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傷者是李薇,我現在就在陸軍總醫院?!标懞拼驍嗨脑?,命令道,“你們仔細搜查房間,把房主的底細摸清后,立刻向我匯報!” 掛斷電話,陸浩走回等候區。他坐下來,在金正鋒的肩上輕拍了幾下,說:“今天這件事你表現得非常勇敢,比一般的成年人還要勇敢,但你畢竟是未成年的孩子,還是應該返回學校去學習?!?/br> “不!我不是小孩了,更不想回學校!”金正鋒瞪起眼睛,但很快就垂下了頭,喃喃道,“學校沒有朋友,他們都不歡迎我?!?/br> “怎么會?只要你換個心態和他們相處,或許很容易就成了朋友?!?/br> 他仍垂著頭,小聲反駁道:“可是,老師也瞧不起我,我總覺得在學校低人一等?!?/br> “你這樣勇敢的孩子,怎么會低人一等呢?應該是英雄,是大家學習的榜樣才對!”陸浩動情地夸贊道。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陸浩。 陸浩發現他嘴角浮出自信的表情,便繼續勸道:“老師對你的嚴厲和苛刻,也都是為了你好,為了讓你成才??!” 金正鋒臉上露出復雜的神情,再次垂下頭,盯著交握在膝蓋上的雙手,一言不發。過了好一陣,他緩緩揚起頭,用彷徨、質疑的眼神看著陸浩:“大家真的會接納我?會和我成為朋友嗎?” 陸浩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會的,一定會的!” “嗯!” 金正鋒用力點點頭,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陸浩轉頭望一眼病房,還是沒動靜。他當然沒有忘記找金正鋒的目的,便又拿出了小本子,問道:“我還要問你一件事。9月2日,11點半到12點半之間,你在哪里?” 金正鋒一愣,不解地反問道:“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和一起案子有關。你只要說出那個時間段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就可以?!?/br> “9月2日……”他歪頭想了想,“那天,我一直在翰奇網吧上網,直到天黑才離開?!?/br> “你確定?” “嗯,確定?!?/br> “翰奇網吧在什么位置?” “從幸福小區出來,左轉一百米就能看到了?!?/br> 陸浩記下地址,收起小本子,兜里的手機又響了。他接起電話,老刑警李強的聲音傳進耳鼓:“浩哥,有重大發現!” 李強頓了頓:“我們在衣柜里發現了氯仿,以及罪犯留下的光盤!” 3 時針指向下午5點。 終于到了下班時間,我收拾好桌上的資料和書籍,起身離開辦公室。 一個多小時前,陸浩打過一次電話,把那邊的情況告訴了我,并詢問是否完成他交給我的任務。張珂的手機始終無人接聽,我也就沒能查到李鴻偉住址或聯系方式,但我認為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找到了偵破此案的重要突破口。不過關于這起案子,我還有很多疑點沒有解開,所以并沒把這件事告訴陸浩。 我穿過一層的大廳,從教學樓出來,隨著人流向大門走去。 “嗨……” 遠處有人招呼我。我循聲看去,原來是校長的秘書。我們的住所離得很近,經常一起上下班,我知道,他在等我一起坐地鐵。 “一個人坐地鐵真的很無聊,很孤單??!幸虧有你這個老同學做伴?!笨次易呓?,他笑著對我說。 我在他后背用力拍了一下,邊走邊壞笑著說:“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你怎么還覺得無聊呢?” “別拿歌詞逗我開心?!彼压陌鼕A在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皺了皺眉,“你聽說了嗎?蘇可曼辭職了?!?/br> “什么?她辭職了?”我早料到她會辭職,但還是吃了一驚。 “對。今天下午,她丈夫代她給校長遞交了辭職報告,我當時剛好在場?!?/br> “校長同意了?” “校長不希望她辭職,但發生了那樣丟人的事,還怎么可能在學校待下去呀?所以也只能同意了?!?/br> 我知道他指的是三角戀關系,以及蘇可曼懷上了韓一洋的孩子的事。 我們并肩穿過斑馬線,走進松江公園。也許是想起蘇可曼是在這座公園遭到襲擊的,他沉重地嘆了口氣,說:“愛人被搶走了,孩子也被害死了,明明是受害人,卻要背上第三者的罵名,蘇可曼真夠可憐的。最可恨的就是許蕾,竟會想出那樣歹毒的詭計,真是死有余辜!” 他這番話令我心中一震,隨即駐足。 我突然意識到,這起案子的真正目的,不只是謀殺那么簡單——還潛藏著一股深深的惡意。這股惡意,令人窒息! 他看我沒跟上來,停住腳步,回頭問我:“你怎么了?” 我根本沒聽見他說什么,直到他走過來在我肩上拍了拍,我才回過神。我用力呼出一口氣,卻無法將那個可怕的想法帶出體外。 “你臉色好嚇人?!彼焓衷谖翌~頭摸了摸,擔憂道,“老同學,你沒事兒吧?” 我木然地搖搖頭,心里卻冒出一個想法:去拜訪蘇可曼。 于是,我對他謊稱把重要的東西落在辦公室了,要回去取。不等他回話,我轉身向公園外走去。走出公園,我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醫院。 4 下午5點20分,京海市警局,刑警三支隊的辦公室。 寬敞的辦公室里,只有陸浩一人。他蜷縮著上身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粗壯的手臂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手指忽然傳來一陣灼痛。 陸浩這才想起手里夾著香煙,猛抖了一下手腕,煙蒂掉落在茶幾上。他撿起煙蒂掐滅在煙灰缸里,沉重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寬大的實木辦公桌上,并排擺著九張光盤。這些光盤是從幸福小區7號樓702室找到的,與它們同時被發現的,還有兩瓶密封好的氯仿。所有的光盤都貼著標簽,并用拙劣的筆記做了相應的標記,比如:“4/23 長島公園”,“5/14 江北小巷”等。 他看過其中的八張光盤,一回想起其中的畫面,就會感到渾身戰栗,背脊發涼。但是,唯獨有一張至今沒敢看。 陸浩低下頭,目光在標簽上慢慢掃過,最終定格在“6/5 廢棄木料場”。 看到標簽的剎那,大腦里閃過曾無數次出現的可怕畫面,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悲傷從心底涌出,沿著血管蔓延至全身。 “3個月了,我終于找到那個渾蛋了!菲兒,我一定會親手緝捕他,你在另一個世界可以安息了?!?/br> 他強忍悲傷,用力咬了咬牙,暗暗告誡自己:“這是唯一記錄她臨死前的影像,不管看到什么,我都要看下去?!?/br> 陸浩反復調整了幾次呼吸,才顫抖著手,把光盤塞進電腦的光驅。屏幕上有了提示,他抓住鼠標,屏住呼吸,左鍵雙擊。 暴風影音彈出來的瞬間,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大概過了三秒,音響里傳出了聲音,像是撕扯什么東西發出的聲響。他看過另外八張光盤,很清楚那是何種物質制造的聲音。 突然,一個男人的笑聲刺進耳鼓。 雖然這笑聲已多次在耳邊響過,但此刻聽來,卻令他無比的憤怒、痛苦。他用力攥緊雙拳,猛地睜開了眼睛。 屏幕里的背景光線很暗,還不時在晃動,很難看清事物的輪廓,似乎是有人正端著dv在走動。不過鏡頭很快就停下來,畫面里出現一雙腿的特寫。鏡頭停頓了幾秒,慢慢拉遠,照出全身的影像,那是一個年輕女人,正一絲不掛地躺在地上。 陸浩痛苦地看著畫面里的那張臉,心如刀絞。 畫面里忽然出現一只手,拿起女人身邊的一根繩索,展開,套在雪白的脖子上。女人似乎睡著了,沒做任何反抗。那根繩索,慢慢地收緊,收緊…… 陸浩想大聲喊叫,但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任憑他怎樣發力,就是喊不出一點聲音。 畫面切換了。女人被吊掛在半空,繩索就套在脖子上,顯然她已經死了。鏡頭慢慢接近,對準了陰部。那只手又出現了,慢慢分開女人的雙腿,緊接著,音響里再次傳出了可怕的笑聲。 一剎那,全身的血液涌至頭頂,陸浩只感到眼前一陣眩暈。他搖晃著身體,一把扯掉了電源。電腦關閉了,但那可怕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蕩來蕩去。 他雙手抱頭,趴在桌上,古老的液體慢慢滑出了眼眶。是的,陸浩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即便是之前已有心理準備。 5 吃過晚飯后,蘇可曼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也煩躁不安,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發生似的。她打算去病房外透透氣,就從床上起來,慢慢走到走廊里。狹長的走廊里,醫護人員和患者家屬絡繹不絕,偶爾也能看到像自己一樣穿病號服的患者。 “能來走廊里走動的,應該是快要出院的患者吧?再過兩天,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彼叩酱翱?,望著窗外的景色,心情一下好了許多。 余光里,有人向自己走來。 丈夫今晚值夜班,不能來陪護了。她不經意地左轉頭,卻看到那個曾探望過自己的男同事走了過來。她右眼皮猛跳了一下,心想,他來干嗎? 我緊走幾步來到她身前,微笑地看著她:“身體恢復得不錯嘛,能出來走動了?!?/br> 蘇可曼背靠窗臺,回以同樣的微笑:“恢復得還好。你來找我……有事?” “哦,也沒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你?!?/br> “看我?” 她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的神情。我知道她想說: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有必要專程來探望嗎?而且還是第二次! 我不以為然笑了笑,岔開話題說:“我曾在你桌上看到過一本偵探推理小說。哦,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短篇小說集?!?/br> “對,我喜歡讀偵探小說,特別是克里斯蒂的?!闭f完,她又補充了一句,“你的小說也不錯哦?!?/br> “多謝鼓勵?!蔽铱缜耙徊?,和她并肩靠在窗臺上。 她側頭,迷惑地看著我:“你來找我,該不會是想和我探討偵探小說吧?” “呃……也可以這樣說?!彼f得沒錯,我確實想通過克里斯蒂的小說了解一些事。 蘇可曼聞言,嘴角倏然放松,露出笑容:“怎么,是創作遇到了瓶頸?想從我這兒找點靈感?” 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略帶幾分認真地問:“你覺得推理小說,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當然是懸念和推理了?!彼f,“在我看來,好的推理小說要引領讀者不斷猜測,猜測兇手是誰,猜測結果是什么樣的?!?/br> “哦?!蔽也⒉煌耆澩挠^點,但也沒有立刻反駁。 “寫推理小說很難吧?”她開口問道。 我一邊想著怎樣不留痕跡地引入主題,一邊點頭說:“推理小說會布下很多疑點,這些疑點互相關聯、牽制,推進情節層層遞進,很是有趣。但對于作者來說,就要絞盡腦汁進行通篇布局?!?/br> 她點點頭,沒有接話。 “布局相當關鍵!”我說這句話時刻意加重了語氣,然后頓了頓,繼續說,“其實說白了,就是作者和讀者的智力斗法。如果一開篇,就被猜到結局,那豈不是索然無味了?當然,還有一點更加重要——對犯罪動機的深入探討,這會引發讀者對犯罪行為進行思考?!闭f完,我觀察著她的表情。 “我從沒想過這么多,只覺得引人入勝就是成功的小說?!彼挠已燮び珠_始跳了,忙伸手在眼睛上揉了揉。 “哦,可能我們的視角不同,你畢竟是讀……”我發現她伸手揉著眼睛,便關切地詢問道,“眼睛不舒服嗎?” “沒事?!彼畔率直?,眨了眨眼睛,“看來我是寫不了推理小說啊,太有難度了?!?/br> “那倒也未必?!蔽夜首魍蝗幌肫鹗裁此频妮p拍了一下手,“對了,克里斯蒂的小說中的主人公,很善于使用毒藥吧?”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她筆下的很多主人公善用毒藥,不過,毒藥好像是寫作推理小說常用的道具吧?” “沒錯?!蔽矣玫恼Z調說,“毒藥在作者筆下是道具,但在犯罪者手中就截然不同了?!?/br> “哦?”她臉上仍掛著笑容,但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 “對犯罪者來說,毒藥雖然也是道具——作案道具,但性質截然不同。因為犯罪者的道具,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而小說卻是在警示世人,避免犯罪發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