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日一早,紀柯便被傳喚進了宮。 年邁的圣上坐在龍椅上,似乎剛醒沒多久,但是眼神卻異常凌冽,讓紀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距離朝會還有半個時辰,金鑾殿上除了紀柯與圣上再無其他人,就連圣上的貼身太監也被屏退,整個大殿空蕩蕩的,紀柯能夠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他向圣上行禮,“參見圣上,不知召屬下有何事?” 圣上緩緩看了紀柯一眼,用拳頭抵著唇輕輕咳了一聲,向紀柯招手,朗笑道:“孩子,離朕近些?!?/br> 紀柯遵照,上前了幾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圣上眼睛里的紅血絲,他大概不是剛睡醒,而是一夜未睡。 如今圣上年歲已大,卻還沒有立下太子人選,朝中人雖然各懷心思,卻還是不敢明面上結黨營私,這些年錦衣衛成為了圣上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倒是威懾了不少人,就是皇親國戚也不敢正面和錦衣衛對上。 紀柯是感激圣上的,若不是因為當初陰差陽錯救了圣上一命,自己這個平民出身的小子怕是連錦衣衛的大門也入不了,也一輩子都不能讓那些尊貴的王孫貴族正視他。 他爬到現在的位置,也只是為了讓圣上多用用自己這把刀,因為他深知,他的權利和一切都來源于高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 永安帝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一個人孩子了,他這輩子只有幾個子女,兩個兒子暗地里也為了儲位斗得你死我活,這些他通通都沒有理會,畢竟只有贏家才配成為他的繼承人。 他很欣賞紀柯這個年輕人,當初被紀柯救下也是一段緣分,若不是如此,他恐怕早就被叛賊砍死了,原本只是想許他一個愿望報答恩情,卻沒想到這個孩子想進錦衣衛,還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位置。 未滿二十的鎮撫使,絕對是空前絕后的一個。 “圣上,您一夜未睡嗎?”紀柯忍不住問出聲,當年救下永安帝劫后逃生后,也是一夜未睡,只是那時候紀柯年紀小,還看不明白他眼底里的東西。 永安帝輕輕點了點頭,雖然他現在疲憊極了,卻還是撐著身子,硬是讓自己顯示不出來一絲倦意。 他如今年紀大了,不光養成了多疑的性子,身體也越來越差,可是他骨子里不甘心就這樣,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強撐。 紀柯正一臉擔心的看著他,這讓永安帝心里不禁一暖,雖然這個孩子手上染上了不少血,但眼睛卻是清澈見底的,骨子里也還是個干凈的,不像一些人表面上光鮮亮麗,背地里腸子都爛透了。 紀柯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得到了永安帝這樣的夸贊,為了生活他一向善于偽裝,只是偶爾露出屬于這個年紀的少年氣息。 久而久之,倒是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或許只有拿著繡春刀,辦案子時流露出的那似陰鷙,才是埋藏得最深的他。 “朕記得你說要找jiejie,如今可有線索?” 紀柯沒想到永安帝還記得這件事,搖搖頭,“情報處那邊并沒有關于屬下jiejie的任何消息?!?/br> 紀雯與他走散時才十歲的年紀,如今那么多年過去,若是還在世上也許早就已經嫁人生子了,他對于jiejie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如今只有當初走散時的地點與jiejie身上的月牙胎記。 不過他已經跟情報處打了招呼,起碼要查出來是死是活。 永安帝垂下眸子重重嘆了聲氣,他自小出生在皇家,沒有體會過尋常百姓家的親情,紀柯雖然與親生jiejie走散,但是卻是真心實意的記掛著對方,他作為九五之尊,自己的親生兒子卻巴不得他早點死。 紀柯在想是不是前幾日圣上交給他的任務又有什么新的指示,以往都是在御書房,這還是第一次在金鑾殿上獨自面對永安帝一人,而且還偏偏挑在朝會前。 紀柯猜對了,的確是關于唐家的任務,原本永安帝給他的任務是盯著唐楓的蹤跡,然后找準機會在暗地里殺了他。 以往他都是先辦下鐵證再捉人,就算是殺人也是那些窮兇極惡的歹徒,手上也有著起碼幾條人命,這還是第一次接到指令要單獨對無辜的朝中官員下手,所以他一開始頗為驚訝。 這樣的任務在錦衣衛上下搜尋起來,也只有紀柯一人能做,一來唐楓位列侯爵,想要接近他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若是沒有經驗的人來做這件事稍有差池便會暴露蹤跡,按照圣上的心思來看,似乎想要造成唐楓暴斃的假象。 二來,如今錦衣衛中的高品官員,有不少都是出身世家,這些事情做起來會有不小的牽絆,家中以后恐怕會遭到報復,出于這樣的考慮,有不少人都不愿意接這樣暗殺的任務。 錦衣衛雖然橫行盛京乃至全國,因為有皇權撐腰,所有的事情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其余人也不屑背地里做這種動作。 紀柯的狠勁和平民身份讓他接二連三得到圣上的賞識,正是出于如今朝堂中的局勢變化。 那些出身世家的子弟加入錦衣衛,既是一種鉗制,反過來也會帶來一些麻煩。 “紀柯?!庇腊驳蹎玖思o柯一聲,言語中似乎有很多無奈,像是蒼老的智者最后的嘆息,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再強勁有力,沒有了年輕的鮮活,再也不能降服烈馬,彎弓射箭。 “屬下在,但憑圣上吩咐?!奔o柯彎下身子聽令。 今日的永安帝與往日明顯有些不同,紀柯能夠捕捉到他言語間流露出的悲傷,甚至還有眼睛中的懷念。 紀柯知道人上了年紀就會懷念起以前的事情,他雖然還沒到那個歲數,卻也有這樣懷念過往的時候,所以很是有耐心。 “你這幾日不用盯著唐楓了?!庇腊驳酆鋈皇諗科鹣惹暗纳裆?,摩挲著自己的大拇指,聲音渾厚有力,“朕有另外的任務?!?/br> 永安帝心中后悔了,他在皇位上穩坐了幾十年,居然起了婦人之仁,他如今有些惱怒自己的遲疑。 紀柯不知道永安帝心中所想,對他的吩咐有些驚訝,但還是點頭應聲,“是,圣上?!?/br> 見永安帝沒有繼續開口的打算,紀柯遲疑了片刻,忍不住問出聲:“那另外是任務是什么?” 永安帝微微瞇起眼睛。 從金鑾殿出來的時候,紀柯看見不少前來參加朝會的官員向著這個方向走來,紀柯側身走到最邊,給那些人讓路。 許是他的衣服太過顯眼,有些膽子大的,還有些不知道他身份的紛紛開始小聲議論起來,紀柯一眼便看到了趙繼言,還對著他笑了下。 旁邊有相熟的官員立馬湊到趙繼言身邊,“趙大人,莫非您認識這少年?” 如今這個時候能在金鑾殿出來的,還是朝著反方向,一看便是要出宮,倒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錦衣衛的標志衣服是飛魚服,紀柯又生的如此年輕,眾人紛紛有了猜測。 紀柯雖然參加了一次朝會,但是除了站在趙繼言和陸剛周圍的人,還有很大一部分朝中官員只聞他的名,沒有見過他的人。 他好整以暇的看著趙繼言,趙繼言不得已回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后對剛剛問自己的同僚說,“這是北鎮撫司的三品鎮撫使,紀柯大人?!?/br> 果不其然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訝的神情。 在知道了紀柯的身份之后,那些議論聲明顯小了一些,因為來參加朝會的人太多了,紀柯一時半會被堵在路上,他喜歡走寬闊的路,所以就暫且等一等。 他剛萌生等的想法,一個紅色的身影就面帶驚喜的笑容,向他跑來。 程秀原本落在最后面,見到紀柯,立馬加快步伐走到了最前面,好不容易跑到紀柯身邊,喘著氣笑道:“紀兄!” 這大概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紀柯如今一看見他,就莫名會想起陸剛的那張冷臉,還有砸在他手里的那件衣服。 若不是程秀家里有那么個奶娃娃,糟蹋了他的衣服,他紀柯至于受這氣? 紀柯這人別的不會,遷怒倒是一把好手。 他對著程秀冷了臉,可程秀還是不知死活的扯著他的袖子問:“紀兄,什么時候再來我家,我阿姐研究出了新菜!” 紀柯甩開他的手,語氣不善:“不去?!?/br> 程秀只是一個文弱書生,紀柯可是從刀劍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力氣遠超一般人,這一甩讓程秀差點摔倒。 紀柯看著程秀握著手腕,一臉欲哭不哭的模樣,再看那些文武官員也紛紛停下腳步看著他們兩個人,其中居然有許多譴責的目光,就差當面對他指指點點了! 他也不想落得一個欺負新科狀元郎的罪名,走到程秀面前,盯著他的腦袋低聲說了句,“有沒有事?我這幾日有案子要辦,得等一段時間了?!?/br> 程秀疼得差點齜牙咧嘴,卻沒有半分責怪紀柯的意思,在他看來,紀柯從來沒有什么交好的同僚,他能在紀柯面前說上幾句話已經極好了。 憑著紀柯的救命之恩,程秀這輩子對他的崇拜之意都不會消退半分。 在聽到紀柯這句話之后,程秀果然眉開眼笑,“那我等回去就告訴阿姐,等著紀兄?!?/br> 這句話被程秀誤解了個透透徹徹,紀柯扶額嘆息。 眼看朝會的時間快到了,程秀慌慌張張提著衣袍便跑了進去。 紀柯看著程秀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 同是平民出身,程秀父母健在,還有一個疼愛自己的阿姐,新科狀元郎前途無量,受眾人尊敬和羨慕。 可他紀柯,卻什么都沒有。 紀柯拍了拍自己的飛魚服,邁著步子朝宮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