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楊煥一拍桌子,指著那桑婆子,罵道:“媒婆一張嘴,地火勾天雷,便是死漢子也能給你說翻過了身!怪道便是無罪也該殺!” 桑婆子見那劉三被拖走,只剩自己一人,不知道這縣令要如何整治自己,本就嚇得不輕,此時聽他嘴里嚷著殺,嚇得面如土色,連跪也跪不牢了,一屁股癱坐到了地上。耳邊聽到嚴開咳嗽了一聲,這才強打起精神,勉強應道:“大人這是在玩笑老身呢,老身膽小,受不住嚇……”話說著,臉上那褶子里的白粉不住撲簌簌往下掉。 楊煥呸了一聲,罵道:“你個老虔婆,小爺我見了躲都來不及,還跟你玩笑!” 桑婆子見這縣太爺這話不似要打殺自己的樣子,這才稍稍放下了心,急忙賠了笑臉,不解地看了過去。 楊煥拍那驚堂木似是上了癮,啪地又一下,這才問道:“你方才說放心不下去叫了嚴開過來,路上又碰到了劉三,當時情景如今還還記得嗎?“ 桑婆子聽問的是這個,這才放下了心,急忙賠笑了道:“記得,記得,自然記得十分清楚,若是不記得,如今又怎敢再做旁證?” 楊煥哼了一聲,點頭道:“既如此,你倒是給小爺說說,當日在哪里碰到的劉三,劉三當時又在做什么?” 桑婆子唬了一跳,那臉色更是難看了,吭吭哧哧了半日,竟是說不上來。 楊煥大怒道:“你這老虔婆,方才還口口聲聲說是記得清楚,如今不過問你這個,竟是答不上來了,可見你方才都是胡說八道,作的那證自然也是不可信了。來呀,給我重重打上五十大板,打不死再加五十大板,治她個誆騙上官之罪!” 桑婆子眼見著那衙役如狼似虎地便要上前按了自己打板子,嚇得魂飛魄散,閉了眼睛胡亂嚷道:“大人饒命,老婆子記起來了,是在嚴大官人家巷子口碰到的?!?/br> 楊煥這才嘻嘻一笑,揮了揮手,叫衙役拖了桑婆子下去,帶回了劉三,照樣畫葫蘆地又恐嚇了一番,那劉三亦是嚇得面無人色,嘴里說出的卻是自己路過那秦氏家門口,這才一道被拉了過去的。 他話音剛落,縣衙門外便是一陣哄然,人人都搖頭,指著那劉三和被拖回的桑婆子唾棄不已,這兩人這才知道對不上供,嚇得瑟瑟發抖,軟在了地上。 許適容有些意外,看了楊煥一眼,見他正得意洋洋地扭頭看向了自己,那神情便似在大人面前賣了乖的小孩,看著好笑,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翹了起來。 楊煥見自己不過略微使個計策,便叫這兩人露了底,不止外面圍觀的人稱道,連自家嬌娘亦是面露贊許之色,心里歡喜得便似得了寶,只面上卻是強忍住了,轉回了頭,板著個臉,喝道:“你這兩個刁民,分明是受了嚴開的好處才串通起來誣陷那秦氏,再不招供,小爺我這回便是當堂打死你兩個也無人啰嗦了吧?來呀……” “大人,案發到如今也是大半年過去了,他兩個一時記錯也是可能的,大人怎能憑他兩個的一時口誤便下此論斷?當日我那嬸母懸梁時的光景,至今歷歷在目,小人絕無半分謊話,更不曾誣告她半分。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判我個誣告罪,便是砍了小人腦袋,亦不過大人一句話而已,只我便是做了那無頭鬼,也是個冤鬼!” 嚴開眼見桑婆子和劉三已是扛不住了,怕他兩個牽出更多,一咬牙,索性豁了出去,搶了楊煥的話頭,一番話說得是義正言辭,正氣凜然。 楊煥本以為自己已是拿下,未料這嚴開竟也是個厲害的,被他這樣一說,反倒是一時詞窮,愣了下,忍不住又看向了許適容。 許適容眉頭微微皺起。那嚴開顯見是個能言善辯的,又有幾分膽色,此時若是拿不出憑據,那桑婆子和劉三便是承認被他收買作了偽證,只怕他也會抵死不認的,便是判,也只能判個誣告罪。只那李氏的死因,如今看來,絕非懸梁自縊如此簡單。幸而自己為防他這一手,已是有所準備了。想到此,眼睛便朝公堂外看去,果然瞧見了史安正匆匆入內。 嚴開見自己這一番話下來,這楊知縣便說不出話來,心中暗叫好險,正略微松了口氣,不想耳邊卻又聽人大聲道:“大人,在下便是當日勘驗李氏尸身的仵作史安。當日小人勘驗之時,雖有諸多疑點,只礙于上官之言,仍以自縊身亡填入尸格。小人這半年多想起當日情景,仍是時時內疚。為還那冤死的李氏一個公道,查明其真實死因,將那兇手繩之以法,請求大人做主,開棺驗尸!” 22、廿二章 ... 說這話的正是史安,青衣束袖,大踏步地朝著公堂走來,越過了嚴開諸人,跪了下來,朗聲說道。 公堂里外之人聽到“開棺驗尸”四字,俱都是倒抽了口冷氣,待反應了過來,這才交頭接耳,不住議論起來。那聲音雖嗡嗡一片,只仔細聽去,還是聽得出來,有贊成開棺,也有極力反對的,只慢慢那反對的聲浪越來越大,十個有七八個在搖頭的。 嚴開聽得要開棺驗尸,起先也是臉色一變,待聽得公堂外的民眾紛紛搖頭反對,神色便漸漸鎮定了下來,微微地垂頭,一語不發。 楊煥有些躊躇,下意識又轉頭看向許適容,兩人目光相接,見她對著自己微微頷首,想也未想,扭頭狠狠便又拍了下響木,大堂里一下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都望了過來,他這才大聲道:“此話有理,這便開棺驗尸,查個究竟!” “大人,楊大人,萬萬不可啊……”他話音剛落,便見一個杈子外的一個老漢跪了下來,不住搖手道:“自古人死為大,入土為安,這李氏已是入土,如今怎又能開棺?攪了亡靈,罪過不輕啊……” 老漢說完,邊上眾人便紛紛點頭,只又有一人哂笑不已,辯道:“此話差矣。李氏若真是含冤而死,如此入土,莫說瞑目,只怕那亡靈到了陰間亦是怨氣不散,不若開棺查驗個明白,好叫地上地下的人都得個心安?!?/br> 這話聽著亦是有理,倒也引來一片贊同的,一時兩方人爭論不休起來,吵嚷成了一片。 楊煥聽這吵鬧聲越來越大,偌大的公堂竟似變成了個菜市口,啪一下又肅了回堂,這才板臉道:“小爺我陰人護體,自小就煞氣重,百無禁忌。我說開棺,這蓋子就開定了。擇日不如撞日,晌午了就去挖墳開棺材!再吵吵就都掌嘴!” 方才還爭辯不休的堂前眾人立時便閉了嘴,面面相覷。楊煥也不睬眾人,只叫衙役將秦氏和那嚴開、桑婆子、劉三各自拘押了起來,丟下一句退堂,拍拍屁股便朝許適容所在的那偏門去了。剛進了門,便一把扯住了她衣袖,壓低了聲音道:“你既是贊同那姓史的話,我便也依了你。只一條,等下開棺啟尸那樣的腌臜事情,都交給那史安,你自己不許動手!” 許適容看了他一眼,只略微笑了下,轉身便朝內衙去了。楊煥見她不可置否的,也不知道自己那話到底聽進去沒有,待要再叮囑,見她已是只留個背影了,氣得跳了下腳,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轉眼便是午時了,待楊煥和許適容到了那嚴家墳地,自己倒是先嚇了一跳。不過這么會功夫,原本荒僻的墳地竟是引來了人山人海,連小土堆上都站滿了聞訊而來要看熱鬧的人,個個都是帶了好奇之色。待見到衙役鳴鑼開道,知是知縣大人過來了,一下便讓開了條道,直通那李氏的墳地。 楊煥騎馬,許適容坐轎,到了那李氏的墳地,見邊上是幾個手cao鎬子鋤頭的人,應是叫了過來的遷墳人,史安自也是早早到了的。墳前卻是香煙繚繞,擺了些果品酒水,又瞧見幾個和尚正坐在那里敲著木魚閉了眼睛在念經。還未待楊煥開口,早到了此處的木縣丞急忙上前解釋道:“那嚴家的族長說挖墳不利,所以請了大師作法辟邪……” 楊煥眼睛一瞪,正要破口大罵,覺著有人扯了下自己的衣袖,回頭見是許適容,這才歇了下來,只埋怨了道:“連京里那大相國寺的和尚都慣會交易買賣,個個比那俗人還要精,小爺最見不得這些?;尩??!?/br> 許適容見他一臉不耐,便低聲勸道:“他們既是覺著如此要安心些,你便再等下好了。左右也快完了,耽誤不了多久的時間?!?/br> 楊煥聽她軟語相勸,對自己的臉色竟也是難得的好,心中一下舒爽了起來,咳了一聲,坐到了張邊上早擺好的椅墩上,耐著性子等了起來。好容易才等到那和尚收了攤子,楊煥呼地站了起來,說了聲開挖,那幾個遷墳人便cao起了工具,飛快地動起了手。 邊上圍觀的人早也是等得不耐煩的了,此時見終于有了動靜,精神一振,呼啦啦便都要圍了過來看個究竟,只被那手cao棍棒圍成一圈的衙役們攔住了,這才作罷,只在十幾步外的地圍成了圈子,遠遠的瞧著。 這李氏因是掛梁而亡,那媳婦秦氏又被投入大獄,身后之事也是嚴開出面自己攬了過來的。只他哪里真會上心,那幾個人刨挖下去沒多深,便見到泥地里露出了紫紅色棺材的一角,精神一振,又挖了起來,沒多久,這整副棺材便被刨了出來,瞧著便是副薄木,漆面斑駁脫落不說,不過大半年的光景,那木頭都已是有些腐朽的跡象了。 眾人見棺材已是從土中露了出來,只等著開棺了,上千人的場地,竟是突然鴉雀無聲起來,都等著楊煥下令開棺了。 楊煥看了眼許適容,見她眼睛望著那棺木,神情凝重,自己暗中咬了下牙,大聲道:“開棺!”邊上那等著的遷墳人聽得縣太爺已是下令了,用手中那鏟子探進了棺蓋與棺身的罅隙之處,輕輕一掀,便聽咯吱一聲,已是起了起來,再一挑,棺蓋已是被掀開,落到了對面地上,立時,一股沖天的惡臭之味便彌漫了出來,幾人當場便捂著鼻子后退了幾步,只一個膽子最大的,探頭進去只看了一眼,嘴里叫了聲“我的娘哎”,立時便丟了手上的家伙,跟著另幾個人趕忙退到了一邊。原來他幾個仗了膽大,平日里若是哪里有主家要遷墳什么的,便去接了活計撈個外快,只從前見到的都是些下葬經年甚至幾十年早爛干凈的枯骨,似這等埋了不過大半年便又要起棺的,哪里見過,方才不經意一眼,嚇得不輕,再不敢近前了。 被攔在外圍的人因了距離遠,不大能聞到那惡臭味,只見這遷墳人亦是嚇得臉色發白,心中好奇更甚,若非那些衙役拿了楊知縣的命令死攔著,只怕就要沖了進來看個究竟了。 楊煥離那棺木近,此時早已是聞到了那股惡臭味,只覺腹中猛一陣翻騰,中午吃下的那飯菜差點都要嘔了出來,好容易忍住了,抬頭才見到這嬌娘竟是朝棺木走去了,急忙叫了幾聲,見她置若罔聞,自己沒奈何,只得也跟了過去。邊上的木縣丞和那縣尉,早用手掩住口鼻,恨不得立馬就溜的,只眼見這知縣大人都朝棺木去了,只得硬了頭皮也慢慢挨了過去。 史安已是下了坑,俯身靠近那棺材了,雖是臉色亦有些蒼白,倒還支持得住,正有些犯難,不知該如何下手,抬頭見許適容已是走了過來,一下便似有了主心骨,微微松了口氣。 許適容亦是跳下有些濕滑的泥坑,到了棺材邊上。此時那惡臭之味仍是甚濃,棺底平躺了具尸骨,此時看去,身上所穿的暗綠織物依稀仍可辨認,只那織料已是大面積腐爛。粗粗看去,尸體已是處于腐敗的尾期了,頭顱頂端發毛脫落,在棺底糾纏成一團,面部腐rou已爛得只剩些殘余組織,此時眼部只剩兩個空洞,仰面望著青天。 這李氏死于冬日,下葬不過大半年,按了常理,腐爛速度應沒這般迅速。只當初下葬時葬坑較淺,棺木疏薄,加上此地地勢低下,潮氣很重,地蟲活動頻繁,棺底又滲透上來薄薄一層積液,所以才導致了尸身的迅速腐爛,不過短短大半年,便已是如此地步了。 史安見許適容眼睛看著尸身身上,似是想要掀開那層腐爛的織物,急忙搶了道:“夫人不必動手,還是讓小人來吧?!闭f著已是俯身下去,用手上的尸鉗夾開了覆在尸骨表面的那一層衣物,只那手卻是有些微微發抖。 覆蓋在李氏尸身之上的那層腐爛織物被掀了去,整個腐爛情況便更一目了然了。與她之前的預計相差無幾,尸體除了雙腿、雙臀、雙肩的殘留組織厚些,其余大半已是化為骨骼,只上面沾留了少許腐rou,因了潮濕的緣故,靠近棺底的一側腐rou之上還殘留了大量的尸蠟。 “夫人……這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