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父親是她的天,是她最為敬重之人,但鐵證如山,這滿眼的瑰寶,就像一根烙鐵刺入她原本堅持了一生的信仰,翻開皮rou,然后面目全非。 “你為何會知道此地,那張圖紙究竟是誰給你的?”寧文遠陰郁之色更濃,“此乃通敵叛國的重罪,可是長樂王?” 蘇嫣搖頭,腦子里如炸開一般,她不愿相信,不能相信。 原本是想要找到父親的遺物,誰知卻得到如此的真相。 那么她所恨的,所執著怨懟的,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父親能留下如此寶藏,那么當日,段昭凌沒有冤枉他,冤枉他唐氏一族! 真相揭開,連皮帶rou,如此可怖。 滿屋的寶藏,好似吃人的厲鬼一般,一口一口吞噬著蘇嫣的意志。 寧文遠見勢頭不對,連忙將她抱出洞xue,后又將洞門關上,隱去一切蹤跡。 如此滔天至寶,他亦無所適從。 但再看蘇嫣情狀,更是擔憂。 “嫣兒,說句話,到底是不是長樂王?”寧文遠喂了她一口水。 蘇嫣猛地張開眼,用力將他推開,近乎嘶喊,“不是他,不是…” 寧文遠見她受驚不小,連忙起身追去,但蘇嫣似拼了命一般往遠處沙漠中奔去。 他只能從后面一把將她抱住,滾在黃沙之中。 他止住她亂揮的手,用唇封住她的口,不給她逃脫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人終于安靜下來。 他抬頭,竟看到大顆的淚珠子掛在睫毛上。 蘇嫣靜靜地盯著天幕,“這是丞相唐正清留下的遺物?!?/br> 這個答案顯然超出預想之外,回想起未入宮時,蘇嫣奇怪的舉動,寧文遠心中的恐懼也在逐漸放大。 蘇嫣仍是紋絲不動,她道,“還記得六年前,我對你說,我并非你所認識的蘇嫣?!?/br> 寧文遠俯身撐在她身側,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你認識的蘇嫣早在入宮前,就被宜妃處死了,而我,是同在冷宮被賜死的蓉妃,唐正清的女兒,唐婉若?!?/br> 寧文遠身子一晃,側坐在地。 108 雖然很早以前,寧文遠便對蘇嫣的性情大變起了疑心。 現下細思,她當初讓自己陪她去唐府、到冷宮尋清敏,還有宜妃的死…這些所有解不開的疑惑,如今終于有了根由。 蘇嫣靜靜起身,拍去滿身黃沙,定步朝城內走去。 從后面看去,身影單薄,在瑟瑟秋風中,愈發顯得清越。 因為用力,寧文遠緊繃的俊顏上,薄唇抿成一線,他坐在漫天黃沙中,如泥雕一般。 蘇嫣拖著步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宅院,她只覺得此刻好像將要撐不下去了…腦子里混亂不休,一方面父親的遺物,傾覆了她所有的信念支撐,而另一方面,寧文遠如今知道了真相,定會恨她怨她,這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也將失去。 其實,她不應該再回寧文遠的住處,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如此突然來到,是到了該收拾行李,回到屬于她的地方。 歡兒開門,卻見蘇嫣獨自回來,灰頭土臉。 徑直走入房內,她四下環顧,卻才發覺,竟然沒有任何東西需要帶走,因為所有的一切,都不該是她的。 想了想,仍是尋出一件兒毛披風,而后將些散碎銀子裝好,還有那把可以開啟無數秘寶的鐵鑰匙。 歡兒迎上來,蘇嫣若無其事地道,“將軍差我回來取些東西,他還在外頭等我的,不必跟來?!?/br> 將信將疑時,蘇嫣早已轉過街角,消失不見。 大約一刻時辰之后,院門再次被推開。 寧文遠步履緩緩,星眸中隱隱綽綽,歡兒連忙跟上,替他取來換洗的衣袍。 坐在榻上,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對歡兒道,“去打上熱水,備上新衣,服侍嫣兒沐浴罷,炭火燒得足一些,她身子弱怕寒?!?/br> 這些話,說的極細,說完,連自己都有些驚訝。 不料歡兒卻疑惑地問,“嫣兒姑娘說出去找您,怎地沒和將軍一起回來?” 寧文遠面色一寒,“她沒有回來?” 登時大步往蘇嫣房中而去,歡兒才發覺事態嚴重,便道,“姑娘回來時瞧著心情不好,奴婢也不敢多問,后來沒多久,她就出門說將軍還在等她,是以…” 她分明是說了謊,在寧文遠看到滿屋陳設都沒有改變,唯有她隨身帶的銀子和披風消失不見后,才可以肯定,她這是不告而別! “她去哪了?為何不攔著!”歡兒從來沒見過將軍發過這樣大的火氣,登時嚇得跪在地上,“奴婢這就去找!” 寧文遠再沒看她一眼,風一般地掠出宅院。 他幾乎是奔跑著,街上人來人往,可,蘇嫣又在哪呢? 站在喧鬧的集市中,舉目四顧,直到此時,他才終于明白,自己所在意的,從來就是她的人,而不是那副軀殼。 捫心自問,嫣兒為入宮前,性情虛榮,貪慕榮華,若她沒有死去,只怕時日久了,自己對她的感情也會隨著時間,消磨殆盡。 可就是唐婉若的出現,徹底顛覆了他的世界,那樣的女子,才是讓他甘愿一生。 蓉妃當初得寵之時,他沒有機會接近,只是能教皇上獨寵多年的女人,定是極出眾的。 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原來的蘇嫣入宮,也許能激起皇上一時新鮮,但絕不會長久… 頹然停步,只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 方才,若再快一步,嫣兒也不會走到絕境。 眾叛親離的滋味,他不忍心去想,唯有一個信念,那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尋到她。 一架駟馬輜車,正緩緩入了天水鎮,車子行的極緩。 布簾從里面悄然撩開一角,一道女子清麗的聲音響起,“停下,退回去?!?/br> 那女子身披水貂絨長裙,回仙髻盤的整整齊齊,略微豐潤的臉龐,皎皎如月。 正是蘇芷。 她知道寧文遠來天水辦事,多日不見,她忽然頑心大起,想要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教他措手不及。 卻不料出門時,李副軍不過是多說了一句阻擾的話語,已經足以讓本就心細多疑的蘇芷,敏銳發覺了異樣。 夫君不歸,長居外地,這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難道,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但她旋即便否定了,他忘不了蘇嫣,就連自己都不屑于碰,又何況別的野花草? 是以,她決意要來天水親眼看一看。 誰知就在她不經意地望向車外時,竟看到了蘇嫣匆忙擦身而過! 莫不是自己眼花了?這是在漠南邊陲,而自己的姊姊如今身為貴妃,正在漪瀾宮養病。 絕不可能…但內心的恐慌卻逐漸放大,蘇芷連忙調轉方向,那細弱的身影已經沒入人群。 走到城門時,守兵盤查。 蘇嫣一摸腰間,才發現從高敏身上偷來的令牌不見了,她才猛然想起,當日已被寧文遠取走。 守兵再三催促,蘇嫣只好硬著臉皮,將銀子塞到他手中,道,“這位官爺行行好,我一介女流,是從城中探親歸來,還要趕回家中,還望您行個方便?!?/br> 那守兵離斤一瞧,登時胸中一蕩,這小娘子長得著實標致,皮膚水嫩透白,身段窈窕,他這半輩子,還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女人。 即便是十個翠花樓的頭牌也比不上。 登時yin心大起,遂佯作同意,親自引了蘇嫣出城。 蘇嫣畢竟從沒經歷過外面的世界,饒是心眼兒再多,也只道是銀子起了作用。 她微微謝了那人,就要離去,誰知他卻趁四下無人,一把便捏住了自己的手,還用力揉捏著,“小娘子要能陪一陪官爺我,保準你以后進出城門,誰也不敢攔著。這銀子你拿好,要是不夠,等會咱們快活一場,我再多給你些…” 那些下流話不堪入耳,蘇嫣羞憤難當,猛地收回手,反手便給他一個耳光,“無恥之徒!” 所有人都拋棄了她,而如今,卻在此地,連一個個小小的守城衛兵都來欺負她。 渾身顫抖著,她提著裙子往遠處官道上跑去。 “呸!你這j□j敢打我,今天官爺我非得治了你!” 蘇嫣哪里有士兵跑得快,沒出多遠,就被他追上,從后面一把抱住,拖到城門死角。 拳打腳踢,根本無濟于事,蘇嫣拼命掙扎中,只聽身上人慘呼一聲,應聲滾到一旁,再睜眼,滿目鮮血飛濺,方才還欲施暴的守兵抱著一截斷臂,慘呼不已。 蘇嫣踉蹌著往后挪了幾步,才看清那鮮血順著寶劍滴滴而落,那持劍之人,正是寧文遠。 他一張俊臉幾近青紫,揮腳踏在那守兵背上,“還有哪里碰過她?” 那守兵哀叫連連,但不等他多說,只見劍光一閃,另一條胳膊也應聲滾落。 這下,那守兵徹底昏死過去。 蘇嫣看著眼前極血腥的一幕,一時無法回轉。 寧文遠已經上前將她緊緊抱住,“為何要不告而別?你可知道我有多擔心?” 蘇嫣推了推他,紋絲不動,“我不是你的好青梅蘇嫣,別再自欺欺人了,蘇嫣已經死了…” 他卻箍地更緊,“你就是我的嫣兒,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么!” 蘇嫣雙手漸漸垂下,“多謝你幾番相助,如今是誰已經不再重要,我唯一能幫你的,就是保存好這副身子,還有蘇家的地位?!?/br> 寧文遠見她如此,心里比火燒還要難過,他徑直打橫抱起她上馬,往遠處走去。 凜冽的風割在臉上,“不論你是誰,都是那個我要的人!” 蘇嫣閉著眼,猛地一歪,就從馬上滾落。 寧文遠大驚,連忙飛身下馬,蘇嫣已經摔在地上。 她抱著雙腿,將他推開,“如果你真的對我還有一絲情分,請將我送回京城,我將感激不盡,天水鎮、漠南郡,我都在不想回去。若你不幫我,仍是要謝你數月來的照顧,總之,我心意已決?!?/br> 寧文遠以劍抵地,單膝跪下,一遍又一遍撫著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