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待到宮門外,便有小宮婢探頭瞧著,蘇嫣生疑,遂款款登臺。 高臺下那玉素公主火紅的衣袍孑然立著,而她所直面的,正是長樂王的席位。 段昭凌巋然不動,妃嬪們亦是緘口不言,一時冷場。 蘇嫣靈眸輕掃,便知一二,想來今日這一場舞宴,自是多方較量,鹿死誰手,斷難分曉。 “西番不僅多麗人兒,雪山下盛產的圣女果也是極好的,陛下就不賞臣妾嘗一嘗么?”蘇嫣噥軟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段昭凌的臉色柔和了幾分,抬手一拉,便順勢攔在懷里,“玉素公主脾性剛烈,并不將朕的美意瞧在眼里?!?/br> “陛下好生偏心,”蘇嫣尾音一顫,聽得眾人耳根子酥軟,長樂王投來極淡的目光,蘇嫣全似未見。 氣氛緩和了些許,淑妃便道,“玉素公主尚且年幼,陛下歡喜,自會待你極好,想來你父王之意,你應當明白?!?/br> 玉素烏溜溜的大眼閃爍幾下,仍是道,“陛下抬愛,玉素愧不敢受,但我西番女子,所覓終身夫婿,定要真心相待,攜手到老。陛下您宮中女子甚多,比我貌美聰慧者比比皆是,而我已心有所屬,求陛下成全?!?/br> 段昭凌唇角上挑,“費古將你獻給大乾,并不是叫朕聽你說這些?!?/br> 玉素直挺挺跪下,“父王的使命不敢忘記,我所求之人,亦是乾朝皇族,”她雙手交握在胸,“玉素傾心于長樂王,愿長伴君側,生死不離?!?/br> 聞言,宴中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番邦女子果然潑辣大膽,竟敢如此直言情愛,從來都是男子挑選女子,誰知她卻顛倒陰陽! 唯長樂王穩坐如山,執酒樽啜飲,優雅閑適,任玉素熱切的目光投來。 和親公主,代表的永遠是兩國的政治利益,蘇嫣暗嘆,這段氏血脈,無一不精于籌謀。 長樂王關外數載,絕非避世之舉,如今,只怕這玉素公主已非他不嫁了。 在座臣子漸有紛爭,各執己見,忽聞杯玉擱置案臺發出清脆一響,眾人噤聲望去時,段昭凌徐徐揚手,氣度從容,他笑道,“既然若此,朕便將玉素公主賜予長樂王為正妃,婚禮定于下月初三,迎親前,玉素暫居華清宮側殿,乃是我大乾美事一樁?!?/br> 峰回路轉,龍顏易變,端的是驟然生變,這玉素本是要獻給皇帝為妃,到頭來,竟是成全了長樂王! 玉素自是俏紅了臉,徑直走到長樂王案前,毫不忸怩作態,神情也是極坦蕩而甜蜜。 “臣弟,叩謝圣恩,定不負公主心意?!倍握褵钗ㄑ凵窭镉幸唤z清冷,面上卻是難得的柔情。 龍椅上下,兄弟二人之間,有極淡的暗潮涌動。 蘇嫣換了姿勢斜倚在座,心下已然明了,閑花落定,自是長樂王贏了。 對上他深如琉璃的一雙眸子時,蘇嫣忽覺腹中一縮,沒由來的感到冰冷。 段昭燁掃過上座,在蘇嫣身上流連許久,卻難辨喜怒,所有的情緒,掩飾的極好。 “恭喜王爺,攜美而歸?!碧K嫣只得客套地回應,段昭燁凝眸片刻,欠身道,“愿娘娘亦能如心所愿?!?/br> 蘇嫣笑答,“這是自然?!?/br> 宴會持續不多時,段昭凌便意興闌珊,離席后獨自往坤元殿而去。 后宮女眷,便移駕后殿用膳。 但見鶯鶯燕燕之中,蘇芷竟是笑吟吟坐在賢妃下首,姜黃色命婦宮裝襯地她神采飛揚,正與琪妃交耳相談。 礙于眾人在場,少不得要過去,攜了她的手,關切幾句。 茶果陸續擺上,就見謝寶林奉上杏子紅酥,“酸食有益娠婦安胎,特請娘娘品嘗?!?/br> 蘇嫣不消抬眼,便道,“本宮不喜食杏,就賞給蘭小儀安胎罷?!?/br> 謝寶林得了沒趣,又不敢擅自下去,轉身端過去。 那蘭小儀雖滿腹怨言,見淑妃微微示意,遂只得應下,“謝昭儀娘娘賞賜?!?/br> “嫣兒,這冰釀雪梨山楂羹,是御膳房特制的,雪梨是從西番進貢而來,你且嘗嘗鮮兒。這羹湯,已經了太醫的手,并無不妥?!绷智迩迨稚闲?,蘇嫣并不伸手去接,賢妃也跟著道,“這羹很是難得,想是陛下心疼蘇meimei,旁人是不曾有的?!?/br> 桑榆上前接下,“娘娘近來癥狀頻頻,吃甚么吐什么,奴婢便拿回去,晚間兒熱了分成小碗再喂給娘娘?!?/br> 你來我往,蘇嫣隨意點了幾口,本欲離席,卻聽蘇芷聲音不大不小,“賢妃娘娘的荷包這樣好聞,可是加了白術?” 賢妃點頭,“寧夫人竟是能通醫理,卻不簡單,配方里正是有一味白術?!?/br> 蘇嫣警惕地盯著她,一時不覺,蘇芷便緊接著道,“臣妾哪里能通醫理,不過是常在姊姊宮中聞到此藥,遂才記下了?!?/br> 心下一緊,蘇嫣微微晃了晃,就聽蘭小儀發問,“素聞昭儀娘娘胎位穩固,怎地還要用白術這等烈性固胎之藥,莫不是生了差錯?” 淑妃也皺了眉頭,“霍玉回稟,皆說蕊昭儀胎像穩固,為何又用白術入藥?” 蘇嫣掃了一眼蘇芷,見她神態天真,便嬌嬌一笑,握住蘇芷的手,微微用力,“白術不僅有安胎之效,亦有寧神靜氣之功呢。臣妾小妹自嫁入寧府,便時有失眠之癥,夜不能寐,且總見著些不該見到的東西…是以臣妾便特地配了幾味藥材,送給她養神靜心?!彼焓址髁颂K芷的領間的珍珠,“芷兒,可還好用?” 蘇芷雙手被她禁錮著動彈不得,再看她眸中的冷冽,教她無從辯駁,只得乖順道,“有勞姊姊費心,失眠之癥,大有好轉?!?/br> 蘇嫣松開手,“自家姊妹,豈不生分了?這一日累的緊了,你陪我回宮說說話兒?!?/br> 蘇芷不情愿地站起,琪妃亦是勸她多陪陪蘇嫣。 兩人一前一后,蘇嫣一語不發,徑直坐上肩輿,蘇芷便登了后頭的小攆。 才進漪瀾宮正殿,蘇嫣便冷道,“閉門,今日不見外客?!?/br> 蘇芷下意識地往一旁退去,卻為時已晚,就見蘇嫣徐徐轉身,揚手便是一巴掌落下。 “看來給你的教訓太輕,才教你生了這樣歹毒的心思!天底下何曾有你這般時時想要置親姊姊于死地的好meimei!” 現下孤立無援,蘇芷低頭不言,死死咬住嘴唇。 “你患有失眠之癥,不宜勞動,明日我便請一道圣諭,賜你安心在寧府休養,再不必入宮探視了?!?/br> 蘇芷捂著臉頰,一副柔弱委屈的神色,“我待長姊的心意,天地可鑒,不想竟教長姊誤會至此?!?/br> 蘇嫣不耐煩地擺擺手,“這套說辭,還是留著回寧府用罷!一會子寧大人接你回府,我先回內殿歇息,芷兒想來是最后一次在咱們這,蘭若,好生招呼著?!?/br> “二小姐請?!碧m若引她往偏殿等候。 直到酉時日落,才有宮人傳蘇芷離去。 ☆、掌上珊瑚憐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某繁又回來了?。?! 經過漫長的孕期,可愛的寶寶終于到來。 因為身體緣故,斷更了很久,照顧小家伙真的很累,望諒解。 新章送上,求冒泡。。。。 皇室許久不曾有喜事,東陵王世子聘娶王妃也已是兩年前的舊事,靜婉公主尚且年幼,何況王公貴族怎能比得上長樂王的地位? 仿佛姜太后的病情,也因著喜事將近而有所好轉,闔宮上下似是一團喜氣。 除卻每日晨昏兩次熏艾,蘇嫣近乎閉門不出,霍玉多次告誡,隨著腹中胎兒增大,胎位不穩的征象便會愈加嚴重,重則危機母子性命。 蘇嫣不是不知危害,可腹中到底是生身骨rou,任她如何心硬,終究下不了狠心拿掉孩子。 稚子何辜?他不過是卷入這場陰謀的意外… 眼見長樂王婚期將至,可坤元殿那邊卻始終沒有動靜,雖然排場盛大,可蘇嫣卻敏銳的覺察出了繁華覆蓋下的異樣。 早在玉素大膽表明心跡之時,蘇嫣便知,這一切,和情愛并無半分關系,卻是一場掩蓋在和親之下的,對于西番兵權的豪賭競逐。 而這盤棋,顯然是長樂王更高一箸。 按例往淑妃宮中請安歸來,蘇嫣正坐在步攆上昏昏欲睡,忽而便見眼前一黑,仔細一瞧,竟是一只通體烏黑的貓兒,幾個跳躍之下竄上墻頭不見了蹤影,就見兩名宮婢慌忙而來。 “哪宮的婢子,這樣莽撞!”蘭若急忙穩住轎身呵斥。 小宮女跪地央道,“望娘娘恕罪!這貓兒本是長樂王送予玉素公主的玩意兒,平素乖巧,誰知會突然…” 另一宮女緊接著抱怨,“若不是東陵王世子的內侍拔劍,貓兒也不會受驚發狂…” “不論甚么緣由,若傷了娘娘的胎氣,你們如何擔得起?”蘭若替蘇嫣將身子扶正,正欲開口,卻被蘇嫣打斷。 “東陵王世子的內侍,怎會在玉素的華清殿里?” 跪地的宮女面上一青,慌忙辯解,“是…是奴婢口誤,原是長樂王的內侍才對…” 蘇嫣掀起眼簾,疏淡地一笑,桑榆便會意上前道,“沖撞龍胎,若是押進慎刑司里,只怕能留的一塊好皮rou就是造化了!” 沉默了片刻,顯是權衡了利弊,打頭的宮女終是開口,“求娘娘開恩,卻是東陵王世子,昨夜崔尚儀傳旨,安置在華清宮后殿里…其他的,奴婢不知?!?/br> 待步攆轉過宮墻,蘇嫣才幽幽道,“可是聽出了甚么?” 桑榆便答,“親王世子們皆是安置在西宮,為何東陵王世子會在華清宮?” “此事很是蹊蹺,最奇怪的一處,竟是崔尚儀傳的旨意?!碧K嫣思忖了片刻,長樂王大婚將至,這樣的安排只怕不是巧合。 及至漪瀾宮里,她便隨意點了幾樣貴重的賀禮,差桑榆送往長樂王宮里。 天幕才黯淡了下去,便有內侍來傳她侍寢,段昭凌近來政務繁忙,鮮少來后宮,既是最得寵的蘇嫣也不過見了他兩次,另外兩次是去了同樣有孕的蘭小儀宮中,倒真真是雨露均沾。 蘇嫣并沒多問,想來夜深露重,便選了套織錦的云緞裳子,外頭罩了件水藍色的披風遂上了鳳轎。 行至正陽門的翹連橋下,轎子忽而緩了下來。 隔著簾子,便聽蘭若道,“見過王爺?!?/br> 一道疏冷的聲音飄了進來,“昭儀娘娘可是在此?” 蘇嫣頓了頓,才記起大約有月余未見,想來定是忙著婚事了。 “不知王爺有何要事?還請明言?!敝楹熅従徬破鹨唤?,遮住鳳嬌內人兒的面容,露出細白的手,并不似后妃們涂滿丹寇,卻是修剪整齊,素凈纖細。 長樂王的目光掃過,實在難以將這只手和那張艷光逼人的面容聯系起來。 “臣弟經此路過,機緣甚巧,為謝昭儀娘娘送的大禮,特此回敬一番?!?/br> 隱約聽到腳步聲向前,蘇嫣未動,摸不透來意。 若說曾經對于那段荒唐還有一絲悸動,可自從他接受玉素的那一刻起,她才徹底明白,這個男人的心腸委實堅硬,不惜任何手段。 兩個心硬如鐵的人,自是永為陌路互不相干才好。 蘭若連忙道,“奴婢替小姐收下…” 話音未落,長樂王已是跨步上前,揮手將珠簾挑開,遞過一根通體玉白的發簪。 這一看之下,蘇嫣直紅了臉,既驚又惱,那簪子不是旁的,正是那晚癡纏之后,落下的… “你…”蘇嫣抬頭,卻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沉靜如深潭,她終是冷靜下來,“如此,你的心意本宮領了,王爺大婚在即,還是多花些心思在玉素公主身上才是?!?/br> 此言此舉已有僭越,對視片刻,長樂王倏爾松手,隔著搖曳的珠簾,望見他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去。 一路恍惚,到了坤元殿門外,忽見東陵王世子才出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