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正……是?!眲⒕w無力嘆息,被認出來了……“你怎會在此?”昭寧收回了鞭子,淡淡地看著他,沒有半點他鄉遇故人的驚喜。 “末將如今是邊城守將?!?/br> “原來如此?!彼c了一下頭,并未多言,徑自走到劉緒身后牽了他的馬,翻身而上后才轉頭道:“借你的馬匹一用,馬車便留給你吧?!闭f完一夾馬腹,迅速地朝關口馳去,徒留下一臉驚訝的劉緒和一邊齜牙咧嘴揉屁股的車夫。 雖然您是郡主,也不帶搶人家馬的??! 想到這點,劉緒不免怪罪到了慢吞吞的齊遜之,若不是他還未到,怎么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吧? 然而齊大公子此時正在經受著比他更加難以想象的考驗。 東德陛下是個好母親,在齊遜之熱情洋溢地表達了自己愿意將后半生貢獻給她的寶貝女兒后,她立即提了一系列的問題。 當然都是關于安平的。 最后的結果便是,二位陛下執手相看淚眼,紛紛感慨自己這對父母的不盡責,因為面前這個臭小子竟然比他們還要了解安平……>_<崇德陛下瞇著眼睛感嘆道:“沒想到啊沒想到……” 東德陛下撫著額頭直擺手:“孤什么都不管了,不管了……” 蕭竚悠哉悠哉地拍拍手:“恭喜齊大公子得償所愿,不過與陛下那般人物在一起真是……”眼角余光掃到車內二位陛下威脅的目光,他笑嘻嘻地補充道:“真是太幸福了!” 車外的秦樽繼續保持風中石化。 只有面皮比城墻還厚的齊遜之笑容滿面地一一承下,點頭道:“我也是這么覺得的?!?/br> “……” “……” “……” 終于告別了二位陛下往邊關趕去時,朝陽越發熱烈了些,在這散發著噴薄寒氣的初冬季節,顯得十分的耀眼,連沿途的枯草都被鍍上了溫暖的光澤。 齊遜之忍不住猜想安平此時在做什么,若是聽到他這番話,只怕又會冷嘲熱諷地回擊過來了吧? 想到這點,心情倒是越發的好了。 沒多久,西戎開始有動靜了。 從青海返回西戎最快也需要半月之久,而金玨這么快便開始集結部隊,重兵壓境,顯然是早就有了準備。從頭到尾,什么聯姻,什么生病,全是騙人的! 安平故意的刺激,逼得金玨下決心提前動手,而隨著蕭竚送到京中的消息,也讓她之前關于雙九身份的種種猜測幾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 最近暴力無比的蜀王殿下收到消息時,下人正端著一盅菊花茶給他降火氣,他當即一把摔了茶盞,換了朝服便風風火火地入宮去了。 朝臣們正在等待上朝,安平尚未現身,大臣們便三三兩兩的齊聚一起閑話家常。就在這時,蜀王殿下出現了。 這么長時間沒有現身,一現身便是金光閃閃,威風赫赫,頓時閃瞎了一群大臣的雙眼。 今兒不會再鬧出什么掐架對罵甩手走人的事兒出來吧?大臣們紛紛掩面,不敢多想。 “陛下駕到——”圓喜公公神氣活現地在玉階上方高喊口號,大臣們聞言紛紛拜倒,偷偷去瞄蜀王。 哎呀娘喂,他也拜了??! 然而等到安平命令平身,眾人再抬頭,心肝兒又是一抽。 陛下您要干嘛? 安平一身玄色朝服,面容肅然地站在上方,手中握著一把劍。身后尊貴顯榮的寶座成為氣勢威壓的背景,讓她整個人隱隱透出蓄勢待發之感。 當初登基時的一幕赫然閃入腦海,大臣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上個朝而已,干嘛佩劍???難道……大家一致轉頭盯著蜀王,不會鬧這么大吧?= =就在大家猜測不斷之時,兵部尚書秦矩出列道:“臣有本奏?!?/br> “說?!卑财教Я艘幌率?,廣袖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卻又仿佛帶著能割開什么的力度。 秦矩道:“西戎王忽然于半道返回,前方探子來報,他已經集結兵力發往邊疆,只怕不日便會大舉襲來啊?!?/br> 諸位大臣聞言頓時小聲討論起來,西戎果然難纏,又惹事兒出來了。 嚶嚶嗡嗡的聲音中,蕭靖忽然出列行禮道:“臣有本奏?!?/br> 安平毫不意外地笑了一下:“皇叔請說?!?/br> “微臣愿自請前往邊關御敵,望陛下恩準!” “嗯,皇叔對西戎作戰有經驗,對方來勢洶洶,顯然早有準備,既然如此,準奏?!?/br> “謝陛下?!?/br> 大臣們望著這一對叔侄順利到不可思議的一唱一和,嘴巴幾乎張得合不起來了……首輔周賢達出于大局考慮,斟酌著道:“西戎之前畢竟求過親,總要先禮后兵,否則怕會落人口實啊?!逼溆啻蟪悸勓砸膊环Ω胶驼?,一時間又議論不斷。 安平在上方掃視了一圈眾人,起身走到玉階邊站定,揚高了聲音:“雖然西戎之前有過求親之舉,但如今看來亦不過是一場騙局。百年來西戎踏我國土,辱我國民,奪我財富,如今還騙我滿朝文武,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故意激的西戎提前動手便是為了能讓梁國掌握主動,豈會輕易更改?雖然這一點暫時還看不出來。 朝臣們聞言頓時噤了聲。 安平手中的長劍猛地抵在地上,發出一聲鏗然低吟,雖然低沉,卻帶著盤旋直上的氣勢,仿佛即將沖破云霄:“天子御國門,君主死社稷!西戎屢次犯我疆土,則曰——戰!” 冷肅的聲音在殿內回蕩,猶如激蕩人心的戰鼓,隆隆地滾過耳際,激蕩起大臣們胸中的萬丈豪氣。殿內肅然了一瞬,眾人紛紛斂衽下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還有,”安平頓了頓,目光透過殿門望向那一抹湛藍的天際:“朕準備御駕親征?!?/br> 作者有話要說:注:明朝是中國繼周朝、漢朝和唐朝之后的盛世(黃金時代),史稱“治隆唐宋,遠邁漢唐,無漢唐之和親,無兩宋之歲幣,天子御國門,君主死社稷?!?/br> 此處架空明朝,所以引用了這句,再大的苦難,再兇猛的入侵也壓不彎中華民族的脊梁,是不是超勵志?! 攤手,我果然是寫個勵志文的→_→ 五二章 磨蹭了半個月之久,齊遜之才趕到邊關,然而卻沒有見到劉緒。 一個士兵猶猶豫豫地稟報說:“劉參將陪同郡主去了西域?!贝蟾攀怯X得自己表述的不準確,又改口道:“不是,是郡主要去西域,劉參將阻攔,后來就被抓著一起去了。呃……也不對,是劉參將自己要隨行的。誒?是這樣么?” 齊遜之看著一臉糾結的士兵抽了抽嘴角,轉頭對蕭竚道:“想必這位郡主正是您要找的好meimei了?!?/br> 蕭竚憂傷地撫額:“一種不祥的預感告訴我,你說得沒錯?!?/br> “……” 正說著,負責鎮守邊疆的趙老將軍親自拋下繁忙的軍務過來相迎了。他曾經于皇宮教導過安平和齊遜之的武藝,所以也算是他的老師,齊遜之一見到他,當即便要行禮。然而同時趙老將軍也曾是攝政王的舊部,所以一見到蕭竚便率先朝他行起禮來。 齊遜之唯有感慨同人不同命啊……趙老將軍心情不錯,招呼二人進了城中暫住的府邸,花白的胡子在笑容下抖索個不停:“陛下在信中有了交代,這一萬暗部本將軍只當什么也沒瞧見,仍舊由齊軍師統帥著便是?!?/br> 齊遜之剛好端著一盞茶在飲,聞言差點把茶盞給丟了:“軍師?我?” “是啊?!?/br> 他稍微一想,明白過來,笑道:“想必是陛下的安排,那么趙將軍便是主帥了吧?” “非也?!壁w老將軍笑瞇瞇地搖搖頭:“主帥是誰,你很快便會知道了?!?/br> ……西戎的動作很迅捷,在邊城百里之外扎營,一切有條不紊,似是萬事在握。為防突襲,趙老將軍便也吩咐在城外扎了營,遠遠地與之對峙著。蕭竚已經去找meimei,齊遜之作為軍師,自然跟著秦樽一起到了營地住下了。 連續幾天觀察了情形后,他對趙老將軍道:“只怕其中有些蹊蹺,西戎之前的和親計劃,之后的迅速發兵,都像是早就計劃好的,只是忽然迅速歸國調兵這一舉動……來得有些突然?!?/br> 其實他想說的是西戎如同受了刺激。而此時,那位刺激了西戎的主兒正在前往邊關的大道上……畢竟是邊關地區,剛入冬便開始降雪了。秦樽不敢把齊遜之給凍傷了,干脆將他供佛一般給供了起來。于是最近齊軍師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營帳內看書。 天氣放晴的那個下午,他掀開帳門進來對齊遜之道:“子都兄,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后者從書卷里抬起頭來,陰森森地吐出一個字來:“說?!?/br> “呃……”秦樽差點淚流滿面,想要跟他開玩笑簡直就是找死??! “好消息是世子找到慶之和郡主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壞消息是趙老將軍被陛下調回京城,即刻便要起程了?!?/br> “哦?”齊遜之放下書卷,推著輪椅朝外走:“帶我去看看?!?/br> 秦樽一邊幫他一邊解釋:“聽聞陛下派了蜀王繼續掌兵戍邊,錦豐應該也會過來,趙老將軍便回京總領京畿守兵去了?!?/br> 齊遜之靜靜地聽著,沒有答話。他垂著頭,看著腳下緩緩倒退的土地,大片大片干燥的土塊,間或有干枯的茅草生在上面,荒蕪的如同他此時的思緒。 秦樽一直在說著,他也一直在耐心的聽,可是那些內容里沒有他,安平沒有說讓他回去,也沒有對他有別的交代。 已經可以看到營地前方空地處高豎的龍旗,他忽然扒住車輪停了下來,朝秦樽擺了一下手:“罷了,天太冷了,你替我向趙老將軍問候一聲,我便不去相送了?!?/br> 秦樽愣了一愣,他已經自顧自轉身推著輪椅走了,那道白色的背影很快便被重重疊疊的營帳吞沒,恍惚間有絲飄渺寂寥的意味。秦樽蹙了蹙眉,覺得自己大概看錯了,齊遜之這樣強悍的人,不應當表現出這種感覺才是。 按說這很古怪,因為齊遜之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文弱的,也許有時會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可那也只是讓人覺得內心強大而已,然而在秦樽眼里,確實就是一直用“強悍”來形容他的。他身上大概有種微妙的本事,能掌控好那個度,無論是別人面前的柔弱,還是他面前的陰險強悍,都不會有違和感。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秦樽怕他,也越發的敬佩他。 他用靴子蹭了蹭地上的干泥,憂傷地朝前走去,這種感覺……是自己欠虐么? 送走趙老將軍,蜀王還沒來,劉緒又還在返回的途中,一時間軍中要務便落到了秦樽的身上。他倒是屢次三番借機找齊軍師幫忙,奈何那位自從那日后便有了冬眠的跡象。在帳中架一盆炭火,抱一床羊絨毯蓋在膝蓋上,便悠悠然坐在火盆旁看書,從早到晚,悠閑的很。 秦樽此時方才確定,他已經在受虐了……有次他又十分委婉地提出了請齊遜之幫忙的請求,后者卻依舊不為所動,于是臨出帳門前,他有些不快又有些委屈的“好心”提醒了一句:“子都兄,長時間坐在火盆旁,小心人暈乎了?!?/br> 齊遜之掀了掀眼皮子,眼神就像小刀子一樣在割他的皮rou:“在此之前,你肯定會先暈,要不要試試?” 秦將軍大驚失色,連忙走人,含著熱淚決定獨自受虐去了……好在這紛雜的情形沒有持續多久,蜀王人到軍營了。作為長期鎮守邊疆的將領,他對這一路的捷徑實在再熟悉不過,加上隨行人員不多,連夜趕路,自然來的迅速。 秦樽在見到他的一刻就差雙膝跪倒,抱著他的大腿痛哭了,這年頭,隊伍不好帶啊……>_<而等他的眼神掃到蜀王身后的人影,果然雙膝一軟,就真的跪倒了……齊遜之照舊在看書,大多是趙老將軍留下的兵書,也有很多是以前蜀王落在隊伍里的。他看了,也寫了一些自己的見解,然而漸漸的,那些見解里參雜了一些其他的。有的時候是一首詩,有的時候是一闋詞,滿滿當當的爬滿香白的宣紙,可是橫豎看過去,卻又只有思念二字。 寫完了之后,他又想把它們都丟進炭火盆里,倒不是難為情,他這樣的臉皮,還真沒有什么難為情的事情能困擾他,只是覺得太暴露了些。一個習慣了隱藏的人,稍微一點可能會留下痕跡的暴露,都讓他覺得不舒服。 然而手剛舉著那一沓宣紙遞向炭盆,帳外卻響起了零零散散的腳步聲。他抬眼看去,被北風吹得翻卷不斷的帳門縫隙中遠遠露出了一雙靴子,從鞋底邊沿到鞋面都沾了一層灰塵,有種風塵仆仆的感覺。 他沒有多看,只將那卷宣紙迅速地塞進那本兵書里夾好,然后工工整整地擺放在一邊的書案上。畢竟有客要到,這時候燒的帳內煙霧繚繞可不禮貌。 做完這些,眼角余光已經看見那雙靴子停在了帳門前,他順手端起手邊小幾上的一盅茶,卻沒有飲,只捂在手心里,饒有趣味地盯著帳門,仿佛在猜測究竟是誰這么無聊,來了又不進來。 等了好一會兒也照舊不見外面的人有動靜,倒是北風越刮越烈,簾子時而被卷得老高,可以看到那人隨風翻飛的衣袂,雪白的,并不是戎裝。 齊遜之的眼神動了動,扣著茶盞的手指忽而用力地撰緊了些。他干脆放下了茶盞,轉頭盯著那盆炭火,盡量用平淡的聲音問道:“不知是哪位貴客,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簾子終于被掀開,風聲也跟著“呼”的一聲卷進來,甚至連炭盆里焦黑的木炭都被這陣風卷出了一陣火星子,迅速的亮起又迅速的暗淡下去,如同他心里微微生出的希望。 他抿了抿唇,抬頭去看,窄袖高領的胡服,一改往日素淡,白色的面料上用金線繡了幾支花卉的紋樣,在這溫暖的帳內,倒像是正傲立在春風中含笑。 不過比不過那人臉上的笑容,輕佻的,柔和的,漾在深邃眸中宛若嶺頭白雪在春陽下融化出來的細泉,不熱烈,卻也不冷淡。 齊遜之驚訝地挑了挑眉,卻沒有開口,轉頭看了一眼炭盆,皺起了眉。難道秦樽說烤火久了會暈乎,竟是成真了? “怎么,這些時日未見,朕在你眼中倒還不如一盆炭了?!?/br> 安平的聲音并不高,甚至算得上柔和,可是她卻看到面前的人猛地睜大了眼睛,像是十分不可思議,半晌才吶吶地問了一句:“陛下怎么會來?” 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連日趕路的疲倦仿佛也一掃而空了,輕快地走過去,雙臂撐在他輪椅的扶手上,俯下臉碰了碰他的額頭,像是小孩子間親昵的動作:“此戰事關重大,朕怎會不來?” 說的內容明明是很正經的,臉上的笑意也不像玩笑,可是齊遜之心中卻生出了歡喜,仿佛她剛才說的是“我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