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甄才人徒步而來,衣裳濕了大半,左右兩人同路,便邀她一起乘攆。 甄才人的寢宮在最東面兒,臨水而建,側門正對著涼亭高瀑,這是蘇嫣特地安排的,是以時常勸皇上來此處賞景,并留宿甄才人寢宮。 皇宮是依山而建,涼亭坐落在山腰上,飲茶觀瀑,風景宜人。 瀑布飛流而下,并不高,卻連著護城河水,循環不息。 將甄才人送至殿門前,蘇嫣卻被她突然喚住。 “還請娘娘過來,臣妾有話要說?!?/br> 蘇嫣見她面有難色,支支吾吾,便知定有要緊的消息。 遂命桑榆等人原地守著轎攆,甄才人引她往涼亭下避雨而坐。 “現下無人,meimei有甚么可直說?!碧K嫣本就疲倦,此時是強打起精神。 只見甄才人微微近身,“娘娘可還記得長樂王?” 蘇嫣疑惑地掃了她一眼,“自然是記得,長樂王返回漠南,如今擁兵自立。你問這個做甚么?” 甄才人又點點頭,握住蘇嫣的袖子,“王爺臨走之前,給臣妾留了話,要臣妾務必辦到?!?/br> 蘇嫣猛地站起來,她不記得,甄才人何時與長樂王扯上了關系! “meimei究竟都瞞了本宮些甚么?”蘇嫣眼波一寒,甄才人亦跟著起身,緩緩靠近,蘇嫣為了避開她,只得往后退了幾步。 突然間,那甄才人迅速出手,將蘇嫣猛地往后推去,嘴里輕聲說道,“王爺交待臣妾,要將您送到,貴妃娘娘莫怪!” 大雨如瓢潑,涼亭皆用玉石鋪墊,且毗鄰瀑布,地面濕滑。 蘇嫣萬萬沒有料到,甄才人會如此行事,她力道之大,便將蘇嫣直直撞了出去,欄桿已經事先做了手腳,形同虛設。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石火電光間,蘇嫣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身子隨著雨簾一同飛了出去。 黑暗中,沒有人看得清楚。 喉嚨中的聲音,還來不及發出,已經開始急速下墜。 蘇嫣眼前一昏,最后的知覺,便是聽到上頭甄才人的聲音尖叫著呼喊,“快,快來人啊,貴妃娘娘不慎滑下去了!” 104 冰冷的河水灌入耳鼻,將蘇嫣順時吞沒,雖然是夏日炎炎,但水底仍是刺骨的涼意。 在下墜的撞擊感消失之后,蘇嫣逐漸上浮,她自幼會水,是以這一推并不致命。 就在她正回味那甄才人究竟是何用意時,卻被人從水下猛地箍住,腦后一痛,昏死過去。 城崗上的護軍守衛聽到輕微響動,隨四下排查,但一無所獲,想來許是落石滾下。 才站回崗哨,就見內城突然燈火驟起,片刻之后,竟是瞧見身著寢衣的皇上出現在眼前。 那聲音里,是瀕臨發作的滔天怒意,聞者膽寒,“全部下水,一寸一滴,給朕搜!” 王忠明是唯一一個敢開口勸說的內臣,但他的話絲毫沒有作用,皇上只是迎風站在城頭,一瞬不瞬地盯住幽深的河水。 “嫣兒絕不會有事…” 他弓腰重重咳嗽,淅淅瀝瀝的雨幕一刻不停,玉珂奉上外披,卻被他扔在地上。 “一群廢物!”段昭凌目眥欲裂,整個身子都淋漓個透。 玉珂眼見勸說不動,撲通跪地,苦求,“陛下無論如何,您的身子最重要??!” 此時,段昭凌體力虛脫,已有些站不穩。 王忠明架著他坐到攆上。 火光洞明,人影幢幢,但,時間一刻刻流逝,卻等不到半點回應。 太久了,嫣兒不會水… “都給朕滾開…”他掙扎著往河下走去,遠處護軍總領疾步跑來。 段昭凌嘴唇顫了顫,他便道,“微臣徹查,并未發現有落水之人,但撿到了此物?!?/br> 目光落到那一只玉鞋上,段昭凌突然血氣一涌,猛地濺出一口鮮血來,竟是昏了過去。 “快來人!速傳太醫過來!將陛下抬到寢宮!” 城門亂作一團,水下還有數十護軍正在一遍一遍搜捕,水上宮婢內侍七手八腳,侍候皇上。 玉燁皇城一片嘩然。 仿佛陷入沉沉的噩夢,周身動蕩顛簸,額頭燒的像火爐燙過一般。 蘇嫣掙扎了幾番,雙手摸索著,卻探到了一具身軀。 長樂王靠坐在車廂中,看著眼前輕輕蠕動的女人,緩緩將她發燙的手握在掌中,不知不覺,已經兩年過去。 從最初的荒唐,到如今,竟是再放不下。 除了曾經的丞相小女兒,十多年了,不曾再有任何女人能入了他的眼,更遑論入他的心上。 本以為權力、征戰才是他畢生所愿,可此刻,他忽然覺得,若有她能伴在身邊,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在他被皇帝軟禁內宮的日子里,那種想要將她一同帶出牢籠的念想,便愈發深重。 表面上越是裝作不在意,內心的渴求就越肆虐,幾乎,成了一種執念。 而今時今日,終于得償所愿,這種感覺,仿若征服了一座嚴防死守的城池,酣暢淋漓。 蘇嫣又動了動身子,長樂王微微撩起車簾,便有侍從遞進牛皮水袋。 從脖頸處伸手,將她的身子托起,柔軟guntang,那雙唇一沾到水源,便用力吸吮起來。 兩頰紅云,媚眼微垂,當真是天生的禍水。 那一夜的纏綿,猛地撞進腦海,段昭燁遲疑了片刻,探出身子,抵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還是高燒未退。 隨身帶來的藥丸不起作用,不料她竟是身子虛弱至此,在炎夏沾了水氣,便會如此燒了起來。 馬車重重顛簸了幾下,蘇嫣才用力緩緩張開眼,先是一擺玄色衣角入眼,順著往上看去,段昭燁明顯感到她身體的僵硬。 “好生歇息,過了冀州,再帶你去寧西鎮的醫館診治?!?/br> “我…”蘇嫣一張口,聲音虛軟地不成樣子,“我這是在哪?” 看到長樂王的第一眼,蘇嫣有些不敢相信,但甄才人的話回蕩在耳畔,她登時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甄才人無故陷害自己,只怕并非為了皇寵,而是冒死將自己送到長樂王身邊! 他在宮中,究竟還有多少暗線埋伏著… 長樂王徑自替她擦拭著額頭,動作生硬卻帶著不可抗拒的意味,“冀州城邊界?!?/br> “是你把我帶出來的對不對,”蘇嫣拉開扯簾,車外是漸漸遠去的市集,和陌生的口音,“甄才人是你的人?” 長樂王不置與否,“我說過的話,從不食言。你生在京城,還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br> 蘇嫣盯著窗外變幻的風景,自嘲道,“也許出了皇宮,我根本沒有能力活下去?!?/br> 琴棋書畫、算計謀心,一旦離開了深宮內院,她便如擱淺的魚,很快就風干在岸邊。 “不怕,讓你在外面豐衣足食,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br> 離開了皇宮,他們便在不是寵妃和王爺,那種偽裝的距離,登時消散了許多。 雖然身子病著,但蘇嫣竟然會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 肩頭上卸下了重如山的榮華富貴,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只是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還無法適應,靜下來,她突然開始擔心,擔心靖文的地位,還有,蘇家的榮寵。 午后的烈陽,投在女子沉靜的面容上,褪去了面具后,那張原本嫵媚動人的臉龐,竟生出幾分寧靜的柔美來,再不會艷麗地耀眼刺目,卻教人心靜無波。 段昭燁只覺得有種熟悉之感,似是故人。 “倒是你,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貴妃,身子還如此虛弱,太醫院當真是擺設?!?/br> 蘇嫣目光移來,“為何要這么做?” “自然有我的道理,待跟我回漠南郡,你便明白?!彼粤T,便將她身子放平,“別說話,保存些體力,不然車上的藥品撐不到寧西?!?/br> 蘇嫣倒沒反抗,畢竟身體是自己的,其他的,只能靜觀其變,至少她相信,段昭燁不會費如此功夫,來陷害一個無用之人。 夜幕降臨,車廂中亦暗了下來。 蘇嫣昏沉中,渾身發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她使勁裹緊身子,仍是瑟瑟發抖。 無力地抬起手臂,觸到額頭,卻是guntang。 這風寒發熱,來勢洶洶。 就在她摸索著東西,欲取暖時,卻是一具涼絲絲的胸膛貼了上來。 段昭燁敞開外袍,將她整個人裹入懷中,即便是隔著衣衫,也能感到蘇嫣此刻燒的如何嚴重。 內冷外熱,煎熬難耐。 蘇嫣幾乎已經失去意識,仍是沉沉睡著,只是本能地抱緊他,來抵御周身的冷意。 段昭燁掀開后簾,讓夜風灌進來,驅散她的燥熱之氣。 那guntang的身子抱在懷中,要比平素身著繁雜的宮裝,嬌小了許多,他本就健壯,幾乎是將她整個人盡數裹住,而后,相擁躺下。 車內靜謐無聲,唯有車轱轆聲、馬蹄聲交織作響。 夜半子時,輜車抵達小鎮寧西。 一行人穿著普通,行李亦是簡單,并沒引起守城的懷疑,只當是普通商隊。 但殊不知,這其貌不揚的十幾人中,個個都是一等一的衛尉精銳,武功身手,以一敵百也不為過。 車輛直奔內城,徑直停在一家醫館門前。 店中伙計隔著門板喊話,說是今日閉門,明日再來。 段昭燁丟出一包銀錠子,交給衛尉高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