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賈赦那些匠人從莫、王兩家忙完后,果然又去齊、姜兩家了,仍是賈赦出錢。圣人聞信又大笑了一場,只道賈赦終是做了回虧本生意,此為后話。 入暑不久,海商從西洋運來了蒸汽機。因委實太大了,若不是賈赦出的錢委實多,他們都不愿運了。終是將那玩意拆成無數塊好容易才弄上船、又費了許多精神運進京來,還陪著來了一位英吉利國的頂尖匠人,專管替他們將這玩意裝回去、并了教會他們如何使。 賈赦見了嚇了一跳,又想著原始計算機也是龐大無比,便覺得可以接受了。乃將其置諸三味書屋后頭的一處大院子,請了那位海商之子為翻譯,幫著這位英國工程師指揮安裝。學生們見了也覺得甚是有趣,日日圍著看,也時常爬上去細細研究琢磨。 賈赦握了丁魯班的手向他正色道:“此物看著粗、若先生將之做精細了,我國可天下無敵。先生非但名垂我朝青史、更可名垂世界諸國青史也?!庇智那恼f,“先生幫我瞧著這位英吉利人可有真才實學,若有時,我自設法將他留下?!?/br> 丁魯班讓他哄得豪情萬丈,連聲應了,自此與那位英國工程師日日耗在一處研究。因廢寢忘食,數日后竟是賈環來尋賈赦告狀。賈赦無奈只得專派了個人盯著他的飲食起居,方才好些。 時間值盛夏,暑氣正濃,各色花木郁郁蔥蔥的,憑賈茁再如何有本事也禍害不盡。賈琮因著他爹的一句話,“蹴鞠要從娃娃抓起”,領了他才兩歲半的大侄兒在大江胡同的蹴鞠草坪頑。賈赦素來懶得管他們頑,大熱天的自己弄了壺茶坐在西洋花園子里發呆。 忽外頭門房來報,有客人來。 賈赦眉頭一皺,這里他尋常不接待客人的,誰這么沒眼力見兒的。 下人回道:“外頭那位老爺說他是在江南與老爺認得的故人,老爺還坐過他的船呢?!?/br> 說得賈赦好懸沒將手中的茶盅砸出去!這廝不怕死么?半日狠狠的道:“喊那小子進來?!?/br> 那下人一聽這稱呼,便知道是熟人,回去笑嘻嘻將人引了進來。 可不就是李三么?穿著一身竹青色衫子,搖著大約新買的描金折扇,怎么看怎么像裝斯文的鄉下土財主。賈赦一瞧就樂了:“誰給你收拾這么一身,傻的掉渣?!?/br> 李三笑道:“我閨女兒替收拾的。先生看,像不像書生?!?/br> 賈赦裝模做樣打量他了半日:“像土豹子?!?/br> 二人齊聲笑起來。 賈赦因問他這是來做什么呢。 李三自己坐下倒了盅茶喝了,方一一道來。 原來李三依著賈赦之計,將水匪化整為零扮作尋常漁子藏到太湖四周,又設下套子引得官兵進了一座空寨,留下幾張未曾來得及收拾的海圖,還描了線路,又在路上留了些痕跡。官兵果然中計,以為他們逃去海上了,得了些金銀走了。偏他們那領頭的將軍只道許是有不曾走得及的水匪藏在四圍漁子當中,派了人細細搜了好幾回,竟讓他們搜出了些弟兄。 為了救回這些弟兄,李三又領著些人劫了一回。非但沒將人劫回來,反倒折損了不少。故此又引得官兵盯上他們了,無奈只得向外省逃跑。所幸他們素日裝百姓裝慣了,換了身衣裳、拿了些路引,裝成商隊或是鏢局,分頭離太湖遠些,如此反倒沒人疑心。李三有的是錢,這些年在各處置下了不少田產屋宅,將兄弟們悄悄安置了,自己往京中來向賈赦討主意。 “先生,我們離了水便打官兵不過?!崩钊缃癯畹氖沁@個。 賈赦搖頭:“縱在水中,你們遇上朝廷的正規水師必也打他們不過。人家乃是由正經的將軍練兵的,自幼飽讀兵書,你們不過是野路子罷了。一兩個天賦強些也是有的,然成百上千的如何是人家對手?” 李三道:“故此我來求先生指教。如何練兵?” 賈赦瞪他道:“我乃是紈绔,哪里會這個?” 李三討好道:“我知先生無所不能,縱不會,必有旁的法子?!?/br> 賈赦哪里有什么法子?總不能讓姜武收他為徒吧。只得道:“你如今既然有一陣子閑,何不念念兵法?” 李三喜道:“先生教我?” “不剛告訴你我不會么?”賈赦這才想起來兵法不是尋常的子曰詩云,隨處可找到私塾,“我且想想,可尋的著人教你,一時半刻怕是不能,得日后蒙運氣了。既來了京里,也去各處轉轉、見見世面?!?/br> 李三忙謝了他,留下客棧地址,回去等信兒不提。 待他走了,賈赦在腦中細細轉了一圈兒,不曾想起合適人選,只得暫且撂下。 因抬頭一看,夕陽已將半目天染做胭脂色,有歸禽鳴叫回巢,竟是黃昏時分了。忙往后頭去尋那兩個小皮猴子。 過去一瞧,許多下人立在球場邊上笑的東倒西歪,自家小兒子大孫子兩張小花臉比那花貓兒黑多了。賈琮在一旁撈不著球,又不好意思犯規拿手去搶、更不敢拿腳去踢他大侄子,急的圍著壯壯轉圈兒嚷嚷“蹴鞠不得用手、用手犯規”。壯壯才多大點兒?哪里聽得懂那許多話。憑他小叔叔怎么喊,只管四肢齊上滾著球亂跑。 賈赦大樂。從來人遇見賈琮都是有理說不清的,如今換了他有理說不清了。又瞧了一會子熱鬧,乃喊他們兩個吃點心。 壯壯一聽見“點心”二字立時將球撒了,爬起來就往祖父這頭奔。 賈琮好容易得了球剛在腳上黏了兩下——對手沒了!萬般無趣,也只得撿起球過來。 只見壯壯一頭一身的灰“咚”的一聲撞進賈赦懷里,賈赦哈哈大笑,抱起他抗在肩上就走?!霸蹅兿热ニ刈酉窗装?,然后咱們就在水池子邊上吃點心!” 賈琮忙喊:“我也要!”將球一丟,趕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眼花了,睡覺去了,晚安~~~ 室友君抓蟲畢,拍爪留念*^◎^* ☆、88 話說這一日榮國府四處正擺晚飯,賈赦使何喜來賈璉院子,讓他吃完飯過去商議事兒。 當下賈璉正同鳳姐吃飯,一聞呼喚不知何事,放下飯便走。 何喜忙擺手道,“我的好二爺,您還是先吃飯罷,不然老爺見二爺這么快就過去了準啰嗦二爺,反耽誤說正事兒的功夫, 說得璉鳳二人都笑了。 鳳姐兒笑道,“爺好生用飯吧,老爺疼兒子,憑天大的事兒也不肯二爺挨餓的。得了這么個老爺才是我們爺上輩子的福分呢?!?/br> 賈璉一面吃一面笑道,“罷了,這話莫傳到我爹耳朵里去,保不齊他吃醋的?!?/br> 連何喜都低著頭直笑,忙告辭退了出來。 一時吃完了,賈璉反倒不急了,收拾了會子說兩句閑話兒方才過來。 進了賈赦書房一看,白安郎坐在他老子下手,滿臉啼笑皆非,又甚是無奈,便知道他老子不定又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餿主意。 白安郎見了賈璉如得了大赦一般,忙起來請安。 賈璉笑道:“不知父親喚兒子來有何要事?” 賈赦哼道:“你這臭小子,犯不上將‘要事’二字咬的那么重?!庇窒虬装怖傻?,“這難道不是要事么?于我而言沒有比這更‘要’的‘要事’了?!蹦酥噶艘巫幼寖鹤幼?。 待賈璉坐了,白安郎方苦笑道:“如今有了些消息,太后只怕這個把月的便要薨了?!?/br> 賈璉一驚。朝中方傳出信兒來,太后病了,他老子竟連日子都知道了?莫非此事并非老天爺的意思?忙瞧著他老子。 賈赦撇了他一眼:“我恐你露出痕跡來,不曾告訴你,預備太后出殯之后再說給你?!?/br> 賈璉臉上露出幾分不服來:“我哪里那么好讓人瞧出痕跡了?!?/br> 賈赦不由得笑起來。這模樣兒倒是與賈琮時時常抱怨“爹小瞧人”有七分相似,果然還是哥倆。因說:“我想著你總歸才這么大,國喪上出了首尾不是鬧著頑的。罷了,只說幾句。太后算計朝中一位重臣,竟欲利用圣人身邊的另一位心腹、讓圣人營中自相殘殺。不料人家兩個都知道了。此番是大約是那另一位心腹出的手。圣人許是知道的,只裝作不知道罷了?!?/br> 賈璉聽了愈發不服,瞞怨道:“這有什么不好告訴我的?!彼共辉尚牡阶约翌^上,因他眼中他老子尚算不得朝中重臣,頗有幾分懷疑與齊周姜文有關。 賈赦笑道:“或是你喪禮上見了人家,面上露出什么來。人家定然不欲許多人猜到的?!?/br> 賈璉不以為然道:“那么些人,誰瞧我去!我也不是什么大官兒?!?/br> 賈赦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道:“罷了,先不管這個。聽聞到時候五更便得起來,后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后方回。這是要了你爹的親命呢!我正與小白商議如何裝病或是尋個什么借口不用去?!?/br> 賈璉聽了怔了半日,方知白安郎何以那么一副尷尬神情了,也啼笑皆非道:“這等借口哪里是好找的,爹是國公,不論如何也得去的,國禮不可違?!?/br> 賈赦嘆道:“若一日兩日或是三日五日也罷了,你爹還沒那么嬌氣。這般得一個多月呢,保不齊回來就得替你爹出喪了?!?/br> 賈璉只覺好笑:“滿朝文武都得去的,人家比您年歲大的、比您身子骨弱的不一樣得去么?!庇挚戳丝窗装怖?,“爹也莫為難白先生了?!?/br> 賈赦抱怨道:“人家的娘死了我出什么殯!” 嚇得賈璉白安郎齊聲低呼“收聲”,賈璉怨道:“這話豈是能說的!”想了會子,又望著白安郎苦笑道,“白先生可有主意么?我竟有些不敢讓父親去了呢?!?/br> 賈赦笑道:“如此你們替我想個法子出來便是,橫豎圣人也不會真心介意我不去,又不是他親娘?!鼻沂撬缹︻^的親娘。 白安郎終于也苦笑道:“這會子我也有些不敢了?!?/br> 才說著,忽然何喜在外頭喊了一聲“誰呢?探頭探腦的?”忙問何事。 過了會子,何喜進來回道:“見前頭有個小子一探頭,我已將他領來了?!?/br> 原來是守西北角那后門的一個小子,說是有人在那頭求見老爺。 賈璉與白安郎都愣了,哪有從后門求見家主的? 唯賈赦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翻了個白眼子:“是不是南邊來的一個土財主?” 那人笑道:“正是,說是老爺頭回下江南認識的一位做糧食買賣的?!?/br> 賈赦好懸讓他噎死!那是偷盜國家糧庫好不好? “他說咱們家前門太大太威風,他不敢過去問,特繞了兩條街尋到后門?!?/br> 賈赦哼道:“個沒出息!拎他進來?!?/br> 那人行了個禮下去了。 賈赦忙對賈璉白安郎道:“你倆就去隔壁商議去,不許走?!庇肿尯蜗捕嗨蛶讉€冰盆過去,再備幾碟子水果點心,一副不替他想出法子來不罷休的架勢。 他二人無奈,面面相覷了一會子,只得去隔壁屋子了。 不多時,果然見李三換了身鴉青色箭袖,依然搖著那描金折扇,還帶著一塊玉佩,比那日見著愈發像土財主。 賈赦指著他罵道:“半分出息沒有!有大門不走走后門?!?/br> 李三賠笑道:“這不是怕給您老丟臉么?!?/br> 賈赦好笑道:“走后門就不丟臉了么?” 李三笑道:“我大模大樣走后門的?!币蛘f,“在京里見識了這大半個月的,我預備回去了,來向先生辭個行?!?/br> 賈赦點頭道:“總歸你在這里不甚安全。讓人認出來不是好頑的?!毕肓藭拥?,“你不來我過些日子也預備去找你?!?/br> 李三忙道:“求先生賜教?!?/br> 賈赦道:“官兵與匪兵之別在于官兵多聽上司指揮,能令行禁止。匪兵遇上打得順手還罷了,不順手的時候易化為一盤散沙,你回去多練練這個?!彼⒉桓译S意將后世那些法子交給這家伙,恐露了陷。先讓他們學學紀律再說。 李三點頭:“我記下了?!?/br> “然官兵較之匪兵也有弱處。便是匪兵若當真是劫掠客商百姓的土匪也罷了,若不是這等的,而是替天行道的好漢,”說得李三雙眸發亮,“卻有一種好處,便是匪兵愈發與尋常百姓親近些。你們須好生待百姓?!彼肓讼?,道,“他國曾有一支綠林軍因著親近尋常百姓、待百姓好、漸漸從極小極弱的些許人,終于得了天下?!?/br> 李三忙問:“我們可能依著他們這般行事?” 賈赦搖頭:“他們那會子本是亂世,如今是盛世呢?!辈挥傻脟@了一聲。乃將毛太祖傳下來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細細說給他聽。終道,“這些雖不能使你得天下,卻能使你不讓人滅了。如許多年后你的水匪還在、還能做到這般,天下卻亂了,必能得了江山?!?/br> 說得李三心動神搖了好半日,又思忖許久,向賈赦行了個大禮:“盛世造反不可成,我知道了?!?/br> 他自從有了錢糧人馬,又得了賈赦許多指點,竟也動過大念頭。直至前次讓官兵打了個慘敗,雖有幾分喪氣,仍不曾死心,特來京中向賈赦求助。今番終是死心了。這會子若是亂世,先生必是第一個反的。先生既然不反,足見事不可為了。 他兩個又說了些話,李三琢磨多耗一會子,賈赦有些倦了,正欲打發他要么回去要么弄間客房讓他呆著,李三忽然站了起來?!跋壬?,似乎有什么人方才過去了?!?/br> 賈赦莫名瞧著他:“什么人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