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按了徐管家前次的信,算下日子,他和良哥再過四五日便要到了。淡梅早早就叫人給良哥收拾出了一間上好的屋子,各色需用俱是最好的,連照顧的奶娘下人也都備好了,只等著他的到來。 說句老實話,良哥這孩子,淡梅自覺沒慧姐來得親。大約那慧姐自小失母,自然容易親近。這良哥卻是有親身母親的,似她這般身份,雖然也受他一聲“母親”的稱呼,只離之遠,怕有冷待之嫌,離之近,又恐有離間之怨。且從前在京中之時,隱隱便覺著這孩子也不大喜歡自己,故而如今他過來,自己與他的相處之度,倒真的是個難題。 淡梅自認雖對徐進嶸苛刻了些,便稱心胸狹窄也不為過,只也還未狹窄到連個孩子都容不下的地步。如今良哥既過來了,自己盡心待他便是。 到了月底,這日徐管家果然帶著良哥到了。 良哥還是去年的樣子,半年多過去,個子也并未長多少,看著面色也仍有些黑黃,見了淡梅,態度很是生疏,只是立在那里用眼睛看著,嘴巴抿得緊緊的。 淡梅曉得他不喜自己,也未在意,和徐管家寒暄了幾句,便親自送了良哥到他屋子。待休息過了,又與慧姐一道陪著他去后衙里逛了一圈,也算是識路。到了她那牡丹園時,良哥一眼便看見那幾株幻色牡丹,走了過去蹲在面前盯著看了一眼,伸手便揪住了朵花,扯得邊上枝頭的另朵花連花瓣都掉了幾片,葉子更是撲簌簌亂抖,待摘下了花,臉上這才露出了絲到了此處后的第一絲笑。 自家夫人愛花如命,最恨那些無故摘花之人,邊上的喜慶妙夏和園子里灑掃的丫頭們自然都曉得,見這小哥今日剛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摘花,且摘的還是最稀罕的那種,連攔都來不及攔,花已是到了他手上,一個個都有些驚慌意外,看向了淡梅。 淡梅自然有些心痛,只見他面上似是帶了喜色,想了下,便和顏悅色道:“良哥,你可是喜歡這花?你若喜歡,往后便不好再這般摘它下來。留在它枝頭,你想起來的時候還可以時常過來看看,這般摘了,到了明日便萎掉了,豈不是可惜?” 良哥手上緊緊捏了那朵花,盯了淡梅一眼,也不知緊張或是如何,一語不發,另只手卻是不住扯著花瓣,一片片地掉落在了地上。 慧姐急忙上前,從良哥手里奪過了那朵殘缺的花,抬頭看了眼淡梅,然后伸手扯了下他衣袖,低聲催促道:“還不快些給母親賠禮!這花極是名貴,不能摘的!” 良哥這才似是有些害怕,怯怯地抬眼望了下淡梅,然后把頭垂得更低了,氣得慧姐死命戳了下他的額頭,罵了句“蠢蛋”,良哥扁了扁嘴,哇一聲地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道:“我不在這里了!我要我姨娘,我要我姨娘!”惹得眾人都是大驚失色,生怕惹惱了夫人,那新來照看的李mama更是害怕,急忙上前欲抱了良哥回去,不料卻是被他呸一口痰吐到了衣衫上,一邊抽噎,一邊指著道:“你們個個的都是壞人!你們都要害我!”弄得那李mama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想擦自己衣角的痰,卻又不敢動。 淡梅暗嘆了口氣,萬沒想到這一日便弄得這么難看。她只習慣和慧姐這般乖巧的女孩相處,與良哥這般難對付的,一時卻是有些沒了方寸,猶豫了下,只得叫李mama和丫頭先帶了他下去洗把臉,過后便好吃晚飯了。 徐進嶸這幾日有些得空,回來得便早些,晚飯也一道吃了。他和淡梅坐一處,慧姐與良哥坐一處。吃飯之時,見那良哥畏畏縮縮,眼神躲閃不定,全無半分俊雅之氣,心中又是一陣不喜,忍不住便考問了幾句功課,不是答非所問便是應不出來,一時怒起,啪一下地把手上筷子按在了桌面上,怒道:“一問三不知!從前那些先生教的東西都到狗肚子里去了!明日起給我好好讀書,下次再這般不長進,我就拿板子伺候!” 他方才那一聲怒吼,手上又帶翻了一盞湯水,滴滴答答地不住往桌下滴,不止嚇得良哥又是泫然欲泣,頭幾乎要垂到桌面下了,連淡梅也是被嚇了一大跳,急忙朝李mama作了個眼色,叫她帶良哥下去。 那良哥本就懼怕父親,被他這般責罵,見得了釋放,慌忙便兩步并作一步地出了飯廳。 “他還小,功課的事情可以慢慢來。你這般兇,他肚里本有的東西只怕也被你給嚇得沒了?!?/br> 淡梅想了下,便勸了一句。 “哼,這般不長進的東西,我見了就窩火!不嚴加管教,往后不知道要成什么樣子!你莫插手,我自有主意!” 徐進嶸臉色雖是緩了些,只仍很難看。 淡梅見他這口氣,反倒像是在嫌她多事一般,心中略有些不快,便也丟了手上碗盞,起身一語不發離桌而去了。心中也是有些委屈,似這般情況,她說了,他嫌她多嘴,只她若是一聲不吭,他過后不定還又覺著她冷心,當時也不勸幾句,長長暗嘆聲,果然是后娘難為。 待到了晚間,不見徐進嶸回來,喜慶倒是有些慌張地過來,說大人不知怎的曉得了良哥今日在園子里的事,給關到柴房里去閉門思過了,說晚上不準他睡覺。如今這孩子正在里面哭得嘶聲力竭地嚷著要回去京城呢。 淡梅皺了下眉頭,便與喜慶一道過去柴房,果然遠遠便聽到良哥哭聲。門口正守著個小廝,邊上是李mama,臉色有些著急,看見淡梅過來,急忙迎了上去。 淡梅命那小廝開了鎖,見里面烏黑一片,李mama牽了良哥出來,小孩臉上涕淚交加,聲音都已經沙啞了,便叫帶回屋子里。見小廝臉色有些為難,淡淡道:“是我叫放的,大人要怪也是怪我,你愁什么!” 那小廝曉得夫人厲害,急忙笑著應了下來。 淡梅回了屋子,心里一陣煩悶,自己一人坐著呆呆望了燭火片刻,聽得外面起了腳步聲,曉是是徐進嶸回來了,便站了起來迎了過去。 “良哥是你叫給放的?”徐進嶸甕聲甕氣道,臉色有些難看,“他一來便毀了你的花,且小小年紀,嘴里竟會噴出這般要沒天沒理的話,我再不管,往后真的要造反了!你放他出來做什么!” “我那花倒罷了,左右也沒幾日便要過了花期,摘便摘了,……你管自然也是要管的,只你自己也說了,他還小小年紀,今日才第一天過來,你便這般,卻是有些……” 淡梅一時說不出來,便頓住了。 那良哥確是不討喜,瞧他今日言行,也是需要管教,只像他這般關小黑屋的教養方式,淡梅不曉得便罷,曉得了的話,想到今日這事情緣由又和自己有關,當真不理,讓那小孩在那里關著哭一夜,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徐進嶸看她一眼,坐到了她方才坐過的那張椅上,靠在了上面,這才嘆了口氣道:“我頭有些痛,你過來給我揉揉……” 淡梅見他雙眉皺了起來,靠在那里閉上眼睛,面上帶了些倦色,便到了他身后,伸手按揉起了他的兩邊太陽xue。按了一會,正想問他力道可否,不想一只手卻是被他捉住了,貼到了他臉頰上摩挲了起來。 他的胡渣長得很快,早上剛刮過,到了此刻便又有些冒了出來,淡梅手心有些發癢,正要抽回,不想他已是把自己牽著繞到了他身前,教她坐他腿上了,這才抱著嘆了口氣,悶聲道:“我想你給我生個孩兒……” 淡梅一怔,還在想著怎生應好,他已是突然改口道:“瞧我,話又多了,你當沒聽見便是。我跟你說個事,你聽了保管高興?!?/br> 淡梅心里一個咯噔,莫非他竟是要帶她去平江府的蘇州?果然見他又接著道:“我下個月空,州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明日便叫人收拾行裝,妥了就出發,這回慧姐也不用跟去,就你我兩個。一來是去看望下你爹娘,二來……也算是帶你出去游山玩水,好叫你開心些,早點……”說了一半,卻又不說了,只是望著她笑了起來。 淡梅自然曉得他意思,只聽到這消息,心中極其雀躍,也就不管他嘴皮子如何了,忍不住抱住了他脖子親了下他臉。 平江府亦是隸屬淮南路,徐進嶸這般過去,也不算私離屬地,第二日收拾好了東西,連那煞風景的砂鍋火爐也帶了去,再過一夜,趁了明媚初夏風光,便朝南而去。 六十五章 半月之后便抵平江府了。 淡梅家的祖宅是座青磚黑瓦白墻的宅子,外觀便與這蘇州城里普通大戶人家看起來無異,雖略顯舊了些,只庭院里覆土為臺、聚石為山、環水為池、花木蓊郁,老居于此卻真當是個好地。 那秦氏早幾日就得了徐進嶸派人遞去的消息,曉得女兒女婿今日會到,早早就踮著腳尖在等待了,待見了面,自是激動萬分,拉住了淡梅的手上看下看,又是歡喜,又有幾分傷感,一時竟是說不出話。 淡梅與自秦氏京中一別,未想再見之時竟會是在此地,見秦氏眼圈有些發紅。曉得她應是習慣了從前的生活,如今遭了這般變故,心中自是難免有些失落,急忙便牽住了她手,笑道:“母親帶我去拜見下父親吧?!?/br> 秦氏拿帕子按了下眼睛,這才笑道:“瞧我糊涂了,看見你和女婿,竟都歡喜得忘了這茬。你爹曉得你們要過來,也正高興呢?!闭f著便引了進去。 文父比從前印象里要清瘦許多,人也一下老了不少,所幸精神瞧著還不錯,待淡梅與徐進嶸拜見了,閑談之間,聽他提起在此閑居,芭蕉葉下雨驚詩夢,藕花從中風載書聲,再無從前官場險惡宦海沉浮的,瞧著倒是十分愜意的樣子,并無秦氏那般失落。 秦氏見這翁婿兩個言談甚是投機,便起身牽了淡梅的手,笑道:“你兩個有說不完的話,留你們慢慢說好了,我娘兩個也自去說些體己話,免得被你們比下去了?!?/br> 兩人回了房,秦氏屏退了丫頭,第一句便問身孕的事。淡梅早料她會問這個,不想讓她曉得自己不易受孕,免得多了牽掛,只是含含糊糊說并未見喜。 秦氏略顯失望,又問徐進嶸的妾室,待曉得自出京后到現在他并無別的姬妾傍身,嘆息道:“我從前匆匆把你嫁了出去,曉得你是軟糯的人,手段全無,也未指望女婿如何,未想他竟能如此待你,我心中也高興。女兒啊,我瞧你是誤打誤撞得了樁好姻緣呢。我從前覺著他對我們家中殷勤,乃是因了門楣之故,難免有些小看他。不想此番變故,我和你爹要回鄉,京中只留你那無用的哥嫂一家。你哥哥不過是個六品的閑職,人又沒本事,曉得往后沒了你爹這個靠山,也不知是不是被你嫂子攛掇了,竟私下瞞了我和你爹給女婿去信,叫照拂著些生意進項,他竟也一口應了下來。且前些時日里,我忙著照料你爹,哪里還有心思打理這里的舊宅,都是女婿叫人把這祖屋修葺一新的。從前你爹還在相位,他這般的話倒也不覺得,如今才知道人心,他果然是個忠厚可靠的?!?/br> 淡梅未想到這其中竟還有如此一番內情,那徐進嶸卻又瞞得自己死死,紋絲不透的,心中除了感激,一下更覺得有些沉重起來。他把二老歸鄉之事給承攬了倒也罷了,只自己兄嫂的行徑,卻真當是有些厚顏,便說無恥也不為過了。自己不曉得便罷,如今曉得了,自覺往后在他面前竟有挺不直腰桿說話的感覺。 秦氏見淡梅低頭不語,隱約也猜到了她心思,嘆了口氣道:“你爹如今我還瞞著呢,哪里敢讓他知道這個。我當時若曉得,必定也會阻攔你哥哥。只如今事都過了,也只能作罷。且娘也不瞞你,你兄嫂無用,有女婿這般應了照拂著,娘多少也放心些,也算是我這做娘的一點私心了,只是有些委屈女兒你了……” 淡梅聽秦氏這般說,便抬頭握住她手,笑著搖了下頭。 秦氏也是笑著又戳了下她額頭道:“偏生你這肚子不爭氣,他這般獨守你一人,竟大半年的毫無動靜。虧我昨晚還夢見你有喜了,把我笑醒的呢?;厝ペs緊請了郎中看下,早些生出個兒子,男人的心便更貼著你了……” 淡梅聽她又繞回了這上頭,胡亂應了兩聲,便轉了話題,把前半個月良哥過來鬧出的事提了下。 秦氏聽罷,怒道:“什么姨娘,當年也就不過是個下作的丫頭,養出這樣的種來,也不教訓教訓!” 淡梅在秦氏面前提這個,也不過是前半個多月里,徐進嶸對那良哥極其嚴苛,那孩子大約以為她挑唆的,面上雖叫一聲“母親”,看著她那眼神卻似貓刀,自覺心里有些煩悶,在徐進嶸面前又不好說,這才到秦氏這里說下的,不想她竟如此反應,倒是有些意外。 秦氏以為淡梅被自己嚇住了,又道:“只怪娘不好,天生把你生成了這副軟糯的脾性。幸好投了女婿的緣,要不日后真當是要愁死我了。那孩子這般,必定從前是被他那個下作姨娘暗地里挑唆的。你和女婿在任上還要幾年,那孩子來了便來了,往后記著無論如何不能松口再讓那個姨娘再來添亂,只是在女婿面前須得讓他覺著你是為了那孩子好,并非你容不下人。且你也務必要好好立下威,該責罰便責罰,讓他曉得你才是他的嫡母,哪里能容他這般放肆!” 秦氏話說完,見淡梅沉默不語,想了下,便又低聲道:“只是在女婿面前,你自然還是要多些言語溫柔的,便是責罰了那孩子,也要讓他覺著你這般都是為了那孩子好,這才是上道……” 淡梅被秦氏一番話說得笑了起來,秦氏見女兒被逗笑了,搖頭嘆道:“你這傻孩子,笑什么。這都是學問,你今日起給我用心好好琢磨,再這么糊里糊涂過下去,往后別吃虧了再想起來我今日跟你說的話。遇到如今這女婿,把你當心頭寶似地疼寵著,那是你命好,只是須得曉得男人家的心思易變,再好不定有日也會變卦,女人家自己沒些手段的話,一輩子哪里能全仗著男人的疼寵過日子?” 秦氏說了這么多,這最后幾句卻是完全中了淡梅的下懷,心中一下有些惆悵。 婚姻需要用心經營,這道理她何嘗不曉得?只是曉得,和實際去做,卻真的完全是兩碼事了。這樣的世風之下,夫妻之間的二人世界全無保障可言,全憑男人的一時喜好和心意。付出越多,唯恐到了最后失望也更大。 *** 晚間夫妻二人自然宿在了秦氏命人收拾出來的上好屋子里。待兩人都上榻了,淡梅望了眼自己外側的徐進嶸,伸手抱住了他肩膀靠了過去,柔聲道:“我今日聽我娘提起,曉得你對我家人的照拂,心里真當是有些過意不去……” 徐進嶸似乎有些驚訝,揚眉道:“不過是些須小事而已,哪里要你這般過意不去。且我想著是替你做事,便是再多也不覺什么?!?/br> 淡梅下巴靠他肩上,抬眼望去,見他正含笑望著自己,心中一陣暖意上來,輕嘆一聲道:“我曉得自己脾氣不小,本事卻又全無,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徐進嶸伸手抱住她,讓她俯臥在了自己身上,親了下她額頭,低聲道:“你那脾氣真當不小,發作起來叫我飯也吃不香,覺也睡不好,只我卻偏生喜歡得緊,也不知道為何。至于本事,我要你那么多本事做什么?我不要你學會婦人家那些八面玲瓏的本事……”頓了下,又附她耳邊道,“自然,你若是能多學些對我好的本事,我越發高興……” 淡梅聽他這般說,自己那些旁人眼里的討嫌之處,到了他這里竟都成了好了,心中自然感動,只聽他說到最后,竟是嬉皮笑臉厚顏無恥起來,小性子一發,便呸了他一聲,握拳捶打了幾下,見他哈哈笑了起來,捉住自己雙手,目光閃閃的似是有些期待,心便變成了一團棉花糖,松松軟軟了下來,便湊了過去,親上了他的嘴。 前次她曉得他要帶她過來探望父母,一時激動親了下他,那時只是興奮之情的發泄,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不過蜻蜓點水般,并無絲毫旖旎可言。此番卻是綿綿密密實實在在的一個香吻,直親得兩人都是氣息里帶了幾分喘,這才分了開來。 “梅……” 他低聲叫她昵稱,哪里還按捺得住,伸手要去解她衣衫,卻是被她攔住了,自己坐起了身,在他面前慢慢脫去了衣衫,露出欺霜賽雪的一身肌膚,又在他凝視之下除去了他衣衫。眼睛掃了下他身體,猶豫了下,這才略微含羞將手探向了他。 得嬌妻這般柔情蜜意的大膽服侍,倒真是生平第一回。徐進嶸未料到自己方才一句玩笑之語轉眼卻是成真。從前有時也想過她能這般對自己,只屢屢被拒,便也慢慢歇了心思,不想此時她卻突然開竅了。極度酣暢之時,恍惚覺著自己此番南下蘇州,真當是不虛此行,人在此處,竟似有了洞房花燭之感。自然此時他是全忘了自己當初和她的那個真正的洞房之夜是如何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文最近到了瓶頸期,三天兩頭卡……,所以更新也受到了影響。抱歉大家。 六十六章 夫妻二人在蘇州盤桓了幾日,極是暢快。白日里泛舟采紅蓮,夜市里相攜買菱藉,不止淡梅甚是開心愜意,恨不得都不要回去了,連徐進嶸亦是感嘆此處大好,怪不得岳丈大人如今言談間對京城官場并無不舍之意,反倒怡然自樂。本是三兩日便要走的,硬是拖到了五六日,這才辭別了二老,依依不舍離去了。 一回到淮楚州府,當先便是個不好的消息。那良哥竟病了,且病得不輕,茶飯日減,人本就不壯實,如今看著更是黑瘦,躺那里只是哼哼唧唧眼淚汪汪的。見徐進嶸與淡梅匆匆過來,伺候的奶媽丫頭立時便跪了一地,不敢抬頭。 “到底怎生一回事?我離去之時不是還好好的?” 徐進嶸話音里已是帶了些怒氣。 奶媽急忙磕了個頭,膽戰心驚道:“大人夫人離去后沒幾日,小哥精神頭便瞧著不大好,嚷著吃不下飯,過了幾日厲害了些,管家便請了郎中來看,也說不出什么名堂,給開了副湯劑,一直吃著,只都未見好,又換了個郎中,也是差不多。如今瞧著越發損了,夜里有時還驚夢說起了胡話,醒過來便不住嚷著要他姨娘……” 徐進嶸眉頭略皺了下,過去良哥躺著的床邊坐下,伸手探了下他額頭,見觸手也是溫涼,并無異常,抬頭便叫跟了進來的徐管家再去將老太醫請來。 那老太醫雖前些時日摔掉的腳尚未痊愈,只聞得徐進嶸府上兒子身子不妥,少不得便也坐了徐管家抬來的軟轎親自過去了。細細診斷了一番,皺眉有些不解道:“小哥脈象診著倒是無礙,不過略輕浮了些,乃是平日體質偏弱之故,應當不會有府上方才所講的那般癥狀。待老夫開副凝神平氣的方子,先吃幾日看看?!?/br> 徐進嶸道謝了,待送走了老太醫,便命人仔細照料良哥,再有不妥便立時要叫他知曉。 因了這突然變故,淡梅前些時日的好心情自是一去不返,見那徐進嶸也是如此,在自己面前雖仍也是強作笑顏,進出之時神色間卻是有些隱憂。好在良哥新喝了照老太醫方子抓的藥,當晚便睡得沉了些,奶媽說并無再夢魘胡話,到了第二日,飯也有些吃得下去了,淡梅親自過去陪了半日,見他精神似是略好了些,這才松了口氣,那徐進嶸瞧著也是有些緩了下來的樣子。 這日晚間,兩人本已是上榻了的,不料喜慶卻突然過來敲門,良哥屋里的丫頭過來報,說他又犯病了,喝下的藥都吐了下去。兩人聞言,匆忙披衣起身便過去了。 淡梅進去之時,見地上吐得一片狼藉,一個小丫頭正忙著打掃。那良哥卻正蜷縮在床上弓成蝦米模樣,身子不住抖動,嘴唇蒼白,臉色極是難看,眼睛緊閉著,嘴里只不住念叨著“姨娘”。此情此景,莫說淡梅見了覺著心酸,那徐進嶸瞧著亦是十分難過,上前撫了下良哥有些汗濕的額頭,接過塊帕子給他擦起了了汗。片刻后又有丫頭送來了新熬好的藥,徐進嶸親自端了過來,一勺勺地喂他,待喝完了,卻又反嘔了幾口出來,吐在了徐進嶸的衣擺上。良哥瞧著似是有些懼怕,待見他并未像平日那般責罵自己,方有些緩了下來,眼睛只是直勾勾盯著淡梅。 “時候不早了,你今日也有些累,早些回去先休息吧?!?/br> 徐進嶸抬眼看了下淡梅,這般道。 淡梅看了眼良哥,想起自己白日里過來,他醒著之時也是用這般眼神看著自己,曉得便是留下也是無用,略點了下頭,也未多說什么便離去了。 那徐進嶸直到很晚才回來,似是怕驚醒了她,輕手輕腳地到了放燭臺的桌前,正欲吹滅,淡梅已是翻了個身,朝向外側,開口問道:“良哥如何了?” 他怔了下,似是未料到她還醒著,自己脫了衣衫躺到了她身側,這才微微嘆了口氣道:“折騰了許久,方才睡過去沒一會……” “我這幾日,心里總有些不安,想著若不是你陪我走了趟蘇州,留在家中的話,這孩子起頭有些不對早發覺了的話,不定也不會病成這樣……” 淡梅猶豫了下,低聲道。半晌未聽他回音,抬眼望去,見他眉頭微微皺著,眼睛盯著帳頂,似是在想什么,便也不再說了。半晌,覺著邊上一動,他已是側過了身,攬住了她肩讓她靠了過來,另只手伸了過來撫了下她額頭的碎發,猶豫了下,看著她道:“我心里有個計較……” 淡梅見他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心中便已是猜到了,雖是有些苦澀,只面上也未現出什么,只微笑道:“你說吧,有何計較,只要我能,總會遂了你意思的?!?/br> 徐進嶸聽她這般說,便慢慢道:“那孩子雖是個沒用的,只終究也是我的骨rou,如今病成這個樣子,又口口聲聲念著他那個姨娘,我尋思著把周氏接了過來,叫他心安了下來,想必這病癥也能好得快些……” “如此甚好。照你意思便是?!?/br> 淡梅仍是微笑道。 徐進嶸看她半晌,撫慰似地摸了下她臉,起身下榻吹了燈火。 *** 第二日一早,徐進嶸連早飯也未吃,起身便去了良哥屋里。淡梅曉得他應是親自把這消息跟那孩子說去,自己過去不定還不便,便也未跟過去,只帶了慧姐去吃早飯。 徐管家當日便派了姜瑞回去,命把周氏接過來,越快越好。 許是曉得了周姨娘要過來,良哥雖整日里看起來仍精神懨懨的,只比起前段時日卻要好了些。淡梅叫人把側院收拾出來,留給周姨娘過來時住。 自出了這檔子的事,淡梅自認自己與從前并無兩樣,對徐進嶸態度也和從前一樣,只也不知為何,兩人獨處之時便沒了從前的自然,至于蘇州之行時的那種隨意融洽更是消失無蹤,便是說話,說的最多的也是良哥的話題,諸如今日又嘔了藥,飯少吃了半碗之類的,自己聽了都覺著有些刻板無趣,只又想不出該說別的什么,次數多了,有時心中竟是巴不得他不要過來的好。 這日晚間,徐進嶸抱住了她要了一回,下了些狠力氣,過后淡梅覺著有些累,翻身朝里正想睡覺,卻覺他手仍在輕撫自己后背,有些發癢,一時又睡不過去,干脆便又翻身回來,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