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接觸的時間長了,雖然何寧總猜不透城主大人的心思,對他的性格卻有了一定了解,非霸道兩字不能形容。就算再和善,表現得再溫和,天性卻沒法隱藏。性子中的霸道總會顯露出來。 每次回想起和穆狄初遇時差點一命嗚呼,再見時又被他用鞭子捆,何寧后背都會冒涼氣。 對鞭子,何寧當真是有心理陰影了。 “能不能打個商量?”何寧睜開眼,“下次咱動口不動手吧?” 穆狄沒說話,將何寧又抱緊了些,頭巾和長袍之下,金色的鱗片,自臉頰向下隱隱浮現,何寧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又低了些,疑惑的看了半晌,到底沒勇氣拉開眼前的長袍一探究竟。 他腦子發抽了才會做這等傻事。 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漸漸過去,陽光不再毒辣,臨近傍晚,隊伍終于抵達了強盜們藏寶的巖山。 兩個強盜虛軟的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聲音就像是從風箱里發出來的一樣,“就在巖山下,有一個天然洞xue,全部……都在那里?!?/br> 強盜頭子說話時,頭是低著的,扶著他的女人跪在在沙地上,手在黃沙中不著痕跡的摸索,不過是眨眼的時間,地面突然出現一個大坑,兩個強盜幾乎同時陷入坑里,陷下去的同時,女人發出了沙啞的嚎叫,仿佛巖石互相摩擦般刺耳,叫聲中沒有驚恐,只有滿滿的惡意。 何寧已經回到了駱駝背上,看向巖山,心中一跳。 幾個騎士立刻跳下駱駝,走到強盜消失的地方查看,沙坑卻已經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巖山上升起一片黑云,上百只食腐鳥扇動著翅膀,發出嘶啞的叫聲,朝騎士們直沖而來。這里是食腐鳥的領地,闖入者,只有死! 騎士們立刻擺出防御陣型,拉緊韁繩,控制住駱駝,黑蜥與綠蜥同時發出吼聲,何寧的表情卻很平靜。平靜中似乎還帶著一絲笑意。 拉開頭巾,長發在食腐鳥卷起的氣流中拂動,黑色的雙眼愈發深邃,仰起頭一聲長嘯,殺氣騰騰的食腐鳥乍然變得安靜,隨著聲音的持續,盤旋在空中的食腐鳥仿佛被一股力量牽引著,陸續返回巖山。 在食腐鳥散去后,何寧低下頭,拍了拍懷里的沙貓,兩只小貓如疾光般從駱駝上躍下,在兩個強盜消失的地方轉了兩圈,喵喵叫著,找準一處,飛快的挖了起來。 何寧拉了一下韁繩,駱駝后退兩步??粗橊勀_下的黃沙,微微瞇起了眼睛。 沙貓附近的地面突然開始顫動,傳出了人的慘叫。 喵! 兩只沙貓同時躍起,鋒利的爪狠狠抓下,一道血柱沖天而起,黃沙中滾落出強盜頭子的尸體,頸部已經被割斷,只有一層皮相連,同他一起跌入沙坑的女人卻不見蹤影。 何寧跳下駱駝,幾步跑了過去,蹲下身,黃沙下出現一片黑色的巖石,斜面已經挖空,擋在洞口的石板挪開了一條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石板上刻有樣子古怪的花紋,像是天然形成的,又像是人為雕鑿上去的,石板附近仿佛有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絕了黃沙。 這里就是強盜藏寶的地方? 何寧看看死得不能再死的強盜頭子,沙貓下爪太快,想叫爪下留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到底下去還是不下去? 穆狄走到何寧身邊,看著堵在洞口的石板,眼中閃過一抹了悟,牽起何寧的手按在石板之上,古怪的花紋突然開始發光,短暫的光亮之后又逐漸暗淡,最終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石板轟然坍塌,大地似乎都顫動了兩下。 “這是?” “我的血?!蹦碌业穆曇艉茌p,“或許該說,四百年前帝王的血?!?/br> 何寧滿腦袋問號,穆狄卻沒有為他解答,帶上十名騎士,其余人全部守在外邊,拉著何寧邁步走進了黝黑的地洞。 黑蜥想跟,進不去,綠蜥也一樣,兩只沙貓不在此列,喵喵叫兩聲,跟著隊伍進了洞口,尾巴甩甩,得意得很。 地道很長,蜿蜒曲折,墻壁上留著火把燃燼的痕跡,兩名騎士在前面開路,穆狄同何寧走在隊伍中間,其余人跟在后邊。 腳下并不平坦,偶爾會傳來咔嚓聲響,低頭會發現,全部是碎裂的骨頭,不知是人還是動物。 不知過了多久,轉彎處傳來一片光亮,眾人加快腳步,眼前豁然開朗。 人工開鑿的洞xue里,堆著數不清的金幣和寶石,各種飾品,金壺銀盤散落在地上,墻邊還有十幾個裝得滿滿的箱子,珍珠和寶石從箱蓋間散落而出,一片珠光寶氣。 何寧喉嚨發干,面對眼前這一切,再鎮定的人也會心跳加快。 淡定?淡定不了。 突然,何寧的左耳開始發熱,穆狄的腰間的金色權杖也發出嗡鳴,腳底傳來震動,堆積成山的金幣忽然崩塌,滑落。 何寧站不穩,頭頂掉落的碎石讓他想起在神殿地底的遭遇,頭又開始發暈,搖晃間被扣住肩膀,拉進了穆狄的懷里。 “這是怎么回事?” 顫動越來越劇烈,銀色的耳扣漫射出金光,何寧的腦海里響起了一個聲音,似乎是在召喚他去某個地方。 何寧無意識的轉頭,看向正在崩塌的金山,卻被用力扣在穆狄的懷里,耳邊一遍又一遍響起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大巫,屬于我的大巫!” 良久之后,晃動終于停了,在堆積成山的黃金和寶石下,赫然又是一個洞口。 第三十五章 洞口與地底有臺階相連,隱約有風從地底吹來,帶著一絲涼意。 石階很長,吹過的風仿佛一聲又一聲的怪叫,讓人脊背發寒。一旁的巖壁上嵌著乳白色的珠子,在黑暗中發出幽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越向前,石階越陡,緊貼巖壁,經過最窄的一段,耳邊隱隱傳來水聲。 向水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一座石橋赫然呈現在眼前。石橋下方,一條暗河奔涌流過,不時能看到閃過水中的銀光。銀光躍出水面,是一條條細長的銀魚。 何寧腳步頓了一下,這樣的魚,他在荒城神殿下見過。神殿地底,兩條暗河交匯,其中一條的源頭處藏著密室和紅蜥的骸骨,另外一條,他并沒有繼續探究,直覺告訴他,除了羊皮卷,那里還有對他很重要的東西。 “怎么了?” 穆狄的聲音打斷了何寧的思索,何寧搖搖頭,沒有說話,望向黑暗中奔騰不息的暗河,這里,難道同荒城下的暗河相連? 穿過石橋,前方的路開始變寬,視野也變得開闊,巖壁上除了鑲嵌珠子的凹槽,還有熄滅不久的火把。沿著火把,走到路的盡頭,一扇巨大的石門擋住了眾人的腳步。 石門上刻有繁復的花紋,與在巖洞入口處看到的石門花紋極其相似。穆狄走上前,向何寧伸出了手,藍色的雙眼靜靜看著他,目光卻變得有些不同。 兩人的掌心覆在石門之上,花紋開始發光,隨即暗淡,轟然聲響在黑暗中傳出了很遠。 石門緩緩沉入地底,石門后的一切,一覽無余。 空曠,寂靜,一座半人高的石臺突兀的立在正中,上面是一只精致的木盒,和強盜頭子一起逃走的女人正匍匐在石臺前,在石門開啟后緩緩起身,望向何寧,目光平靜。 “您來了?!?/br> 女人的聲音依舊沙啞,像食腐鳥的叫聲。語氣中卻不再有一絲惡意,而是帶著一種釋然與解脫。 見到他,騎士們抽出了長刀。 女人毫不在意,繼續對何寧說道:“我等您很久了?!?/br> 穆狄示意騎士們留在原地,牽著何寧走進石室。 走得越近,何寧耳中聽到的聲音便越是清晰,站定在石臺前,緊盯著木盒,里面似乎有生命在躍動。穆狄握著何寧手的力氣突然變大,呼吸的頻率也開始加快,他能感覺到,木盒中的東西對他更加重要,仿佛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女人再次伏在地上,長發披散,正對石臺,額頭觸在石板之上,“陛下,米爾斯巫女完成了四百年前立下的誓言?!?/br> “誓言?”何寧將目光轉向伏在地上的女人,“你是巫女?” “是的?!迸颂痤^,“我是米爾斯巫女米雅。遵照祖先立下的誓言,米爾斯世代守候在這里,等待大巫和陛下的繼承者到來?!?/br> 見何寧皺眉,女人繼續說道:“四百年前,大巫在陰謀中罹難,趕到巫之城在帝王也死在了背叛者的手中。米爾斯的祖先帶著帝王交托的遺物,躲避著背叛者的追殺,來到了荒漠深處?!?/br> 直覺告訴何寧,女人沒有說謊,但有木蘇巫女的先例,何寧很難馬上相信她。 “請您開啟木盒?!蔽着酒鹕?,躬身后退,“這個木盒,只有大巫與帝王的直系血脈才能開啟?!?/br> 何寧沒動,穆狄抬起左手,騎士們立刻沖進來扣住巫女的雙臂,將她帶出了石室。 “不要傷她?!睕]有片刻的猶豫,一句話脫口而出。何寧愣了一下,這是他本人的意志,還是四百年前大巫的意念? 巫女抬起頭,表情不再無波,看向何寧,露出了笑容,如蓮花綻放一般。雙手交握在胸前,深深的彎腰,帶著無比的虔誠。 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米雅站了許久,任憑騎士們持刀相對,臉上卻始終帶著笑容。 米爾斯是侍奉大巫的巫女,遵照祖先的誓言,世代守候在荒漠的巖山下。用財富聚集起來的強盜不過是掩人耳目,窮兇極惡的強盜聚集在這里,才不會引來窺伺的目光,才能躲開背叛者的追殺。 四百年過去了,一代又一代,米爾斯人從不后悔,哪怕背負殺戮無辜者的罪孽,全族只剩下她一人,哪怕聚集起的強盜反客為主,米爾斯的誓言依然不變。 米雅抬起頭,長久的守候等到了結果,大巫和帝王的繼承者終于來到這片荒漠,米爾斯人完成了對亞蘭大帝的承諾。 背叛者,謀害了大巫,刺殺了帝王的罪人,必將受到人世間最嚴酷的懲罰! 石臺前,何寧深吸一口氣,掀開了木盒的蓋子。 瞬間,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石壁上乍然浮現出一行又一行巫文,地面顫動,沉入地底的石門陡然升起,速度快得騎士們來不及反應,沙塵散去,何寧與穆狄已經被關在了石室里。 “這是怎么回事?!說!”一名騎士將長刀抵在米雅的脖頸上,刀鋒劃破了蜜色的肌膚,流下了鮮紅的血。 米雅靜靜的看著石門,灰暗的花紋竟然再次發光,在光芒中,她雙手交握,低聲呢喃著四百年前流傳下的禱文。這是大巫的祝福,米爾斯人的巫女,世代牢記。 禱文中帶著未知的力量,騎士的刀再也揮不下去。 室內,石臺上的光芒逐漸減弱,一片巴掌大的金鱗躺在盒中,表面如寶石般光華流轉。 何寧眼前又浮現出曾在夢中見過的身影,全身沐浴在細雨中,望向天空的帝王。 俊美的面容,溫和的聲音,站在大巫身旁,手中的金色權杖輕輕敲擊著掌心,他在說些什么?何寧聽不清,只見黑發黑眼的大巫輕輕搖頭,看著說話的帝王,笑容里帶著一絲無耐。 何寧用力閉上雙眼,再睜開,異變頓生。 木盒中的鱗片化作一道金光,猛然嵌入了穆狄的額前,金發瞬間飛揚,仿若被風吹起的金絲,赤金色的雙眼,豎瞳狹長,臉頰上浮起金色的鱗片,與額心那抹金光交相輝映。 何寧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現在的穆狄比他更不像人。他只是手變爪子,力氣增大,眼前這位幾乎是全方位無死角的改變。 不過,何寧也不曉得自己腦子里是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覺得現在的穆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迷人 如此不可思議的想法,讓何寧很想撞墻。難不成,異變的不只是爪子,還有審美觀? 再看一眼,還是覺得迷人。 他果然沒救了。 “那個,你沒事吧?” 見穆狄只是站著,不動也不出聲,石壁上的巫文也不再流動,何寧試探著問道,“意識還清醒嗎?知道我是誰嗎?” 何寧承認,這樣問很傻。傻歸傻,參考自身經驗,該問還是要問。當初在神殿密室中暈倒,醒來后差點給綠蜥一爪子,好在神智恢復得快。穆狄現在的情形,和他經歷過的很像。 話音落下許久,穆狄也沒出聲。 “暈了?”何寧大著膽子在穆狄眼前揮了揮手,金色的豎瞳一動不動,“真暈了?” 下一刻,穆狄突然動了。 有力的手扣住何寧的肩膀,一把扯開了上衣的領口,溫熱的氣息覆上頸項,頸側一陣刺痛,隨即是汩汩的吞咽聲。 何寧頓時一驚,這是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