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乍然從溫暖的帳篷內走出來,這撲面的冷風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ㄖ鴮⑹种械拇赏胨槠釉诮锹淅?,便迎著撲面而來的雪片,緩步走向了雪中。 風,吹吧,狠狠地吹吧!將我的眼淚和軟弱都吹走!將孤獨、冷硬和無情留給我。 雪,飄吧,將這世間所有的野心和隨謀統統都掩埋,還一個暫時純凈無暇沒有爭端的世間,讓她好好地喘息一下。 花著雨在風雪中疾步而行,她輕輕仰著頭,風掠過鬢邊,送來一份凜冽,雪撲在臉上,帶來一片沁冷。 原本,她打算從姬鳳離身邊查探一些事情,然而,不巧地遇見了戰事。如今,戰事已停歇,擱置下的事情,現在改去辦了?;鼐┖?,她恐怕是無法在姬鳳離身邊待下去了。 花著雨走后,姬鳳離命錦色的丫鬟絮兒.再熬了一碗藥, 呈了上來。他端起藥碗, 舀了一勺藥,送到了錦色面前。 眼前,不知為何,便飄過她撮唇輕輕吹藥的動作,那一夜,那唇的溫軟混合著藥的清苦便好似柔軟的蔓藤,穿越了時日的障礙,再次在他心頭蔓延生長,纏纏繞繞。 他心不在焉地喂完了藥,將空碗交給絮兒,再細心叮嚀了錦色幾句,便快步出了帳篷,向中軍帳走去。 召集了王煜和一些重要將領商議班師回朝之事。 “陽關地勢平坦,需要重兵防守,王煜,你和南宮絕統領五萬精兵在陽關鎮守。北朝這一次雖敗北,但也不能說明北帝再沒有南下之心?!奔P 離坐在椅子上,緩緩說道。 王煜點了點頭,“相爺說的對,這幾日本將便將兵力分配一下,不過……”王煜頓了一下,忽然說道,“相爺,不知您打算如何安排寶統領,他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本將想將他和虎嘯營都留在邊關?!?/br> 姬鳳離凝了凝眉,緩緩說道:“這件事情,你可以事先問一下他的意思,如若他愿意,留在這里自是最好。但若不愿,你也不用強迫他!” “相爺,你原本不是說寶統領是一個人才,要陪你到京中委以重任嗎?為什么要將他留在北疆?!蹦蠈m絕凝眉問道。 粕風離風眸瞇了瞇,畔中閃過一絲豫彳:可測的塊絕,: “本相觀在改主意了,他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留在哪里都可以,只要……”只要,他不留在我的身邊,不要讓我日日看到他,他在哪里都可以。 當初,姬鳳離把花著雨從內懲院中帶出來,讓他到相府,便是存了惜才的念頭??扇缃?,他卻不想再重用他。不僅不會重用,也或許,自此就會放他自由。 他從不是拖泥帶水之人,有些事情,當斷則斷,否則心受其亂,是該到了了斷的時候了。 天高海闊,自此后,他走他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天涯海角,上天入地,再不相見。 或許,再不相見,便會遺忘。痛或許便會少一分。 “留在即關最好了,京城也不缺他一個人才!”藍冰在一側低聲說道。 這些日子,藍冰變得少言寡語,清減了不少,眉角眼梢都是絲絲縷縷的愁緒。 唐玉抱臂坐在一側,沒有說話,一時間心中有些迷感。他不知,那一日的事情,到底是做的對了,還是錯了。 雪斷斷續續下了三日,在第四日夜間,天色終于放晴。 北軍已退,陽關城得保,那些流離逃亡的陽關百姓,陸陸續續牽兒攜女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園,這個遭受了戰火洗禮的城池頓時有了煙火人氣,散發出一種頑強的生機。 或許,北疆的百姓早就習慣了這樣連年征戰的日子,不過半月的光景,陽關城就重新熱鬧了起來,恢復了盎然生機。 東街的早市和夜市也重新開市,晚間,還有百姓燃放煙火,映得北地天空亮如白晝,極是熱鬧。 朝廷大軍即將返回京城,陽關百姓特地在城東的湘水河畔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民間節目,為朝廷大軍進行。 這一日,天剛入黑,虎嘯營的幾個校尉便陸續過來,邀了花著雨一道去陽關城湊熱鬧。 花著雨原本沒什么心情去湊熱鬧,但架不住幾位校尉的輪番游說,最后被強行擁簇著騎馬到了即關城。 這一日是十月十五,天空格外晴朗,一輪皓月當空,散發著明亮清輝,寒星都在皓月的光芒下隱遁了。 幾個人從東街夜市走過,所到之處,百姓都紛份讓路,對他們這些保家衛國的兵士報以敬重的目光。夜市上多是賣小玩意的,幾個人走走停停,不一會兒便到了湘水河畔。河邊,已經被百姓布置的花團錦簇,流先溢彩。岸邊光禿禿的大樹上,掛滿了百姓自己制作的花燈,形狀各異,各個不同。 北地冬日的風有些冷,但是,這點冷對于北疆的百姓并不算什么,他們穿著棉衣,傾城而出,在河邊忙碌著。搭起了一處高臺,披紅掛彩,看上去霎是熱鬧。 臺下擺了百來張桌椅和條凳,這些都是百姓從各家各戶湊來的,長短高低不太一樣。一切都顯得有些寒酸,但是百姓們的熱情高漲,節目演的極是精彩。 他們到得有些早,自有人引了他們到前排長凳落座,花著雨這個寶統領如今在北疆早已不是無名之輩,誰都知晚她深入敵后,立了大功,作戰又極其英勇,都對花著雨極其仰慕。這些人又不知花著雨是太監,見她生的俊美不凡,一些姑娘們不斷跑過來向花著雨獻著殷勤。 花著而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對這些似乎視而不見。當初,他在梁州,對這些事情早已經習以為常。 身側一個姓劉的校尉小聲問道:“寶統領,不如就別跟著相爺回京城了,留在北疆如何?這里的姑娘們可都是極熱情的!” 花著雨挑了挑眉,笑道:劉校尉莫非看上了哪位姑娘,如若真這樣,那你便留在此地,成就家業也不錯!” 劉校尉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倒是看上了,不過人家姑娘看的可是你!” “看我有什么用,你告訴她,我是純不娶妻的!”花著雨淡淡說道。 劉校尉神色一暗,猛然想起了花著雨本是太監,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話來安慰花著雨。 花著雨卻沒料到人家想到了此事,詫異地望了一眼他。 “左相大人來了,左相大人來了!”就在這時,有百姓高呼道。 劉校尉正在尷尬不知所措,立刻一拉花著雨的手,跳起來說道:“相爺來了!” 花著雨隨著他從凳子上起身,目光穿過眼前涌動的人潮,看到前方河岸邊,十余人緩步而來。 當先一人正是姬鳳離,今夜,他著一身玄色云紋織錦官服,深沉低調的玄色也難掩他卓絕無雙的高貴溫雅,他長身玉立,氣度雍容,漫步之婆,從容優雅。 他唇角眼梢掛著溫文的笑意,在河畔光線各異的花燈映照下,顯得愈發俊姜無儔,風華無雙。 這一夜,陽關城無數一睹“左相大人”風采的年輕船娘們,于這一夜后,再不能安然入眠,度過了無數個相思之夜。 姬鳳離身后尾隨著王煜、藍冰、銅手、唐玉、南宮絕等一眾將領。緊挨在他身側的,卻是一位女子——錦色。 自從那一日在帳篷中互訴衷腸后,花著雨再沒有見過錦色,自然是因為姬鳳離不允許她去見他的未婚夫人。而今夜再次相見,她忽然發現,錦色原來也很美。 或許,錦色的容貌在帝都那些鶯鶯燕燕中不算出眾,但是在這北疆的風雪下,她忽然發觀錦色也有一種別樣的美,身材高挑婀娜,容貌清爽俏麗,如同生長在懸崖上的一株寒梅。 今夜,錦色穿了一襲雪白色狐襲,纖細的狐毛圍在她脖間,為她平添了一股婉轉的氣質。 花著雨看到錦色伴著姬鳳離前來,便知晚她傷勢已好,心中一塊大石落了下來。 一行人越行越近,人群中“相爺”,“左相大人”的呼聲四起,聲音中包含著nongnong的崇敬和仰慕之意。 左相姬鳳離,在北疆人心目中,無疑已經成了護國的良相。 姬鳳離微笑頷首,顧盼間俊目瀲滟生輝。 花著雨不待姬鳳離走近,便自行坐在了凳子上。 不一會兒,姬鳳離一行人被府尹領著坐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ㄖ昵『米阱\色身后,錦色身側便是姬鳳離。從花著雨這個位置恰好能看到兩人的背影。 錦色發現了身后是花著雨,悄然回首望了她一眼,勾唇笑了笑?;ㄖ暌补创交亓怂粋€笑容。 就在此時,一陣鑼鼓聲傳來,前面高臺上的花燈次第熄滅,只余下一塊白色幕布被映照的一片明亮。 看樣子是要演一出皮影戲了,果然不出所料。 就見得鑼鼓銼鏘聲中,一撥小人策馬領兵奔了出來,翻山越嶺,策馬前奔,后來便和另外一撥小人噼里啪啦戰在一起,不一會兒便將那些另一撥戰敗,凱旋而歸。 這出戲,卻是說的花著雨深入敵后那出戲。 花著雨坐在凳子上,心卻不在戲上,空中一輪皓月,將蒙蒙月華籠在身上,清幽而渺然?;ㄖ暧X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融在這月色之中,揉合著淡淡的奇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傷感。 皮影戲后,便是一些姑娘們編排的戲曲,還有一些民間的舞。云袖曼舞,絲竹裊裊,眾人面前的桌子上,擺上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和水酒。 兵士們拍開酒壇的封泥,將酒水傾倒在海碗中,大口喝了起來。不知不覺中,花著雨便也飲下了幾碗,隱約感覺自己有了幾分醉意。抬首望月,暗月那樣皎潔,那祥明亮,月圓人團圓,而她這一生,注定是無法和親人團圓了。 突然間便覺得心痛如割,痛苦就像洪水,似乎轉瞬便要將她淹沒。在這個人人歡騰的日子里,唯有她永遠是寂寞的。 高臺上,百姓們堆備的節目已經演完,一些兵士們自行上去獻歌獻藝,歌聲鑼聲霎時喧鬧。忽然就聽得有人高呼道:“誰會群銅琵琶!” “我來!”花著雨舉起手中酒碗,仰首飲下最后一碗酒,刺鼻的辛辣直沖上眼睛,一雙清澈美目瞬間染上一層水霧。 她從凳子上站直了身軀,整個人沐浴在水銀一般的皎潔月光里,清麗絕 艷的面上散發著一種罕見的豪氣。 一翻手,手中的酒碗扔在了地面上,揮得粉碎。她一個翻身躍向高臺,伸手從一個人手中接過銅琵琶。坐在凳子上。身上衣襟沾染了些許酒漬,額前散下幾縷亂發,她卻是不管,只管坐在凳子上調了調弦,一副狂放頹敗的樣子。 “誰來擊鼓相和?”花著雨瞇眼問道,清畔中一片水波瀲滟。 底下兵士和百姓一片寂靜,唐玉忽高喝道:“我來!”言罷,快步躍上高臺,拿起鼓槌,站立大鼓前。 “聽說相爺的笛子吹奏的不錯,不知可否讓我等也飽飽耳福!”一個兵士酒喝得也有些高了,朗聲喊道。 他的喊聲,引起了百姓和兵士們此起彼伏的邀請聲。 姬鳳離坐在凳子上紋絲不動,過了好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修薄的唇角掛著一絲慣常的優雅笑意,水墨黑瞳中,卻是冷凝一片。 他負手走上高臺,在花著雨身側不遠處凝立,手中執著一管玉笛。 “相爺,奏哪首曲子?”唐玉低聲問道。 姬鳳離凝立片刻,黑眸中閃過一絲黯淡,他語氣沉重地說道:“就奏一曲出塞曲,獻給此番戰事英雄犧牲的將士們!” 唐玉點了點頭。 花著雨撥著琴弦,心中也是一片傷感。 底下的兵士和百姓一片鴉雀無聲,眾人無聲地將碗中的水酒潑灑在地面上,莫死難的英雄。 一片寂靜聲中,笛聲起,長長的前奏,帶著難以拂去的傷感與滄桑。 花著雨輕擊琴首,五指疾輪,琵琶曲如鐵騎突來,唐玉的鼓聲忽起,鼓聲摧殘,萬眾奔走呼號。 笛聲咽, 琵琶泣,鼓聲細細相和。 妻離子散的哀傷,國破家亡的憤恨,令人瑩然欲泣,肝腸寸斷。 鼓聲忽起,笛音拔高,琵琶轉急。 疾風驟雨,金戈鐵馬出,烈烈的樂音令人忍不住握拳而立,奮身殺敵。琵琶銼鏘中,似刀劍相擊,似鐵騎狂奔,如雷如霆,氣勢凌厲。 唐玉只覺得琵琶聲越加凜冽,自己cao鼓幾乎跟不上,只有琵琶聲如同穿云而出的長輪,期間夾著笛聲若甫似無的悲涼。 底下兵士忍不住隨著樂音哼起了《出塞曲》: “金戈鐵馬土一坯,憔悴了誰,成就了誰?;匚督暇G色,怎敵他塞外狼煙。馬蹄急催,停杯還醉,醉眼望月月迷離,仰天長笑笑含淚。多少英雄冢,天空歸雁鳴,牡士啊,何時歸家還?!?/br> 這一夜,陽關城的百姓記住了這一首《出塞曲》,以及那一瞬的慷慨縱情,和豪情萬丈。 一曲出塞,多少男兒淚,多少英雄嘆! 錦色坐在下面,仰面瞧著高臺上。 月光混合著淡淡的燈先照亮了她半邊素顏,俏麗的臉上慢慢地籠上了一層愁緒。 一曲而終,無數聲嘆息。 高臺下一片死寂。 花著雨悄然躍下高臺,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百姓都知姬鳳離親民和善,膽子大了些,都朝著姬鳳離涌了上來,有的熱心地指著錦色問道:“相爺,聽說這位姑娘是相爺未過門的夫人,不知相爺何時完婚,也好讓我們討一杯喜酒喝!” 姬鳳離依然是俊面含笑,嗓音低醇地說道:“還早還早!” “為什么還早,相爺不如就在陽關完婚,也好讓我等討一杯喜酒喝。若是回了京,我們可是就喝不到喜酒了!” 花著雨瞧了一眼被百姓擁簇的姬鳳離,走到河邊,牽了綁在樹干上的馬匹,策馬回了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