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始終無法將鳳冠摘下。絮兒見狀,走上前去,幫她將腦后的釵環一一拔下。錦色這才抬手,將鳳冠慢慢摘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喜堂內的幾案上。 “四兒先下去了!”她的目光從花著雨的臉上流轉到姬鳳離臉上,薄施胭脂的臉龐上,浮起一抹飄渺的笑意,很弱很淺淡,似乎風一吹就會散去。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緊,她忍不住朝前邁了一步,千言萬語卻在姬鳳離面前,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錦色緩緩朝著姬鳳離施了一禮,便帶著絮兒快步從喜堂內退了出去。 兩人望著錦色翩然而去的身影,同時收回了目光。 喜堂內瞬間一片寂靜。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看住他的眼睛。 深邃如子夜,黑得令人心悸,再沒有一絲溫雅和淡定,而是怒意肆虐。大紅吉服上,那金線繡就的紋飾,一如他眸中的烈焰,火焰一般燒灼著她的眼睛。 置身在喜氣洋洋的喜堂內,花著雨的眼前,浮現的是當日梁州刑臺下,那斑斑血跡。她不自禁地握緊劍鞘,任由劍鞘,將她的手心硌痛。 “姬鳳離,希望你讓四兒跟我離開!”花著雨壓下胸臆間的波濤洶涌,冷然說道。 “為什么?”姬鳳離低低開口,向前跨了一步。 花著雨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冷然說道:“你知道的!” 姬鳳離再向前跨了一步,鳳眸瞇了瞇,眸中風云際會?;ㄖ暝偻肆艘徊?,身子抵住了后面的幾案,再無可退,她索性坐在幾案上,勾唇冷笑道:“姬鳳離,我早說過,我喜歡她。。?!?/br> 姬鳳離忽然仰首而笑,打斷了花著雨的話 為什么?之所以娶妻,他只不過是想要從這一場禁忌荒唐中脫身,可為何這樣也不允許。他盯著花著雨絕美的側臉,眸中怒意漸消,只余下一片無邊無垠的痛色。深黑沉的墨瞳中,閃耀著一絲灼亮的光,好似針,刺痛著花著雨的眼。 他忽然俯身,身子一左一右撐在幾案上,將花著雨圈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低眸向下看著她。幽花著雨一偏頭,姬鳳離似水涼滑的錦袖擦過她的臉頰,心中頓時一驚,冷聲道:“姬鳳離,你說的要決斗的,莫非是怕了不成。。?!?/br> 余下的話,瞬間淹沒在他弧線優美的唇中,這一切發生的疾如電閃,他忽然被他吻住了。如同被驚雷劈過,花著雨呆住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姬鳳離會吻她,而她此時是一個男子。 那唇上柔軟,溫熱的觸感,好似電流一般傳遍全身,瞬間的怔愣后,花著雨意識到他的唇似乎不滿于這一瞬的碰觸,想要輾轉深入。她好似驀然被蟄了一般,連想也不想,張口便狠狠咬下去 ,一股血腥氣息頓時便充斥縈繞在彼此的唇齒之間。姬鳳離似乎還不打算放過她,花著雨用盡全力猛然拍在他的胸膛上。同時借著這力道的反沖,身子向后迅速仰了過去。 “嘩啦”一聲巨響,幾案摔倒在地的聲音,花著雨的身子也隨桌幾案,仰倒在地面上。 姬鳳離撫著被推的胸口,踉蹌了兩步,便穩住了身形,他瞇了瞇眼,伸足跨過幾案,便要去扶花著雨?;ㄖ昝腿灰环瓭L,伸掌在地面上輕輕一按,整個人借力彈起,飄然在地面上立定,她 側首,刀子一般的目光掃向姬鳳離,冷聲道:“滾開!別讓我惡心!” 姬鳳離的腳步猛然頓住,如若說先前喜堂內只是寂靜,那么現在就是死寂。這死寂的氣氛猶如弓弦繃到了極致,似乎瞬間就會斷裂。 姬鳳離冷冷看著花著雨,四目交撞氣流激蕩。仿佛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顆巨石,似乎轉瞬便會濁浪翻涌。 他的目光,耳畔,不知為何,竟然響起多年前的那句告戒:“情之一物,最是害人。唯有薄情寡性,大事方成!切記切記!” 切記切記! 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好似有回音,不斷的回蕩。切記!可是他卻忘了。以至于如今,他不再是他,倒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絕美的瞳眸微微瞇起,眸底的波濤洶涌漸漸化為一潭深水,幽深的再令人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唇角輕勾,一抹譏誚的笑意在唇角漾開。 他向湖退了幾步,扶著身后的桌子卓然凝立。 “好!你不是要搶親嗎,今日你若勝我,準你將容四帶走,不然,你便離開軍中,再不要出現在本相的視線內!”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語氣間卻是殺伐決斷,沒有一絲猶豫。 “一言為定!”花著雨冷冷說了一聲,快步從室內走了出去。 雖然,花著雨并沒有一絲把握能夠勝過姬鳳離,但是,胸臆間涌動的熱血叫囂著,要她試一試。 院子里,同樣是一片寂靜。不遠處別人家的屋頂上,隱約看到一些晃動的人影。那些參加喜宴的人,不敢在院子里呆著,索性躲到遠處悄悄看著這邊的動靜。 滿院的枯樹上,掛滿了紅燈籠,旖旎的紅光映得院子里一片光怪陸離,美好的好似夢幻。 花著雨挽起一道劍光,有雪花飄落在兩寸寬的雪亮劍身上,隨即便融化成水珠,沿著劍身順流而下。 清冷的夜風灌滿了她煙色長衫,獵獵飛揚著。一片又一片越來越多的雪花飄落下來,劍光便在雪花飛揚時,乍現。 雪花飛揚,劍氣沖天,一招“落花無情”綿密的劍網鋪天蓋地朝著姬鳳離網了過去。 姬鳳離站在那里,明明是處處光影搖曳,但是,似乎所有的光亮漫天的月華都聚攏到了他眼睛里,他忽然隨意一笑,卻似斂盡了世間所有的芳華。手中素扇“啪”地一下打開,一瞬間,扇影 無處不在,將花著雨虛虛實實的劍招全部阻住了。 殺意,在兩人之間慢慢彌漫開來。 花著雨的劍招,快,恨。準。一招招直直向姬鳳離刺了過來。 姬鳳離的目光,在她一招招襲來的凜冽劍光中,寒得駭人。 一招,兩招,三招。。。。 一直斗了幾十招,姬鳳離一扇掃來,花著雨閃身避過,一劍刺了過去,劍身卻忽然一滯,一招未盡卻已經成了殘招。利劍徒留在半空中,姬鳳離已經閃身避過,側身繞到她前面,手中素扇直 直指著她的前胸。 素扇前端,每一根烏金扇骨之上,都伸出來一根尖尖的匕首,一排匕首,讓整個扇面大了一圈,若非這匕首,這一扇是觸不到她的,若非這匕首,她的劍會實現刺上他的胸膛。而今,所有的 一切,那一根根匕首卻恰好抵到了她胸前,稍一用力,就可能刺破她的衣衫,刺入她的胸膛。 她抬眸,發現劍光之后,姬鳳離那雙如同閃爍著月華星光的眼睛中流淌著溫雅卻淡漠的笑意。姬鳳離,似乎又回復到初識之時,任她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情緒?;ㄖ昙贡骋粵?,寒意叢生。 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姬鳳離的扇面還有如此玄機,就算是面對蕭胤那么強大的敵人,他也沒有露出這一招。 或許是在姬鳳離的身邊待得久了,或許是看慣了他溫雅如風的樣子,她竟然忘記了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十五歲科舉及第,十八歲位居左相,疆場上殺伐決斷,朝堂上運籌帷幄,這樣的人,他的武功,又怎么可能讓她那么輕易看透?! 自從看了他和蕭胤的比試,她原本以為,她可以和他過上數百招,卻沒想到還是在百招內就敗了,看來,他比她想象的還要難對付。今夜,他顯然不想和她過多游斗,是以才不耐煩地用了扇 上的玄機吧! “你—輸了?!币蛔忠活D,從他口中,慢慢吐出,寒意凜人。 花著雨輕輕一笑,瀲滟的笑終于化作一聲嘆息!她終究還是輸了! “好,我認輸!”敗在他手下,她認輸。但是,必有一日,她會勝過他!今夜,從方才錦色的反應看,她遍知悉,自己恐怕是很難帶走錦色了。既然如此,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她若是強迫她 恐怕不太好。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便自己走吧! 姬鳳離勾唇淡笑,琉璃燈下風華惑人,他緩緩收回手中素扇,“刷”地一聲,扇上匕首全部歸位,那柄繪著優曇的素白扇面一如此刻他的人,優雅無害。 “你可以離開了,以后,再不要出現在本相視野內,否則。。?!奔P離一點點合住折扇,余下的話被風吹散在風里。 “否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對嗎?”花著雨將姬鳳離的話接了過來,淡淡說道,“我等著那一天!” 她將寶劍收回,“口堂啷”一聲插入到劍鞘之中,回首朝燈火璀璨的屋內望了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北疆的雪,在夜色中鋪天蓋地灑下,地面,原本就積了雪,此刻,卻越加厚了起來。街道上清冷無人,花俎雨策馬奔過一條條街道,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客棧內。 她回眸朝著來時的路上望了望,緩步走進了客棧。她和平老大在二樓碰面,細細合計了一番,決議連夜趕回禹都。雖然,姬鳳離確實放過了她,但是,她可不敢保證,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屆 時派人來追殺她! 她隱隱感覺到,姬鳳離說不定早就懷疑她是贏疏邪了。之前不殺她,或許是因為惜才,或許是為了讓她統領軍隊和北朝大戰,而此時,戰事已歇,再不走,恐怕就危險了。 只是,錦色!想起錦色,她心中又是一痛! 錦色對姬鳳離的感情,恐怕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夜色之中,清冷無人的官道上,兩匹駿馬踏雪疾馳而去,驚起路旁樹上的飛鳥,振翅高飛。 姬鳳離佇立在燈影瀲滟的院內,亂雪撲滿了一襲紅衣,為耀眼的紅色增添了一抹凄楚的白。夜風一吹,衣衫漫卷。 唐玉,銅手和南宮絕早已經將其他的將領打發走了,在暗中看了好久,見姬鳳離依然沒有動身回屋的打算。三人心中極是焦急,最后銅手終于大著膽子走到姬鳳離身側,“相爺,就這樣放寶 統領走?相爺,您不怕。。。。不怕。。。他將北疆的勝的消息傳出去嗎?難道相爺就如此信任他?” 姬鳳離淡淡瞥了一眼銅手,負手進了屋。一伸臂,將身上覆雪紅袍褪落而下。 唐玉斟了一杯茶遞了過來,姬鳳離接過茶水,緩緩說道:“傳出去也好?!?/br> 銅手皺了皺眉,“相爺千方百計壓著所有軍報,難道不是怕禹都有人知道?相爺不是一直怕禹都生變嗎?”銅手有些不解地問道,當初,姬鳳離就是為了怕大勝的捷報傳回帝都,所以,才牙 下了所有軍報。 姬鳳離坐在椅子上,勾唇笑了笑,鳳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鋒銳。 是不是當你遠離了某個人,自此便可以不再聽到他的消息? 花著雨原本以為是這樣的,可是回禹都的一路上,她卻幾乎崩潰。沿途聽到最多的,都是關于百姓對于姬鳳離的交口稱贊。雖然,有些地方甚至不知道戰事已經勝了,但是姬鳳離親自到戰場 監軍,已經在百姓心目中地位極高。 花著雨在酒肆中,要了一碗飯,和平老大兩人一邊用著,耳畔聽著百姓對姬鳳離的議論聲,她忽然凝了凝眉。 在她心中,一直將姬鳳離看做扶植少帝,企圖謀權的臣子。此次,北征,姬鳳離就是為了將兵權攬到手中,再意圖逼宮??扇缃?,聽到百姓如此議論,她忽然感覺不妙。 姬鳳離如今在百姓中口碑如此好,他是絕不會謀權篡位的,自毀名譽的。 “阿平,你已經將北疆大勝的消息傳給安了嗎?”花著雨忽然問道。 平老大點了點頭。 花著雨豁然起身道:“我們盡快趕路,務必早日趕回朝中!” 日夜兼程,一直到了一月后,風塵仆仆的花著雨和平老大終于趕回了禹都。這一路上,已經有源源不斷的密報從安小二手中傳了過來,整個朝野的情況,她已經知悉的很清楚。 花著雨到了禹都,馬不停蹄,換了一身宦衣,便在安小二的引領下,進了宮。安小二現在已經晉升為皇宮侍衛總統領,若非他的引領,她恐怕是連皇宮都進不去。 巍峨宮闕沉默佇立眼前,殿宇深深,屋檐重重,依然是不變的巍峨雄壯。然而,這其中卻已經皇權更替,物是人非。 他們沿著抄手游廊,轉過太液池,漸漸行到勤政殿前,花著雨低頭方要抬階而上。眼角余光瞥見高臺之上站立著一個人影。 她抬眸望去,只見白玉長階盡頭,一個男子身著黑色繡著錦色紋飾的華衣,他正憑欄迎風而立。 花著雨沿著臺階一步一步朝上,一點一點地看清了這個男人的面貌。 依然是飛揚的眉,看上去卻不再嬌縱,依然是黑白分明的漂亮瞳眸,眸底卻少了許多戾氣,多了一絲沉穩持重。依然是漂亮的臉龐,看上去卻再不是以前仙童一般的少年,而是,已經蛻變成 一個真正的男子。 廢太子皇甫無雙! 他不再是之前的皇甫無雙,不再是通身的飛揚跋扈和嬌縱。 牢獄生涯,似乎是一注催化劑,將這個年少輕狂,飛揚跋扈的少年迅速催變成一個沉穩高貴的男子。 他的肆意飛揚的少年時代,已經結束了。 皇甫無雙看到了安小二,看到了安小二身后的花著雨,唇角一勾,朝著花著雨揚起一抹華貴凜然的笑意。 當花著雨終于站在皇甫無雙面前時,她知曉方才所見并非自己的錯覺,不過短短數月,皇甫無雙確實是長高了不少,再也不是以前試圖和她比個頭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