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丹妲恭敬的施禮,輕輕提起長袍,走到何寧身前。 何寧已經坐了起來,不想耗費力氣,卻不可能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繼續趴在地上。 一個多月的饑渴交替,何寧瘦了許多,臉頰也凹陷進去,顯得顴骨有些高。但他的身高卻沒縮水,黑色的雙眼也依舊清澈。 丹妲很嬌小,走到坐著的何寧面前,靜靜的看著他,向身后叫了一聲,“達豐,水?!?/br> 聽到她的聲音,高大的男人立刻送來了水囊,丹妲將水囊擰開,遞給何寧,在何寧驚訝的目光中,開口說道:“能聽懂我的話嗎?” 何寧更加詫異了,略微上揚的語調,帶著奇怪的音律,絕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種語言,但他卻能聽懂。 相反,周圍的其他人,包括穆狄在內,都聽不懂丹妲在說些什么。 這是巫的語言,只有流著巫之血的人,才能明白每個音調和字符的含義。 “想活下去嗎?”丹妲看著何寧,神情中帶著輕蔑,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可以……” 話未完,異變突生,狂風平地而起,黃沙遮天蔽日,狂風中傳來可怕的叫聲,仿佛來自地獄。 泰亞人全部躲到了駱駝身下,普蘭城的騎士們分散開,穆狄仰起頭,藍色的眼眸深處,凝結著寒冰,“西庫魯斯!” “吼!” 黑蜥發出了巨大的吼聲,怪聲也越來越近,天空中,一只巨大的怪鳥俯沖而下,鳥背上,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怪鳥出現后,狂風漸漸平息,遠處的地平線上傳來陣陣轟鳴,普蘭城的騎士們嚴陣以待,泰雅族人也從駱駝下站起身,抽出腰間的彎刀,準備參加戰斗。 長時間的干旱,讓大陸東部的局勢愈發緊張,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各城之間征伐不斷,西部的蠻族也趁機入侵,生活在在南部的海民和北部的商人們冷眼旁觀,只要火不燒到他們身上,只要能繼續賺錢,管東部和西部的人去死。 普蘭城和比提亞城是東部最大的兩股勢力,在靠近西部的荒漠,穆狄與西庫魯斯的爭斗從未停止過。 局勢一觸即發,丹妲也被達豐護衛著回到駝隊之中,必須保護巫的安全。 何寧抱緊了水囊,他不傻,之前的那個女人明顯不懷好意,坐在黑蜥背上的男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也未必是什么好鳥,不趁現在溜之大吉,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就算去扒樹皮挖蟲子,也比之前的境況要好。 就讓黑蜥蜴和天空中的怪鳥相愛相殺去吧。 已經和泥土顏色無異的衣服,方便了何寧跑路,在地上滾一圈,回頭,沒有任何人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立刻連滾帶爬,加快速度。從遠處看,活脫脫一個大碼的沙蜥。 甭管姿勢好不好看,逃命要緊。 抱著水囊,這或許是連日來唯一遇上的好事,不管那個女人到底打什么主意,這個,還是要感謝一下。 丹妲注意到何寧的舉動,很想讓人去追,可眼前的形勢明顯不允許。 西庫魯斯有備而來,穆狄帶出的騎士和泰亞族人加到一起,也不及對方的數量,這個時候,沒人會去管什么祭品,眼中只有對面的敵人。 西庫魯斯打了一聲呼哨,拉起韁繩,怪鳥猛然扇動翅膀,狂風再起,穆狄高舉長刀,刀鋒出鞘,仿似龍鳴。 “殺!” 黑蜥張開巨口,猛然躍起,撲向了低空中的怪鳥,訓練有素的角駝,在騎士的cao控下,沖向了敵人。 刀鋒雪亮,兵戈爭鳴,泰亞部族的奴隸們也加入了戰斗,他們不會使刀,而是抓起木棍和支撐帳篷的鐵桿,拼命敲斷駱駝的前腿,只要駱駝跪倒,駝背上的騎士很快會成為刀下亡魂,亦或被踐踏成泥。 鮮血,碎rou,慘呼,刀光。 戰斗仍在繼續,混戰中的雙方,在荒漠深處掀起了巨大的沙塵。 西庫魯斯cao控著怪鳥,深褐色的雙眼中滿是殺意。 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今天,一定要送敵人下地獄! “穆狄·普蘭!” 長弓張開,利箭疾出,風吹起白色的長巾,黑蜥發出一聲巨吼,盤旋在天空中的食腐鳥,即將迎來一場盛宴…… 后方的喊殺聲,食腐鳥的尖叫聲,讓何寧陡然升起了一股力氣,快跑,快點跑! 跑了,才有生路,才能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也沒有注意和確認方向,只知道離那些騎蜥蜴駕怪鳥的人越遠越好。 喊殺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 何寧找到了一塊凸起的巖石,渾身脫力的坐下,擰開水囊,大口的灌著,喉結上下滾動,用力吞咽,感到自己終于又活了一次。 抹干嘴上的水漬,看一眼天色,很快就要日落,餓得難受,難道真要去扒樹皮挖蟲子? 咧咧嘴角,知足吧,一個多月了,好歹也喝了個水飽。 正想著,頭頂突然落下一片陰影,何寧抬起頭,一張熟悉的大嘴,分叉的舌頭,手里的水囊,倏地就被卷走。 “等等!” 何寧跳起來用力拽住水囊。也不管對方是否能聽懂,急促的說道:“不能咬,咬破了沒東西接水……不是,這個不是能吃,你吃素的,這個動物皮,吃了消化不良……” 到后來,何寧也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么,意外的是,綠蜥松開了水囊。 何寧看看蜥蜴兄,咬咬牙,“低頭?!?/br> 竟然真低頭了……擰開水囊,剩下的水全部倒進了蜥蜴兄的大嘴。 蜥蜴兄咂咂嘴,貌似還不滿意,何寧晃晃水囊,表情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他穿越一遭,純屬為了遭罪。 第四章 荒漠中,兵戈聲漸息。 勝利者舉臂歡呼,戰敗者不甘退卻。 天空中,龍鷹盤旋,卷起一陣氣流,西庫魯斯的頭巾在戰斗中被劃破,俊朗剛毅的面容,染著一絲鮮血,深褐色的雙眼,如鷹隼般緊盯下方的敵人。 “穆狄·普蘭,這次算你走運!” “西庫魯斯,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六次了?!?/br> 低沉的聲音,帶著“無奈”的語氣,足以讓龍鷹上的西庫魯斯暴跳如雷。幸好憤怒并未摧毀他的理智,舉起左臂,龍鷹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 “回城!” 看著逐漸遠去的龍鷹,穆狄拍拍滿口血rou,鼻孔噴氣,還沉浸在“興奮”中的黑蜥,“可惜了。下次一定讓你嘗嘗龍鷹rou的味道?!?/br> “吼!” 巨大的黑色頭顱,血紅色的雙眼,尖利的牙齒,任誰看都是可怕的猛獸,此刻卻表現得像一只對主人搖尾巴的小狗。 戰場上的鮮血和尸體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食腐鳥,黑壓壓的一片在空中盤旋。 習慣了戰斗和死亡的普蘭城騎士并未被慘景觸動,跳下角駝,踩在被血染紅的沙土上,從每個死去的騎士身上取下一兩件隨身物品,大部分是他們在戰斗中使用的長刀。 在戰斗中死去,血rou歸于大地,靈魂將得到天神的眷顧,長刀象征著生前的勇猛與忠誠,足以承載親人的思念,延續家族的榮耀。 泰亞族人的損失更加慘重,二十多頭駱駝只剩下兩頭,參與戰斗的族人非死即傷,奴隸更是一個也沒能活下來。 站在遍地鮮血殘肢中,丹妲閉上雙眼,雙手平舉,掌心向天,獨屬于巫的語言,從嬌嫩的紅唇中流淌而出,和緩,圣潔,這是巫的儀式。 還活著的泰亞族人全部單膝跪地,之前對丹妲不假辭色的騎士們也變得肅穆,只有高踞黑蜥背上的穆狄,神情愈發冷漠。 儀式很短,丹妲睜開雙眼,拉起披在肩上的頭巾,仰頭看向穆狄,“城主大人,天神是仁慈的,勇者的靈魂將得到安息?!?/br> “哦?!蹦碌业恼Z氣有些漫不經心,掌心撫過黑蜥背部的鱗片“泰亞的巫女,有件事請你解惑?!?/br> “是?!?/br> “西庫魯斯如何得知我在這里?” “城主大人?” “荒漠的西部,食腐鳥的領地,公認的不毛之地?!蹦碌艺Z速緩慢,仿若天生的優雅,“可以告訴我嗎?” 話音未落,泰亞族人便驚恐的發現,自己被普蘭城的騎士們包圍了。 雪亮的長刀上,還帶著未干的血跡。 “城主大人,泰亞人對您的忠誠毋庸置疑?!钡ゆэ@得十分鎮定,“比提亞城的軍隊為何會出現在這里,我并不知道,和泰亞人也沒有任何關系。就在剛剛,他們還為了您英勇的戰斗!” “哦?!?/br> 穆狄不置可否,黑蜥卻突然低頭,血紅色的雙眼像是緊盯著獵物,染血的巨口,腥臭的氣息,讓丹妲欲嘔。 “巫是不會說謊的?!钡ゆв貌冀韲∶骖a,擋住讓她作嘔的氣息,也勉強克制住心中的恐懼,“請您相信我,到這里來的確是為了尋找送給天神的祭品,為了祈禱雨水的到來?!?/br> “祭品?”穆狄側了一下頭,“你覺得這可信嗎?” 丹妲頓時明白,無論自己說什么,穆狄都不會相信。的確,事情太過湊巧,本該在城郊巡視的穆狄,臨時起意進入荒漠西部,而敵軍卻恰恰在此時出現。 唯一的可能,就是穆狄身邊有西庫魯斯的探子,能夠確實掌握穆狄的行蹤。 如何發出的消息,丹妲想不透,除非對方也是和自己一樣的巫。 這或許也是穆狄產生懷疑的原因所在。 最終,丹妲和余下的泰亞族人都被帶回了普蘭城,無論是不是一場陰謀,穆狄都不會輕易殺死丹妲,不過,給泰亞族長送去消息卻是必須的。 有野心的巫女,被壓制的族長,持續了幾年的明爭暗斗,泰亞部族,或許需要一位新的巫了。 在回城的途中,坐在黑蜥背上,穆狄想起那個滾在沙土中的“祭品”,太過狼狽,沒看清長的什么樣子,會是陰謀的一環?還是巧合? 視線轉向駱駝上的巫女,從丹妲表現出的態度,很顯然隱瞞了什么…… 何寧在肚子的轟鳴聲中醒來。 看著繁星點點的天空,搓了搓手臂,該死的鬼天氣,白天熱得能把人烤熟,晚上卻又冷得讓人發抖。 翻了個身,難得沒有睡在樹上,身邊有個吃素的大號蜥蜴,也算是件好事?這樣的個頭,附近的食rou動物輕易不會招惹,一口尖牙,咬下去絕對小命堪憂。 何寧靠在綠蜥的肚子上,不明白蜥蜴兄為何會這么信任自己,不怕自己趁它睡著宰了吃rou? 正想著,綠蜥伸出爪子抓了抓頭,一陣讓人發麻的咔咔聲響,像是用利刃劃過鐵皮??纯淳G蜥的爪子,對比一下手里的小刀,何寧沉默了。 沒吃rou的命,繼續餓著吧。 餓著肚子睡覺百分百是一種折磨。 之前向綠蜥學習,試著啃樹皮,就當是補充植物纖維,不想牙口不過關,難不難吃暫且不論,一塊樹皮咬在嘴里,根本扯不下一絲。 蜥蜴兄抱著樹干,一邊咔嚓咔嚓啃,一邊瞅著何寧與一塊巴掌大的樹皮較勁。 啃兩口,看一眼,看一眼,再啃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