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如此休息了半個月,大夫才宣布項清春痊愈了。 而這半個月來,溫彥平有時間就往項府里跑,項清春作為項家長房嫡子,頗受寵愛,屋子里什么精奇物什沒有,吃食也花樣極多,溫彥平雖然不是吃貨,在她有個吃貨的便宜爹,使得她有時候也頗好口腹之欲,再加上項清春有心留她在身邊陪伴培養感情,自然不吝嗇地使出各種手段誘拐。 這天,項清春從早上等到中午,都沒見溫彥平到來。 項清春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在風中搖曳的迎春花,手上攤開的那卷書已有一個時辰未翻過,安靜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副極美的畫卷,讓人不敢輕易出聲破壞。 照光頭皮發麻,但還是走進來,叫了聲“少爺”,在他看過來時,趕緊說道:“少爺,去打探的人回來說,溫少爺兩個時辰前就出門了,不過沒人知道他去哪里了?!?/br> 項清春皺眉,這段時間,溫彥平若是出門,除了到街上買些她喜歡的零食果脯當禮物送來給他外,大半不會去其他的地方,可這會兒,就算爬也爬到了,難道又發現什么好玩的地方跑去玩兒了? 半晌,項清春突然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后,說道:“難得天氣這么好,咱們出門走走?!?/br> “……”少爺,這借口真是遜斃了! 去上房探望了項母,在項母又要嘮叨他的終身大事時,項清春果斷地告辭離開,帶著照光出門。 方出府時,便有一個長相平凡的仆人過來,稟報道:“少爺,溫少爺在回春醫館?!?/br> 項清春目光微凜,凝聲道:“生病了?” “屬下不知,陳大夫攔著,不讓任何人進去探望,不過聽藥童說,溫少爺來時,似乎是受傷了?!?/br> 眉頭不自覺蹙起,眼里多了抹擔憂,讓那仆人下去后,項清春彈了彈衣袖,說道:“走,去回春醫館?!?/br> 來到回春醫館,項清春直接走進去,尋了個藥童問道:“陳大夫呢?” 正問著,陳大夫剛好從醫館后院出來,見到他時,愣了下,不過想起這人是溫良的弟子,里頭某位蠢姑娘的師兄,心里也沒有多奇怪。 “大夫,我師弟他怎么樣了?”項清春問道。 這些天頻繁接觸下來,陳大夫也知道這青年面上無論多云淡風清,心里對自己名義上的師弟那是實打實關心的。只是,他現在有些難以啟齒,只能含糊道:“溫公子有些不太好,需得好好休息?!?/br> “怎么個不好法?”項清春瞇起眼睛問道,明明看起來很平常的語氣,可是陳大夫卻感覺到其中的壓力。 陳大夫實在不知道怎么同個大男人說小姑娘那些兇殘的事情,只能說了一堆專業術語。項清春本就是聰明人,如何不知道陳大夫并不想說,心里微緊,以為溫彥平情況很不好,忍耐著聽完陳大夫的話,便提步進了后院的一間供病人休息的廂房。 陳大夫手舉在半空,最終只能嘆了口氣,沒再阻止他。 屋子里靜悄悄的,項清春一眼便看到床上那縮成一團的被子,裹成個蠶一樣。眉頭又蹙起,項清春走到床前,伸手扯了下被子,喚道:“小師弟,你怎么了?” “……” 拉扯半晌,終于被他扯開了被子,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還有眼里不容錯辯的驚恐之色。 看到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蠢小子變成這副模樣,項清春心疼極了,伸手搭在她額頭上,摸到上面一片冰涼的汗漬,心里發緊。原本想說些什么,可是看她一副驚恐之色,那些習慣性的刻薄的話語吞回肚子里,難得柔聲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他難得如此溫柔,溫彥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扯住他的衣袖,張口想說什么,又撇開臉,悶悶地道:“你怎么在這里?” 項清春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有些嫌棄地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說道:“陳大夫讓我有空過來復檢,免得落了什么后遺癥?!毙睦飬s哼道:打爛嘴也不告訴她,他是擔心她才會巴巴地過來的。 “……” 照光再次內流滿面,心說少爺您就別找借口了,老實說出來自己擔心不就行了?不然以溫少爺的遲鈍,他一輩子也不會明白您的心意的! ☆、第121章 口不對心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后,項清春終究是難忍心疼憐惜,又問道:“你到底怎么了?聽說你受傷了?哪里傷著了?” 聞言,溫彥平本就慘白的臉蛋又灰敗幾分,臉龐都有些扭曲猙獰,很快又被下腹一波波的疼痛疼得躬起身體,驚得項清春再也無法維持淡定,倏地起身直接坐到床邊,將她躬成蝦米的身體抱到懷里,用袖子擦去她臉上的冷汗,迭聲追問道:“你到底怎么了?你……” 臉色倏然大變,這般湊得近了,他竟然能嗅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方知道她確實是受傷了。不過心底仍是存了疑惑,若僅是受傷了,陳大夫不至于用一堆亂七八糟的話來堵他,一副不愿意他知道的模樣。 不過沒給他細想,懷里傳來了細如蚊蛻的聲音,悲悲凄凄的,委實是可憐極了:“我確實受傷了……” 項清春低首,就見她一臉悲凄,眼淚在眼眶里滾來滾去,卻倔強地不肯讓它們滑落。 即使現在正遭受巨大的打擊及痛楚,溫彥平還是不讓自己哭出來,這點兒痛比起八歲以前的那兩年掙扎求生來說,輕多了,甚至比親眼目睹父親慘死、母親受辱而死時的那種痛還要微不足道。她只是……只是不愿意正視自己身為女子的事實,不愿意正視當年雙親慘死的事情,更不愿意正視母親受辱至死前說的話,告訴她,女人這一生太苦了,若有下輩子,絕對不做女人…… “乖,若是想哭的話,就哭吧?!表椙宕合癜矒嵋粋€受傷的孩子一樣,抱著她,輕撫她的背。她的表情,已經難過到想要哭了,卻一直倔強地不肯露出任何脆弱的模樣。 心臟仿佛被人捏住一樣,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 “我才沒有哭……”她將臉埋入他懷里,聞到他身上的春息香,表明自己沒有哭。 被她這么一打岔,項清春只得放下所有的疑問,拍著她的背安撫。從來沒有像這樣肆無顧忌地抱著她,碰觸她,這般親近,讓他甚至生出妄忘,欣喜于她此時的脆弱給了他機會。而懷里的人,又是如此的纖細瘦弱,柔軟嬌小,根本不像個正常的十五歲少年,讓他心里生出一種憐惜之意。 這時,守在門外的照光見到藥童端了一碗藥過來,心知是溫少爺的藥,只是……瞄了眼屋子里,見到他家少爺這般肆無忌憚、沒有丁點避嫻地抱著人家,怕教人看出什么異樣,趕緊接過來將藥童打發了,自己端著藥進去。 “少爺,這是溫少爺的藥,大夫說是止痛的,讓溫少爺盡快喝了?!?/br> 項清春接過來,看了看那碗黑漆漆的藥汁,讓照光去藥店里要幾粒蜜餞過來,然后直接抱著她溫柔地喂她喝藥。 照光再一次覺得自己要被閃瞎眼睛了,果然這種事情應該眼不見為凈么? 等到緋衣匆匆忙忙地被小路子拽過來時,便看到閃瞎她眼睛的一幕:o__o為毛她家少爺(小姐)會被項公子抱在懷里啊啊???少爺難道真的病重得要死了么?小路子呢?小路子你這不護主的奴才,竟然讓少爺落到這種境地?。?! 項清春淡淡地看著她,絲毫沒有將人放下來的意思,說道:“小師弟剛喝完藥不久,現在睡著了,不要吵醒她?!?/br> 聞言,緋衣皺起眉頭,她被小路子匆匆忙忙地拽來,還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呢。再看像只小狗一樣縮在青年懷里睡著的少年,臉色慘白,可能不舒服,眉頭緊皺著,發紅的眼角還有些濕潤,時不時地發出不舒服的嗯嗯抗議聲,簡直就像一只被拋棄的小奶狗一樣…… 緋衣被萌住了。 同樣被萌住的還有項清春,所以他明知道自己這行為給人瞧見十分怪異,卻一直不肯放手,覺得懷里的這只可憐兮兮的小動物完全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根本舍不得放手。既然舍不得放手,那么便要對付這些旁觀者了。 緋衣和照光、小路子心中徒然一驚,那種“誰敢有意見就弄死誰”的陰狠眼神鬧哪樣啊???他們巴不得這事不傳出去呢??! 緋衣只覺得心力交猝,原本就被小路子突然跑回來告訴她少爺突然流血生病了嚇得心驚膽顫,匆匆忙忙地稟報夫人就跑出來了,現下又被素來斯文有禮的項公子這陰狠的眼神一嚇,理智倒是回來了。 查看了下溫彥平的情況,緋衣嚴厲地看向小路子,問道:“少爺怎么會受傷的?大夫怎么說?” 小路子擔心自己會受到懲罰,只能哭喪著臉道:“緋衣jiejie,奴才也不知道少爺是怎么受傷的。今天早上出門時,少爺還好好的,后來見到街上有人強劫,少爺就追去了,奴才好不容易才追上少爺,發現少爺一個人蹲在巷子里,說肚子很疼,衣服上還有血漬,奴才擔心就將少爺送到這里了……陳大夫只說少爺沒事,要好好休養?!?/br> 緋衣越聽越疑,然后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少年,心里有個大膽的想法,不過這得去尋陳大夫求證才行。不過嘛,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讓這些男人知道的。 打定了主意,緋衣便道:“項公子,少爺留在這里無法安心歇息,奴婢這就去找陳大夫,麻煩您……” “我會看著她的?!表椙宕航拥?。 緋衣噎了下,又狐疑地看了眼俊美的青年臉上理所當然的表情,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知道某人的性別了。還是,只是心疼小師弟才會這般抱著人家不放呢?不管怎么樣,這舉動都讓人想歪。 緋衣帶著滿懷的疑問下去了,等回來時,眉宇間是止不住的喜色,看得項清春心中納悶不已,眼神微利。 緋衣此時覺得世界是如此美好,根本是喜得有些妄形了,覺得自家少爺得快點回府,她要告訴夫人這個好消息,然后盡量多做些補血養氣的東西給可憐的小姑娘補補,讓她少遭點兒罪。 溫彥平小時候的經歷讓她的身體虧損嚴重,即便有這幾年的努力調養,但傷了的根本還是受到了影響,越是長大,這影響越明顯,例如發育緩慢,用如翠姑娘的話來說都十五歲了,胸前還沒腫下面還沒流血可真是急死個人了?,F在呢,好不容易女子的初潮千呼萬喚終于來了,可是卻讓她頗受罪,疼痛難當,幾欲昏死過去。 對于這個小姑娘,緋衣陪在她身邊七年多,簡直像是看著她長大的,心里對她又憐又愛,當成女兒一樣細心照顧,雖然小姑娘有時候總弄得人無語,但也是個可愛的孩子,帶給她頗多的歡樂。這會兒見她痛苦,如何不心疼。 “項公子,陳大夫說可以將我家少爺帶回府里?!本p衣和顏悅色地說:“奴婢已經讓人通知夫人了,這會兒應該有人來接少爺了?!?/br> 正說著,小路子引了兩個粗壯的嬤嬤進來。這兩個嬤嬤自然是負責抱不宜行動的小姑娘上轎子回府的。 項清春眼神犀利地看著緋衣,觀察了遍她臉上的喜色,然后淡淡地說道:“我送小師弟回去?!比缓蟛焕頃趫鋈说纳裆?,直接抱了人起身。 他的動作很穩很輕,甚至沒有驚動住懷里睡得不安穩的人。緋衣張了張嘴,最后只能咽下反對,讓小路子去拿了藥,然后一行人離開了醫館。 回到溫府時,如翠已經帶著小女兒匆匆忙忙地迎出來,看到項清春親自抱著人,吃了一驚,趕緊給緋衣使臉色,緋衣上前一步,小聲道:“夫人,少爺她……是葵水來了?!?/br> “……” 這是天大的好事??! 如翠姑娘簡直是喜出望外,喜得都沒在意自家小姑娘給個男人抱回來的,免了項清春的禮,讓他將小姑娘抱回她的院子,然后拽著女兒跟上去。 等溫彥平被安置好后,項清春站了會兒,自知自己留在這里不妥當,會教人看出什么,只得告辭,打算明日再過來探望。 項清春剛離開,又有三個熊孩子沖了進來,見面就迭聲問:“彥平哥(大哥)沒事吧?” 三個熊孩子都是一臉汗漬,想來是聽說了這事情時就從書房一路跑過來了。譚寄溪和阿雪還好,反正這兩個平時丁點的事兒都能一驚一乍的,可是長長你怎么也被他們同化了,跟著驚驚乍乍的? 如翠姑娘噓了聲,說道:“你們小聲點,會鬧醒她的?!钡刃芎⒆觽儼察o下來,方笑道:“你們大哥沒事,好好休息就行了。好了,你們都回去吧,不要留在這里打擾她休息?!?/br> 譚寄溪松了口氣,阿雪的眼睛紅紅的,又問道:“真的沒事么?大哥不是病得像老爺爺一樣么?” 聽到如翠說沒事后,原本緊張的長長瞬間恢復了那副小古板的模樣,小臉板著,轉頭朝弟弟小聲地訓斥道:“笨阿雪,又隨便臆測,還說大哥病得快不行了……”說著,臉蛋有些紅,還想起剛才自己差點哭出來的模樣,丟臉得要命。 如翠笑瞇瞇地看著三個熊孩子,自然瞧出三人的眼眶都有些發紅,再聽大兒子的話,便知道這估計又是沖動的阿雪惹出來的事情,竟然還讓像個小大人一樣沉穩的長長也失態了,真不知說什么才好。而且長長你腫么又被弟弟給繞進去了呢? 將三個熊孩子打發走后,如翠看向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小女兒,親親她可愛的小臉蛋,說:“貴貴累不累,要在這里陪大哥么?” 小貴貴點頭,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眼里還是有些擔憂。 如翠摸摸她的腦袋,然后叫來青衣藍衣她們,吩咐廚房去做些補血養氣的膳食過來。 溫彥平只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來了,睜開眼睛看到守在旁邊的如翠,腦子還懵著,臨睡前記得是被項清春溫暖的體溫烘著身體,才讓她好受點,在藥性的安撫下睡著了。 “娘,狐貍精呢?” 如翠臉上的笑容微頓,說道:“他將你送回來后就離開了?,F在感覺怎么樣?肚子還疼么?” 聽她問起,溫彥平才發覺肚子已經沒有初時那種痛得眼前發黑的巨痛,感覺確實好多了,但仍是身體無力,小腹墜脹難受,而且下面也濕漉漉的,讓她臉色瞬間灰暗無比。 如翠忍著笑,讓緋衣拿來準備好的月事帶,幫助她換上,而她則在旁為她解說女人每個月都要光臨家門的兇殘事情,說得原本臉色就不好的小姑娘越發的灰暗,整個人都不好了。 每個月都要流血,每個月都要痛上一回——真是太兇殘了太兇殘了太兇殘了?。?! 如翠本意是要寬慰她的心,但發現小姑娘不僅沒有被寬慰到,反而越發的驚懼,只得閉嘴,決定改另一個法子。待她吃了流食墊胃又窩回床上時,如翠坐在床邊,溫柔地用手指梳理著她披散的長發,開始打起溫情牌來。 溫情牌果然有用,溫彥平將腦袋拱進如翠姑娘的懷里,有些哽咽地說:“娘,做女人一點也不好……我娘說,女人太苦了,她在我面前……生生受辱而死,連自盡也不被允許,直到發瘋了,才被殺死……” 如翠心中微驚,她以為溫彥平當時年紀太小,只有六歲,應該不會記得太清楚,隨著年紀越長,會將那些悲傷的不好的事情忘記,所以她也從來不想逼她太緊,她要當男人就給她當??墒乾F在看來,她不僅沒有忘記,反而將之埋在心里深處,時常在關鍵時候影響她。 直到懷里的小姑娘哭著入睡,如翠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第122章 晚上,溫良回來時,聽說溫彥平生病了,腳步一轉,便要去平安院看小姑娘。 如翠將他拉住,笑道:“你今天回來得晚了,她現在已歇下,就別去打擾她了,明日再看也行?!?/br> 溫良想了想,便同意了,不過仍是問道:“生什么病了?嚴不嚴重?”說著,瞥見她眉眼間俱是喜色,不禁一愣,琢磨著小彥平若是生病,如翠姑娘應該是第一個急的,可瞧她現在滿臉止不住的喜意,不像是生病,反而是發生了什么好事一樣。 自然是好事了,如翠姑娘巴不得和他分享,掂起腳在他俊臉上親了一下,說道:“彥平終于是大姑娘了,咱們可以給她找門好親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