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早有婢女又拿了一把胡琴過來,頓時歌舞聲又起。 等待! 手臂上的傷口被雨水澆濕,火辣辣的痛。而心中的焦急之火,燒的更旺。 但是,她除了等待,并不能做什么!腦中疾如電閃,如何,能讓那個坐在高位上的男子,順利放她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歌舞才停歇,人聲、笑語聲才漸漸遠去,殿內一時間寂靜無聲。 “什么事?值得你把自己弄成這樣來見本殿下?”蕭胤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不知名的寒意,悠悠傳來。 花著雨抬眸,靜靜看著斜倚在椅子上的蕭胤,冷聲道:“我要回南朝!” “看來,你是聽說花穆的事了。那是謀反的大罪,你現在回去,難道不怕被連累?難道,你要去救他?就憑你,莫不是要去劫法場?”狹長的紫眸一瞇,眸中閃耀著冷銳和嘲諷。 “不錯!”花著雨定定說道。 “你敢!”蕭胤面色一變,冷聲說道,猛然拔高的聲音震得室內鴉雀無聲。只有燭火依舊搖曳著,灑向室內暖黃的光暈。 流風和回雪,輕云和蔽月,都斂氣屏息,悄然向后退了退。 他們跟了殿下幾年了,看到的一直是殿下氣定神閑的樣子,還從未見過殿下這般發火。 “你倒真是一個念舊的忠奴,對了,本殿下倒是忘了,你本就是妓子嗎,伺候過花穆和他的那些將領們,對你的老情人念念不忘,情深到去劫法場,真是......” “閉嘴!”花著雨猛然抬眸,一向水波瀲滟的清眸中,滿是粒粒寒霜,“我不是妓子!”她一字一句,冷冷說道。 蕭胤愣了一下,唇角慢慢勾起一絲笑意。 幾個親衛腦中一嗡,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的殿下被一個奴婢吼了。更讓他們瞠目結舌的是,殿下并沒有發怒! “我今夜一定要走!希望你能幫我!”花著雨按下心頭的怒氣,冷冷說道。 “你憑什么認為本殿下會幫你?”蕭胤坐在椅子上,單手支著下顎冷冷問道,“花穆是我的勁敵,他要被處死,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幫你去救他?” “你若幫我,日后我必心甘情愿幫你?!?/br> “可笑,本殿下有什么需要你幫的?”蕭胤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挑眉說道。 “你有!第一,你在北朝的地位還不穩。第二,你們塞北尚有幾個民族沒有降服,是你們的心頭大患。這些,我都可以幫你做到!”花著雨這些日子在北朝也并非白呆,對于北朝的情況已經了解的很清楚。 蕭胤的母后早逝,他的父王現有一寵姬夜妃,夜妃也育有一子,名蕭錄。雖然才十多歲的年紀,但是甚的蕭乾寵愛,夜妃的娘家也是北朝一大族,其父也在朝為官。而蕭胤的外祖家當年隨著他父王南征北戰,早已戰死。夜妃恐怕時刻都在盤算著如何除去蕭胤,而蕭胤又何嘗不是? 蕭胤聽了花著雨的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她面前,瞇眼審視著眼前的女子。 血色斑駁的衣衫籠著她纖瘦的身子,發絲凌亂披散,臉上也濺了星星點點的血色。此時的她,就和他最初見到她是一樣,很狼狽,很凄慘。 只是,她的一雙清眸,卻充滿著堅定逼人的亮光。令人,不自覺地去相信她,追隨她! 戰爭,是男人的事??墒?,她一個女子,卻能追隨在贏疏邪身邊,呆在花穆軍中兩年。而且,在戰場上撫琴一曲,就能令南朝軍士士氣大增。 也或許,她真的能幫他也說不定! “好!本殿下答應你,但是,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諾言!”他低頭俯視著她,定定說道。 正文 第三十章 贏疏邪 梁州是一個古城,雄踞西疆已經幾百年了。雖然說地處荒涼,人煙有些稀少,但是因地處邊陲,城墻建的分外堅實雄厚。 花著雨抵達梁州時,已經是九日后的黃昏。 日沉了,梁州城上空的云,好似被一把野火燒著了,紅的凄慘。騎驢的、挑擔的、抬轎的人們,就在慘淡的夕陽余暉里向城內而去。 就在此時,一聲鑼響,四門巡守的號令已經下了,厚重的城門眼看就要關上了。 花著雨胯下的馬兒嘶鳴一聲,從半關的城門疾馳了進去,身后一陣吱呀呀沉重的門響,城門已經關了。她勒住韁繩,朝著城樓上守城的兵士將領望了望,她并不識得。 她一路策馬,撿著偏僻的街巷熟門熟路地走著。眼前的一街一巷,于她都是走了上百回的,就是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轉了幾個小巷,眼前出現一處宅院。 門楞上大書兩個字“忠義花府”,這四個字的匾額還是炎帝親筆所書。門前,曾經的繁華再也不見,只余清冷和肅殺。朱紅色的大門關閉的嚴嚴實實,上面貼著御制的封條。 花著雨掀開罩在臉上的紗帽,駐馬凝望良久,才一拉韁繩策馬離去。 城東的王孫巷,有一處酒肆,名“美人醉”。 這酒肆所釀的美酒,是整個梁州最香醇的,也是客人最多的。但是,自從去年冬天,這里就再也沒有釀出好酒來,最主要的是,原本花容月貌的老板娘,如今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似乎,是誰欠了她千兩白銀一般。漸漸地,“美人醉”便門前冷落了,而最近,干脆關門大吉了。 花著雨策馬來到酒肆,看到緊閉的大門,皺了皺眉,翻身躍下馬,繞到后面白墻邊,縱身一躍,便從墻外翻了進去。 “噗通”一聲落地聲,很響。 花著雨皺了皺眉,這墻翻了無數次,數這次弄出的動靜最大。 “什么人?”屋內的人早已聽到動靜,冷叱一聲從屋內步出。 那是一個艷麗若牡丹,明媚如朝陽的女子,想必她若是一笑,必是炫目的。然而,她卻滿臉哀色,身上著一襲素色布衣,發鬢間還簪了一朵小小的素白絹花。她眸光凌厲地凝視著花著雨,冷聲斥道:“哪里來的小賊?” 花著雨卻并不理她,曼聲說道:“要一壺落花煙重,再要兩盤干凈清淡的菜肴。派人開門將門外我的馬兒牽進來,好生喂一喂!”花著雨一邊淡淡說著,一邊朝著她走了過去。沒日沒夜的趕路,她早已餓極,累極。 素衣女子瞬間傻了眼,猶若做夢般呆呆站著,看著花著雨向她走來。淡淡的斜陽籠罩著那個身影,那是素衣女子無數次夢中見到的情景。 “你......你是......”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眸間,早已漾滿了淚水。 “丹泓,我回來了!”花著雨喟嘆一聲,輕輕說道。 聽到熟悉的話語,熟悉的聲音,丹泓渾身劇烈顫抖,她上前一步,一把將花著雨頭上的紗帽取了下來。 當看到輕紗后那半張冶艷的面具,那雕琢般精致的下頜曲線,那清澈的眸,那優美的唇,丹泓徹底崩潰了。她如倦鳥入林般撲入到花著雨的懷抱里,哭的一塌糊涂,似乎是要將一生的眼淚都要流盡一般。 花著雨輕輕拍了拍丹泓的肩,強自歡笑道:“丹泓,你瘦了?!?/br> 如若不是親見,她真的不相信,昔日那個一襲紅裙,神采飛揚的女子,那個在戰場上為她撫琴的女子,竟然會瘦弱哀傷成這般模樣。眸光,從她漆黑的發間掃過,再在那朵白色絹花前定格。 “丹泓,誰死了?難道,侯爺已經......”心狠狠地一抽,花著雨的臉色早已蒼白如雪。 不是說十日后行刑嗎,明明日子還沒有到?難道是提前了,難道她終究是沒有趕上? 丹泓聞言,神色極其復雜,她伸手將發間的白絹花取了下來,扔在了地上。 “侯爺沒事,將軍莫急!我這花,原本是為你戴的!你沒事,為何卻不告訴丹泓一聲,你不知,這些日子,我是如何熬過來得!若非侯爺極力相勸,說將軍還有心愿未了,要我代你完成,我早已隨你而去了?!钡ゃp聲說道,漆黑的眸間,閃過一絲深深的幽怨。 花著雨閉了閉眼,滿臉歉意。 丹泓對她的心思,她其實是知道的。她曾經無數次的暗示,她和她是不可能的,讓她絕了這份心思。丹泓明里也答應了,她原本以為她想通了,卻未曾料到,她還是如此執著。 她的真實身份,爹爹千叮嚀萬囑托,要她不讓任何人知曉。她也確實做得很好,就連丹泓和她的平安康泰四個親衛也不曾發現。 可是,卻不想欠下了這一筆情債! 她原本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以這個身份出現。就讓贏疏邪的死,終結丹泓的癡心??墒?,她未曾料到,丹泓竟情深若斯,竟然在為她守孝! 這讓她如何是好??? “我......”花著雨張了張嘴,終究不知該如何開口。 丹泓抹了抹臉上的淚珠,抬眸道:“將軍進來吧,先沐浴用膳,一會兒我們再慢慢聊?!?/br> 花著雨點了點頭,隨著丹泓進了屋。 下人早已手腳麻利地備好了膳食,花著雨一邊用膳,一邊從丹泓口中了解到了梁州的情況。 據說,朝廷原本是要將花穆押送到京城問斬的,后來考慮到梁州距離京城太遠,生怕路上出現意外,便下了旨意,要原地處斬。但是,又因花穆在梁州駐守了多年,甚的百姓人心。這些天為花穆喊冤的人不斷,是以,朝廷生怕生變故,便從京師調了兩萬禁衛軍,將梁州的兵力全部撤換。 花著雨低首沉思,這種狀況,恐怕刑場上也會戒備森嚴的。 “丹泓,孤兒軍如何了?平安康泰他們又如何了?” “孤兒軍沒事,朝廷此次來,主要是抓捕侯爺麾下的將領。平安康泰因是將軍的親衛,并未被抓捕。不過,他們已經從軍中離開?!?/br> 花著雨點了點頭,若是她還在軍中,恐怕也在抓捕之列。 “丹泓,拿筆墨紙硯來?!被ㄖ甑f道。 丹泓備好了筆墨,花著雨提起狼毫,奮筆疾書,寫了一封信箋。而后,從衣襟的內里掏出來一個小小的印章,粘了印泥,印在了書信的末尾。 孤兒軍是她直接管轄的,雖然,她是花穆麾下的將領,但是,孤兒軍卻并未歸入到花家軍中。也許,是因為爹爹早就預料到今日這種境況,是以才這么做的吧? 她手中的這枚印章,沒有字,只有一朵小小的花。并非朝廷的印章,而是她自制的印章,用來調動的,是孤兒軍中的五百精銳。這五百精銳,是和她出生入死深入到西涼大漠的隊伍,那一次,若非她幾度巧計退敵,他們應都埋尸在荒漠之中。 他們誓要一生追隨她,由此就有了此枚印章。只要這枚印章一出,朝廷的軍令對他們便再也不管用了。 她曾經以為,這枚印章終生都不會用上??墒?,世事難料,沒想到,今日還是用上了。 花著雨將信箋卷成小小的紙筒,對丹泓道:“那幾只鴿子還養著嗎?” 丹泓點點頭,招了一只鴿子進來,將信箋綁在了鴿子的腿上,放飛了出去。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冷夜血夢 做完了這一切,花著雨也沒有工夫和丹泓敘舊,便來到后面屋中,一頭撲倒在溫軟舒適的錦繡被褥上,沉沉睡去,她實在是累極了。 夢境里,她緩緩走過一座座營帳,來到爹爹的軍帳內。 夜深了,他依然坐在幾案前,對著一張行軍地圖苦苦思索退敵良策。原本光潔的額頭,已經布滿了風霜的痕跡,兩鬢邊也已經沾染了白霜。他抬頭看她,燭火下,那笑容慈愛而溫和。驀然之間,一道寒光疾射,鮮血噴薄而出,猶如紅梅,在他的臉上綻放。 她心中大駭,極力高呼,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來。 她猝然從夢中驚醒,抬頭看窗外,一勾弦月高掛在天邊,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子,灑落在床前的地面上,清冷而寂寥。 花著雨大口喘息著,一顆心劇烈跳動。她緩步走到窗邊,夜色還很深,可是,她卻再也睡不著了。她眉頭深鎖,心中滿是擔憂,今夜的夢,有些不吉! 輕輕的敲門聲伴著丹泓低低的話語傳來:“將軍,他們到了?!?/br> “知道了!”花著雨輕聲說道。 她回身穿上丹泓為她備好的衣衫,這是她素日最愛穿的寬袍,因為寬大,可以將她窈窕的身形完全遮住。抬手輕撫臉上的面具,一切沒有異樣,她才緩步向門外走去。 曾經,她天真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這般妝扮。她以為她可以和普通女子一樣,過著夫唱婦隨、相夫教子的日子??墒?,從現在起,那樣的日子對她而言,已經是永遠都不能企及的奢望。 她淡淡苦笑,推門走了出去。 廳內,燭火昏黃,有兩個人正肅然端坐在椅子上?;ㄖ暌贿M來,其中一個“蹭”地從椅子上竄了過來,幾步就奔到花著雨面前,伸手就向她肩上拍去,嘴里不可置信地喊著:“將軍,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花著雨肩頭一偏,躲了過去,現在她可受不住康老三這咸豬手的一拍。 康老三在她四個親衛中排行第三,生的劍眉朗目,雖說不上多么英俊,但是爽朗大氣。他生性較活潑,平日里花著雨也經常和他打趣,是以在花著雨面前,隨性慣了。 “將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活過來的?”康老三一邊問著,一邊在花著雨身邊轉悠個不停,一會兒摸摸花著雨的肩頭,一會兒又捏捏花著雨的胳膊,似乎是在檢查她是完整無缺的。待到最后,他伸出手使勁掐了掐他自己的胳膊,疼的嘴角抽搐,確定了自己沒有做夢,這才松開手。一雙虎目中卻已經盈滿了淚,啪啦啦落個不停。 “我這好好的,你哭什么?”花著雨沉聲問道。 “我,我控制不住?!笨道先槌猷卣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