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他們?” “就是你的人?!?/br> “被扣押的人,是天津酒家的服務生么?” 她點點頭,“恩,我知道,或許你會為難,但是老板跟老板娘兩個人跪下求我,我看他們真的很可憐。背井離鄉、舉目無親的,那個孩子也才來不到一年的時間,好端端的怎么會跟工人運動組織有關系呢?所以他一定是被冤枉的?!?/br> 他沒有說話,沒有批駁她話語里那并不成立的邏輯,但是他沒有考慮該放不該放人,而是此時此刻她的要求他有必要盡力完成,于是他干脆地答到:“我會派人私下調查清楚,沒有什么大問題的話,會盡快放人?!?/br> “你真的答應替酒家的老板辦這件事么?”她有點不敢相信。 “前提是天津酒家的那個服務生,真的沒有參與什么非法組織?!彼貜土艘槐?,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凱蒂,你確定沒有對那中國店主夫婦提到我么?” “我怎么會蠢到說出你來。為了怕他們起疑心,我還假意地收了兩千馬克辦事兒的錢?!彼脑沟仄擦怂谎?,心里卻很明白,以后天津酒家怕是去不得了。 “你這個純情的小家伙,竟然也學會受賄了?!彼蛔≥p笑了起來。 她朝他調皮的吐吐舌頭,“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你這么久,我也漸漸學壞了,不過,以后我再想吃湯圓和小籠包,該怎么辦?” 他先是緊眉一怔,接著眉頭舒展開來,會心地把她摟進了懷里,“我會派人去給你買?!?/br> “看來,又要麻煩雅各布上尉咯?!彼痤^,凝視著他的臉撒嬌著說。 83第五幕—6老鼠與貓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待在房間里沒有出門。第三天早晨芷伊打來電話興高采烈地說,天津酒家的那個小伙計已經被釋放了。聽到這個消息,碧云的反應有些淡然,心里卻暗自高興著。芷伊幾次央求要同她出去走走,碧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了。 “芷伊,我們還是不要去康德大街附近了?!?/br> “怎么,為什么?” “我有點累了,想回去了?!?/br> “那我們去另一條街道吧。那里有一家意大利餐館,味道很不錯的。你還不知道吧,我剛剛拿了一筆獎學金,就請你好好吃一頓,怎么樣?” “好吧,為你慶祝一下?!北淘撇⒉幌霋咚呐d致,心想她鬧著要出來果然是有喜事。她立刻想到艾克爾中將,就打趣她說,“看來做學生的,真是要跟導師走的近些才好呢,終日粘著他,獎學金這等好事就輪不到別人的頭上?!?/br> “瞧你說的,我又不是塊牛皮糖?!?/br> 兩人便手挽著手,說笑著向著巷子深處走去,這條石板路上行人很少,她們走到了街道盡頭,不遠處有個小廣場,廣場中間雜亂無章地堆著些木頭箱子,旁邊是吊著一些什么東西,仔細看過去,她們二人驚叫了起來。只見幾個衣著不整的男人,他們耷拉著腦袋,被吊在廣場的竿子上面。僵硬的身子被風吹得一動一動的,面色是煞白的,看上去已經是死了一段時間了。 兩人剛剛還是談笑風生的,這會卻被這駭人的場面嚇得愣在原地,芷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拉起碧云的手,盡量遠離那些吊著的尸體,快步轉到了另一條街道上。 “他們犯了什么罪?為什么會被絞死呢”碧云剛剛一直沉默,突然低聲發問。 “或許,是因為非法倒賣物資吧?!避埔林钢涌谪Q立的一塊牌子,用一種異樣的口吻說道:“你看,這條街道是不允許猶太人進入的?!?/br> 碧云朝那塊漆黑的鐵牌子看去,上面赫然寫著一行大字:“猶太人禁止通過?!彼娺^一些猶太人,老人、孩子、男人和女人,她本來就沒有太多的機會出門到大街上,現在在街上見到的猶太人越來越少,那些商店和診所倒閉關門,很多區域掛起了牌子,“這里沒有猶太人?!?/br> 看碧云站在巷子口愣神,芷伊似乎是改變了主義,“我看咱們還是不要在這里久待了,趕快回到車里去吧,雅各布上尉在那邊等我們?!?/br> “恩,也好。其實我家里的意大利廚師做菜很地道的?!北淘泣c點頭,低聲答應著。 芷伊挽著她的手臂,掉轉回頭,正準備離開。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子飛速從她們身邊跑了過去。其中一個小女孩像是一架被敵人擊落的飛機,沒頭沒腦的撞到了碧云裙子上。 “小心!”芷伊急忙護住碧云,讓她免于跌倒。 小女孩卻磕倒在地上,但這個頑強的小家伙立刻掙扎著爬起來。 “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碧云的話沒有說完,一個高個的黑衣警察手中拿著警棍,追趕這些孩子,“站??!你這個猶太小崽子!” 剛剛掙扎站起身子來的小女孩,被他的警棍打倒在地上,她嗚嗚地哭著捂著自己的頭部,腦袋被打開了花,鮮血直流。 “天??!”碧云驚叫出聲,“不,長官,請不要這樣做!他們只是孩子!” 剛剛跑過去的一個小男孩不知道從哪里沖上去,咬住了高大警察的手臂,像是一只瘦弱的狼跟一只壯碩的獅子對抗,他的五官因為疼痛扭曲,奮力地甩著自己的手臂,小男孩瘦弱的身體被他舉了起來,被凌空拋起,又跌落在地上。 “不,住手!”碧云和芷伊同時驚叫了起來。那個孩子被捉住了腳腕子,狠狠地甩到了墻上,發出“咚”地一聲響,當孩子的身體從墻上滾落下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知覺。 孩子的母親不知道從哪里跑了出來,撲倒在不省人事的孩子身邊失聲痛哭了起來。 “是猶太人,看吧,小老鼠引出了大老鼠?!?/br> 碧云感到腦袋發暈,雙腿發軟,芷伊拉起碧云僵直的手,想從巷子里跑到??吭诼愤叺能囎由?。 碧云也漸漸從驚愕中清醒了過來,她有些吃力地蹲□子,試圖從那個嘶聲哭號的猶太女人手里抱過孩子,“讓我看看他,我是個護士!” “你要做什么,碧云,我們該快離開這里?!避埔劣謿庥旨?,俯□子去拉她。 “他死了……”碧云彷佛沒有聽到芷伊的話,直勾勾地盯著石板地上一灘血跡。那是那個孩子留下的,她抬頭望著那個高大的男人,“你殺了他,你這個殺人兇手?!?/br> “你這個黃種□,你在說什么?”警察正按著自己流血抽痛的手臂,她的話惹怒了他。 “長官,她不是那個意思,這是個誤會?!避埔吝B忙解釋著。 “就算是他們闖入了禁區,可他就是個小孩子,為什么要殺了他?”孩子的母親仍舊是在地上痛哭著,淚水也模糊了碧云的眼睛,她直覺到自己這樣不是什么聰明的舉動,可是即將成為一位母親的心情,讓她忍不住質問他。 這個長的像是日耳曼肥豬一般的高壯警察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大的侮辱,尤其是從一個黃種女人口里說出來的,這個瘦弱的女人那道漆黑的目光看的他很不舒服,正想發作,另外幾個黑衣的軍警從巷子那頭跑了過來。 他們迅速地清理現場,押走了幾乎暈厥過去的孩子的母親,也帶走了受傷的小女孩。 一個英俊的中尉軍官走到了這兩個黑頭發黑眼睛的異族女人的面前,彬彬有禮地說:“小姐們,請出示一下證件?!?/br> 芷伊從手提包里翻出了她的證件,交到了對方的手上。中尉仔細地翻看了之后,又疊好,禮貌地交還給了她。 碧云已經好久沒有隨身帶著自己的證件的習慣了,她甚至沒有看過自己的那份證件,應該是被壓在了她的行李箱底下,通過了檢查的芷伊極力辯解著:“我們是一起的,長官,請您行個方便?!?/br> 芷伊正在想著該怎么解決這件事。雅各布上尉的及時趕到迅速化解了僵局。上尉并沒有多說什么,僅僅是向他的同僚亮了下證件,她們兩人立刻被放行了。 芷伊攙扶著碧云進到了那輛黑色的梅賽德斯車子里。 “希望您沒有因此受到驚嚇?!被厝サ穆飞?,雅各布上尉不停地在安慰她。芷伊一言不發,用一種猶豫又遲疑的眼神盯著她,碧云心里很清楚,上尉這樣說的目的,是勸自己不要對他的長官說起這件事。事實上,不用雅各布上尉叮囑,她也絕不會提半個字的,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對他說。 他在午夜才回到這棟房子,顯得很疲倦,洗了個熱水澡之后就上了床。不到五分鐘,他就睡沉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小貓一般地蜷著身子,向他強壯而溫暖的懷抱里靠過去,而是呆坐在這張寬大的床的另一頭。這棟房子比起哈維爾河畔的那棟別墅各方面的設施條件差很多,臥室面積也小了許多,僅僅保留著上下兩層和簡單的幾間屋子。她很清楚這一切都是為了隱蔽。不選擇喧鬧的市區和單獨的房子,這里唯一讓她有家的感覺的,是他每天晚上都會回來。溫柔體貼的情人,不遠的將來或許還會是個稱職的父親。 她無法入睡,因為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出那個瘦弱的小孩子被摔到墻上的那一幕,還有那個猶太女人發出的嘶聲吶喊。這恐怖血腥的回憶不斷地折磨著她,她還想到了喬納森·阿普費鮑姆先生和他的孩子們,她不得不強行中斷自己的思維,不敢繼續再往下想。 碧云想起漢娜夫人曾經跟自己說過,那些帝國高級將領們腐化墮落的私生活。不單單是將軍們,元首也有一個秘密情婦,名叫伊芙,那個女人秘密地跟了元首好多年了,可她既沒有名分,也沒有得到過多的饋贈,兩年以前還是在照相館里做一個招待客人的售貨小姐。以至于她的父親寫信給元首,要求給女兒公正的待遇。說那些話的時候,漢娜夫人總是抑制不住語氣里的羨慕?;蛟S以這些高官太太們的標準而言,他對她真是很好,他并非是個鋪張浪費的人,但是在她身上相當慷慨,他總是想給她最好的,特別訂制的貂皮大衣,意大利的手工小皮靴子,鑲嵌著鉆石的首飾,法國知名品牌的衣服,盡管她并沒有多少機會穿戴它們,他還為她建造別墅,帶她到他名下的城堡里,換做任何別的女人都該滿足了,那些英國上流社會的貴族淑女們最向往的也不過是嫁給一位大公。他是一位王子,每一個小女孩做過的美麗夢境里面出現的那種擁有著城堡和尊貴血統的英俊王子??伤钕胍膮s不是這些,在物質上她只要求溫飽即可,也不像漢娜夫人的女朋友們那樣渴望權力,她最希望他能夠擺脫黑暗投向光明,可是純粹的善良之心,偏偏是他沒有的東西。 他翻了個身,面朝向她,闔著眼睛,冰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框和紗簾,淡淡的月影像是一雙溫柔的手,輕柔地撫摸過他輪廓分明的臉頰和俊美的五官。他的胸膛在均勻地起伏,溫熱的鼻息在她耳邊鼓動。 “蓋爾尼德……”她凝凝地望著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只金絲雀,躲在金絲籠子里面,從此不諳世事,可總有這樣那樣的事件會突然間發生,左右著她的心情,也讓他們的關系忽近忽遠。他們本不該在一起的,可事實是他們在一起了,她肚子里還懷上了他的孩子。就像芷伊說的那樣,她瞞著父母私定終身,即是不孝也是不義,他也一樣在涉險,在盡力為她營造一個安全的環境,盡心地守護她和未出世的寶寶。 她內心深處也早就不把自己當成情人,而是他的妻子,既然是妻子,就有義務無條件的信任和愛護自己的丈夫。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嘴上高喊著正義和理想,對抗邪惡勢力的小女孩了,她漸漸開始理解他們的立場和處境,這個理性和文明著稱的國度,處處充斥著狂熱和躁動不安。猶太人像是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作為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她的處境也不樂觀,未來的路究竟該何去何從。 她的思緒紛亂,一晚上都在想著這些事情,無法入眠。 第二天清晨,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卻起來的很早。 84第五幕—7 遺囑 第二天清晨,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卻起來的很早。 她蜷縮在被窩里。瞇著眼睛,看他穿著白色的睡衣,握著一咖啡杯,站在窗子邊上,“這市中心的空氣,比起哈維爾河畔的林地要差一些。親愛的,原本我準備好了在初夏的時候,帶你去波羅的海旅游??墒悄愣亲永镞@個小小不速之客,把我的計劃完全打亂了?!彼⑿χf,對面的湖泊邊的樹木已經漸漸呈現出嫩綠的顏色?!澳憧?,春天又來了?!?/br> “不,我不想出去了?!彼蝗婚g提高了聲調拒絕,抬頭看了佇立在窗邊的他一眼,“就在這里挺好的?!?/br> “怎么了?”他向她走過來,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早晨的陽光暖暖的。他淺金色的發在陽光照耀下。他俯□子,幾乎是跪在她的床邊,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額前的黑色發絲,輕輕掠過她的臉頰,她的皮膚有些暗黃,眼圈也呈現出青黑色,他擔心地問:“你昨晚并沒有休息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為了她和腹中的胎兒的健康,他甚至再也沒有在她的面前抽一顆煙。 她錯開他冰藍色的眼睛,垂下頭低聲說著:“沒事?!彼幌胩岬阶蛱彀l生的事兒,她親眼所見,他的黑衣手下殘忍地殺害了一個天真的無罪的孩子,逮捕了孩子的母親。她沒有回答他的話,因為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跟他沒有意義的爭吵,或者是陷入冷戰的僵局。 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他早在第一時間得到了下屬的匯報,她的這些反應也完全在他的意料當中。他坐在床上,挺著身板望向窗外,似乎是無意間發出一聲感嘆,“我感覺這個春天必將不同尋常?!?/br> 她低著頭沒有說話。他注視著她,似乎是想說什么,桌子上的電話鈴聲卻響了起來。他接了起來,對著話筒發出輕聲的應答。過了沒多久,扣上電話,滿懷歉意地對她說:“我有點公務要去趟辦公室,看來今天不能在家里陪你了。不然,叫孔小姐過來?”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忙你的吧?!彼銖姅D出一個微笑。 從他出門不久,天就開始陰沉下雨。芷伊打來電話,不知道為什么,碧云也不想跟她多說。傍晚他回來了,帶了滿滿一手提袋的書。 “我給你帶回來一些書。也是時候為我們的孩子的出生做點準備了?!?/br> 她沒有看那些健康和育兒方面的書,心里卻涌動著一股暖意,“這本《隨風而去》,是我喜歡的?!彼踔鴷?,摩挲著它的封面。 “這個女作者,一生只寫了這一部著作,卻揚名立萬,”他斜著身子坐在了她的身邊?!拔矣浀媚愫芟矚g這本書,說過想要去看它改編而成的電影。我弄了一臺放映機和幕布,到時候可以在家里看電影,比在亂糟糟的電影院里面要好的多?!?/br> “一首詩,只要一句精彩就能夠讓人記一輩子;愛情也是這樣的,只要有一次心意相通的時候,就是永恒了?!彼偷偷卣f。 “為什么這樣悲觀?親愛的,”他拾起她的手臂,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你看,就像你喜歡的這本小說里面的斯嘉麗那樣,種種生活的不平遭遇不會打擊到她失去信心。你是個外表柔弱的女人,可我總能在你的眼睛里看到堅強?!?/br> “沒有,我沒有芷伊聰明,也沒有斯嘉麗那樣的堅強?!彼龘u搖頭說。 “你已經很堅強了,其實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信任我就夠了?!彼⒁曋难劬φf。 “佳尼特……”她望向他。 電話鈴聲響起,盡管窗外雷電交加,下著傾盆大雨,睡前的激情耗盡了她的體力,她蜷縮在他的懷里,她的額頭緊緊貼著他尖狹的下巴,她的臉頰靠在他溫熱□的胸膛上,她的身子隨著他穩健均勻的呼吸而輕輕浮動。 電話鈴不住地響著,如果是平時,他會立刻警醒,可是剛才的激情也讓他無比地疲勞和愜意。雷電的聲音又遮擋了刺耳的電話鈴聲,他不愿意醒來,直到懷里的人發出輕聲的呢喃。 他猛地意識到,可能出事了。于是他迅速地從床上起身,披上睡衣,走到電話機旁,拿起聽筒。 她的身子失去了支撐,她半張開迷離的眼睛,卻看見他已經套上褲子,正在穿著襯衣。 “這么晚了,你要出去?” “有點事?!彼唵蔚鼗卮?,利落地穿著外套,窗外“卡擦”一聲打了一個閃電,將他左胸的十字勛章照的寒光閃閃。 “外面冷,多穿一點衣服?!彼е夭科鹕?,坐在床上,見他行色匆匆,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傾盆,禁不住叮嚀囑咐?!皠e忘了帶上雨傘?!?/br> 他的眼神閃爍了下,低頭踏上了黑色的軍靴,“你先睡吧,不用等我?!彼`出一個微笑,關上了臥室的門,她把身子倚靠在床頭,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很急促。她還是有些擔心他是否帶傘,外面的雨實在是太大,她把窗簾拉開一個小縫,只見樓下的大門前,聚集了一隊士兵。都穿著黑色的雨衣,有幾個人打著黑色的傘,那一定是為他撐開的,她想,她又立在窗臺邊,望了一會,看見有一個副官向雨傘里的人匯報著什么。 外面雨聲太大,根本聽不見別的聲音,只能在電閃雷鳴聲地間隙里,聽到幾頭軍犬的狂吠聲。有幾個士兵扭送著幾個被捆綁的男人,他們踢打著這些囚犯,讓他們跪在泥濘的地上。在暴雨中,他們似乎在審問,又像是單純的拳打腳踢。碧云的心忍不住發顫,她看到有一個人已經岣嶁著身子,倒地不起。還有兩個在士兵的腳下被打地抱成一團??墒浅塑娙姆徒新?,聽不到任何的響聲。 碧云再也看不下去,她合上窗簾,想把這一切都擋在簾外,她爬上床,那柔軟的雪白的鵝毛枕頭上,還殘留著他和她歡愛的氣息。她干脆鉆進被窩里,被窩已經有點涼了,但他的溫度還沒有完全散去。她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 突然,幾聲槍響穿透雨夜的躁動。碧云怔住了,世界彷佛一瞬間安靜。她捂著嘴,嗚咽出聲。她并不知道外面那三個男人是誰,但是可以肯定,是他下令殺了他們。三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瞬間在槍口下葬送,狗吠聲漸漸停歇。 她睜著眼,不知不覺間淚水濕透了枕頭,直到她清楚地聽到樓梯上響起了他的腳步聲,她趕緊用手把眼淚抹拭干凈。他已經打開了門,進到了臥室里。他將大衣脫下,他的頭發和鞋子都被雨水淋濕,他以為她還在睡著,所以一切響動都很輕。直到他脫下了靴子,轉身向著床邊看去。 她正坐在床上,拿一對烏黑的眼睛望著他。 他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怎么不睡?”他坐到床上,他的身上帶著暴風雨的溫度和氣味。那股自屋外攜帶進來的冰冷,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睡吧,別著涼了?!彼麚崦暮诎l,溫柔地示意她躺下,只是他的眼神還殘留著一絲暴虐。 碧云別開眼睛,遞給他一方手帕,低低地說:“你的臉上……有血?!?/br> 他的眼睛驀然睜圓,下意識地往臉頰抹去,果然是血跡。他從床上起身,快步走到洗手間里,緊接著洗手間內響起了淋浴的聲音。 碧云斜躺在床上,聽著那水聲忽大忽小,眼神空洞,過了幾分鐘,他□著上身出來,一條白色的浴巾包住他的□。 碧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不自覺地又向左臉頰摸去。這次他的手上什么都沒有,很干凈。他望向碧云,只見她那雙烏黑的眼睛仍然盯著他。那審視的目光簡直逼他發瘋,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氣,“我去書房待一會兒,你自己睡吧?!闭f完,轉身出屋,掩上了臥室的門。 碧云倒在床上,眼睛望向天花板上,此時被窩已經冰涼,她的心也跟著冰冷。那三個倒地死亡的人影不停在她腦海中浮現出來,那些廣場上吊著的尸體在她腦海里浮現出來,似乎變成了漢斯博士,又似乎是小花匠阿密特,還像是她的逸安哥哥。她終于失聲痛哭了出來,踢打著床上的被子。但她沒有注意到,下樓的腳步聲并沒有響起,臥室的門也只是虛掩著,還閃露著一條縫,他就守在門外。 善與惡,原本就對立,就像光明與黑暗不能共存,無論她怎么麻痹自己,還是無法對這些□裸的罪惡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再這樣下去,她即便不死也要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