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穆狄握緊何寧的兩只腕子,挑起了一邊的眉毛。的確是男人的骨骼,略有些細,觸感卻不錯。 當看到這個在前方奔跑的人時,行動先于思考,直覺告訴穆狄,必須抓住他,不能放走! 何寧身上捆著鞭子,手被扣緊,轉過頭,一雙藍色的眸子映入眼底,眉毛很濃,睫毛仿佛也帶著淡金,鼻梁挺直,嘴唇是鮮紅色的。 這是個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男人,可惜做的事卻不怎么漂亮。 “我見過你?!?/br> 穆狄的第一句話讓何寧驚訝,沒等他繼續說下去,黑蜥突然發出一聲大吼,倒退一步,在它背上的兩個人同時搖晃了一下,原來,個頭比黑蜥小一圈的綠蜥,竟不管不顧的從正面撞在了它的身上。 就像是兩輛坦克相撞發出的金鐵摩擦聲,砰!黑蜥只是后退一步,晃動了兩下,綠蜥卻直接栽倒,翻了個跟頭。 不到兩秒,綠蜥從地上蹦起來,又沖了過來。 短短的前肢緊貼身側,張開嘴,滿口利齒,再次猛撞。沒有撕咬,也沒有抓撓,黑蜥和綠蜥就像是在角力,一方勇氣可嘉,但對比體型和力量,顯然是重量級和輕量級的不公平戰斗。 穆狄很鎮定,黑蜥很快就能解決不自量力的挑戰者。何寧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看著綠蜥一次次跌倒再爬起來,想起它曾聽到黑蜥的腳步聲就飛速逃跑,心口不由得發酸。 哥們,夠義氣!這年月,當真是動物比人仗義! 綠蜥的攻擊是個信號,奔到水塘邊的動物們幾乎同時沖向了普蘭城的騎士和駱駝、 灰雀猛禽黑壓壓的一片,喙和爪子讓人忌憚。狼和狐貍跳起,用尖牙利齒在駱駝身上留下帶血的傷口。長角羚羊前蹄踏地,像是發怒的公牛,尖角對準了比它們高大的駱駝,就連兔子和沙鼠也沒閑著,海拔不夠高,啃蹄子總行吧?大板牙也是鋒利得很。 突來的變故讓身經百戰的騎士們措手不及。 又一次沖撞之后,黑蜥徹底怒了,赤紅的雙眼仿佛燃燒著火焰,張開血盆大口,直接咬向了綠蜥的脖子。眼見綠蜥就要喪命,何寧耳上的銀扣突然漫射出耀眼的金光,和之前漂浮在云間,仿若流水般柔和的光帶不同,此時的金光,近似刀鋒。 幾縷金發飄落,纏在何寧身上的鞭子發出刺耳的崩裂聲,瞬間斷成了幾截。 何寧的力氣忽然變大,掙脫被扣住的手腕,手按在黑蜥的頭頂,猛然躍下,整個人撲在綠蜥的身上,感受到綠蜥微弱的呼吸,黑色的雙眼溢滿怒火,鋒利的指甲陡然變長,摳進了沙地,“我要殺了你!” 怒火感染了動物,鷹雀的進攻更加犀利,狼嚎狐吼交錯,遠處的地平線上,一個龐大的身影出現,十米高的身軀,巨大的長牙,揚起長鼻,嘹亮的叫聲響徹天地。 被動物糾纏的普蘭城騎士驚駭的瞪大雙眼,“猛犸!” 第十章 象鳴聲在荒漠中響起,龐大的身軀,象征著無可匹敵的力量。 伴隨著猛犸的出現,地行獸的吼聲也從遠處傳來,鱷魚般的驅趕遍布鱗甲,粗壯的四肢,可怕的尾巴,巨大的尖牙,它們是西部蠻族的圖騰和象征。 “蠻族!” 干旱的加劇,激化了亞蘭大陸東部的矛盾,西部的蠻族也趁機入侵,在邊境荒漠地帶,沖突時常發生。同習慣了西部惡劣氣候與弱rou強食的蠻族相比,東部各部族明顯處于下風。除了少數城市及其附庸之外,其余部族或多或少都在蠻族手中吃過虧。 亞蘭大陸東部和西部結下了血仇。即便長期的旱災能夠結束,和平也很難到來。 猛犸的和地行獸的吼聲響徹荒漠,普蘭城的騎士們急忙從懷中取出號角,接連吹響。 悠長低沉的號角聲傳向遠方,普蘭城的城門大開,全副武裝的騎士從城中魚貫而出,循著號角聲沖進了荒漠。 黑蜥血紅色的雙眼緊盯著前方的猛犸,似乎根本不將躺在地上的綠蜥與何寧放在眼中。它的敵人和獵物都該是強者。此時的綠蜥太過弱小,弱小得可以輕易被殺死。 何寧的胸中充滿怒火,耳上的黑寶石已然被鮮血染紅。 突然,一名騎士發出驚呼,“沒有蠻族人!” 猛犸和地行獸距離更近時,騎士們才發現,、它們背上連蠻族的影子都沒有! “怎么回事?” 若沒有蠻族驅策,這些巨獸根本不會靠近東部的荒漠,一旦誤入,很可能因缺水渴死,淪落為食腐鳥的美餐。 強大,就必須付出代價,這是自然的規則。 西部蠻族能馴服巨獸為自己作戰,卻必須為巨獸提供足夠的食物和水,這也是為何蠻族武力占優,卻無法向大陸東部深入的原因。沒有水,沒有食物,蠻族十有八九會成為巨獸的腹中物。馴服又如何?在饑渴面前,主人鞭子什么的都是渣渣。 普蘭城的騎士們一面要抵擋動物們的攻擊,一面驚駭的看向越來越近的猛犸和地行獸,巨大的象牙,可怕的力量,彎刀和弓箭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駱駝更是不夠看,只有黑蜥才能與之對抗。 何寧站起身,帶著沙土的指甲從尖端開始變黑。 殺! 殺了他! 看著穆狄,何寧的意識仿佛不再屬于自己,滔天的殺意幾乎要撐裂他的身軀。 有一瞬間,何寧感到不太對勁,可是,這種感覺很快就被更大的怒火和殺意掩蓋。 綠蜥躺在地上,腹部起伏,呼吸微弱。何寧站在綠蜥身前,修長卻有些瘦的身軀,仿佛能支撐起一片天地。 遠處的揚塵,昭示著普蘭城的援軍很快即將到達。何寧突然平舉雙臂,仰頭,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像是動物的叫聲,又像是古語的吟唱。 耳際嗡鳴,動物們開始發狂。 猛犸的吼聲更為響亮,每一步踏出,都像要掀起一場地震。地行獸用力擺動四肢和巨大的尾巴,必將撕碎所有的獵物。 騎士們胯下的駱駝開始變得躁動不安。 唯一保持“冷靜”的只剩下黑蜥。但是,這種冷靜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黑蜥開始應和何寧的叫聲,甩動著頭顱和身軀,幾乎要將穆狄甩到地上。 “阿蒂!”穆狄拉緊韁繩也無法控制黑蜥的狂躁,阿蒂從幼崽時起就在他的身邊,像今天這種情況,從沒有發生過。 在被黑蜥甩下之前,穆狄單手撐在黑蜥的背上主動躍下,黑色的長袍被風鼓起,金發飛揚,在半空中抽出了長刀。 猛禽和灰雀突然騰空,狼和狐貍也迅速退后,羚羊不再前沖,兔子和沙鼠躥得飛快,猛犸和地行獸如沙暴般席卷了普蘭城的騎士。 黑蜥狂躁的吼著,猛然朝正踩向一頭駱駝的猛犸撞去。 慘叫聲,駱駝的哀鳴,巨獸的怒吼,鮮血染紅了黃沙。 何寧的臉色有瞬間蒼白,穆狄舉起長刀,刀尖指向了他,“你做的?” 沒有回答,修長的身影迎著刀光沖了上去,鋒利的指甲全部變黑,像是用黑寶石雕琢而成,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澤。 沖了兩步,卻沖不動了。 不知何時,綠蜥站了起來,一口咬住何寧,尖利的牙齒小心的控制著力氣,沒有傷到口中人分毫。不去管人和巨獸正打得熱鬧,撒丫子轉身就跑。 被咬在綠蜥嘴里,何寧愣了半晌,指甲上的黑色逐漸褪去,用力想要掰開綠蜥的大嘴,“放我下去!” 沒反應,接著跑。 “哥們,我在給你出氣!” 還是沒反應,繼續跑。 “輕點,咬破皮了??!” 這次有反應了,咬合的力度輕了些,腳步卻依舊飛快。 “我說,哥們,你剛才到底……??!” 一聲慘叫,咬到舌頭了。高速中不宜說話。 何某人的好伙伴撒丫子向遠處飛奔,揚起一地煙塵。 天空中的猛禽和灰雀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震動翅膀,如一片黑云向遠處飛去。已經退出戰圈的動物緊隨其后,一邊追,一邊發出不同的叫聲,很像是在抱怨:“不仗義,太不仗義了!說跑就跑,也不知會一聲?!?/br> 和騎士們戰斗中的地行獸尾巴一甩,大嘴一張,甩飛附近的幾頭駱駝,沖到水塘邊猛灌幾口,便朝荒漠深處追去。 黑蜥能夠殺死猛犸,卻要在數量上占據優勢,只有一只根本奈何不了這頭巨獸。 長長的象鼻一甩,巨大的象牙差點戳破黑蜥的肚子,呼扇著耳朵朝水塘邊沖過去,根本沒人敢攔,也攔不住。水花四濺之后,巨大的腳步聲,沿著綠蜥和地行獸留下的足跡轟隆隆遠去。 至于騎士們從身后射來的弓箭,無論猛犸還是地行獸,都是皮粗rou厚,人家表示不在乎。 等到普蘭城的援軍趕到,只余下一片狼藉,穆狄站在黑蜥身邊,撿起一截斷裂的鞭子,拍了拍黑蜥垂下的頭顱,表情中帶著深思。 一個清澈的水塘,就在不遠處。騎士們正在水塘邊喝水,處理傷口,狂躁的駱駝也恢復了平靜。 率軍增援的托金將軍愣在當場。 蠻族呢?敵人呢?這個水塘又是怎么回事? 托金跳下駱駝,幾大步走到穆狄面前,單手扣在胸前,“城主大人?!?/br> “托金,留下一部分人看守這里?!蹦碌胰酉卤拮?,重新站在了黑蜥背上,“回城后,派人來取水?!?/br> “是!” 沒有解釋水塘出現的原因,也沒有說蠻族的去向,兩頭地行獸的尸體足以說明一切。 他沒說,不代表目睹之前奇異景象的騎士們能管住自己的嘴。 空中突然出現的瀑布,絢爛的彩虹,發瘋一般的動物園,沒有蠻族馴服的猛犸和地行獸。一切聽起來都像是神話。 回城后,穆狄又去了一次關押丹妲的牢房,隨后一頭扎進了藏書館。 再次見到何寧,非但沒有解開他之前的疑惑,反而讓疑惑更深。他不再相信丹妲口中的“祭品”說法,對何寧的身份有了一個新的猜測,看似荒謬的結論。 若要證實這一點,很難。 從木架上取下盒子,穆狄又一次翻開了寫有金色文字的羊皮卷。 發現新水源的消息傳播開,很多人趕向了騎士們看守的水塘,取水的隊伍也絡繹不絕。 塘中的水清澈見底,只能沒過腳踝,這么多的人來取水,本該很快干涸,但日復一日,水塘始終存在。 漸漸的,水塘邊開始長出青草,綻放出花朵,旅人和商隊聞訊而來,一處憑空出現的綠洲,成為了荒漠中新的傳說。 創造這一傳說的何寧,此時卻被綠蜥叼在嘴里飛奔。身后跟著大批的動物,前進的方向,正是大漠深處的荒城。 “哥們,咱能換個姿勢嗎?” “我說,你不累嗎?” “想喝水嗎?” 這句話,任何時候都相當有效。 何寧被放在地上,身上的襯衫沒了,西庫魯斯的頭巾也沒了,摸摸鼻子,難不成真要回歸野人的生活? 綠蜥低下頭,滿懷期待的看著他,何寧咧嘴笑笑,打了個響指,一道如玉帶般的瀑布出現在了空中。 干燥的黃沙被水滋潤,一處比普蘭城外更大的水塘呈現在了眼前。長時間奔跑的動物們聚集到水塘邊,滋潤干渴的喉嚨。 象鳴聲充滿了喜悅,何寧仰頭望著走到眼前的大家伙,和這位比起來,他是螞蟻啊,還是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