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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輩子活的瀟灑,唯一對不住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她的父親,一個是她的兒子。 兒子她尚且可以彌補,父親卻無能為力,她每日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中,生不如死,裝瘋多了,漸漸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個真的瘋子。 信上還說,她早知顧父會對她出手,她準備從容赴死,去見她的父親,她要去陰曹地府賠償他老人家。至于這身后事…… 她全權交給她兒子來辦。 她已經不想活了。 屋內的電燈發出“嗶?!钡穆暰€,斷電的燈泡復又重新亮了起來,昏黃燈光閃爍的剎那,有滴水珠從不知那個犄角旮旯冒出來,洇濕了米黃色的信紙。 蕭熙的身影被光影切割成了兩半,一半融入無聲無息的夜色中,另一半在光下暴露無遺,線條輪廓都像是大理石雕塑般,生硬木訥。 他將那些東西都藏起來,重新坐回桌邊。 蕭然雖說從小是被寵到大的,她父親卻沒有將她養成個廢物,她多少有些手段。也因此,她才能夠查到這些東西,她并不笨,只是被一份所謂的愛情沖昏了頭腦,親自蒙上自己的雙眼、堵住自己的雙耳。 ——做個什么也不知道的聾子、瞎子。 在她裝瘋那段時間,她終于看透了這層愛情面紗下,究竟是什么讓人厭惡的東西。 是利用、是貪婪、是丑惡。 她安排好了所有身后事,為蕭熙做足準備。她終于不負她蕭家人的名聲。 可她的計劃中終究是有了疏漏。 她死的時候,顧黎戈就在樓上看著。 看著面生的傭人是怎么將花瓶放在拐角,看蕭然是怎么自己走上樓梯,準確無誤踩中那塊油污,腳下一滑,翻滾著摔下去,又看蕭然是怎么自己拿起瓷片劃破自己的頸側大動脈,狠戾決絕。 又看蕭然眼中是怎么浮出驚懼的。 因為她目睹了這一切的親生兒子,從拐角處走了出來,自樓梯上一步步走來。 蕭然瞳孔中的驚懼散去,變成了某種病態似的溫存,她喉嚨里是嗬嗬的呼氣聲,舉起鮮血淋漓的手朝他過來。 “兒、兒子……兒子……” 那時蕭熙不知她想說什么,現在他全都知道了。 她想讓他幫她報仇。 蕭然對這個兒子無疑是愛的,可這份愛不純粹,其中摻雜了什么,只有當事人知曉。 她那樣聰明的人,在驅趕了擾亂她心的“愛情”后,會不知道她這樣做,蕭熙以后會怎么樣嗎? 答案是,她故意的。 她要讓這個身上流淌著仇人血液的兒子,和她一樣,一起跌落到泥濘里,受盡折辱,最終置之死地而后生,被仇恨和怨憤驅使,成為黑暗中的老鼠,這輩子都不能活在陽光下。 誰都不能干干凈凈的。 誰都別想干干凈凈的。 蕭熙是她的兒子,遺傳了她的血脈,很奇怪的,他當時明明只是個孩童,卻奇異的懂得了她的想法。 大抵血緣真是如此奇特的東西。 蕭熙很小就知道,他的后半生沒什么指望了。 他會落在泥濘中掙扎一輩子,只有當他伸手拿起那把母親遞過來的尖刀,親手解決罪魁禍首,他才有可能從泥濘中出來,然后披上一層假皮,渾渾噩噩的活完一輩子。 蕭熙潛意識不打算如她所愿,所以他將這些東西都藏了起來。 他不斷的隱忍,直到十四歲難那年,他遇見了一只從天而降的貓。 巴掌大的小貓,在泥水中奔騰久了,渾身都臟兮兮的,倒也遮掩不住那瞳孔,水潤澄明,干凈剔透。 像無意間落入這個黑暗角落的光。 小貓身子蜷曲著瑟瑟發抖,對他并不很害怕,只是有點認生的拘謹,對誰都不怎么信任。 他喂那只貓吃飽了,便準備放它走。 小貓鉆過老鼠洞,徑直向前跑去。 蕭熙站在那堵石墻后頭。 他分明看不見,他卻可以想象那跑出了多遠。 越遠越好,最好啊,離這兒遠遠的,再也別回來了。 可他生日當天,那只小貓又鉆回來了。 蕭熙半夜醒來,懷中多了只濕漉漉的小貓,淺灰色的皮毛上盡是露水和青草的氣味,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第二天睜眼,懷中的觸感從未有過的真實。 不是因為饑餓,不是因為迷路,這只小貓就是這樣跑到了他懷中,睡得直接打小呼嚕,絲毫不設防。 蕭熙屏住呼吸,僵著身心往后挪了挪。 他太害怕了,這樣小的小貓,輕輕一碰就死了。 可那小貓卻骨碌碌的、又一次滾進了他懷中,扒著他胸口的衣襟睡得舒暢。 半晌,蕭熙伸手將它抱住了。 私心里,他把這當成了他的生日禮物。這從天而降的小東西,倒真的像是陽光與烈火組成的,鬧騰的不行,天不怕地不怕,還聰明極了。 蕭熙頭一次喜歡上一樣東西。 盡管那是只小貓崽。小貓崽不太乖,中途離開過一段時間,不知去了哪兒,在他被刁難時卻從天而降,把他護在身后。 真可愛。 那時蕭熙看著它小小的身影,腦子里都被這一句話侵占了,失而復得的喜悅籠罩住他,他也不知為什么,他只是想,他不能再讓他的小貓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