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許適容撫了下他臉額,見他睡得香,不忍叫醒。自己披衣出去,見那兩個婆子還守著,低聲叫閂緊院門便是,不用守了。婆子無奈,只得照了吩咐自己也回屋了。 楊煥這一覺卻是睡到快五更才醒,整個人精神奕奕的,看見了躺自己身邊的許適容,便似餓虎般要撲過來。被許適容好說歹說,又指著有些泛了天青色的窗子叫他看,想起今日還要被自己老爹拎著去請罪的,等他發現自己沒人影了,只怕又要大發雷霆。這才無奈起了身,只臨走前不忘又狠狠揉捏她一把,丟下句“我今晚再來,你等著我”,這才趁了殘余的夜色悄悄出了院子,到了原先那墻邊。一個呼哨,驚醒了蹲在墻外昏昏欲睡的二寶,急忙丟了繩子進來,依了起先法子爬出了墻,兩人這才急匆匆回了太尉府。 第 六十六 章 楊煥回了太尉府,便一陣風似地旋進了靜室跪回了靈位前的蒲團上。 楊太尉每逢早朝,五更多便要起身趕去宮里候著的。待到了靜室,一眼瞧見那門虛掩著,門上的鎖卻是沒了,以為他偷跑了,怒意又起,咣一下推開了門,卻見自家兒子正在那里跪得筆直,火氣這才消了下來。 楊煥回身,叫了聲爹,笑嘻嘻道:“娘心疼我,昨夜叫我回屋去睡,被我拒了。若不好好反省到自個的錯處,絕不離此一步?!?/br> 楊太尉狐疑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道:“可反省到了?” 楊煥一本正經道:“跪了祖宗靈位一夜,終是反省到了。昨日確是我做錯了,錯得厲害。今日見了我丈人,必定是要磕頭賠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br> 楊太尉盯他一眼,負手朝外去了,走了幾步,回頭見他還跪在那里,喝道:“還不跟來?今日到了御前,你給我只管跪下認罪,別話一句不用說,我自會說。另幾位大人也應了會幫著給你求情。你到時若再這般不知輕重胡言亂語的,當真便沒地救了?!?/br> 楊煥這才從地上起來,唯唯諾諾地應了,跟著到了皇宮,入了皇宮宣德樓下的正門,經過大慶殿時,正聽到里面太史局負責檢查刻漏的官員手執牙牌在報告時辰,恰卯時二刻整。再入了長慶門,依次經過樞密院、中書省、都堂,終是到了明堂。 這明堂是朝會時文武大臣等候時的休息之所。楊煥低了頭跟著楊太尉入內,見里面已是聚了不少人,或坐或立的。瞧見楊太尉進來,紛紛過來寒暄。 前些時日,太尉府和翰林府兩家夫人鬧到開封府的事情早傳得人盡皆知,那李府尹的一首打油詩判詞更是傳得沸沸揚揚。前波未平,后浪又起,昨日太尉府公子為了奪妻,竟千里迢迢趕回京城大鬧翰林府,怒撞門口的石獅子,一夜之間便又傳開了,風頭直蓋前幾個月朝廷里對李元昊或戰或和的話題。莫說京中知曉這兩家的高門大戶,便是街頭巷尾的平頭百姓也在津津樂道。此時眾人見這太尉竟帶了兒子過來請罪,都是紛紛上前,雖口中說著勸慰話的多,只各式各樣的目光卻是齊齊掃向了楊煥。好在他臉皮厚,遵了出門前楊太尉的吩咐,只垂了頭束手不動,任人觀瞻。沒一會卻聽見門口又響起了腳步聲,抬眼望去,原來是許翰林和三個兒子到了。 許翰林與平日交好的幾些官員寒暄過后,便坐了下來閉目養神。突地覺著面前似有異動,睜眼瞧去,見楊煥不知何時竟跪在了自己面前。臉一沉,把身子側了下道:“楊大人這是做什么,折煞老夫了?!?/br> 楊煥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這才正色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昨日一時犯了糊涂,做出了過激之事。昨夜越想越是不安。今日跟了我爹過來,一來是向皇上請罪,二來是當了諸位叔伯的面,向岳父求饒,還請岳父看在我誠心告饒的份上,這就饒了我吧!” 許翰林哼了一聲,不悅道:“兩家早就撇清關系了,你還口口聲聲岳父做什么,老夫受不起?!?/br> 楊煥搖頭道:“圣人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更何況我叫過幾年的岳父,自是要尊一輩子的?!?/br> 許翰林見他滿臉正色,口中說出的卻是歪理,又見邊上有同僚似在發笑的樣子,一時氣結,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楊煥,你昨日叫人搗毀我家門口石獅,威風八面得緊,今日何必又如此惺惺作態?” 許翰林身后的許家老三氣不過,跳了出來斥道。 楊煥站了起來,對著許家老三作了個揖,這才笑嘻嘻道:“內兄勿惱。昨日確是我的不對?;厝チ司唾r十對石獅子過去,必定要叫大門比原先威風百倍?!?/br> 他這話說完,明堂里卻是滿堂大笑起來。獨許家父子和一邊的楊太尉臉色有些難看。剛進來的徐進嶸站在門口,看著神色倒一片淡然。 楊太尉氣得不行。本是叫兒子好好賠罪的,起先瞧著倒有模有樣,哪知話不過三句,便又惹出了一身sao。恨不得再揪住兒子耳朵痛罵幾句,只當著眾多同僚面,卻是有些做不出來。心中正不痛快,突聽外面保章正官員報點,說是辰時正了。眾人急忙收斂了,理了下衣帽,依了次序出了明堂,朝著文德殿去了。 楊太尉低聲命楊煥在此候著,又狠狠剜了他一眼,這才匆匆去了。 仁宗早朝,聽了前幾日里進行的從京師衛士中擇選勇者為正副指揮使從邊的奏報,又問了糧草輜重裝備狀況,定了大軍開拔之日,見以許翰林為首的主和派雖不再出言阻撓,卻是個個滿面陰沉,仿似此戰出兵必敗的模樣,心中稍稍不快,見無事可議了,正要叫退朝,突見右列里楊太尉出來,似是有本要奏的樣子,遂問道: “楊愛卿有何要說?” 楊太尉到了大殿正中,話未出口,先便是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痛心疾首道:“皇上,臣犬子楊煥年前承蒙皇上厚愛,被派到通州青門縣任知縣。臣聽聞他到任上倒也做了些實事,心中甚是欣慰。哪知犬子狂憊無知,昨日竟私自入京了。臣不勝惶恐,嚴加斥責。不敢隱瞞,今日一早便勒令他過來,親自向皇上請罪。求皇上責罰!” 仁宗聽罷,這才想起前幾日里聽人暗中上報過楊許兩親家反目成仇,不顧當朝重臣的臉面,鬧到開封府判離休的事情,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想必那楊煥私自回京,莫非竟是和此有關?當下沉了臉道:“他為何未奉召便私自入京?豈不知太祖規制,此乃重罪?” 楊太尉暗暗心驚,急忙道:“臣不敢隱瞞,此事說來雖話長,只起由卻是我家與許大人兩家斷親所至。犬子許是顧念舊情,聽聞消息,這才飛奔入京,此外絕無他由。望皇上明察,臣伏乞告饒?!闭f著磕頭不已。 仁宗正沉吟著,突見座下又一人閃了出來道:“皇上,這楊煥既為朝廷外放命官,竟敢不奉皇命便私自入京,此本就是重罪,乃是不忠;即便似楊大人所言,別無他由,只自古兒女婚事,自是聽從父母之命,他這般不遵長命,乃是不孝;不尊長命也罷,竟又鬧去許大人家,將許家門口兩個石獅子都砸得稀爛,叫許大人顏面無存,又是不義。此等不忠不孝不義之徒,臣身為諫官,實在是不吐不快。還望皇上重責,以儆天下效尤!” 楊太尉望去,見說話的竟是素來以為人寡薄尖刻出名的張御史,與自己素來又嫌隙的。又見那許翰林父子只立著冷眼旁觀,閉口不語,心中又驚又怒,急忙伏地又道:“張大人所言雖無差錯,只犬子脾性生來如此,只怪臣自小教養不當,并非有意為之。想是驟然得知與媳婦分離的消息,一時難以自控,這才作出此等事情。還請皇上萬萬明察?!?/br> 他話說完,邊上另幾個平日要好的范仲淹等人便也出來書*香/門*第俱是開聲求情。 仁宗沉吟了下,這才道:“楊愛卿,你方才不是說楊煥已到殿外候著的嗎?這就叫他進來,朕要聽他自己解釋!” 楊太尉急忙磕頭稱謝,早有邊上侍衛過去傳話。 楊煥正等得無聊,突聽外面有人傳喚,急忙跟著那侍衛一路過去,進了文德殿,他一進去,見滿朝文武的目光齊刷刷落到了自己身上,突想起了去年之時也是在此的另個集英殿中,自己威震八方的情景,一時精神抖擻,目不斜視大踏步地到了殿中,朝著座上的年輕皇帝重重磕了頭。 仁宗見他比起前次,人黑瘦了些,只精神頭瞧著卻是旺發,想起從前得知他在地方上做出的實事,果然比另些年長卻只知道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談倚老賣老的臣子要好多,可見自己用人眼光確是獨到,心中先便有三分歡喜。只也未表露出來,只沉著臉道:“楊煥,你可知罪?” 楊煥茫然道:“臣愚昧,請皇上明示?!?/br> 仁宗哼了一聲道:“方才張御史上奏,彈劾你乃不忠不孝不義之徒。你私離轄地闖入京城,此不忠;你不尊父母之命,此不孝;你到許家尋釁滋事,此不義。你自己有何話要說?” 楊煥急忙又磕了頭,這才道:“皇上,臣的丈母詐病將內子哄騙回家藏起來,臣前去尋找,卻不教臣得見,一時情急,這才做了些不當的舉動,臣方才已是朝丈人賠罪了……” 他話音未落,早已忍不住的許家老三便出聲反駁道:“皇上,休聽他胡言亂語。我兩家早已去開封府衙門立書為證判了離休,早就毫無干系了。倒是他竟打上門來,不但撞壞了我家門口的石獅,差點連大門也撞破。此等狂妄之徒,還請皇上嚴懲!” 楊煥斜睨了他一眼,這才朗聲道:“皇上,天朝律例規制,凡夫妻離休,有三法。一為休,二為和離,三便是官府強判。臣與內子脾性相投,臣自不會休她,她亦不會與臣和離。方才臣內兄所言的,便是官府強判了。只官府強判也要有個緣由的,如今無緣無故就如此下了判書,雖是兩家父母尊長之意,只于王法不合,臣自要尊王法為上?!?/br> 仁宗看向刑部尚書,問道:“可有此事?” 刑部尚書急忙出列道:“皇上,方才楊大人所言倒也沒錯。據我朝律令,官府強行判離,乃是夫妻凡發現有‘違律為婚’、‘妻背夫在逃’、‘夫逃亡三年’、‘夫逼妻為娼’、‘翁欺jian男婦’等等緣由,兩家任一方才可訴至官府請求判離。若無此等行狀,一般不得判離?!?/br> 楊煥接口道:“正是。臣與內子恩愛非常,哪里有這般不堪的事由?故而那判書雖出自開封府府尹之手,畢竟皇家王法為大,臣斗膽,這才不認這樁官司的。內子雖是臣丈人之女,只既出嫁了,自是我楊家的人了,臣上門去要回自家的人,丈人卻閉門不理,臣萬般無奈,這才有了過激之舉?!?/br> 仁宗皺眉看向了開封府李府尹,問道:“當日你經手此事,他兩家可有提到為何由頭?” 李獻臣見自己被扯了進去,這才出列無奈道:“皇上明察。當日許夫人和楊夫人一道鬧到府衙里要判離休,吵得厲害,臣萬般無奈,想著總歸是兩家父母之意,這才沒問緣由,下了判書的。臣處置不當,還請皇上降罪?!?/br> 仁宗哼了一聲,眼睛掃了一圈許翰林和楊太尉,見這兩位神色里都有幾分尷尬,遂不耐煩道:“好一樁糊涂官司!堂堂開封府府尹,如此被兩個婦人左右,你當的好府尹!回去了再審審清楚,凡事須得以我朝王法為大!” 李府尹被訓,不敢辯駁,急忙應了下來,這才退了回去,額頭已是出了層汗意。 仁宗這才看向楊煥道:“起先那事暫且撇過,只你未奉詔命便私自回京,這又作何解釋?” 楊太尉聽得此話,心中又有些惴惴起來。抬眼望向楊煥,示意他磕頭請罪便是,哪知那楊煥卻是歡天喜地道:“皇上,臣此次斗膽回京,只是受了青門縣萬民所托,將個祥瑞之物進獻給皇上!”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俱是面露異色。仁宗一愣,奇道:“祥瑞之物?” 楊煥點頭,正色道:“皇上,臣前些時日督檢海塘之時,突聞民夫來報,深挖海塘基腳之時,竟是得到一塊奇石。急忙過去一瞧,見竟是塊一尺來方的天成龜石,洗凈之后,見通體青黃,頭腳栩栩,最奇的是龜殼之上的紋路瞧著竟似些字。臣才疏學淺,叫了衙門里的縣丞來辨,這才曉得竟是古體的“天佑寶木”四字。寶木合體,不正是個宋字嗎?此乃天將祥瑞,保佑我大宋萬年基業啊。民眾聞之,無不歡欣跪拜,定要叫臣將這天降祥瑞呈上給皇上。臣不敢推脫,這才斗膽入了京城,一心想著要將這消息早些傳達天聽,這才自己日夜兼程地趕路,那祥瑞之物仍在路上,正命人好生護送,不日想必也應會到!” 這一番話下來,大殿里鴉雀無聲。好半晌,也不知是哪個先起了個頭,道了聲“恭喜皇上”,恭賀聲便響起一片。 “皇上,我大軍即將北上之際,竟得此天降祥瑞,實乃大吉大利之兆!必定要詔告出去,好叫天下得知?!?/br> 平日里最是善于逢迎拍馬的中書令立時大聲道,附和聲不斷。也有幾個站著不語的,如范仲淹等人,只也都是面上含笑瞧著。 仁宗雖是半信半疑,只恰逢出兵之際,他正為朝中諸多干擾和軍心不振有些愁煩,此時這楊煥送上了如此一個天賜良機可以借機振奮軍心,便似鉆入了他心窩里,哪里還不順勢應承下來的,哈哈笑道:“楊愛卿果然忠心可嘉!待朕接到上天所賜奇石,必定凈手焚香恭迎!” 楊煥笑嘻嘻又磕頭,這才道:“皇上,臣此次回來,還有一事相求?!?/br> 仁宗道:“講!” 楊煥道:“縣里百姓都說待海塘修成之日,要在這神龜出土之地筑碑立石。百姓們托請臣,求得皇上賜下墨寶,為海塘起名。盼借了神龜和皇上的福澤,護佑我一方百姓平安豐饒?!?/br> 仁宗聞言更是歡喜,連聲準奏。 那起先出來彈劾的張御史眼見情勢急轉直下,瞥見楊太尉喜笑顏開的,心有不甘,又出來奏道:“皇上,楊大人私自回京之罪自可免罰,只他身為朝廷命官,昨日如此行事,粗鄙不堪,傳到街頭巷尾,實在是有失朝廷顏面。不可不究?!?/br> 仁宗聞言,心中雖不喜此人的不識相,只他說得在理,也不好斥責,想了下,便沉了臉道:“安大人,你說該當如何處罰?” 那安大人便是方才說過話的刑部尚書。平日里與楊太尉關系不錯,且他也是個有眼色,方才明明瞧見皇上滿面笑意的,自是知曉他心意,略一思索,便回道:“楊大人舉止失當,有失朝廷官員體統,按了律例本該杖責二十,只顧念他進寶之功,罰他三年俸祿?;噬嫌X得可妥?” 仁宗嗯了一聲,心道這才是個識相的,遂看向楊煥道:“你可認罰?” 楊煥急忙磕頭道:“臣心甘情愿。罰得極為妥當?!毙闹袇s道你便是罰我三十年俸祿我也無妨。 仁宗滿意,起身道:“無事散朝?!?/br> 第六十七章 皇帝身影消失在殿后了,百官卻仍沒有散去,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猶在低聲議論,各色眼神不住瞟向楊煥。只他渾然未覺的樣子,笑嘻嘻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楊太尉萬萬沒有想到這事體竟會如此過去了,起先自是又驚又喜,只很快心中便生出了絲疑慮。見幾個官員正朝楊煥走去,瞧著要搭訕的樣子,急忙過去告了聲罪,扯了便往殿外走去,瞧著左右無人了,這才壓低了聲問道:“你老實說,哪里來的天降祥瑞?” 楊煥正色道:“方才我在殿上不是都講了嗎?爹放心,這般大事體,我哪敢信口胡扯?欺君可是要掉腦袋的?!?/br> 楊太尉盯了他一會,面色陰晴不定,好半晌才嘆道:“也罷。我就盼你那個祥瑞早日送到了?!?/br> 楊煥正要說話,突聽身后有腳步聲傳來,扭頭一看,見竟是皇帝身邊的黃門內侍。 “皇上請楊大人入御書房?!?/br> 楊太尉以為叫的是自己,正要過去,卻聽那內侍又道:“是小楊大人?!?/br> 楊太尉一怔,轉頭看向楊煥,神色里一下有些擔憂。 楊煥摸了摸頭,哦了一聲,只得跟了那內侍匆匆過去。 皇帝的御書房就在睿思閣中。楊煥隨了那內侍進去時,見仁宗仍著方才那身朝服,坐在桌案之后,手上拿了張信筏正在看。 楊煥跪下行了禮,只聽仁宗略微唔了一聲,半晌也未開腔。忍不住偷眼看了下,見他眼睛仍盯著那紙,一動不動地,只眉頭微皺,神色瞧著有些陰郁。心中不禁敲了下鼓。正瞧著,突見仁宗將手上的紙揉成了一團,一下丟出去老遠,神色里有些憤然。嚇了一跳,不敢再看,急忙低下了頭。 “楊煥,你可知朕何以要傳了你到此?” 半晌,仁宗終是發問。 楊煥略微抬頭,見比起方才,他神色已是一片平靜了。心中暗暗納罕,不曉得那是什么東西,竟惹得他如此怒氣。只面上卻恭恭敬敬道:“臣愚鈍。請皇上明示?!?/br> 仁宗哼了一聲,看著楊煥似笑非笑道:“楊煥,你若愚鈍,這滿朝文武只怕就沒有敢稱自己不愚鈍了。你方才在大殿里的一番說辭很是不錯啊,叫朕竟是尋不了你的錯處?!?/br> 楊煥心中咯噔一下,急忙俯下去連磕了幾個頭。不過電光火石間,心中已是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了,待抬起頭,面上已是一片坦誠道:“皇上果然英名神武,臣心知方才那番說辭必定瞞不過皇上的。正想著自己前來求見招供請罪,未料皇上就已傳喚臣了。這就都老實說了。那奇石神龜確實是在海塘基腳挖出的,百姓俱都以為是天降祥瑞要立碑筑石,此也千真萬確。唯一那龜甲之上的古體字,乃是臣大了膽子附會出來的。求皇上念臣一片忠心,從輕責罰?!?/br> “哦?你欺瞞君上,竟也敢說自己一片忠心?” 仁宗看著他,慢悠悠道。 楊煥拿衣袖抹了下額頭的汗,這才又道:“臣確系一片忠心。臣在年前幾個月,便從家父書信中得知朝中大臣為了戰和在爭論不休,極是不忿,只恨自己外放,否則早就請求皇上派臣北上去領兵殺敵了。我堂堂大宋,豈可叫蠻夷族類輕視了去?后得知皇上終是下令北進攻伐,臣萬分鼓舞,皇上真乃英明主上!待得此奇石,應了百姓之求入京獻貢,才又知曉朝中那些膽小守舊之輩仍在妄圖阻攔皇上,心中便想著怎生才好叫這些人閉嘴,免得擾了皇上布置戰事,卻是一時苦于無法。方才大殿之上,臣抬頭見皇上姿態雄偉,便如天人再世,這才福至心靈,那話便脫口而出了。雖是欺瞞了皇上,只確是出于心中感念,一片忠心!求皇上明察!”說完便是俯首不起。 仁宗眼里已是有了些許笑意,面上忍著沒有現出。他方才在大殿里,聽楊煥如此天花亂墜一通,心中雖是有所疑慮,只他所言,恰是自己當下所需,自是順水推舟地應了下來。過后心中卻是有些不甘,這才另叫了楊煥過來。想著他若是抵死不認,自己雖不好治他個欺君之罪,總也要給他個下馬威,好叫他得知皇帝不是那么好欺瞞的。此時自己不過輕輕巧巧一句話,他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地認了罪,且那話聽著明知雖有拍馬之嫌,卻是貼心無比,自是全身如被熨過一遍,每個毛孔都舒展了開來,連方才因為收到托病出宮靜養卻不忘送來命他收回出兵之命的劉太后書信的惱怒,也是被沖淡了不少。 原來仁宗自幼被劉太后扶養,后雖登上帝位,朝中真正執政之人卻都是劉太后。他雖恭孝,只自己漸大,劉太后卻仍處處欲要掣肘于他,心中也是日漸不滿。此次對李元昊出兵,太后自是與些守舊朝臣一道反對,見他堅持不肯退讓,太后一則年老日漸體衰,二則心中惱怒,這才托病出去修養。只又放心不下,這才再派人送來書信,命他求和退兵。仁宗卻是箭在弦上了,又豈肯收回?這才惱將起來,揉了那書信丟到地上。此時心情轉好,見楊煥仍趴在地上不敢看自己,突地起了戲弄之意,當下咳嗽一聲道:“聽你這般說話,倒也確實是忠心可嘉。你方才不是說要請命殺敵嗎?朕這就給你機會,叫你當個指揮使,隨了范卿不日北上延州,你可愿意?” 楊煥萬沒料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的一番胡謅又惹出了仁宗這話。聽得叫他北上延州,心中跳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往后與嬌娘再不得見面了,一下暗暗叫苦,只面上哪里還敢說不,急忙又磕頭應道:“臣自是萬死不辭!” 仁宗那手在桌案面上叩了數下,一語不發,似是在沉吟。 楊煥屏住呼吸,豎著耳朵。 仁宗又重重叩擊了下,突地抬眉笑道:“暫且算了。這青門海塘既是出了如此祥瑞之物,如今也是樁大事了。你還是先回去把海塘修好,把那塊碑給朕立起來。朕若是得空,不定哪日還會率了文武百官過去親自拜下?!?/br> 楊煥心中大呼僥幸,急忙又磕頭應了下來。哪知這口氣還未透完,仁宗已是又續道:“你有忠君報國之心,朕聞之亦是欣慰??梢娔悴⒎悄欠N仰仗家世貪圖享樂之輩,你貴妃jiejie知曉,想必也會歡喜。朕自會成全你。那李元昊兇悍,這場戰事朕估摸著一時也難以平定下來的,待你修完海塘,也需一年半載的,到時若是有需,朕自會再派你前去。你以為如何?” 楊煥聽得不是立刻便要他去,心中這才稍稍定了下來,急忙滿口子地應了下來。 仁宗甚是滿意,哈哈笑道:“楊煥,朕去歲在集英殿聽得你那一句妙語,便覺你是可用之人。如今看來果然未教朕失望?;厝チ撕蒙鍪?,朕必定不會虧待了你!” 楊煥連聲稱謝,磕頭正要退下,突聽仁宗又壓低了聲,似是不經意道:“你方才殿上說那龜甲上有古體天佑寶木四字?” 楊煥一怔,立時便是明白了過來,大聲道:“皇上放心,確是有的!”心道便是沒有,小爺我也早就把它給弄上去了。 仁宗看他一眼,點頭不語。楊煥這才倒退了出去,待回到了明堂外,見楊太尉仍在那里焦急等待。一見到他便問究竟。楊煥自是將前面部分略過不提,只說皇上意欲往后派他亦去北防。 楊太尉聞之,大驚失色,只再一想,此話皇上既是出口了,自是難收成命。自家兒子幾斤幾兩,他這個做爹的自是清楚。如今只盼這戰事旗開得勝,沒等到那海塘修成便班師回朝了。實在不濟真要過去,自己到時也只能去求了范仲淹,叫他照看著些。這般想著,才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待父子兩個回了太尉府,怕說了出去惹老夫人和姜氏擔心,此事自是只字未提。只那姜氏見楊煥竟是未聽自己話躲走,大是驚訝。待聽得此事已是揭過不提了,這才放下心來,卻又被楊太尉狠狠訓斥了幾句,說是不顧體統,和那許夫人一般見識,如今丟丑都丟到金鑾殿前了。 姜氏被罵,心中雖是不服,回嘴道:“你不是也知曉的么?如今倒都怪起我來了!” 楊太尉氣道:“我何時叫你鬧到開封お稥冂第府去離休了?”拂袖而去。 姜氏見自己理虧,也不理睬,只顧自己拉住楊煥問長問短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