步聲就響到了二房門,一股子青草氣立刻脹滿了屋子。一個瘦弱的身影向地鋪邊摸來,“撲通”就倒在了他身上。張家鶴嚇了一身冷汗,以為是刺客要殺他的,緊忙就去腰里摸匕首。不想那黑影比他還害怕,尖叫一聲,爬起就跑,跑到門口問道:“誰呀?咋不吱一聲兒?嚇死我了!” 張家鶴方明白,這不是刺客,確實是真龍天子回來了。也才知道,這家別無床鋪,今夜他要和真龍天子抵足而眠了。 “小兄弟,別害怕。我是要賬的,天晚了,來你家借一宿?!睆埣寅Q說。 “哎喲!要賬的?你是要命的么!差點把寡人嚇死?!?/br> 又是這話!張家鶴不免心里忐忑。真龍天子都是天助神佑的,不知他和他的軍師是不是看破了自己。 聽聲音,脆生生,這真龍天子歲數不大??磥肀蔽菽莾蓚€女人,一個是他娘,一個是他奶了。也許她兩個都睡著了,也許都沒把神仙的話當回事兒,所以,上房屋并無動靜。 “對不起小兄弟,我睡著了,沒聽見你回來?!?/br> “寡人恕你無罪!” 看看,已經口口聲聲地自稱寡人了!龍氣已成??! 張家鶴本想再向真龍天子多套一點兒話,可這家伙倒到床上就睡著了。 這真龍天子一身賤處。一會兒放屁,一會兒咬牙,一會兒打呼嚕,一會兒說胡話。他放的屁像驢屁一樣,又響又臭,一股子青草氣。原來他看罷鼓兒詞回家的路上,在地里偷吃了一肚子豌豆苗。 地鋪頭起放了一只破桐木箱子,敲著像鼓一樣。真龍天子睡了一會兒,突然凍醒了。渾身篩糠一樣亂抖,上下牙“嗑嗒嗒”亂響。他突然就想起了鼓兒詞上的戲文,“嘭嘭嘭!嘭!”就將桐木箱子當鼓敲起來。鼓板一落,就扯著嗓子唱道: 日出東來還轉動,洪武爺本是紫微星。 朱洪武當初不得地,馬家寨上受苦窮。 白日高山把羊放,夜晚投宿在馬棚。 身上無衣天寒冷,偏遇著老天刮大風。 凍得洪武無計奈,養馬棚里放悲聲。 頭一聲哭得驚天地,二一聲哭得動神靈。 三一聲哭得龍出海,四一聲哭得鳳騰空。 五一聲哭得聲高了,天昏地暗翻了乾坤啊嗯…… 嘭!嘭嘭嘭! 又睡了一會兒,好像仍凍得睡不著,兩只腳在床上“噌噌”踢騰幾下,猛冷丁又敲著箱子唱起來: 嘭嘭嘭!嘭! 站在大堂我高聲罵, 罵聲貪官狗jian佞! 有朝一日我得了第, 我把你刮骨熬油點天燈啊嗯…… 嘭!嘭嘭嘭!嘭! 張家鶴又猛吃一驚,懷疑這真龍天子是不是罵自己的?他真的已經識破自己了? 就這樣,弄得張家鶴一驚一乍的,整整一夜連一眼也沒合。不是想著天亮后要看看這真龍天子是什么樣子,以便抓捕,他真想連夜走掉算了。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真龍天子“喝嘍喝嘍”睡著了。張家鶴仔細端詳他。禿子頭,露倉鼻,扇風耳,八字眉,渾身無一處貴相。當然,也許是天佑龍種,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一旦起事,人便脫胎換骨,這在歷史上也是有的。所以決不能粗心大意。 張家鶴走到院里,解開了驢韁繩。 “大娘!謝謝貴府借宿,我走了!”他向上房的瞎老婆告辭道。上房的門還在閂著。 “齋公!你夜里睡好沒有?”瞎老婆親熱地問道。 “睡好了!” “吃了飯再走吧?” “不啦!我還要趕路討賬??!” “娃兒,你餓一夜了……” “沒事兒!我到前邊鎮上吃?!?/br> “那你慢走。閑了回來,啊,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