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這才是他的心病,他覺得他的兒子已經回不來了…… 婚事定在了四月初六,安平收到消息時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劉緒也是。兩個人像是準備獻祭的犧牲,隨時準備著走上祭臺,只為一個新生命華麗而榮耀地誕生祝禱。 仿佛是有意的折磨,安平居然在此期間收到了探子送來的消息,說似乎有人見過跟齊遜之相貌相似的人出現過。 她幾乎是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直到感到一陣頭暈才又勉強坐下。 也只是在此時她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 齊遜之的死是從雙九的一封信里得知的。他既然能忍辱負重在梁國這么多年,外在的自卑必然讓他內心越發自傲,她當時提出用齊遜之來談條件,想必已經是踩了他的痛腳。 之前因為太急著找尋他的消息,一有蛛絲馬跡便按捺不住了,安平不禁有些懊悔,如今仔細回想,雙九既然在戰后不久來求和,便該知曉會遇上許多羞辱,從這點可以看出他對西戎的付出,何況還是親自來了京城。而如今甘心退走,還這么直接地說齊遜之已經死去,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他真的死了,二是他已經成功逃了??傊家巡辉谒苷瓶氐姆秶鷥攘?。 想到這點,心里就如同燒開了一鍋水,翻騰卷沸著,片刻不息,恨不能親自出關去找他。 可是派出的探子很快又遞來消息,說已找到那人,并不是齊遜之。 直到如今安平才知道自己心里的希望從未熄滅過,它只是暫時化作了火星,偶爾被風一吹會迅速的亮起甚至燃起一陣大火,但風息了,又回歸了死寂。 這樣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安平已經記不清心里的希望燃起過幾次,又黯淡過幾次,但是每次只要有風吹草動,她總是全心守候著,雖然一次次失望。 時間在一切有條不紊中緩緩朝前邁進,月中已過,宮中更加忙碌,婚期已經越來越近。 氣氛越來越喜慶,安平卻越來越覺得壓抑。傍晚無事,她抽了個時間去演練場看了看,疾風正在里面撒野,一見許久不見的主人到了,頓時樂顛顛地奔了過來,蹭著安平的手背打響鼻,像是在埋怨她這么長時間的冷落。 見到它,安平又忍不住想起齊遜之,她還記得兩年前的這個時節,他坐在場邊,用寬大的衣袖遮著眼簾笑著揶揄她:“白日宣yin非君子也,殿下,可需微臣回避?” 如今物是人非,連回憶也覺得艱難。這宮里遍布他的印記,想要忘記,談何容易…… “陛下……” 安平轉頭,圓喜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探子送消息來了?!?/br> 她立即轉身:“快說!” “有個從西域來的商隊剛剛進了京城,其中有位公子與齊少師十分相像。奴才知道陛下心急,已經派人去查看了!誒?陛下您……” 圓喜驀然頓住了話頭,因為安平已經翻身上馬,朝宮外方向奔馳而去。他急得差點跳腳,若是小皇子出了什么事,太上皇和太后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夕陽剛剛隱去,京城繁忙稍減。安平一向衣著素淡,即使馳馬而過,倒也未曾引起多少人的關注。 疾風許久不曾出來,蹄子撒得頗歡,安平顧及腹中胎兒,小心控制著速度,才沒讓它太出格。 從西域入城只會從西城門進入,她一路直朝西而去,奈何從宮城到城門距離很遠,幾乎繞了大半個京城,花費了不少時間。 遠遠的,似乎聽到了陣陣駝鈴,再往前而去,真的看到了一支商隊。 安平忽然近鄉情怯,勒住了馬,不敢再往前。 那是支龐大的商隊,近幾十只駱駝馱著小山般的貨物緩緩而來,安穩而淡然,仿佛無論什么也打亂不了它們的步伐。 后面跟著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年老的車夫,一副標準的西域面孔,再往后則是一隊配著刀劍的看護。 安平駕著疾風退到路邊,靜靜地看著商隊過去,眼睛緊盯著馬車。 傍晚風大了些,車簾時不時被掀起,可以看出里面坐了不止一個人,待看到馬車側面,原來窗格上的布簾被掀開了。安平只看到其中一人一身白衣,頓時心提到了嗓門。 似有感悟,那人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目光澄澈的近乎天然,一張宛若出水芙蓉般的臉,粉雕玉砌,全然不似男子,可明明就是個貌美少年。 安平微微垂目,惋惜地嘆了口氣。對方倒愣了一下,大概是第一次被人看了之后還露出這般失望的神情,頓時臉白了幾分,氣惱的一把扯下了簾子??捎钟X得有些不甘心,再揭了簾子去看,發現已經不見那女子了。 “在看什么?”下方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少年低頭,看著橫臥在車內的男子,他的身上蓋著厚厚的羊絨毯,臉色蒼白,眼睛卻又黑又亮,宛若辰星。少年不愿被他知道這丟臉的事,便搖了搖頭,轉移話題般問旁邊的人:“他怎樣了?” 旁邊一共三人,都圍著躺著的男子跪坐著,俱是外族打扮,開口也是嘰哩哇啦的一串外族話,時不時地指一指躺著的男子,又時不時地比劃幾下。 少年認真地聽著,點了點頭,對男子道:“大哥,你也太心急了些,不過大夫說你的傷已不會危及性命了?!闭f著俯身為他掖了掖毯子,兄弟感情似乎十分要好。 下方的男子笑了一下,卻自然而然地偏了一下頭避開了他的手,低聲道:“入城沒有?” “剛剛入城,如今我們可是要尋個客棧住下?” 男子沉思了一瞬,又轉頭看向他,眼神很溫柔,用商量般的口吻道:“我袖中有塊玉佩,你拿去找我的朋友,我們住去他那里好了?!?/br> 少年聽了這話忽然臉冷了下來,一邊照著他的話去他袖中摸玉佩,一邊近乎陰鷙地道:“你太狡猾,我需防著!免的去了你的朋友那里,你便趁機將我趕走了!” 說話間他已摸出了那玉佩,正反翻看了一遍,納入了袖中:“大哥就好好待著吧,只要我活一日,絕對會好好地照顧你的?!?/br> 男子忽然笑出聲來:“你自己還在逃亡呢,拿什么照顧我?” 少年像是被說到了痛處,猛然扯著嗓子嚷嚷起來,一大通外族話像是石塊一樣砸下來,叫人躲閃不及。 男子似乎行動不便,只能勉強抬手捂住耳朵,高聲道:“行了,行了,你再嚷嚷,整條大街都知道你是西戎人了!” 少年一怔,不甘不愿地閉了嘴。男子搖頭嘆息了一聲,偏過頭去,閉上了眼睛。 商隊挑了個大客棧住下了,少年恢復原狀,對男子恭恭敬敬。聽他說要一間朝大街的房間,便立即叫老板挑了個能俯瞰京城大街的房間。 可惜男子只能躺著休息,無法真的去看風景。 少年因為忙著去售賣貨物,好幾天都沒有來打擾他。只有隨身伺候的三個大夫和客棧里的小二會每日會出現。不過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每次小二來送飯送水竟然都不跟他說話。 男子自然明白是少年的意思,也不勉強,每次都十分配合。漸漸的,大夫和小二都放下了戒心,有次發現他坐在窗邊看著街道也沒有說什么。 男子知道時機成熟了,便有意無意地開始與小二說話,都是趁著那些大夫不在的時候。小二起初還是帶著一絲戒心的,但見他無非是打聽一些官宦人家的閑事,并沒有提什么要求,也就不在意了。 “小二哥,街上往來這么多官家的人,可是有什么大事要辦?”男子一身白衣,形容枯槁。正坐在窗邊,似乎沒什么力氣,頭還靠在窗棱上,看見小二進來,朝窗外歪歪下巴,問了一句。 小二聞言湊到窗前看了看,笑道:“哦,聽聞皇帝陛下喜事近了?!?/br> “喜事?”男子愕然地看著他。 “是啊,就在初六,沒幾日了?!?/br> “……”男子忽然沒了聲音,明明還好好的坐著,卻像是一片綠葉,迅速地枯黃下去,整個人都失了神采。 小二見了無端有些害怕,便想退出去,誰知那男子又忽然道:“等等,小二哥?!?/br> 他頓住,便見那男子從腰間取出一枚金燦燦的牌子遞了過來:“勞你連日來悉心照顧,我身上并無銀兩,這件東西是金的,拿去當鋪當了倒還能換些錢,權當是給小二哥的謝禮吧?!?/br> 小二原先見他掏出東西來還以為是要賄賂自己幫他離開這里,想到少年的吩咐,下意識便要拒絕,不想他只是為了道謝,心不免就動了。 終究按捺不住上前接過,果然是沉甸甸的一塊金子,雖然看不明白上面刻得什么花紋什么字,但料想應當很值錢才是。 “那就多謝客官了?!彼Φ懒酥x,喜滋滋地揣著牌子出門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有筒子對安平忽然接受婚事不理解,本來不想解釋,畢竟前后交代了那么多,以為是很好理解的事情,現在想想還是叨叨兩句: 首先,如崇德陛下說言,這里畢竟是男尊國度,不是青海,之前她放縱不羈是迷惑政敵的假象,但造成劣跡斑斑也是事實。做上皇帝后雖然回歸了莊重,但不久前還弄了個窮兵黷武的名頭,現在更加要注意影響。不是所有皇帝都能為所欲為的,何況還是女帝。二老為女兒地位穩固著想,才不愿讓她有任何落人口柄的話題,這點安平心知肚明,所以她才會為自己所處的位置感到悲哀。 其次,她本身并不知道劉緒跟郡主有曖昧,同時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即使收到齊遜之有可能沒死的消息也沒有取消婚事,這個還是看后文吧~~ 最后想說的是,安平雖然腹黑強大又足智多謀,但是真正投入感情也不過初次,面對心愛之人辭世的打擊,總會有些疏忽??床坏綀D 說到底她是人,不是神~~ 六九章 秦樽與焦清奕結伴從酒樓出來,俱是愁腸百結的模樣。 皇帝行將大婚,劉緒成了新郎,在齊遜之音信全無的時候。 秦樽是知道齊遜之與安平的事的,加上多飲了幾杯,免不了要跟焦清奕抱怨:“慶之這是趁人之危??!沒見過有人做兄弟像他這樣的?!?/br> “唉,你就少說幾句吧,我那日瞧見了他,他比以前不知道憔悴了多少倍?!?/br> “哼,我看他是想著快成親了太興奮了吧!” 實在是礙于在街上,不然秦樽肯定說得更大聲。二人絮絮叨叨地在樓前牽了馬要走,忽然瞧見斜對面的商鋪里走出一個少年,穿著水青色的衣裳,姿容貌美,只是與中原人相貌有些差異,所以格外引人注意。 秦樽不禁多看了兩眼,越看越驚奇,皺著眉道:“奇怪,我怎么覺得在哪兒見過那少年?” 焦清奕打趣道:“哎喲,原來你有這嗜好??!” “去你的!”秦樽瞪了他一眼,又盯著那已經走遠的少年背影皺起了眉:“總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可是實在想不起來?!?/br> “行了,回去吧!”焦清奕翻身上馬,朝他揮了一下手臂:“我還要幫陛下繼續查找子都兄的消息,就此別過吧?!闭f完一夾馬腹,率先掣馬而去。 秦樽翻了個白眼,心中沒好氣地嘀咕:都要嫁給別人了,即使找回來也是傷心吧! 曾經他那么畏懼的對象,如今成了心里最同情的存在…… 正想著,一輛馬車在旁邊停了下來,他轉頭看過去,簾子揭開,露出身著官服的林逸。 “秦將軍,你站在大街上做什么呢?” “原來是林先生啊?!鼻亻卓觳缴锨?,抱了抱拳,又望了一眼焦清奕的背影,嘆息道:“在想子都兄的事情?!?/br> “原來如此……”林逸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仿佛焦清奕身上承載著的是最后一線希望。 “老實說,在下認為齊大公子不會出事?!?/br> “嗯?”秦樽一愣,轉頭盯著他:“先生為何如此肯定?” 林逸轉頭看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你忘了齊大公子最擅長的是什么了么?” “呃……”秦樽皺著眉思索:“耍陰險?” “不,是隱藏?!绷忠蓊D了頓,若有所思道:“在下猜想,陛下一定也知道這點……” 以她的心智定力,就算拿這場婚事豪賭一場也不無可能。只要齊遜之還有一口氣在,聽到消息都會拼盡全力地趕來吧…… 剛剛才過午時,城中還十分熱鬧,街邊門市大開,攤販吆喝不斷。邊疆安定,商業便也繁榮起來,梁國百姓如今真的是安居樂業了。然而跨在馬上的焦清奕臉色卻又回歸了悵然。 無論在前一刻的相聚中多么高興,也不過只是一刻的事,一旦過去,就想起還有一個人消失了,也許永遠也找不到了,心情便再也好不起來。好不容易盼來這太平盛世,卻少了人分享,心情自然沉重。 明日便是初六了,齊遜之仍然沒有消息,看來是無法在大婚之前找到他了。 越想越沮喪,正心不在焉地朝前走著,忽有一隊士兵快步走了過來,還押著一個人。引來不少百姓指指點點。經過焦清奕身邊時,領頭的認出了他,連忙列隊向他行禮:“見過焦將軍?!?/br> 焦清奕點了一下頭,眼神掃過他們抓的人,見只是個小二裝束的普通男子,不禁有些奇怪。對方更是一接觸到他的眼神便開始大聲疾呼:“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他皺了皺眉,問領頭的士兵:“怎么回事?” “回稟將軍,這小二剛剛拿著一塊令牌去當鋪典當,老板看出來歷不凡,報了官,屬下正要帶他去衙門問話?!?/br> “哦?竟有此事?”焦清奕皺了皺眉,奇怪一個小二怎會有令牌這樣的物事,便又問道:“那令牌什么樣子,拿與本將軍瞧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