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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薔將我領到岸邊峭壁下的一處山洞。我抬眼望去,發現那峭壁上方正是‘問津閣’。走進洞中,竟別有洞天,家居用品一應俱全,若非石壁森森,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客房。 “這是……” 阿薔見我一臉疑惑,安撫一笑:“大叔不必擔心,這是慕容家消夏的石室,現在已近深秋,除了我不會有人來的?!?/br> 我暗中揣測她的身份。她談吐有禮,氣質不俗,似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但態度親和,衣著樸素,又不像我在京中見過的那些貴婦名媛。思前想后,還是猜不出個所以然,卻又不便開口詢問。 只見阿薔從墻上拿出一箱物件,說道:“原本應找人來為大叔療傷,但黃雀島人口甚少,若找人來不到半日大叔在島上的消息就已傳遍全島,小心起見,只好由我為大叔療傷。所幸大叔受傷不重,我幼時也曾學過幾日醫術,這簡單的療傷還是應付得來?!?/br> 我在西洋多年,本來就不太在乎那什么男女之別的東西,看到阿薔溫柔誠摯的臉,也就不和她應對那些虛禮,任她默默上藥。 我環顧四周,發現面前桌面上有一只小小木盒,好奇心起,伸手打開,卻見一只黃雀瑟縮其中。阿薔在我身后輕聲道:“大叔,我今晨在窗臺上發現這只黃雀,后探頭下望,竟見一人躺在峭壁下的礁石堆里。若不是它,恐怕就無人發現你了?!?/br> “這樣說來,它還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蔽倚Φ?。 “大叔,何不為你的‘救命恩人’起個名字?” “既是從百丈懸崖上望見我,就叫‘迢迢’如何?” 我又見木盒底下壓著一本書,順手移開木盒,將書拿起,是一本《四海通商志》。 “阿薔,這是你的?”我疑惑問道,這樣一位柔質少女,讀的竟是這種書? “黃雀島雖處南海一隅,但近年來陛下廣發通商令,這海上航運,四通八達,或許將來也能在這南北航線中占一席之地。我想,多讀些書總是好的?!?/br> 她見我不做聲,也不再言語,只是默默為我包扎好傷處。 為我治療完畢,阿薔輕斟一壺茶,端坐于我面前。 我問道:“阿薔,你現時苦讀此書,若將來時不運轉,黃雀島終是南海上默默的小島,你又將如何?” 阿薔低眉良久,道:“若真如此,或是天意,或是人為,非我力能控。只是若我現時毫無準備,將來縱有唾手可得的天賜良機,也會如逝水東流,一去不返。何況……”她抬眼笑道:“這世上并不是只有黃雀島?!?/br> 很多年后,我仍記得,阿薔說這話時,語調平靜,笑容溫柔一如平常,眼中卻光華溢彩,令人不敢逼視。 現在想來,那時我已沉淪,只是當時懵懂未覺。 兩日后,我傷勢大愈。阿薔不知從何處找來小艇,助我出海。我知她不收謝禮,遂將頸上項鏈取下,笑道:“迢迢是我救命恩人,你就將這項鏈給它,他日我也好按圖索驥,知恩圖報?!?/br> 阿薔知我心意,也不推辭,伸手接過。 我坐上小艇,終又回頭:“阿薔,你是誰?” 她溫柔一笑,將雙手合于胸前,朝我輕鞠一躬:“慕容薔,黃雀島主慕容薔?!?/br> …… 我回到綠石嶼,長官并無太大責難,因為京中調令又下,我被調配至東北內海。東北苦寒,條件較南海更是惡劣,只是此時我心境已大不相同,不再虛擲年華,而是日日再讀兵書,收集海岸防線資料,分析敵我戰略部署。 三年后,東夷島國進犯,來勢洶洶,朝中大臣皆無對策。舊黨一系竟然舉薦于我,想必是知道軍情險惡,欲將我這新派分子充當替罪之羊,并借機牽制任家。豈知東海一役,我一舉擊潰敵軍,收復失地,他們的如意算盤終是落了空,這朝中大勢又漸漸偏于新黨。 我第二次見到慕容薔,是在東海戰役之后三年。 我出使西洋尋找武器制造商,回程時恰遇任氏商社船隊返國,遂一路同行。距廣陽還有七天航程之時,船隊忽往南行,我不明所以,詢問船長。 “公子多年未出海,恐怕不知。南邊有個黃雀島,是望族慕容家的領地,近年不斷發展,已成了這南海上最大的中轉島嶼。這路過的船只,都會在島上稍作停留補充補給”船長恭敬答道。 我笑起來,她果然做到了。 船行至島上,我沒有下船。忽然看到碼頭上有一青白身影,異常扎眼。 是她! 多年未見,她面容依舊,只是風姿愈發成熟。我望著她溫婉的笑容,覺得心中有些東西在被喚醒。轉身問船長:“……那是?” “正是黃雀島島主?!?/br> “可曾婚配?” “無?!?/br> 不知道為什么,我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 回到京城家中,一日父親問我:“時穹,你知道慕容世家嗎?” 我心中一嚇,竟像幼年時偷吃麥芽糖被母親拆穿一般,但仍強自鎮定答道:“聽說過。父親,為何忽然提起?” 父親長嘆口氣,說:“你可聽說過石氏商社?” 我想了想:“隱約聽過,近日在京城似乎常見他們的名號?!?/br> “這石氏商社,近年來突然出現,幕后主人是誰,我竟是一點眉目都沒有。只是坊間流傳,他們和舊黨關系密切?!备赣H看著我,說道:“石氏商社現下仍不是我任家的對手,但時穹,你知道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