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又是幾聲輕喚,蘇嫣撩開帷幔,面無表情地凝住榻上臉色蒼白、雙頰消瘦的男人,一語不發。 到底是從何時起,他竟然已經老了這么多了。 他伸出手,攥住蘇嫣的柔荑,緊緊不放,“你來了就好,朕不要甄才人,朕就只想讓你陪著?!?/br> 雖然六年來,他們已有數不清的歡愛纏綿,耳鬢廝磨,但此時此刻,段昭凌卻覺得如同初見,他十分害怕,害怕她再一次無聲無息的離開。 蘇嫣淡淡一笑,可那笑容卻讓段昭凌覺得陌生無比。 “陛下不想問問淑妃是如何去的?” 段昭凌頓了一頓,搖頭閉上眼,“這是她的命?!?/br> 蘇嫣徐徐坐下,“原來在陛下眼中,那些被你曾恩寵萬千的女子,都不過是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對么?” 他豁然張開眼,但見那張臉仍舊是明艷嬌媚,卻總覺得蘇嫣隱在皮相背后,教他看不清楚。 “那朕又能如何?”微微的慍怒化為無奈,他摸索著坐起身,蘇嫣卻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懷抱。 “臣妾累了,想要獨自休息?!碧K嫣福了福身,轉頭便走。 沒走幾步,身子便被人從后面抱住,沉重地壓在她身上。 “朕都已經老了,可你仍是這么年輕…”他的聲音絲絲顫抖,手臂卻收得很緊,就如同瀕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亦如同岸上之魚,拼命尋找水源。 “陛下您累了,總是說胡話,臣妾傳太醫來給您瞧瞧?!碧K嫣掙脫,卻被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打橫抱至榻上。 他與蘇嫣指指相扣,將她按在榻上,從上頭俯身,鎖住她的眼眸,“朕的病,太醫治不了,天底下,就只有你才是唯一的藥?!?/br> 蘇嫣別過臉去,他便伏□來,將整個臉龐埋入她頸間。 冰冷的吻,點點落下,他十分用力,將鎖骨間吸出青紫的痕跡。 蘇嫣被他禁錮住,動彈不得,夾雜著疼痛。 她有些害怕,段昭凌近乎瘋狂地進犯,就好像明日便會死去一般。 可這身子,卻再不想教他觸碰一下,負擔太重,一碰就要溢出來。 猛地一使力,冷不防,段昭凌竟被蘇嫣一把推開去,撞在內側墻面上。 只見她釵環散亂,衣裳半落,但眸子里卻是極清醒的。 “縱欲傷身,陛下請自重?!?/br> “呵呵…”他先是低笑,而后漸漸大了起來,“朕現在連自己的女人也碰不得了!” 蘇嫣利索地穿好衣衫下榻,沖外頭提高了聲音道,“桑榆,傳甄才人過來?!?/br> “除了你,朕誰也不要,都回去!”段昭凌怒斥一聲,蘇嫣不為所動,抬首道,“陛下龍體欠安,甄meimei你好生伺候著?!?/br> 甄才人氣度沉穩,若換成旁的妃嬪,早就被皇上這一番舉動嚇退了去。 只見她溫柔地上前,將段昭凌扶著躺下,卻被他用力甩開,“朕不需要你?!?/br> 神色冰冷,仍是望著門外,可蘇嫣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甄才人又湊過來,替他將中衣系上,“請陛下聽臣妾一言,您越是勉強,便會將貴妃娘娘推得越遠?!?/br> 段昭凌這才微微轉頭,對她另眼相看,“在朕心里,她和別人不同,朕不得不如此?!?/br> “那您困得住她的人,可能也困住她的心么?”甄才人見皇上不若方才那般對她抗拒,便硬起膽子繼續勸說。 段昭凌緩緩躺下,凝著上空,“即便真的留不住她的心,那至少也要留著她的人?!?/br> 春狩將至結束,回宮前一日,在秋歌苑替長樂王踐行,他不比再回皇城,直接啟程趕往漠南。 經過幾日調養,段昭凌氣色好轉,群臣朝宴時,倒是神清氣朗,神采奕奕。 只是私下里,太醫配的藥丸,必須每日按時服用,不能耽擱。 眾人皆以齊聚,唯獨不見嫣貴妃的身影。 段昭凌派玉珂速速去請,一會兒她便來報,說貴妃娘娘鳳體違和,不便參宴。 那嫣貴妃前幾日還騎馬射箭,怎地突然又病的來不了,不由地引起猜度。 其實已經接連兩日,段昭凌宣她,她總是有各種借口推辭。 去瞧她,亦是冷冷淡淡,禮數上并未有絲毫怠慢,只是越是恭敬,段昭凌就覺得她離得越遠,那種感覺,竟比她大發脾氣還要教人心慌,沒有著落。 他自認并非一味沉溺女色之人,即便是后宮如云,卻只寵不縱,而蘇嫣,顯然一次又一次突破了他的底線。 當著眾臣的面兒,段昭凌仍是維持著大方的姿態,忍著煩躁,吩咐玉珂往貴妃宮中送些補湯,好生養著。 心里卻恨不得即刻尋了她問個緣由來。 是以心不在焉。 “臣弟辭行,便是輔佐撫遠將軍安定邊關,歸期不定,還望皇兄保重龍體?!遍L樂王單臂舉起酒樽,言辭簡單,但也算給了列位臣子一個交待。 言下之意,不僅是表達了雖無兵符在身,仍要為國盡忠的決心,也順便屈人一等,甘心輔佐寧文遠,讓皇上放心。 如此一來,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回去,不用受帝王約束。 只要離開京畿,長樂王便另有籌謀。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而如今朝堂各分勢力,他的人脈不在少數,斷非一日之功。 段昭凌自然是拿出帝王風范,與他暢飲一番,并命宮人取了賜給玉素的大禮,教他一并帶回去。 “既然皇弟將為人父,朕這個做兄長的,自然不能讓你再上戰場出生入死。千里之遙,朕只能聊表心意,還望皇弟莫要怪為兄不夠周全。待玉素生產完畢,朕自會派人將她們母子接回京城照拂,不可再受邊塞之苦啊?!倍握蚜枨檎嬉馇?,長樂王亦是點頭應下。 這一語雙關,祝賀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敲山震虎,暗示他莫在染指兵權,否則將來玉素母子將會是軟禁京城的質子! 針鋒相對,笑里藏刀。 忽聽殿外宮人稟報,“貴妃娘娘到了?!?/br> 長樂王緩緩將杯中烈酒灌入喉中,抬眼瞧去,環佩叮當,芝蘭芬芳,錦繡宮裝綻開如蓮,搖曳著入了殿門。 卷起馨香陣陣,明艷不可方物,霎時滿殿生香,撩動著所有男人的心房。 “愛妃身子不適,怎不好生休養,倒教朕擔心?!倍握蚜杵鹕碛瓉?,從她進殿的第一眼,他就覺得所有的感官皆被牽動,眼里、心里再也看不見別的事物。 蘇嫣頷首一笑,任由他牽著,同入龍座。 “長樂王即將辭行,本宮身為皇嫂,如何能不來送行呢?”說著,便款款沖下座長樂王綻開笑容,聲音溫軟,就如同她那雙細嫩的手,探入胸房、輕輕撩撥。 雖然她此話沒錯,但眼前情形如何看,都是詭異的緊。 似乎,并不如此簡單。 段昭凌微微有些不悅,伸手替她擋下酒杯,“愛妃不宜飲酒,你的心意,皇弟自能領受?!?/br> 蘇嫣卻掙開他懷抱,搖頭道,“皇弟乃沙場猛將,只說些文縐縐的酸話兒,怎能表達誠意。今日,這一杯酒,臣妾定是要敬他的?!?/br> “莫要任性?!倍握蚜枰呀洏O力保持了儀態,蘇嫣已經撇開他,步步邁下。 長樂王好暇以待,靜靜看著她。 蘇嫣行至他案前,舉杯,似是邀請,“本宮可不輕易飲酒,皇弟定要痛飲大杯方可?!?/br> 長樂王斟上酒,仰頭,飲盡,又將酒樽倒下來,有一滴酒落在案上。 “這第二杯,本宮祝弟妹母子安康?!碧K嫣仍是不走。 長樂王揚眉笑了笑,又是一飲而盡。 “這第三杯…”蘇嫣執意要喝下去,卻聽長樂王低聲道,“不急于在這一時?!?/br> 段昭凌攬著她,奪過酒杯,“朕替她敬你?!?/br> 蘇嫣周旋于兩人之間,冷冷看著旁人隱晦的神色,便覺得通體舒暢,說不出的快慰。 “宴會散了,各位愛卿回宮歇著,晚上再行一次夜狩?!倍握蚜钄y了蘇嫣的手,往內室而去。 玉珂闔上殿門,退下。 段昭凌眸中星點,就在方才看到她和長樂王親近之時,心中便好似針刺一般,恨不得上前就將她拉回去,鎖起來,再不讓任何男人覬覦。 蘇嫣其實并未飲酒,方才不過是做個樣子,現下無人,她又收起神色,福身道,“既然陛下要歇著,臣妾便不打擾了?!?/br> “以后你只能跟在朕的身旁,”他將蘇嫣扯回來,“待回宮后,朕便將寢殿移至漪瀾宮去?!?/br> “陛下的意思難道是上朝也帶著臣妾么?”蘇嫣出言相諷。 段昭凌緊盯著她,“若有必要,朕定會打一副鐐銬,上朝時,就將你鎖在寢宮里,哪也不許去!” 原本是嚴詞厲色,但說完,眸中卻忽然軟了下來,分明是幾許柔情。 蘇嫣實則是在試探他的底線,亦是對他的報復。 他口口聲聲說離不開自己,那便要看看,他所謂的恩寵又能如何給予。 御駕回朝,六宮卻變得空蕩蕩的。 皇上回宮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漪瀾宮主殿騰出來,用作勤政殿,這一舉動,無疑宣告著,嫣貴妃將會一枝獨秀,獨占恩寵。 第二件事,便是去了淑妃生前所住的萃芷宮。 宮人們暗地里感嘆,陛下算的長情之人,淑妃娘娘去了,還能得到陛下垂憐思念,亦是不小的恩澤。 蘇嫣無視他的種種舉動,如今再好也不能彌補曾經對她的傷害。 她如今在意的,是靖文的地位可否穩固,穩固到可以順利登上皇位。 蘭昭儀雖然如今不得寵,卻不代表她上官家背后沒有盤算。 拖得時間越久,變數就越大! “皇上下了早朝,就一直呆在萃芷宮,連晚膳也沒有用,現下還沒回來?!鄙S苓M來稟報,而蘇嫣正在一旁輔導靖文課業,時不時指點上幾句。 母子二人祥和融洽,桑榆看著亦覺得就是皇后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蘇嫣連頭也未抬,就道,“知道了,服侍陛下是玉珂她們的事務,你不必憂心?!?/br> 埋頭書卷,不知疲憊,一轉眼,就已夜深。 蘇嫣替他將書冊合上,整理齊全,“靖兒如今越發進益,真個教母妃歡喜?!?/br> 靖文握了蘇嫣的手,“兒臣一直都記得母妃的話,若要做得太子之位,必要為天下表率,不能輸給任何人?!?/br> “很好?!碧K嫣在他額前輕輕一吻,“安置罷,明早教小廚房做你最愛吃的羹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