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不論他的生母是誰,便都是段氏血脈。 蘇嫣作為后宮主母,前去聊表關懷,蘭昭儀雖早產虛弱,但卻神采奕奕,絲毫不見疲態,到底是年歲輕,底子好。 段昭凌本欲替靖言加封王爵,被蘇嫣以皇子太小,不宜cao辦過大,恐孩子福壽招架不住為由,推了回去。 期間,蘇嫣刻意制造了幾回機會,教甄才人侍寢,更是提點她盡快孕育子嗣。 展眼就到了春狩,除了尚在小月中的蘭昭儀,其余人皆往獵苑行宮而去。 “此次有你喜歡的白貂兒,朕待會替你獵上幾只來?!倍握蚜枧c蘇嫣同乘一攆,水樣的帷帳飄飄蕩蕩,風光旖旎。 蘇嫣一路上觀察地形,便覺得獵苑好似休整了一番,有些變動,遂隨口道,“臣妾還想親自上陣的,不然只坐著看,怪沒意思?!?/br> 段昭凌自然是笑著依了她,就這么攬著她在懷中,心情大好。 途徑胡楊林時,但見臥石后隱隱有一對人馬奔走行獵,為首之人白衣短甲,身手矯健,驀地就眼前一花,仿佛馬上之人的容貌竟化作寧文遠的,正策馬而來。 蘇嫣被這念頭驚了,連忙移回視線。心下不覺暗自嘲諷,寧文遠如今早已經抵達漠南郡,遠離了紅塵喧囂,與大漠孤煙為伴。 這樣也好。 御駕先是在行宮安置,良駒金絡弓箭已然準備妥當,除卻隨行妃嬪之外,長樂王亦赫然在列。 這是他臨行前最后一次陪伴皇帝,兩人雖未兄弟,但是卻水火不容,各自欲牽制對方。 如今見寧文遠順利接手姚祁峰兵權,實力上可與長樂王抗衡,遂心下稍定,在長樂王頻頻以玉素即將生產為由的請求下,終于松了口,準他返回漠南,但條件是,陪他行完春狩。 蘇嫣圍在內室換裝,并不知外界動向,段昭凌晌午時便出了殿,至今未歸。 不一會兒,就見桑榆面色急切地跑進來,“娘娘今日不宜出門,還是在殿中候著陛下為好?!?/br> 蘇嫣已經換裝完畢,姜紅色短襟鎖甲上身,發髻也盤了利落,已有宮人將特制的弓箭送來,她便問,“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奴婢從王公公那便聽了風聲,說是長樂王在行營路上身中冷箭,這會子傷了右臂,陛下宣了太醫替他診治的?!?/br> 皇上才準了他回漠南,這就出了事,況且他行軍多年,武藝精湛,豈會被無名冷箭所傷! 只怕今日這一關,他不會好過,定有后話。 段昭凌也絕非無緣無由地提出要求,名為狩獵,實則另有乾坤。 果然,這么一折騰,當日狩獵便被取消,各宮妃嬪百無聊賴,遂都聚在虎賁臺自行設晚宴。 皇上雖沒出面,但交給蘇嫣去辦理,又送了好些生猛獵物,命宮人收拾妥當送來助興燒烤。 維持著表面上的祥和安定。 篝火烈烈,有宮人圍火踏舞,夜幕為頂,蔓草為席,別有一番純然的韻味,在皇城里呆久了,野外更能讓人盡興。 蘇嫣賜了黃酒,唯有淑妃不飲,只說明日還要陪陛下狩獵,怕酒勁未消,不能騎馬。 “不知淑妃的騎術如何,從前皆未好生領教過的,不如明日一道而去?!碧K嫣發出邀請,淑妃也沒拒絕,在夜幕下有些黯淡的臉容展眼笑了,輕聲道,“臣妾記得貴妃娘娘入宮前,并不會騎術,這些年倒是無師自通了?!?/br> 蘇嫣笑了笑,“本宮為何就不能會騎射?” 淑妃隱在火光中,湊了近前,“因為,臣妾從前,認識還沒進宮的蘇嫣?!?/br> 身旁人聲鼎沸,可蘇嫣卻立在當下,心中徹骨涼意。 淑妃,她可當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晚間,段昭凌徹夜未歸,第二日早晨回來時雖是疲憊,但心情大好,蘇嫣才從暗衛中得到口風,原來,昨晚以長樂王受傷不宜領兵,齊聚眾將,上演了一出杯酒釋兵權的戲碼,暫時逼他教出兵符印信。 難怪,他興致如此之好。 晌午歇息了兩個時辰,午后便召集群臣開獵。蘇嫣戎裝佩箭,跟在御駕最前頭,淑妃、甄才人等善于騎射的妃嬪驅馬在后。 因為要陪著蘇嫣,是以段昭凌并未到叢林深處,只讓侍衛跟著,在外圍射獵一些兔、狐之物。 “嫣兒射術又見長進?!眱扇送艘或T,段昭凌從背后抱住她,雙手交握,對準那在林中穿梭的銀水貂,“獵回去,朕替你制一件水貂腰帶?!?/br> 蘇嫣收手放箭,嬌嗔,“教它跑了,腰帶是沒了?!?/br> 段昭凌朗聲一笑,“還有更好的?!?/br> 說罷,馬駒前驅奔騰,他卻突然一陣急促的咳嗽,咳地直不起身子,只得伏在蘇嫣肩頭。 蘇嫣驅住韁繩,漸漸減緩,不想他卻越咳越重,持續了許久,蘇嫣連忙喚來侍從,將他扶下馬。 隨行太醫急忙趕來,診脈后服下藥丸,才逐漸緩解。 段昭凌雙頰酡紅,以巾帕掩口,搖頭道,“無妨,朕不打緊?!?/br> “為何這么久了,太醫院竟是連咳疾也治不好么!”蘇嫣慍怒,厲聲叱問,太醫令等齊齊跪下。 待群臣退下,蘇嫣才問,“將病情如實說來?!?/br> 太醫令面有難色,“陛下此癥頑固,素日調養,便無大礙,只是不能除根,不可cao勞過度…” 這樣婉轉的說辭,便是說此癥不能痊愈!但他才不到四十歲,身子就已經頹敗… 不知心中是該擔憂還是煩愁,但蘇嫣高興不起來,時日尚早,他不能有事。 心事重重地服侍著段昭凌,他只說教她寬了心,無甚大礙。又吩咐,教宮人們陪著,蘇嫣到林子里再游獵一會兒,盡盡興。 蘇嫣心知他有意支開自己,遂順著他,告了辭,獨自策馬,在偌大的林子中走走停停。 拉起弓箭,卻總是射不中,心不在焉。 只見樹林另一側,一匹通黑的鬃馬緩緩行來,馬上端坐著的是名女子。 兩馬靠近,蘇嫣才看清,是同樣一襲藏青色戎裝的淑妃。 蘇嫣調轉馬頭,淑妃卻從后面跟上,“嫣貴妃害怕遇見臣妾?” “莫把自己想的分量太重,你還不配?!碧K嫣繼續前驅,淑妃緊緊不放,“嫣貴妃可想聽一聽臣妾還知道些甚么?比如,您并非蘇嫣本人…” 猛地回身,蘇嫣拉弓對準她額心,“本宮最討厭多嘴多舌之人?!?/br> 淑妃微微一愣,握住箭尖兒,“臣妾方才說的是,您并非是蘇嫣本人,又能是誰呢?” “故弄玄虛?!碧K嫣緩緩放下弓箭,淑妃仍是一脈恭謙,“上回落水之事,沒能教您如愿?!?/br> “比起你害的那些性命…”蘇嫣后半句話還未說出,只覺臉側嗖地一聲,卷起寒風一凜,不知從何處發出,但見那兩尺長的鐵箭當胸將淑妃貫穿,跌落下馬。 “嫣貴妃,你…”淑妃緊緊握住鐵箭,當下昏死過去。 蘇嫣四下一顧,唯有叢林寂寂,連人影子也無一個。 究竟是誰?蘇嫣急忙將守在外圍的侍衛喚來,她不能一走了之,否則定會坐實了罪名,遂了真兇的心意! 行轅宮里,太醫令真個是半刻也不停,才替皇上調理了半日,這會子又送了身受箭傷的淑妃過來。 觀其傷口,乃一箭貫穿,發箭之人力量雄渾,能百步穿楊,是個中高手所謂。 段昭凌一想到那鐵箭是擦著蘇嫣的身子而過,不禁怒意難平,召集全數人馬,將獵苑行宮翻了底朝天,也未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來。 蹊蹺的緊。 太醫診治結果,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淑妃并非單純的箭傷,那鐵箭上淬了致命的蜂毒! 及至夜間,淑妃高燒不退,已陷昏迷。 段昭凌雖不喜淑妃此人,可此事分明是有人蓄意下了殺手,“淑妃的傷可要緊?” “傷口雖清理干凈…但毒素已然侵入心脈,用藥也只能緩解,至于以后,要看娘娘的身子能不能挺過…” “一群廢物!”這話分明已然判了死刑,蜂毒致命,且擴散極快。 放箭之人,顯然未給淑妃留下絲毫活路。 蘇嫣見段昭凌對此事耿耿,她亦只得陪著,淑妃是該死,死不足惜,但死的方式似乎不該是如此。 “陛下還是先歇息,這里由臣妾守著罷?!碧K嫣客氣地勸了,夜間風涼,在太醫的勸說下,段昭凌終是回內室安置,臨走前交待了玉珂招呼,教蘇嫣也回宮休養。 折騰了一日,的確累了,月半時分,段昭凌咳嗽加重,加服了藥材堪堪睡下。 內憂外患,自他登基第一日起,就再無片刻清凈。 只是近來身體每況愈下,竟是忽然覺得累了,力不從心。 方有了睡意,卻聽門扉叩響,王忠明傳話,說是淑妃求見陛下。 他未做耽擱,起身著了常服,又吩咐王忠明保密,不得走漏任何風聲。 太醫守在殿外,段昭凌進去時,淑妃臉色慘白,雙唇毫無血色,鬢發衣著散亂。 這么多年了,她還從沒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在段昭凌的記憶里,她總是端莊有理,不會有任何教他不順之事。 念及此處,他放柔了語氣,“可是哪里不舒服?還是,瞧見了放箭之人?” 淑妃搖頭,目光晦澀,“陛下肯來,便是您能念及多年情分,臣妾心中歡喜…” 段昭凌又將她手握了握,冷冰冰,“這幾日,朕有空會來多陪陪你?!?/br> “沒有幾日了…”淑妃凄凄一笑,“臣妾是要告訴陛下,有關嫣貴妃的身份?!?/br> 段昭凌一窒,目光鎖住她。 101 夜間,蘇嫣淺眠,聽得外間腳步聲響動,緊跟著桑榆就進來低聲稟報,“娘娘,皇上去了淑妃那里?!?/br> 蘇嫣猛然起身,“已經去了么,為何不派人攔著?!?/br> 桑榆面色為難,“這還是偷得來的消息,皇上只讓王公公跟著…” “教廚上熬些湯藥來,本宮這就過去?!碧K嫣一刻也不想耽擱,淑妃,她究竟知道多少,又會如何… 她隨意套上外衫,桑榆便端了湯藥,大半夜的往淑妃宮里去。 繞到半路,望著那宮中微黃的燭火,蘇嫣卻漸漸停步。 “咱們回去罷,把藥倒掉?!币娝D身就走,桑榆竟是摸不著頭腦,都到了這個份上,自家娘娘究竟作何盤算。 “速去取火石過來,”蘇嫣緊接著吩咐,“將后院的樹叢點燃?!?/br> 桑榆一震,待心思轉過來,不得不佩服蘇嫣這一招。 不論是去找皇上,或是請陛下過來,必然會暴露意圖,更引起懷疑,如此一來,便可以一石二鳥。 不消片刻,淑妃行宮起火,蘇嫣幽幽往回走,身后青煙繚繞,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