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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音三歲那年,想著將來要怎么照顧mama,自己蒙上眼睛體驗過。就是那一次,她意外發現自己聽覺超常,周遭的一切只要凝神聽,任何細微動靜,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十音興奮不已,飛奔去告訴mama。因為得意忘形磕破了腦袋,差一點就摔破了相,至今發際線處還有一個不明顯的小疤。 暫時相伴的黑暗很甜蜜,因為知道會有盡頭。 她安心倚在孟冬的胸膛,聆聽那一處剛健的心跳。 副廳里頭有動靜了。 是皮膚之間相互摩挲的聲音,如同是掌心撫過面頰、發際那聲音很細小,速度放得極緩,很像是人在撫玩自己的一件心愛之物。 因為環境的極端靜謐,這聲音在十音的耳畔被無限放大。還好孟冬聽不見這個,那摩挲聲一直擦著她的耳朵在持續,森森然聽得人冒冷汗,她有些惡心這女人是誰? 隱約有細針破入皮膚的聲音,很像是有藥劑被推入肌rou十音頭皮發緊,這是在做什么? 衣物的褶皺與褶皺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音,人變換了節奏的呼吸聲,沙發靠墊反復按下又彈起的聲音,是有人在胡亂調整坐姿。 有人在緩緩蘇醒。 你杜源大約剛醒,神志仍是朦朧的,仿佛又過了很久他才真正反應過來,聲帶很澀,阿九? 現在孟冬也聽見了。他感受到懷中人的身子驟然間一僵,往他懷里依偎得更緊。 久違了,女人的聲線雖然也顯了垂暮之氣,卻居然是溫和的,甚至帶著些可以覺察的溫柔意,遠圖。 十音踮起腳尖,給孟冬耳語,如果不是強抑情緒,她大概就快要叫囂出聲:是九先生,她不知道給杜源注射了什么,他醒了。也許是嗎.啡類制劑,也許是 噓。 孟冬掩住了她的唇。 他將十音的腦袋摁在自己的胸膛上。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安慰,才能幫助她抵御此刻心頭的悲傷。 剛才加加竭力壓制的聲音里沒有恐懼,全是悲憤,是滿腔快要溢出的悲憤。 學習巴赫的作品,似乎是每個演奏家萬法歸宗的必經之路。巴赫將最樸素的語句匯流成海,寫出的是對造物者的贊嘆與感激。 它是一切音樂之始,也是一切音樂之終。 過去那位德籍導師給孟冬指導巴赫作品時,總愛高妙地提那些難以作答的哲學難題:梁,你認為是什么,決定了我們的一生? 是什么?無非是遺傳、境遇、偶然。 孟冬那時也會自嘲地想,加加的出現和離開,算是他生命中的境遇還是偶然? 假如是偶然,他可不可以再用一些運氣,換取再降臨一次偶然,將她還給他? 如果是境遇,那么加加此刻在哪兒,她的境遇又如何?他可憐的女孩,會不會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等著他前去搭救? 徹骨的絕望也好,海角天涯也罷,他要找到她。 遺傳、境遇、偶然。那時的孟冬從未想過,如果它們自第一項起,就被人為篡改,結局會是怎樣? 這刻一門之隔的,正是那個篡改開頭的人,殺害加加至親的人,迫使他至愛生離、差一點就天涯永隔的人。 仇深似海的人。 那個結局似乎可見,至少十音的爸爸生前一直在致力于推演這個結局,余北溟投入了他的全部,生怕孟冬會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然而他們尚且不知,柯語微的真正動機、她的所作所為與任遠圖的關系。 以及,惡有沒有盡頭?如果有,盡頭那端的它,究竟生就一副什么樣子? 杜源,準確來說是任遠圖,因為他絲毫沒有否認的意思,面對這位故人,他直接默認了身份。 然而他神志好像仍不清明,又說了一遍:阿九你 我來參加念章年會。 任遠圖不語。 柯語微接著說:順便來看看你。 剛才你給我打了什么?任遠圖問。 嗎.啡??抡Z微說,聽說你最近肺部、肝尾和背,都時時劇痛,我想和你說說話,以為這樣會讓你覺得好些。 任遠圖沒有反駁,輕輕咳嗽了一聲,聲音不大好:費心。 十音無法相信,柯語微是這樣淡定從容的女性,每一句闡述都似帶了笑意,都用的不緊不慢的語氣,像在娓娓講述一個故事。 遠圖,你前陣子送了我那樣一份大禮,來而不往,就算你不顧念我們共事多年的舊情分,你這些年也從了商,為商的大忌,你該懂得的。 十音的手攥緊了孟冬的襯衣。 孟冬當然記得,加加描述給他那個暴風雨夏夜里發生的一切,九先生的委托律師也是這個論調,告訴十音的mama,余北溟與九先生多年共事、指責他犯了為商大忌。 柯語微這個段位的毒梟出現在這個地方,想來不可能是單刀赴會,她必是有備而來的。 難道她打算來親手結果任遠圖?或者說,給一個瀕死之人送行? 早不來,晚不來,挑今天的用意是 等等,阿九。任遠圖聲音平緩些了,在問,你進來的時候,還看到什么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