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六章 屋檐上的漏雨,綿綿不絕,有節奏的滴滴答答。 室內香氣繚繞,博山爐中的裊裊香煙從爐頂的層層鏤空中飄出,縈繞在香爐周圍,氣象萬千,如仙境一般。 永昌侯夫人韓氏,躺在榻上,用手扇著這縷縷香煙,心曠神怡的道:“這次的香調的好,聞著舒坦?!?/br> 立在一旁的小妾陳氏附和著道:“這次香餅里加了蘇合香,能行氣活血。而且這香爐據說是西漢李夫人用過的,就是、就是一顧傾人國,再顧傾人國的那個?!?/br> “呵,你還真明白吶?!表n氏瞭了陳氏一眼,諷刺的笑了笑。陳氏沒討到主人歡心,趕緊低下了頭。 韓氏閉目養神了一會,才又慢悠悠的問道:“對了,你剛才說東苑怎么了?” “回夫人的話,我聽人說,咱們府里的一個清客被錦衣衛的人給抓去了,他女兒去求四少爺,結果您猜怎么著,四少爺居然——放人了!”陳氏故意夸張的道:“聽說一點沒難為她,特意吩咐放人,還叫人給了十兩銀子!千真萬確,您說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丈夫常年不在家,家中的妻室如同守寡,而韓氏就是這些寡婦的頭頭,將這些妾室奴婢管制的規規矩矩。只是她是續弦,侯爺原配夫人死了,她才進了門。雖然給她生了一個兒子,可人家侯爺不缺兒子,前妻生了個四少爺,小妾們中間還有兩個兒子。 韓氏勾了勾嘴角,若有所思:“奇了,老四可是自家人死了,都不眨眼的人,怎么如此好說話了?這幾年沒見他幫過誰?!?/br> “對呀,對呀,多奇怪?!标愂瞎蛟谀_踏上,輕輕給夫人捶著腿,繼續道:“而且聽說,他們兩個人就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那個云姑娘有什么法術,就把事情辦成了。四少爺也真是的,自家人不管,倒胳膊肘往外拐,幫起不相干的人來了?!?/br> “閉嘴吧你!你懂什么!”韓氏呵斥。 陳氏一慌,一時又不敢言語了。 韓氏低聲喃道:“你就是蠢,碰到出乎意料的事,該好好想想緣由,而不是嘮嘮叨叨。老四是這家最得勢的,得想辦法將他拉過來,處好關系,以后對小少爺也好?!?/br> 陳氏努努嘴,低聲道:“可他是前面夫人生的,嫡出的少爺,以后跟咱們小少爺爭爵位……”才嘟囔完,臉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韓氏罵道:“說你蠢你還真蠢,你看四少爺那種活死人的模樣,會跟咱們老八爭這有名無實的爵位嗎?!你怎么不想著堤防老三吶?!” 永昌侯乃是流爵,降等襲爵,侯爺的爹是國公,到他手就剩侯爵了,到自己兒子手里只是個一等將軍了。老國公戰功赫赫,結果養了侯爺這么個敗家子,讀書不行,去軍中掛職,結果吃空餉被人告了一狀,除了官職,如今只是個說出去好聽的侯爺,沒實際官職,這么下去,侯府衰敗指日可待。 就這樣,還偏愛打腫臉充胖子,聘了教過王爺的徐先生給小兒子做老師,又四處游樂,家產差不多要敗凈了。每每想到這里,韓氏就恨,丈夫這個自私的人,只重自己享樂,怕是等他自己一蹬腿,一文錢都不給兒孫剩。 陳氏捂著臉,含淚道:“夫人您教訓的是,奴太笨了?!?/br> “如今這個家能指望的就是老四了,可他是個油鹽不進的。瞧他那模樣,他爹死了都不帶掉淚的,唉,雖然也不能怪他?!表n氏想了想:“莫不是那姓云的有什么過人之處?你哪天派人領來給我瞧瞧,老四肯幫她,她身上肯定有不同尋常的地方?!?/br> 陳氏趕忙又笑了:“是,夫人,奴婢一定把事情辦好?!?/br> — 季文燁答應映橋放人,說話算數。映橋在回侯府的必經之路上等人,晌午光景,就見老爹叉著袖子,縮著脖子從路口走了過來,映橋喜的熱淚盈眶,趕緊跑過去:“爹——” 云成源猛地見眼前多了一個人,驚魂不定的后退了一步,見是女兒,才鼻子一酸,道:“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你怎么在這里?” 映橋見老爹胳膊腿都是全的,五官也沒少,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扶著父親道:“我在等您回家,您沒事就好,咱們快走吧?!?/br> 云成源莫名其妙的被關了進去,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出來,一頭的霧水:“去哪兒?” “當然是回住的地方了,您受驚了,咱們回去好好吃一頓?!?/br> 云成源恍惚的點頭:“對,嚇死我了,回去好好歇歇?!?/br> 跟他們一起住的清客不知云成源的遭遇,見他魂不守舍的回來,還猜測他是不是眠花宿柳去了。云成源沒心思開口,那些清客就暗中嘀咕,他肯定是半夜在街上亂逛,被五城兵馬司給逮去了。 關好門,映橋扶著父親坐下,給他倒了杯熱水:“先別開口,先喝口水壓壓驚?!?/br> 云成源驚魂甫定,兩眼無神,瞅哪里都是直勾勾的,過了很久,才嗚的一聲哭出來:“太嚇人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嗚嗚嗚嗚……我還以為要死在里面了?!?/br> “他們沒對您動刑吧?!?/br> “差一點啊,就在今早,輪到審我,我說我是永昌侯府的門客,誰知那幫人不聽這話還好,聽了之后上來就給了我幾巴掌?!闭f著,翻開下嘴唇:“你看,都打壞了?!?/br> 映橋見父親嘴角有血跡,心疼的道:“然后呢,還打您哪里了?” “然后他們就要上夾棍,這個時候,忽然來了幾個人,說了幾句話,就把給我放了?!痹瞥稍吹溃骸熬筒钅敲匆稽c啊,就那么一點,否則我手指頭就要廢掉了?!币荒I,又嗚嗚啜泣道:“太嚇人了,怎么能這樣,說抓就抓,說放就放,沒半點天理?!?/br> 映橋拍著胸口道:“幸好趕上了?!彼龔淖蛲黹_始,滴水未進,一直靠著毅力支撐著,如今父親平安歸來,心里一下子踏實了,整個人都癱軟了,肚子瞬間就餓了。 云成源擦淚:“知道這樣,昨天就不出去了,筆墨紙硯都砸碎了,沒錢置辦了?!?/br> “……我這有十兩銀子,夠您置辦筆墨的了?!?/br> “???哪里來的銀子?” 映橋便把如何去求四少爺,如何得了這筆銀子的前因后果說了。 云成源愣了許久,忽然哭的更兇了:“古有緹縈救父,今有映橋救父,生女若此,夫復何求——”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道:“辛苦我兒了,辛苦我兒了?!?/br> 映橋原本不想哭的,但被父親的情緒感染,也不得眼睛酸酸的:“人回來就好,您別哭了。四少爺接濟咱們十兩銀子,出了這事,咱們也不好再在侯府待下去,正好搬出去,這十兩銀子夠咱們活一陣的了?!?/br> “……四少爺真是個大好人,咱們不算倒霉,至少還有貴人相助……” 四少爺的確是個好人,雖然人有點高傲冷淡,但人家畢竟是官么,對她一介草民擺官威是正常的。 映橋起身溫笑道:“爹,您坐著,我去廚房要吃的?!?/br> “這個不急,你先找件干凈的衣裳給我,我把這身衣裳換了,牢里一股子臭味全沾到身上了?!?/br> 云成源是很愛干凈的人,不管什么時候,衣裳都要一塵不染。 映橋便給父親找了那天洗干凈的衣服,其實他們每個人就兩人衣裳,穿一身洗一身。這次有了十兩銀子,除去租房子的,或許還能余下銀子,買點料子重新做一身。 云成源要換衣裳,映橋去了廚房要吃的,許嬤嬤正好在,聽說云秀才回來,許嬤嬤替她高興,竟給她了半罐蜂蜜,叫他們回去蘸饅頭吃。 “你爹沒傷著吧,四少爺真是好人啊?!痹S嬤嬤心道,真想不到四少爺真的幫了云姑娘。不過她不敢多談四少爺的事,就此打?。骸梆I了一天了吧,快回去和你爹吃飯吧?!?/br> “嗯!”映橋朝許嬤嬤道了謝,抱著蜂蜜罐子跑回房間里了。 云成源已換好了衣裳,因為受到驚嚇的關系,他臉色很差,但比剛回來那會已好了太多了。映橋跟父親用饅頭蘸著蜂蜜吃了一頓飽飯后,雙雙困倦,一個在牢里提心吊膽,一夜未眠,一個在外面提心吊膽,也是一夜沒合眼。 又互相安慰了幾句,各自回屋睡了。映橋往硬邦邦的床上一栽,很快進入了夢鄉。 她跪在一個黑漆漆的屋里,對著一個人的背影問道:“謝謝您的救命之恩,我該如何報答您呢?” 一個聲音道:“rou償吧?!?/br> “啊——————??!”映橋驚慌的睜開眼睛,騰地坐了起來,見自己仍在小屋內,四周沒有其他人:“呼——原來是做夢,嚇死人了?!痹趺春鋈粔舻诫娨晞±锏呐_詞了,她不禁恍惚了一陣。 沉默了一會,她怕了下自己的臉,人家四少爺是好人,自己居然做這種夢把人往壞里想,太不應該了。 ☆、第七章 過了一天,云成源不那么后怕了,蹲了一夜大牢蹲出來十兩銀子,還覺得小賺了一筆。他笑瞇瞇的摸著銀子,摸了一會,忽然又傷感起來,問女兒:“爹是不是太沒出息了,讀書人竟然會產生我這樣卑微的想法,實在太丟人了……唉……” “咱們都快餓死了,您就別想這么多了?!庇硺蚨⒅郎系囊诲V雪花銀,盤算著該如何花它。京城的房子貴,一個月的租金差不多要三百文:“一個月租銀要三百文,怎么著也得先交一年的,人家才肯租房,還得遇到好說話的房東?!?/br> “都是進京趕考的學子鬧的,要不是他們,京里的房子也不能這么貴!”云成源憤憤不平的說,顯然忘了他也是趕考大軍中的一員。 不管哪朝哪代,京城的房子都不便宜。映橋道:“還剩七兩,吃飯穿衣給您重新買筆墨,差不多也能活三個月。所以咱們靠這十兩銀子,可以白吃白喝三個月。而且不是緊緊巴巴的活,而是魚rou不少的活三個月。如果勒緊褲帶,可以撐半年?!?/br> 云成源趕緊擺手:“那三個月,半年后咱們怎么辦?” 映橋聲音平直的道:“這期間找營生做……” “??!我不去,我一想到到天橋去就瑟瑟發抖,渾身汗毛都要立起來。打死我,我也不去!不,除非有人要打死我,我才去!” “……” 云成源痛苦的搖頭:“別跟我提賣字的事,一提我就要暈倒?!?/br> “您想去,我還不放心您去呢。我說的營生是指除了賣字之外的,京中富戶人家,肯定有抄書的活,咱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攬到?!本拖皴\衣衛逮人的理由那樣,私底下傳抄文章很盛行,短的如文章歌賦,長的如私下傳閱的話本小說,老爺少爺肯定不會動手腕自己抄的,便要請人做這個活。 云成源郁悶的捂臉:“可咱們誰都不認識,找誰攬活去啊?!?/br> “咱們不是有三個月的緩沖期嗎!”雖然剛把父親救出來,但很快映橋就又想把他塞回監獄去了。 “什么叫緩沖期?” “……”映橋咽了下吐沫:“沒什么,當我沒說過?!?/br> 云成源失望的哦了聲:“唉,你一天天大了,越來越不服從父親的管教了……這不能怪你,誰讓父親這么沒用呢……唉,唉,唉?!?/br> “……”她翻了翻白眼:“爹,這會上面已經知道您被錦衣衛捉去的事了,趁質問咱們前,咱們最好主動道歉,不好意思給侯府惹了麻煩,然后搬出去?!?/br> 云成源一扭頭:“我不去,不好意思?!?/br> “……您看著辦吧……” 正此時,外面有人敲門,傳來一個溫和的女聲:“云先生和云姑娘在嗎?” 映橋起身開了門,見一個嬌俏的小丫鬟站在門口,笑盈盈的道:“是云姑娘嗎?陳姨娘想見你,跟我來一趟吧?!?/br> “陳姨娘見我?”映橋茫然的道:“jiejie,你知道叫我去做什么嗎?我也好有個準備?!?/br> “你別怕,不是壞事?!蹦茄诀呱蟻砝硺虻母觳玻骸半S我來吧?!?/br> 主人來請,必須得過去了。映橋回頭對父親道:“我去去就來?!闭f著跟著丫鬟出了門。 昨天才下過雨,空氣清新,院內的塵垢被清洗干凈了,樹蔭下的泥土還是濕潤的,散發著泥土的清香。 映橋其實怕這丫鬟是三少爺派來的,但轉念一想,三少爺高高在上,犯不著拐彎抹角的派丫鬟纏她。正想著,一抬頭,竟迎面看到三少爺打回廊拐角處走來,仍舊是一副看什么都不懷好意的表情。不過,在看到她的瞬間,他突然一愣,瞪大了眼睛。 “三少爺?!睅е硺虻难诀呤┒Y。映橋也趕緊站到一旁欠身。 季文煜很驚奇的上下打量映橋,噙著笑意:“你竟然還真做到了,奇了奇了?!?/br> “是四少爺仁慈?!?/br> 季文煜心里沒底,他本以為老四那種冷漠的人,才不會搭理云映橋,正準備看熱鬧,不想轉天聽說云秀才被放出來了。 他盯著云映橋看,心想難道像她說的,委身于老四了? “……”季文煜一時摸不準她究竟是不是老四收過的女人,擺擺手:“下去吧?!?/br> 映橋趕緊貼著墻溜走,繼續朝內宅走去。繞過幾道月亮門,進了一處小院,映橋走進正屋,見炕上坐著一個頗為年輕的女子,生的十分美艷,不過美中不足的是,眼睛的白眼仁太多,看著有點呆。 “姨娘,人來了?!蹦茄诀叻A告完,退了出去。 陳姨娘朝映橋笑道:“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么嗎?” “映橋不知?!标愐棠??是侯爺的小妾?侯爺的兒子都那么大了,這小妾好像比四少爺年紀還小,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別站著了,快坐下?!标愐棠镒チ税炎郎系拈火?,遞給映橋:“咱們邊吃邊聊?!?/br> 云橋攥著榛穰,沒有動,等著陳姨娘發問。 陳姨娘大眼珠晃了晃,先問映橋多大了,是哪里人,府上住的習慣么,總之是無關緊要的話。映橋一一回答了,等了一會,她才問道:“對了,我聽說你為了救你爹,求過四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