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紀閔回府,先去了婆婆那里。 太 夫人依舊是那幅慈眉善目的模樣,笑問,“娘娘在宮里可好?”宋嘉言少時常來寧安侯府,還險些成了孫媳婦,太夫人待宋嘉言向來親近。就是那會兒宋嘉言暴出龍 種事件,太夫人也沒叫家里遠了宋嘉言,還親自帶著紀閔去了一趟西山別院。如今宋嘉言做了皇后,太夫人眼里心里更是歡喜。 紀閔笑,“娘娘安好,賞了媳婦幾匣子點心。媳婦還見了兩位小殿下,唉呀,那份兒機伶乖巧就不必提了?!苯又褪且煌?。 太夫人樂呵呵的聽了,道,“這都是娘娘的福氣。人說否極泰來,就是這個理兒啊?!彼渭窝猿粤硕嗌倏?、遭了多少難走到如今,在太夫人看來,這些都是宋嘉言應得的。 婆 媳兩個正在說話,李行遠的媳婦榮氏聽聞婆婆回府,也忙換了衣裳進來服侍。太夫人笑,“你來的巧,宮里娘娘賞了點心,咱們都沾沾娘娘的福氣?!庇謱o閔道, “給你娘家和承恩侯府各送兩匣子,你母親不常入宮,定也惦記娘娘的?!狈教竽堑笕?,先時杜月娘進宮就險些動了胎氣,紀閔也吃過苦頭兒。宋嘉言不想外祖母 一把年紀倒去受方太后的氣,便不讓老人家進宮,逢年過節給子爵府的賞賜都是上上等。 紀閔笑,“如今有行遠媳婦,家里事我都交給她,媳婦也到了享清福的年紀。明兒我就去子爵府一趟,跟我母親念叨幾句,她心里也就安了?!?/br> 太夫人笑,“很該如此?!?/br> 說 來榮氏也是侯府出身,她是家中嫡女,李行遠卻是記在紀閔名下,充做嫡子養,因寧安侯府只此一子,榮家方允了親事。偏偏,兩家這就要辦婚事了,宋嘉言懷龍種 的事就鬧的天下皆知。榮侯府一時間便猶豫了。在當時,不論怎么看,天下人十之八九都沒有看出宋嘉言有皇后命。榮侯府覺著,宋家這是要丟大丑了,做為宋家 的姻親寧安侯府,臉上也不是特別光彩。 這年頭兒,姻親可是最實在不過的親戚。 彼時,宋家一家丟臉,親戚們都跟著受連累。 榮 侯府猶豫了幾日,還是把閨女嫁了過來。一來,這親早定了,寧安侯府并沒有什么失禮之處;二則,榮氏跟父母說了,“女兒如今已經十八歲,退了寧安侯府的親 事,再尋什么樣的親事呢?這年頭兒,略微有頭有臉的人家兒,哪家沒些個糟心親戚糟心事。一家姓宋,一家姓李,就是誅連九族也誅連不到一處兒的?!?/br> 榮氏嫁過來,很為宋嘉言的事發了一陣子的愁。 其實,榮氏多心了,她嫁進寧安侯府,宋嘉言只令人送了份賀禮。后來,紀閔去了宋嘉言的別院幾趟,并沒有帶著榮氏。及至宋嘉言大事已定,從西山別院回了宋府,紀閔去宋家,依舊不帶她。 榮氏心里就有些沒底,偏偏,她這滿腹心事,也沒個人可傾訴。丈夫是個粗心的,并不理會這些。榮氏也只得更用心的往婆婆這邊服侍罷了。 說了會兒話,就到了午飯的時候,榮氏忙命人擺飯,服侍著婆婆、太婆婆用飯。 紀閔道,“坐著一并吃吧?!?/br> 榮氏笑,“我服侍著祖母、母親用完,再用是一樣的?!?/br> “咱家沒那些規矩?!奔o閔笑望著太夫人,“我嫁過來后,母親也不必我立規矩,拿我當個女兒疼。我對你,也是一樣的?!?/br> 榮氏瞧著丫頭們擺好飯,便笑著坐下了,笑,“就是我家里母親也常說我命好,有婆婆和祖母這樣疼我?!?/br> 祖婆媳三人一并用了午飯。 ****** 今日既是椒房請安日,來的便不只是皇后家的親戚。 承恩公夫人也來了,方家一日不比一日,承恩公夫人就來的勤了些。 話說有爵人家兒,如承恩公府,子弟多了,哪個就一老本分的?只要有心人尋釁,誰還沒個錯處?先時三司審了一批,雖然沒丟了性命,不過該罷官的罷官,該奪職的奪職,前后三代子弟,于朝中者寥寥無幾。 承恩公夫人既然來了,方太后也留了這娘家老嫂子在慈寧宮用膳,又叫了麗妃過來,娘兒幾個見面,雖無人說些糟心事,但,這餐飯就是用的無比凄涼。似乎,再如何的山珍海味也難掩方家的落寞。 待承恩公夫人走了,方太后便想念起自己的皇帝兒子來,遂問身邊的嬤嬤,“皇帝晌午在哪兒用的膳?” 李嬤嬤恭身稟道,“聽說,萬歲爺去了鳳儀宮?!?/br> 聽到鳳儀宮,方太后又是一陣氣悶,也不知那狐貍精又從山上學來了什么狐媚手段,顏色也不出眾,脾氣也不柔軟,怎么就勾得皇帝這么離不開了呢?尤其自老梅庵回來,這都多久了,皇帝再未踏足過他宮別院,當然,往她這慈寧宮請安除外。 真個狐媚子! 方太后再如何的厭惡宋嘉言,如今也不敢再率性出手了。 身為皇帝的親娘,再如何折騰,皇帝兒子也得忍著。只是,方太后在后宮痛快了,端看前朝如今方家的情形,方太后也隱隱明白,兒子這是不滿了。 嘆口氣,一個女人,忍她一忍,總歸是娘家更重要。 聽到兒子又去了鳳儀宮,方太后何其掃興,就不必提了。 沒等到皇帝兒子,倒是等來了親王兒子。 仁德親王來宮里給老娘請安。 仁德親王是來孝順老娘的。 見著小兒子,方太后從心里高興,念叨了幾句,“好幾日不見你來給我請安,還以為你把親娘都忘了呢?” “看 母后說的,兒子怎敢忘了您?”仁德親王做了多年閑散王親,有錢有閑的,雅趣不少,平日里就很會討老娘開心。仁德親王笑,“兒子的屬官自南面兒尋來好大一塊 玉?!北葎澚艘幌履怯竦拇笮?,仁德親王笑,“這么大的玉,實在難得。兒子叫他們運到帝都來,整整走了小半年。兒臣瞧了那玉,玉色不算上等,貴在難得有這樣 大的暖玉。兒子想著,做什么好呢?干脆給母后打了一張玉床,如今這床剛剛打磨好,兒子特意來跟母后請示,若哪日得閑,兒子令人將床給母后送進宮來?!庇终f 起那玉床打磨的什么花色什么樣式。 方太后聽的開心,笑,“弄這些做什么,哀家又不缺床使?!?/br> 仁德親王笑,“那些床能跟這床一樣嗎?這可是兒子親自命人打來孝敬母后的。玉養人,前些時候母后不是說晚上少眠么,興許換換床會好些?!?/br> 兒子特意孝順的東西,哪怕不是貴重的玉床,就是根草,方太后心里也是歡喜的。 方太后開了顏,不禁問,“怎么這些天沒見著你媳婦進宮來?”宮里有宋嘉言每日堵心,方太后便格外的想念小兒媳婦。 仁德親王笑,“她這幾日有些不爽俐,兒臣讓她在府里好生養著?!?/br> 方太后嘆道,“你媳婦的難處,哀家都知道。堂堂親王妃,竟然被降為郡王妃,她又是個好臉面的,哪里還愿意出門走動?” “母后?!比实掠H王截住母親的話,溫聲道,“母后莫這樣說,本是她錯在先?;屎竽锬镫m說年輕,卻是皇兄名媒正娶的皇后,是一國之母?;屎笸?,豈容冒犯?” “母后幾次要給李氏重新升回親王妃之位,都是兒臣勸住了您。如今,兒臣還是要勸母后一句,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咱們皇家,尤是如此?!比实掠H王嘆道,“母后,您若總這樣偏心于兒臣,以后兒臣可是沒臉進宮了?!?/br> 兒子愈是懂事,方太后愈是不落忍,嘆,“你這孩子哪……” 仁 德親王悄悄一扯母親的衣襟,笑,“母后,自來宗室王親,哪個不是留駐藩地,唯兒臣得以長留帝都,承歡膝下。何況,帝都這么些公卿大臣,都看著咱們皇家呢? 越是這樣,咱們越得做出典范來。那些規矩法度,若咱們皇家人帶了頭兒的不遵守,又以何服人呢?兒臣雖沒大出息,也明白國事不易?;市只噬┠抢?,不能幫上忙 倒罷了,沒的再去添亂?!?/br> 方太后略為不滿,“哀家一片好心,倒成了添亂了?” 仁德親王往自己臉上輕拍一記,笑,“兒子口不擇言了?!?/br> 方太后笑,“自家母子,哪用這般?我不管就是了?!闭f著嘆口氣。 仁德親王自責,“兒子惹母后不悅了么?” “不是因著你?!狈教髮嵲诒飷?,忍不住跟小兒子道,“今天,你大舅母來了。唉,她年紀比哀家大兩歲,如今頭發都白了,走路得扶著杖,哀家留你大舅母用了午膳。娘們兒說說笑笑,不知怎地,總覺著心下難受?!狈教蟛挥X眼圈兒微紅。 仁德親王連忙勸道,“母后這是怎么了?若是不放心大舅母,派個御醫過去,再賜些個藥材。兒子并不常見舅母,聽說舅母身子骨兒身來結實,母親不必擔心?!?/br> “哪 里是這個?!狈教髧@道,“你舅母雖是什么都沒說,我也明白。只想一想你幾個舅舅家的日子,哀家這心里怎能不惦記?以往,你三個舅母常來哀家這兒說話兒, 如今,除了你大舅身上有個國公的爵位,你二舅三舅的官兒都罷的罷、免的免,她們就是想來給哀家請安,也不能夠了?!?/br> “母后想見幾位舅母,著人去宣進宮來就是?!?/br> “進宮又有什么用,不過淚眼人對淚眼人罷了?!?/br> 仁德親王苦笑,“母后,您對兒子向來疼愛,這世上,再親也親不過親母子去。兒子說句公道話,母后在宮里不知外頭的事兒,舅舅家,實在有些不成體統。干的那些事兒,讓皇兄好生為難?!?/br> “方家,是咱們的舅家。我對舅舅家,也一向親近。母后想想,就是兒子家的那幾個,他們出門出得本本分分的,不然,兒子打斷他們的腿。舅舅家,的確有些不知檢點了。母后,有皇兄照看,讓他們學些本分,吃些教訓,不為壞事?!比实掠H王嘆道,“總比以后惹出大禍端強?!?/br> “兒子再說句心里話,若非舅家教子無方,怎會有二表侄的事?” 想到方二,方太后頓時道,“那事豈能怪你二表侄?”都是那狐貍精!禍水! “母 后還不悟么?皇后是皇后,與人家宋大公子有何關系?我跟母后說了吧,這種事,方家表兄弟侄子們沒少干。上次是遇到人家宋大公子,皇后的嫡親兄長,戶部侍郎 家的長公子,皇兄怎能不處置!難道,遇著平民百姓,或是不如咱家的,就能干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么?”仁德親王沉聲勸道,“母后,再牽掛舅家,也忍一忍吧!這 不是對舅家袖手旁觀,完全是為舅家著想!” 小兒子的話,方太后還是能聽進去的。 良久,長聲一嘆,方太后道,“哀家聽你的就是?!?/br> ☆、158晉江原創發表 昭文帝現在常宿鳳儀宮,尋常沒事兒了,他也喜歡到鳳儀宮來。 昭文帝越是喜歡來,宋嘉言就越注意自身的舉止。譬如,昭文帝在鳳儀宮批奏章啥的,宋嘉言立刻避到側間兒去。偶爾不去側間兒,她也不朝昭文帝的奏章上多看一眼。 昭文帝心下覺著好笑,道,“你是朕的皇后,不必如此避諱?!?/br> “這可不成?!彼渭窝栽陔x昭文帝三米遠的地方另擺了榻,自己倚著榻翻著本閑話史書瞧,宮內藏書,遠勝宮外,宋嘉言常會去挑些自己有興趣的書來看,道,“那啥,后宮不得干政什么的,咱們這是防微杜漸?!?/br> 昭文帝搖頭笑笑,喚她,“阿離,過來給朕研墨?!?/br> 宋嘉言抬頭瞟昭文帝一眼,說昭文帝的內侍袁忠,“一點兒眼力沒有,還不給陛下研墨,白發你俸祿了?!?/br> 袁忠微微躬身,觀昭文帝龍顏,沒敢去磨墨。 “袁忠粗手笨腳的哪里會磨墨,過來過來?!彼渭窝杂遣辉?,昭文帝愈發有紅袖添香的意思。 宋嘉言合上手里的書,起身道,“你再這樣使喚個沒完,以后我可不跟你一個屋看書了?!边^去給昭文帝添香。 一邊紅袖添香,宋嘉言一面問,“陛下用的是什么墨?看著挺不錯的?!边@墨亮如潑漆,絕差不了。 “明兒朕著他們給你送幾塊來使?!彼渭窝陨茣?,這墨給了宋嘉言倒不算糟蹋。 “我現在使的墨也很好?!彼渭窝砸皇址髯捫?,一手不緊不慢的給昭文帝研墨,道,“以前,我常給爹爹研墨。小時候,爹爹總拿些什么有香味兒的墨條來哄我,自己悄悄用好墨?!?/br> 昭 文帝笑,“子熙總是這樣有趣。他與子燾剛來帝都時,過了幾日便把帶來的銀子花的差不多,先是在西山寺寄住,后來又在老梅庵外做了守林人。那時,子熙時不時 便偷偷的去西山寺的放生池撈魚撈王八吃,他自己不喜歡王八,只撿了魚來吃,天天給子燾燉王八晚湯,把子燾補的流鼻血?!?/br> 宋嘉言大笑,說,“西山寺后面有個桃花湖,里面的魚也很肥?!?/br>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br> 宋嘉言笑,“后來,我祖母可沒少往西山寺舍銀子。那方丈能說會道的很,每次都把我祖母哄得昏頭轉向、眉開眼笑,不知白舍了多少香火銀子?!?/br> 昭文帝笑,“老人家去福閩有幾年了吧?”這就是正妻與妾的不同了,正妻的家人都是正經親戚,倘是在任何妃嬪宮里,昭文帝斷然說不出“老人家”三個字來。 “嗯?!彼渭窝酝幣_里兌了些清水,輕聲道,“現在家里這樣,哪里敢跟祖母說,她年紀大了,再知道家里的事,還不知道要怎么傷心呢。在福閩,有我二叔哄著,待謐哥兒大些,再接祖母回來的好?!?/br> 昭文帝微微點頭,“記得你跟老人家感情極好?!?/br> 宋 嘉言笑,“人跟人哪,都是處出來的。其實我小時候,祖母很有些重男輕女。那會兒家里還不富裕,爹爹孝順,常買了谷香園的點心回來孝敬祖母,我們小孩子是吃 不到的。我祖母都是給大哥留著,偷偷的先叫他吃。我大哥那人實誠,他有什么好東西都不會忘了我。這事兒叫我知道,氣的我三天沒去祖母院里陪她說話兒,后來 她自己拿了私房銀子買來好點心哄我,這才罷了?!?/br> 昭文帝忍俊不禁,“真真天生的刁民?!?/br> “不過,后來祖母對我最好?!彼渭窝匝壑泻?,神色柔和,溫聲道,“我家出身,陛下也清楚。祖母是真正苦過來的,她格外的愛惜東西,有些小氣,她得了宮里的賞賜,那些器物擺設什么的,誰都舍不得給,俱都鎖到箱籠里去好生存放著,也就給我和爹爹一人兩件?!?/br> 昭文帝抬頭望宋嘉言一眼,筆下微停,道,“記得朕年輕時,太后在先帝后宮不顯,那會兒朕還未出宮建府,太后會偷偷的把存的私房給朕,叫朕拿去花用?!?/br> “天 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彼渭窝源浇且宦N,笑,“像小九兒吧,千辛萬苦的生他出來,養他長大,我現在一想到兒子長大要跟別的女人去過日子了,這心里就不是 個滋味兒。還是有咱們五兒,小九兒好歹是娶一個回來,五兒卻是要嫁出去的,唉喲,我每每想到此處,覺都睡不安穩,飯都吃不香了?!?/br> 昭文帝不以為然,反覺著女人心思古怪,道,“瞎cao心,五兒定要給她在帝都招駙馬的,你想見她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不過多走幾步路?!?/br> “這怎么一樣?!彼渭窝缘?,“現在他們天天跟我在一處,以后長大了,就各干各的去啦?!?/br> “女人就是女人?!?/br> 宋嘉言不服,道,“男人就是男人?!?/br> 昭文帝眉毛輕揚,不解,問,“阿離這是何意?” 宋嘉言一笑,將一池墨研好,往昭文帝身畔一推,“陛下是何意,我就是何意唄?!?/br> 昭文帝哈哈大笑,“圣人誠不欺我啊?!?/br> 宋嘉言知曉昭文帝言下之意,定是那句鼎鼎大名的: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宋嘉言笑,“這話啊,肯定是圣人背著家里媳婦的時候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