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什么流言蜚語,她早就已經不在乎了。那些從她不在意的人口中說出的話,根本傷不了她。 秋蘭不解:“那是為什么?” 蘇錦瑤嘴角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只道:“晚了,歇了吧?!?/br> 秋蘭見她不愿再多說,也就沒再多言,點點頭扶著她去就寢。 蘇錦瑤熄了燈歇下,剛躺了沒一會兒,外面忽然響起一陣狗吠聲。 這狗是老觀主早些年送給她看家護院的,機靈得很,白日里時常在山上四處游獵,晚上就回來在院門口守著,哪都不去。 她在黑暗中蹙眉坐起身,聽到外面的狗吠聲很快被秋蘭喝止,緊接著是一陣人語,似乎是秋蘭在跟來人說著什么。 片刻后,她的房門被敲響,秋蘭在外面道:“大小姐,老爺來了,說是……想見您?!?/br> 老爺這個稱呼蘇錦瑤有陣子沒聽到了,坐在床上愣怔片刻,才道:“知道了,讓他稍等?!?/br> 蘇錦瑤穿上外衫,頭發隨意挽了個髻子,在外間見了蘇常安。 蘇常安這些年老的很快,明明才四十出頭,卻已兩鬢斑白,看上去像是年逾五旬。 而蘇錦瑤這些年長高不少,五官也越發明艷,眉眼間跟她娘越發相似,站在那里便宛如秦氏又活了一般。 蘇常安愣了一下,張了張嘴似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只喚出一聲:“昭昭……” 這是蘇錦瑤的乳名,他已整整七年沒叫過了。 蘇錦瑤卻神色淡淡,并未因這個稱呼有絲毫動容,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便收了回去,徑自坐到主位上。 “蘇大人深夜造訪,不知所謂何事?” 一句蘇大人,將蘇常安本就忐忑的心擊到谷底。 他眸光低垂,兩手局促地握在一起,四下看了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我聽說白日魏氏來的時候,惹你不快,便想著來代她給你賠個不是?!?/br> 他不敢當著蘇錦瑤的面將魏氏說成“你娘”,便以魏氏代稱。 蘇錦瑤神色依舊冷淡:“只是賠不是嗎?” 蘇常安為什么來,其實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白日魏如玉剛走,他此時就到了,算算時辰,應該是魏如玉回去后沒多久就從京城啟程了。 這般著急,除了為了讓她回去見楚毅,還能是為什么? 蘇常安爬了許久的山,喉中干澀,下意識想從身邊的高幾上拿茶杯喝茶。 一伸手才發現手邊并沒有杯子,蘇錦瑤連杯水都沒讓人給他倒。 他也不好意思開口討要,只能忍著,道: “除此之外……還想問問你,為何不愿回去與楚將軍成親?我看他……” “成親?” 不等他說完,秋蘭瞪著眼睛打斷。 “楚將軍去你們蘇府提親了?” “是啊,”蘇常安不解,“魏氏白日就是為這個來的啊,她沒跟你們說嗎?” “說了才怪,”秋蘭道,“她只說楚將軍要見我們小姐,一上來就兇巴巴地讓下人把小姐強行帶回去,好像我們小姐是個什么物件,她想拿去給誰看就給誰看似的?!?/br> 蘇常安一聽,哪還不明白為何白日蘇錦瑤會打了魏如玉一巴掌。 蘇錦瑤性子傲得很,對魏氏又極其厭惡,魏氏好好跟她說她都不見得能聽得進去,何況是讓人強行將她帶走供人挑揀。 她從小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身邊所有人都圍著她轉,向來只有她挑揀別人的份,何時輪到別人來挑揀她了? 蘇常安額頭滲出一層薄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因為心慌。 他抬袖抹了抹額頭,道:“魏氏粗鄙,昭昭你別跟她一般見識。你與阿吉……你與楚將軍,原本就情投意合,也大可不必因為她而耽誤了自己?!?/br> “情投意合?” 蘇錦瑤又有些出神,似乎是在回想往年那些事。 過了好半晌,她才唔了一聲:“當年確實是曾情投意合的,但如今已經不是當年了?!?/br> 蘇常安一怔:“昭昭,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歡他了?” 蘇錦瑤輕笑,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像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話。 “誰說七年前喜歡過的,七年后就一定還會喜歡?” “蘇大人當年不也曾對我娘起誓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此生只愛她一個。但后來呢?現在呢?你對她,還一如從前嗎?” 第3章 太晚 小姐還喚我阿吉就好 蘇常安肩膀輕顫,兩手死死握在一起。 他閉了閉眼,不敢回想與秦氏的那些過往。只要想起,就難免記起她死時的模樣。 蘇常安克制著顫抖的聲音,道:“爹知道……知道對不起你娘。但你還年輕,沒必要為了那些事,毀了你自己的一生……” “已經毀了?!?/br> 蘇錦瑤打斷,聲音比剛才還冷。 “從我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從我知道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從你娶了魏氏,將她和她的孩子接進門,從你聽了她的話想將我送進宮,從你任由她把我送到這道觀不聞不問開始,我的一生就已經毀了。你現在再來跟我談這些,不覺得可笑嗎?” 蘇錦瑤已經很久沒有對著什么人說過這么多話了,這些年她見過的人少之又少,兩年前老觀主死了之后,她身邊就只有秋蘭了。 今日白天跟魏如玉說的那幾句,是她這兩年除了秋蘭以外,第一次跟別人開口說話。 她以為自己已經變得沉默寡言,不會再這樣跟人爭辯什么了。 可是七年前跟阿吉的事情發生之后,她就再也沒見過蘇常安,有些話她七年前沒來得及說,憋了七年,也沒有因此就忘了。 那些憤恨,不甘,已經刻在她的骨子里,跟她的桀驁一樣,成了她的一部分。 蘇常安頭垂的更低,佝僂著坐在椅子上,仿佛被她這一字一句敲打在骨頭上,要捶入泥土里。 這般情景看在任何人眼里,都覺得他已經知道了錯了,是真心在悔過,但在蘇錦瑤眼里卻只覺得無比惡心。 她冷冷地扯了扯唇角,道:“蘇大人若真想我回去和楚將軍成親,倒也不是不可?!?/br> 蘇常安身形僵了僵,沒有動,知道她肯定還有后話。 果然,蘇錦瑤道:“只要你將魏如玉休棄,將她和她的三個兒女趕出家門,我便回去?!?/br> 蘇常安的身形像被定住一般,久久未動。 蘇錦瑤知道他不可能答應,冷笑著起身,抬腳往內室走去。 經過他身邊時,她偏頭不屑地丟下一句:“蘇常安,這么多年,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虛偽?!?/br> 秋蘭跟在蘇錦瑤身邊多年,單知道她對魏氏是非常不屑的,什么話都敢說,甚至敢動手打她。 但她不知道蘇錦瑤對蘇常安也是這種態度,不屑一顧,冷言冷語,絲毫沒放在眼里。 畢竟她是七年前才來伺候蘇錦瑤的,魏氏起初那年還來過幾次山上,跟蘇錦瑤都不歡而散了。蘇常安卻是來都沒來過,她也沒見過兩人相處。 以往只知道小姐對蘇常安也很是不喜,但想著那怎么說都是她的生父,總不至于像對魏氏那般不客氣。 今日才知道,她對蘇常安跟對魏氏沒什么不同。 親生父女鬧成現在這般,蘇常安還不敢還嘴,也不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但總歸是蘇常安理虧就是了。 秋蘭扶蘇錦瑤進屋重新躺下,給她蓋好被子,這才走回外間,對仍舊坐著的蘇常安道:“老爺,您是在跨院歇一晚在下山,還是現在就走?” 這逐客令已經算是說的很明白了。 此時已經天黑,但蘇常安既然能摸黑爬上來,就也能摸黑爬下去,秋蘭跟他不親近,一點也不心疼。 蘇常安卻搖頭:“我就在這坐一晚,你不用管我?!?/br> 秋蘭這些年雖然一直在山上,接觸的人少,但腦子還是轉的很快的,聰明機靈又忠心,不然當初也不會被秦老夫人選來伺候蘇錦瑤。 她聽蘇常安這么一說,就知道他這是打算用苦rou計,跟蘇錦瑤耗著了。 蘇錦瑤是他的親生女兒,但凡心里還對他有一絲一毫的眷戀親近,都見不得他這般吃苦受罪。 但如此逼迫,跟魏氏又有什么不同? 秋蘭心里翻了個白眼,對蘇常安越發不喜,順著他的話道:“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去守著大小姐了,老爺您好坐?!?/br> 說著就退回到內室,將蘇常安自己留在了這里,自始至終也沒給他倒一杯水。 ………………………… 蘇錦瑤被蘇常安影響了心情,晚上夢到了去世多年的母親。 母親孤單單地坐在死時的那張床榻上,不言不語。 夢里的蘇錦瑤就這么坐在旁邊陪了她一晚,母女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第二天醒來時,蘇錦瑤似乎還停留在夢中,看著帳頂發了許久的呆才讓秋蘭進來服侍自己洗漱。 她神色懨懨,仍舊沒什么精神,扶著秋蘭的手起身,問:“蘇常安呢?” 蘇常安昨晚沒走,她是知道的。 她也不在乎他到底走不走,苦rou計什么的在她這里一點用都沒有。 秋蘭卻道:“已經走了?!?/br> 蘇錦瑤眉頭一挑,還以為蘇常安連做戲都沒有耐心,只半宿就撐不住回去了。 正想譏諷兩句,就見秋蘭看了看門外,然后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楚將軍來了,老爺估摸著是怕他,一見著他就立刻告辭了?!?/br> 當年楚毅還是蘇家一個家奴的時候,蘇常安因他與蘇錦瑤有染,惱怒非常,親自拿馬鞭打過他幾鞭子,把人抽的皮開rou綻。 后來為了堵住他的嘴,更是想一碗毒藥灌下去了結了他,在偽裝成病故的樣子拉出去埋了,免得傳出什么不好的風聲壞了蘇家的聲譽。 是蘇錦瑤以命相逼,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他放人,才讓當時的阿吉得以平安離開。 這次楚毅回京,蘇常安之所以這么急著想把蘇錦瑤接回去與他成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別人家只是被廢帝逼著寫過檄文,但他卻是實實在在自己動手打過楚毅,還險些要了他的命的。 楚毅如今身居高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記著當年的舊情,想求娶蘇錦瑤。若是兩人成了,自然也就不會為難他這個做岳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