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管六推了推眼鏡,又推了推,完了覺得不夠,再推了推。 連推三遍,他才開口:“離離,龍哥已經安排了下個月送你去加州?!彼哌^去,拍了拍她的背,“這一次交易記錄被盜的,不只龍興幫,道上有個名字的,幾乎都被剝出來了?!?/br> 風里希后退一步,不小心碰翻一只花瓶,碎了一地的瓷片上,她仰頭問道:“六叔,你是說,道上……很快就要有一場混戰?” 這個消息對龍興幫來說,真是個好消息,畢竟交易記錄這東西,要是只有他們一家被泄,所有人明里暗里都不會放走從中做點什么的機會;但現在大家都沒跑了,加在他們身上的火力就要小了很多。 這個消息對北美黑道來說,卻是毀滅性的。黑道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各自貪婪,每個幫派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手段,面上再和睦底下也免不了掐得血rou淋漓;現在所有幫派的家底都被擺到明面上,道上也沒個聯合國組織紀律,只怕不出幾日,所有的舊賬都要被翻出來,到時候免不了一場混戰。 風里希又退一步,抬頭對上管六鏡片后的目光:“13k……13k的交易記錄……” 管六好像知道她會問一樣,答道:“也在其中。他這一招走得確實狠,我們在背后推他一把,他把整條船的人都拖下水?!?/br> 風里希踩過碎片跌進椅子,心里說不出是悲是喜,半晌低低嘆了一句:“李唐,我也只是想用它換回青青而已……” 管城侯鏡片后的目光有些不忍,拉了張椅子坐在她對面:“離離,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李唐,對不對?” 風里希咬唇點了點頭,聽管六又說:“他這個人,心比你我想的都大。我們之前確實小看他了?!彼裥r候一般摸了摸她的頭,“這個人心機太深,你斗不過他,就算跟了他,也是擔驚受怕一輩子。離離,聽六叔一句,在變天前,快走?!?/br> 臨出門時,他又推了推眼鏡:“你不用擔心青青,六叔保證他不會傷害青青?!?/br> 三天后,ms13首領k的照片被送到道上每個大哥手中。照片中金發的男人肢體被用女式內褲拼在一起,據說這些尸塊都是被從ms13各據點搜集來的。 ms13幾乎是一夜間被仇家挖出來焚平,美國街頭隨處可見廢棄的藍白摩托,從前被他們殘害過的受害者家人在摩托上用紅油漆畫了一個又一個大大的叉。 龍興幫里外也不太平,風龍之前在床上癱了三年都未見老態,這些日子白發和病毒似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多。 風里希坐在椅子上,一邊讓熊娘子檢查,一邊低聲問:“緋鈺和臨玠的……找回來了么?” 熊娘子一邊小心抽出一管血,一邊小聲回答:“娘娘,整個停車場都炸爛了,找不回來了?!?/br> 風里希垂目,一只手下意識地撫上肚子:“他們從前做的事,都是我交代的,為什么沒有報應到我身上?” 熊娘子解了她胳膊上的綁帶:“娘娘,身在黑道,誰又真正洗的白?緋鈺和臨玠只怕早就有覺悟了?!?/br> 圣誕節那天,蘇糜頂著漫天白雪來接她,幾個月不見,他臉上的青腫已經好了,臉看著卻更蒼白。 他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為她拉開車門,她低頭輕輕說了一句“謝謝”,除此之外再無話可說。 臨走之前幾天,她去見了lavender,總是小心謹慎的總督夫人第一次對她敞開了大門。 自交易記錄一事以后,各幫派間的政界關系都被暴露,一時間下臺的政要和鴨子下水一樣撲通撲通一個接一個,沒被扔下去的紛紛忙著與黑道撇清關系。 lavender坐在壁爐邊,腿上搭了一條毯子,五歲的小兒子趴在她腳下玩著玩具火車。 風里希垂首坐了二十分鐘,才低聲說:“六叔和我講了當年的事。這些年是我錯怪您了?!彼f,“換做是我,如果知道自己的丈夫做了那樣的事……” 她話沒說完,lavender抬手打斷:“我離開你父親,和當年山口一井那件事無關?!彼f,“山口一井那件事,他并沒做錯?!?/br> 風里希猛地抬頭,卻聽她繼續說:“他那么做,也是為了我和你meimei?!?/br> 在風里希不可置信的搖頭中,lavender第一次談起往事:“青青并不是你的親meimei,她是山口純子的女兒;你的meimei不滿一歲就被送到13k做人質?!?/br> 她笑了笑:“那時你還太小,這些事不記得了吧。他前些年一直在找李賽,并不是想殺他,只是想替我找回女兒?!?/br>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嘿嘿嘿,你們真好~~~ ☆、第五十九章 lavender說這句話時,神態極其平和,好像說的是別人家的事。 “13k和龍興幫15年相安無事,甚至合作數次。你以為靠的是什么?” 她又問:“你最近和那孩子走得近,他身邊有沒有一個和青青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兒?” 風里希腦子里嗡嗡作響,好像被灌了一腦殼的黃沙,壓根沒聽清lavender說了什么,只是干澀地問:“為什么?你們為什么不告訴我?” lavender彎腰擋下被開到腳下的玩具火車,將小兒子的戰場推遠了些:“告訴你,好讓你長成風龍那樣的人?” 從總督宅邸走出來時,她彎腰和有一半血緣關系的弟弟說再見,小男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將最喜歡的玩具車塞到她手里。 她認真道謝,直起身來時對站在玄關內的lavender笑了:“我走了……”她張口,做了一個“mama”的口型。 小時候,風龍管得嚴,她不敢叫爸爸,從來都是用尊稱。只在私底下還愿意管lavender叫一句mama。 只是這個稱呼,也有好些年沒用了。 lavender臉上依舊是公式化的形容,在她轉身時回了一個口型。 活著。 一月,ms13徹底解散,昔日北美第一大幫只剩被廢棄的一輛輛藍白摩托。有人將往年案件整理好打包發給fbi,ms13中從前犯過事的八成被塞進聯邦調查局大樓。 消息傳來時風里希正有些吃力地蹲在地上擦燈座,蘇糜穿著浴衣摸進來,摸索著半跪在地上嘟囔:“離離,你光心疼燈座,當時流血的可不是它是我啊~~~~” 風里希一邊仔仔細細擦著燈座上差點將蘇大公子腦子戳穿的麋鹿,一邊另有所指地說:“你不是喜歡缺陷美么?” 蘇糜耷拉了腦袋,有些泄氣地伸了伸長腿往地上一倒:“離離,我的眼睛不治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第二十八次開扯,“因為人家得了絕癥?!?/br> 風里?!芭丁绷艘宦?,埋頭繼續擦燈座。 二月,戰斧內訌,本來人就不多的幫派一夜間來了個同歸于盡。沒過幾天四合會里也鬧了一番,將前任幫主點天燈的饕餮差點被點了天燈。事情一出四合會曾經的政界關系倒打一耙,將紐約勢力全部打散,其他州分部群龍無首,紛紛自立的自立,解散的解散。 消息傳來時,風里希正坐在包廂里看歌劇,西裝革履衣冠禽獸的蘇糜,在歌聲中正襟危坐昏昏欲睡,膠得一絲不茍的頭發蹭亂在她肩上。 她低頭瞄了一眼手機,隨即關機,專心看臺上的《等待戈多》。 這部1953年在法國轟動一時、連演300場的兩幕劇中,兩個身份不明的流浪漢戈戈和狄狄(弗拉季米爾和愛斯特拉岡),在黃昏小路旁的枯樹下,等待戈多的到來。他們為消磨時間,語無倫次,東拉西扯地試著講故事、找話題,做著各種無聊的動作。 弗:咱們很快活。 愛:咱們很快活。(沉默)咱們既然很快活,那么咱們干什么好呢? 弗:等待戈多。(愛斯特拉岡呼喚一聲。沉默)從昨天開始,情況有了改變。 愛:他要是不來,那怎么辦呢? 弗:(有一剎那工夫并不理解他的意思)咱們到時候再說吧。(略停)我剛才在說,從昨天開始,這兒的情況有了改變啦。 愛:一切東西都在徐徐流動。 弗:瞧那棵樹。 愛:從這一秒鐘到下一秒鐘,流出來的決不是同樣的膿。 弗:那棵樹,瞧那棵樹。 聽見那句“一切東西都在徐徐流動”時,她心頭忽然掠過只言片語。 sissy,這世上,唯有時間不可逆。 三月,道上七成有名字的幫派不復存在。此刻蟄伏已久的政府終于出動,將剩下的力量收了個七七八八。 四月初,最后一個成員數過千的幫派13k自行解散,從前有案底在身的成員信息被送至fbi。 至此,輝煌一時的北美黑道正式退場。 風里希挺著近八個月的肚子,迎來了她在加州的第一位客人。 不過一年不見,白火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曾經昭然若揭的“誰惹我我揍誰不惹我我看誰不順眼也揍”之氣蕩然無存,剩下的是深藏于內的黑道狠戾。 她將身后跟著的幾個白教的老人兒留在外面,進來后連水都沒喝,沉聲說:“青青那事,是我們白教對不起你。但我家老頭子也是被人蒙了?!彼抗庠谒∑鸬亩亲由辖涍^時,神情才有了一絲放松,“白教早就被13k給吞了,我聽說上個月龍興幫也散了,風龍叔本來已經打點好去亞洲避一陣子,臨上機前被加拿大警、方攔下來了?!?/br> 風里希面上淡淡,點了點頭:“對,父親的行蹤,是被管六叔泄露的?!?/br> 白火聽后心里一驚,倒是沒想到中間還有這么一層,想那管城侯忠心耿耿跟了風龍二十一年,連他癱瘓時都沒背叛,卻在最后關頭做了條蛇。 這件事若是放在從前,風里希是死也不會相信。但是最近身子不靈便,腦子卻好用了不少。她想起從前在山口純子舊屋里發現的那枚微型監視器,背面刻著一個封口的g。 那是g也是6, g是管,6指排行第六,是管城侯曾用過的簽名。 從發現那個簽名時,她一直想不通,如果是管六叔在山口純子浴室裝了監視器,為何要屬上自己的名字;如果是別人嫁禍,又是為什么要用這么喪心病狂的方式嫁禍。 她沉思,卻聽白火說:“我家老頭一直被他們押著,13k解散后,他也被送進fbi,這幾天要被轉移過境?!?/br> 風里希只是聽著,并沒接話,過了一陣子,白火先沉不住氣,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我老頭子雖然被fbi抓了,但他在加拿大犯事的證據還捏在姓李的手里?!彼赜谐芍竦卣f,“別人也許看不出,可自他陰了我老頭子搶了我們白教這一年,我天天都在研究他。他這人幾乎沒有弱點,誰也不能和他談條件,偏偏……” 她目光盯上風里希的肚子,眼里一片了然:“偏偏對你還算有點心。聽說那天你跳下去以后,他把我家老頭子也扔下去了,那天在場的叔叔一個沒回來?!?/br> 這事她本來是怨風里希的,可這一年來,白火也想開了:“風里希,我認識你這么多年,你是什么樣的人我白火能不知道?今天我來,不求你和我一起去,只求你替我和他說一句,讓他放我老爺子一馬?!?/br> 風里希笑:“別說我這人記仇,就是我胸懷寬廣地想替白云書說話……”她有些吃力地撐起身子和白火對視,“就是我想,我也找不到李唐他人在哪?!?/br> 白火認真地盯著她看了半晌,嘆了口氣:“算了,當我沒來過?!闭f完就走,出門時又轉身深深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頗羨慕地說,“咱們道上有一句話,‘黑的永遠洗不白’,過去半年道上亂成這樣,我每天睡覺都怕被仇家砍了,或者被警、方抓了……偏偏你還真就被洗白了?!?/br> 她苦笑:“我原來就說了,風里希,你這人就是命好,生來比我聰明那么一點,打架也我天賦好那么一點,現在就連運氣也比我好?!?/br> 最后,她瀟灑地踢了踢腿:“等你恢復好了,我再回來找你好好打一架?!?/br> 白火走后,她夜里常常腿腫得厲害,有一晚被腳上抽筋抽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摸脖子,發現頸上的櫻花項鏈不知何時沒了。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見到床腳一坨白影佝僂著,借著月光一看,是穿著sao包絲綢睡衣的蘇糜正偷偷摸摸給她捏腳。 不知怎的,鼻子一酸,眼淚被她硬生生憋回去,她抽了抽鼻子,啞聲說:“等過幾個月,我陪你去,咱們把眼睛治了?!?/br> 蘇糜先是一副做壞事被抓的形容,聽到這句“咱們”又樂了,然后扁了扁嘴,不依道:“不要,治了離離就跑了?!?/br> 他語氣太過委屈,神態太過無辜,讓風里希一時忘了他的真實年齡和其人的劣根性,費勁巴拉地爬起來,哥倆好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治好了也可以騙我說沒治好,以后想偷看個什么也方便不是?” 蘇糜借機往她身上黏,風里希下意識往后一躲,然后下腹一陣疼,就這么,把孩子給躲出來了。 被送到醫院時,一堆知名的婦產科大夫已經被蘇糜半夜催命電話全打來了。 她生個孩子,蘇糜這個和孩子一點關系沒有的倒是比她還緊張,從救護車到病房這點距離,死命攥著她的手,殘疾人朋友一路上不知道撞翻多少花花草草醫護人員。 最后他就那么跟著進了產房,然后傻了吧唧地貼著墻根站著,一雙無神的灰眼珠直勾勾盯著對面。 因為蘇糜在醫學領域的權威,就算瞎了,也沒人敢攆他走。風里希一邊要對付一波波來的疼,一邊還要分神去看墻根的蘇糜,最后實在忍無可忍,順手撿了邊上什么往還穿著睡衣的人身上砸:“蘇教授!這是婦產科!就是你自愿來做人體模型,人家要的也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