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坐在下首的一位女眷道:“魏jiejie才是說笑,楚將軍一入京就直奔你們府上不說,如今還親自上山去請大小姐了,這還算是沒影子的事?我看啊,你都可以開始布置院子,掛上紅綢了?!?/br> 其余幾人也是連聲應和,魏氏聽著卻一臉茫然。 “楚將軍……親自上山去請了?” 上首那夫人呦了一聲:“meimei還不知道呢?楚將軍連夜上山,這會兒估計已經到了?!?/br> “何止是到了,我猜用不了多久就要進城了?!?/br> “是啊,他們行軍之人趕路快,定然天不亮就已經上山了,沒準兒能趕上回來用午膳呢?!?/br> 眾人嘴上恭維著,卻又難掩言語中的酸氣。 誰能想到當初蘇家的一個家奴如今竟成了天子近臣,將他們這一眾權貴全都越過去了呢? 他們這些人當初無論多么顯貴,如今也不過是前朝遺老而已。新帝高興就留下來用用,不高興就冷落了或是打發出京,甚至尋個借口處置了也不是不可能。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天都已經變了,過去的權勢又有什么用。那些從前站得越高的人,現在反而越危險。 他們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如今要恭維的不是別的什么人,而是原本跟他們一樣,甚至還不如他們,曾被他們嘲諷過的蘇家,這就難免讓人心中不忿。 魏氏的消息沒有這么靈通,此時聽他們說起才知道楚毅竟親自上山了。 如今楚帝剛進京沒多久,正是諸事繁忙的時候。他此時上山,定是把很多事情都推掉了,才能抽出空來。 魏氏原本以為他不過是惦記著蘇錦瑤的美貌,或是為了在他們這些舊主面前顯示出自己如今的地位,才會求娶蘇錦瑤,沒想到他卻真還剩了幾分真心實意,不等蘇錦瑤下山見他,就放下身段自己去請了。 她篤信蘇錦瑤在楚毅面前定然不會像在她和蘇常安面前那般高高在上不識好歹,估摸著楚毅哄幾句也就跟著下山了,那這門婚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她心中一邊暗喜,一邊卻又不屑,覺得蘇錦瑤就是矯情,端著過去大小姐的架子不肯放罷了。 但不管怎么說,這門婚事只要成了,對他們蘇家來說就是百益而無一害的。 她臉上不復先前謹慎的神情,忍不住得意起來,跟恭維她的這些女眷們說笑周旋。 等將人送走,蘇常安也回來了。 聽說他并未能將蘇錦瑤帶下山,魏氏也不著急,反而神情輕蔑地道:“她也就在你我面前裝裝樣子,在楚將軍面前還能繼續裝不成?你瞧著吧,不等太陽落山,她就跟著人家回來了?!?/br> 蘇常安皺了皺眉,神情不似她那般輕松。 他是蘇錦瑤的生父,對她的了解比魏氏這個繼母要多得多。 蘇錦瑤擺明了不愿下山,并非做戲,就算楚毅去請,也未必就能請的動。 他心中擔憂,讓人守在城門口,一直注意著歸元山方向的動靜。 果不其然,最后的結果和他所想一樣。 天色擦黑的時候,楚毅自己回來了,身邊除了他的隨從,并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 “她不愿嫁你?” 弘安帝楚煊看著楚毅一臉失落的神情,不可置信。 楚毅以前雖說是蘇家的家奴,但如今已經是他大楚重臣,身居高位,遠非蘇家可比。 此時又正值他們剛剛攻入梁京,正是梁國舊臣都迫不及待想要討好他們的時候。 這時候楚毅主動求娶,換做誰都會歡天喜地立刻嫁過來,但這位蘇家大小姐竟然不愿? “她是真的不愿,還是見你態度謙卑,故意拿捏你?” 楚煊在楚毅面前說話向來隨性,也就沒有多想,有什么就直說了。 他其實一直就不太支持楚毅親自去歸元山見蘇錦瑤,畢竟他現在是大楚的官員,又是他身邊的近臣,理應自持身份才是。不要總讓那些前朝舊臣想起他以往的身份,因他的出身而看輕他。 可楚毅對這位蘇大小姐心存執念,進城前就已經蠢蠢欲動,進城后更是恨不能即刻奔赴她的身邊。 楚煊尋思著這是他的私事,也就沒有一味阻攔。 誰知眼看著他衣冠整齊精神抖擻的上了山,現在卻霜打的茄子似的回來了。 楚毅聽了他的話搖頭:“小姐不會,她向來是怎么想就怎么做,說是不愿……就是真的不愿?!?/br> 說不喜歡,那就是……真的不喜歡了。 他也因此才更加頹然,不甘。怨自己來的太晚,怨自己沒能早早的出人頭地,成為足已匹配她的人。 若是他能早些回來,若是中間沒有隔這七年,那他們現在……是不是另一番光景? 楚煊認識楚毅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見他露出這般神情,想了想道:“不如我直接給你們賜婚?她一個前朝之女,與本家又不親,無依無靠的,總不會抗旨不遵吧?” 誰知楚毅卻臉色一變,立刻道:“不可!陛下莫要害我?!?/br> 楚煊聞言失笑:“我好心幫你,怎么就成了害你?” 楚毅皺眉,想著蘇錦瑤那副冷淡卻又桀驁的樣子,無奈的同時又如當年一般感到心動。 他斂眸開口,聲音低沉:“小姐性子烈,她若是不愿,便是賜婚也不會答應的?!?/br> 說的明明是注定令自己失望的話,卻又似乎滿是向往。 楚煊玩味地打量了他幾眼,笑道:“原來你喜歡這樣的?!?/br> 這些年隨著楚毅的地位越來越高,想給他送女人的不是沒有。 除了那哄人開心的瘦馬侍妾,也不乏有大楚的高門顯貴想與他結親,將自家女兒嫁給他。 但不管送到眼前的是什么人,揚州瘦馬也好,高門嫡女也好,燕瘦環肥任他挑選,他卻一個都看不上。 楚煊一直十分納悶,到底是什么樣的女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如今算是知道了。 楚毅卻道:“沒有什么這樣那樣的,我只鐘情小姐一人?!?/br> 時隔多年,對那女子還是用著舊稱,心中執念之深可見一斑。 楚煊輕笑:“那現在她不愿嫁你,你又不愿讓我賜婚,那怎么辦?” 楚毅抿了抿唇,道:“再想辦法吧,現在總好過以前。起碼……我已經回來了,她身邊也還沒有旁人?!?/br> 說是這么說,但楚毅其實并沒有什么好辦法。 蘇錦瑤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惹惱她的話什么都好說,若是惹惱了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以前秦氏在世時她或許還有些顧忌,但如今秦氏已故,她和蘇家又撕破了臉皮,便像是一匹失去了韁繩的野馬,桀驁難馴,誰也管不住她。 這是蘇家人最厭棄她的一點,最想糾正她的一點,但也是楚毅最愛的一點,最令他著迷的一點。 他喜她嬌艷如花,也喜她性烈如火。他喜歡她原原本本最真實的樣子,無須她做任何改變。 可現在蘇錦瑤對他十分冷淡,已不復從前那般親近,他想來想去也沒什么法子可以解決,最后只能用了最蠢笨的方法。 既然他們曾經錯過七年,那他就再補回七年。 他如今已經回來,不會再讓之前的事重演。從此以后他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一個七年,兩個七年,多久都可以。 他會等到她再次開口說“愿意”。 楚毅打定主意,只要抽出空就往歸元山跑,有時只休沐一天,路上就要耽擱許久工夫,根本沒法在山上待多久,但他還是要去。 蘇錦瑤勸了幾次,勸不動,也趕不走,就隨他去了。 她不覺得這樣無謂的事楚毅能堅持多久,畢竟他現在已經不是蘇家的家奴了,忙得很,哪有那么多時間總耗在她身上。 等過些日子,他覺得沒趣,自然也就不會來了。 她仍舊在歸元山上過自己的日子,楚毅來了她也當沒看見,從不與他說話,直到有一日她與秋蘭在山上散步時,在一條山路上遇到了楚毅。 楚毅見他們走過來,忙像以往那般躬身施禮。 蘇錦瑤沒有理會,但她身邊的秋蘭卻沒忍住停下來開了口。 “將軍是不是丟了什么東西?我見你近來每每上山都在山上四處走動,已經把山上轉了好幾圈了?!?/br> 若非丟了東西,何必這樣到處轉?還東看西看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楚毅確實“丟”了樣東西,但這東西并不是隨身攜帶的,而是多年前留在這山上的。 秋蘭已經跟了蘇錦瑤多年,應該知道,他很想問問,卻又不想當著蘇錦瑤的面提,便支吾著搖了搖頭。 “沒,沒什么,我就隨便走走?!?/br> 秋蘭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這些日子一直未曾跟楚毅說過話的蘇錦瑤卻看了看他左手邊的方向,道:“你是在找那株枇杷樹吧?” 蘇錦瑤以前愛吃枇杷,當年他們曾一時興起,一起在這里種下了一株枇杷樹。 那枇杷樹長勢很好,到楚毅離京那年,正是該結果子的時候了。 可惜后來他離開了,一顆果子都沒有嘗到。這次回來本想找找,卻找了許久都沒找到。 他心里還抱著點念想,想著是不是蘇錦瑤把那枇杷樹挪去別的地方了,但此時聽她開口,就知道后面的話一定不是自己想聽的,恨不能抬手捂住耳朵。 可蘇錦瑤的聲音還是響起,語氣平靜而又冷淡。 “那枇杷樹看著長勢很好,但接連幾年結的都是酸果。道觀的人嫌它的果子賣不上價錢,還總引來飛鳥啄食,掉的到處都是弄臟了路,就把它砍了?!?/br> 連樹樁也一起挖走了,估摸著是當柴燒了。 此時這里別說是枇杷樹,連曾經種過樹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蘇錦瑤當初剛知道的時候還出了會神,這會兒想起卻已經沒什么感覺了,甚至覺得大概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就像她,就像那株枇杷樹。 楚毅盡管已經猜到些許,卻還是忍不住紅著眼睛握了握拳。 他低垂著頭,沒有說話,身側衣擺被攥得死緊,皺成一團。 蘇錦瑤從他身旁走過,冷聲道:“回去吧,這山上的人和事,都已經不是你當初留戀的那個了?!?/br> ………………………… 楚毅當天確實沒有再久留,在她說完之后沒多久就下了山。 蘇錦瑤還以為他不會再來了,沒想到過了幾日,他卻又上了山,還帶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 彼時蘇錦瑤正倚在院中的美人榻上看書,聽到動靜皺起了眉,對外面喚道:“秋蘭?!?/br> 秋蘭忙小跑進來,問:“小姐有何吩咐?” 蘇錦瑤蹙眉:“外面在做什么?” 秋蘭看了一眼院外的方向,道:“楚將軍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