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只有四人中唯一一臉乖戾之氣的唐陰虎,像是在臉上寫了生人勿近四個字一樣,幾乎沒什么人靠近他的身邊,而他也全然不在意這些,自顧自地仰首挺胸,站在人群一側。 除開那些圍繞在這幾個顯然前途無量的人身邊的,周圍還有不少站立不動的青云試弟子,看著像是圍觀,不過不少人面上也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些羨慕渴望。這樣的表情都被穆懷正看在眼中,讓他心里一陣不舒服。雖說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今天這四個上了通天峰玉清殿被掌教真人親自接見的少年必定是將來門中俊杰,眼前這一幕卻是過往青云試中從未有過的,讓向來方正的他有些難以接受。 未入門,而先有勢力了嗎…… 他皺緊眉頭,向前踏出一步,正想上前的時候,忽然一只柔荑從旁邊伸來拉住了他。他轉過頭見是柳蕓,沉默片刻后淡淡道:“這么多人都聚在這里,總有些不像樣子?!?/br> 柳蕓輕輕嘆了口氣,道:“穆師兄,今時不同往日,這幾個人身份不同了。其他人且不說,單是那管皋,十之八九就是掌教真人的第一位親傳弟子,未來在門中地位,不出數年只怕便在我等之上,其他數人,多半也會是拜在諸位長老門下。你就莫要多生事端,些許小事,由他去吧?!?/br> 穆懷正默然無語,他性子方正,但并非迂腐,這其中關節豈能想不明白,當下對柳蕓點點頭,算是謝過她這些提點之語。轉過頭來,目光無意中掃過站在一旁圍觀的人群,忽地輕“咦”了一聲,看向人群之中的某處。 柳蕓順著穆懷正的目光看去,很快看到在人群里某個角落站著兩個人,卻都是住在乙道廿三院里的,南山與仇雕泗。此刻但見他們兩人神色各異,面上神情不定,似乎都在心中想著些什么。 穆懷正搖了搖頭,道:“那廿三院子里總是多事,也不知是什么風水?雖說出了一個蘇文清,但前頭莫名其妙死了一人,逐出門墻又是一人,小鼎也被抓回大竹峰去了,算退出了青云試。算來算去,如今還在那院子里的,只有他們兩人了?!绷|默默點頭,心里卻是從那個被逐出門墻的弟子身上又想到了王細雨,在心頭又是輕嘆一聲。 就在這時,忽然只聽穆懷正又“咦”了一聲,柳蕓抬頭看去,只見人群之中的小胖子南山,此刻像是在思索良久之后終于下了某個決心,微胖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慢慢地走近蘇文清那個圈子。 隨著他身子逐漸靠近,雖然那邊多數人的心思都放在人群中心巧笑嫣然的蘇文清身上,但還是有人察覺到了,轉眼看來,很快便有人冷哼了一聲。 幽州地界上,廬陽蘇家與龍湖王家之間明爭暗斗,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南山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但臉上沒有多少驚訝慌亂之色,顯然這種反應他應該是有所預料的,只是在隨后越來越多的人轉過身子冷眼看來的時候,隨著冷峻目光的增多,那種無形的壓力似乎也迅速放大,他的額頭上隱約有些冷汗滲了出來。 那一刻,他苦笑了一聲,收回腳步,慢慢向后縮去,同時眼角余光向旁邊管皋、風恒那個圈子看了一眼,甚至還順帶著望向那孤家寡人的唐陰虎。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聲溫和笑語從人群之中傳來,一個美麗身影出現在他身前不遠處,正是蘇文清,面帶著微笑,對他說道:“南山師弟,你是來找我的嗎?” 南山明顯吃了一驚,正遲疑間,卻聽蘇文清微笑道:“聽說此番異境之行,南山師弟也得了一枚青木令,可謂是真人不露相啊。其實你我都是出身幽州,如今又都是遠離鄉土,在這青云門中修煉,那些長輩爭執小事,我想也確實沒必要再放在心上了吧?!?/br> 南山猛地抬頭,只見蘇文清微笑點頭,站在人群之中,隱然便有鶴立雞群艷壓群芳之感,而她話里示好之意,更是顯而易見,可謂是出乎他意料。南山大喜之下,連忙走了過去,神態恭謹,甚至連笑容中都帶著幾分天然的討好之色。同時,在蘇文清示好之后,旁邊諸人雖然有些詫異,但顯然在這個以蘇文清為首的小圈子里,蘇文清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快眾人對南山這個小胖子的神色便緩和了下來,不過片刻工夫,南山便與周圍人打成一片,看來是漸漸融入那個圈子了。 遠處,將這一幕從頭到尾都看在眼中的仇雕泗眼角微微跳動,面色卻越發陰沉,其中有幾次可以看出他也想上前靠攏其中某個小圈子,但不知怎么終究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南山還有一枚青木令在手可以說事,而自己的運氣不好,異境之行卻是兩手空空。 終于,這些興高采烈的簇擁的少年,說夠了贊美諂媚的話語后,便都紛紛走進青云別院,留在屋外的,只剩下一些面面相覷勢單力孤毫無身份背景的可憐人兒。 風帶著有些凄涼的感覺從身邊吹過。 其中不少人都是唉聲嘆氣地走開的,仇雕泗默然站在人群里,面色極難看,卻是猛地一回頭,大步向遠處走去。 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反正他本來也就是一個丟到人群就很難再找出來的平凡人。 他越走越快,在離開青云別院后,眼前沒有人時,他忽然大步奔跑起來,用盡力氣向前跑去,前方目標卻也不知是何處,就是一股郁氣集在心間,讓他覺得不能呼吸,只想著遠離那座巍峨高山,那個仙家勝地。 日光之下,他狠狠跑出了很遠,不知不覺已經偏出了那條大道,當他終于精疲力竭被迫停下腳步氣喘如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跑到一個陌生的村子外頭。 這里看著像是一個平靜的小村子,村中人頭攢動,來來往往也有不少人,其間有人看到他在村口扶著路邊一棵大樹喘息,也只是對他和善地笑笑,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在仇雕泗的眼中,卻像是連這些普通的村民也有些看不起他的模樣。 仇雕泗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村子,只覺得心中一陣沒來由的煩躁,便在這時,村口那邊路上走來兩個村民,說話間從仇雕泗身旁走過,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并沒有什么反應,就這么走了過去,同時跟身邊人繼續之前的談話:“老郭,你別不信,那黑刀拿到河陽城里鐵匠鋪,絕對能賣個好價錢,我一早就試過了,鋒利得很,什么樣的柴火都能砍斷?!?/br> 在他身旁的是個老頭,聞言嗤笑一聲,顯然是大大不以為然,道:“你那玩意兒嚇唬誰呢,我又不是沒見過,就是一柄黑不溜秋的怪刀罷了,而且還不知怎么刀身上裂開了一條大縫,看著就快斷成兩截了。那樣的東西能賣錢?你還真以為從天上掉到你田里的真有好東西?” “唔……”起先那人臉色垮了不少,喃喃道,“聽你這么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啊?!?/br> 說著,他從身邊一個麻布包裹里拎出一柄黑刀來,迎風一展,反復看了幾眼,嘆了口氣,想要丟了,又有些舍不得,終于還是收了回去。 而幾乎是在同時,一直默然站在村邊路旁的仇雕泗猛然身子一震,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忽地伸手入懷,掏摸一陣,再拿出來的時候,手心中已經多了一枚閃爍著冷冷幽光的小石頭,正是“冥河翠晶”殘余一角。只見此刻的冥河翠晶不知為何,忽地亮了起來,似乎與某個神秘之物起了呼應一般。 仇雕泗霍然抬頭,目光冷峻如刀,盯在了前方那兩個渾然無知兀自向前邊走邊聊的村民的背影之上。 蕭逸才默默地在玉清殿上待了一會兒,隨后轉身走入后堂,一路走去,在殿堂樓閣間穿行,直到他回到當日與王宗景說話的那個書房。 滿屋書香,光線明亮,蕭逸才掩好門扉后,站在這青云門中只有他一人才能進入的書房,臉上神情像是突然放松了一樣,深深一個呼吸之后,卻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倦色。 靠著山壁那一側的小窗,山風從半開的窗口吹入,掠過書案之上,將上面一沓古籍書頁吹起了幾頁,發出輕細的“嗒嗒”聲。蕭逸才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似乎在凝神思索什么,好半晌后,他才緩步走了過去,輕輕拿起最上方的一卷書,用手輕拍封頁,輕輕吹了一口氣,似要吹去些許灰塵,然后取過案上鎮紙,將書頁壓住了。 隨后,他走到書案之后,坐在那張檀香黑木雕花大椅上,臉色淡然,手上也不知在書案上何處輕按了一下,只聽書房中“咯咯”之聲響起,片刻之后,卻見那張大椅帶著他的身子,一道緩緩沉入了地底。 咯咯之聲持續了一會兒,停頓下來,過了片刻又再度響起,只見這把黑木大椅又緩緩升了起來,但座位之上蕭逸才的身影,卻已消失不見。 地下深處,不為人知的隱秘山腹里,蕭逸才長身而立,此刻正置身于一處頗為寬敞的密室中??催@間隱藏在書房之下的密室,面積甚至比地表上的那間書房還要更大些,而在他前方,赫然正是昔日他藏在另一處密室里那種詭異的黑色奇花,也不知蕭逸才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將這黑色奇花搬至此處,同時連黑花下方那一處滿是黏稠黑水的怪異水池,也一并現身于此。 相比起當日那個狹小的密室,這間密室至少寬大了五倍以上,但多日不見的這黑色奇花,此時也像是長大了許多。密室之中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有一股寒徹透骨的陰冷,那黑色的池水中,不時便會冒起一個黏稠的水泡,發出低沉的咕嚕聲。生長在這詭異黑水中的黑花,此刻看去,莖葉枝蔓都比之前粗壯了許多,有一部分黑色枝葉長到了堅硬的石壁上,那些看似柔軟的枝葉有一小部分竟然深深刺入了石壁。 不過最顯眼的,自然還是這黑色奇花上依舊燃燒的六朵翠綠色的幽幽火焰,它們依次分布在黑花主干的兩側,安靜地燃燒著,除了最右下方的那一只綠火,從上次看去就有些搖擺不定,此刻似乎更加萎靡不振了。 蕭逸才的目光掃過這些綠火,在最后那一朵明顯衰敗的碧火上停留時間最長,看了好一會兒之后,他才移開目光。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有什么異樣的神色,但目光里仍是透出了一絲凝重。 站在黑色奇花前,蕭逸才默然肅立良久,隨后伸手到懷中,拿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黑色玉瓶來。他的目光落在這黑色小瓶上,眼中掠過一絲復雜之色。 靜謐的密室里,忽然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聲音,那黑色的奇花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居然自己動了起來,枝葉緩緩伸展,如人之手臂輕動,漸漸地一根長在花莖主干一側還嫌有些稚嫩的黑色枝蔓,緩緩伸到了蕭逸才面前,停住不動。 這一幕看著有些詭異,但是蕭逸才臉色如常,他只是默默地看著面前這黑色的枝蔓,就像是一只伸來乞討的手掌一般,甚至還有極輕微的顫動。過了片刻后,他手指輕動,只聽“噗”的一聲,黑色玉瓶上的蓋子打開,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飄散開來。 蕭逸才伸出左手,輕輕扯住面前這柔嫩枝蔓上生長的唯一黑色葉片,然后將黑色玉瓶緩緩傾斜,一道殷紅的鮮血從黑色玉瓶里流淌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葉片之上。 黑色的葉片如受驚一般,忽然像是痙攣一樣扭曲起來,似乎想要向后縮去,但蕭逸才的手牢牢拉住了它,黑色葉片無法動彈,只見那紅色的鮮血在黑葉上如同遇到高溫沸騰起來,咕嚕咕嚕翻騰了片刻,猛然間顫抖了一下,那鮮紅的顏色瞬間化為幽幽碧火,看去正如這黑花之上其他六朵燃燒的綠色火焰一般。 蕭逸才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后,緩緩松開了手。 黑色的枝蔓帶著一絲顫抖,緩緩退了回去,那一朵全新的綠色火苗在黑色的枝蔓一端安靜地燃燒著。這一刻,那黑色奇花上所有的綠色火焰,忽地都是齊齊一亮,像是感覺到了什么,那些奇異的火苗同時光芒大盛,甚至包括那一朵有些萎靡的碧火,也在這一刻亮堂了許多。過了好一會兒之后,這些奇異詭秘的碧綠之火才又緩緩安靜下來,恢復到原來無聲無息燃燒著的模樣。 與此同時,遙遠的遠方,一個走在荒涼古道上的少年忽然一個踉蹌,雙手捂胸,臉色蒼白,露出痛苦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而在浩瀚無垠的神州,那些或幽深或黑暗的不同角落的陰暗的地方,仿佛也有些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人感覺到了些什么,緩緩抬頭,向著這片廣袤無邊的土地上的某個方向,深深凝望。 黑花碧火,幽幽而燃,似穿過了無數光陰,在這不為人知的密室之中,倒映在蕭逸才的眼眸中,化作兩團綠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著。 第七十八章 白狐 時光匆匆,轉眼已過了五年。 有人生,有人死,人間悲歡離合又翻過薄薄一頁,然而白云蒼狗流轉不息,又何曾為誰停留片刻。 神州西北處,乃是九州中的涼州,緊靠著神秘莫測、浩瀚廣袤的蠻荒之地,同時北面還有一小段土地與極北冰原接壤,自古以來,便是民風彪悍的所在。多山林,少平地,靠近極北冰原上那片冰川所融化而下的無數涓涓細流,在涼州面積寬廣的大地上匯聚成了幾百條大小河流交錯縱橫,形成一片又一片地勢復雜神秘兇險的深谷山脈。平日里,即使相隔極遠處,也能聽到那深山幽谷里遠遠傳出的凄厲獸吼聲,更有涼州當地古老的傳說,說有無數猙獰可怕的兇獸藏匿于那些幽深山谷之中,皆嗜血,好食人,足可以止小兒夜啼了。 只是涼州雖然多有窮山惡水,但畢竟還是神州浩土上的九州之一,縱然比不上青云山所在的中州繁華興盛,也還是有許多人口聚居于此。特別是靠近中州的涼州南部一帶,少山而多水,千萬年來數條大河沖刷堆積出數片肥沃廣袤的平原,聚居了無數百姓,也形成了以涼州城為中心的一大片繁盛之地。 一旦過了涼州城,向北望去,便是連綿不絕的山脈深谷,幽霧纏繞,其中又有一道奇景,約摸是離涼州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景色陡然兩分,一座雄奇闊大綿延數十萬里的巨大山脈聳立于此,名喚蠻山。之所以得此怪名,是因為此山高大雄偉,擋住了西北蠻荒之地的暴烈風沙和北方冰原的冰冷寒風。以此山以界,山坡南方草木蔥翠,多密林,山北景色卻截然不同,同樣是山巒起伏的地勢,盡是光禿禿的山頭,一望無際,充滿了荒涼蒼莽的感覺。 是以自古以來,涼州本地人多以蠻山稱之,意思為過了此山,山北便是蒼蠻之地,窮山惡水。盡管如此,蠻山以北雖然氣候比山南要惡劣不少,但與真正的天險絕地如蠻荒之地和極北冰原相比,還是好上不少。所以歷來也有不少人就生活在山北,不過相較山南那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以涼州城為中心的繁華所在,自是差了許多。 這時算來已是早春時節,然而因為靠近極北冰原,涼州城附近仍然頗為寒冷,從那片終年寒風呼號風雪不斷的冰原上吹拂而下的寒風,讓涼州的山山水水間仍帶了幾分刺骨的寒意,甚至在某些密林深處山脈之巔,還依稀能看到幾絲殘余的白色。 涼州城向北千百余里地,有一處幽謐深谷藏于數座險峻山峰之下,古木幽幽,藤蔓蔓延,一條小河穿谷而過,被遮天蔽日的茂密樹冠和時隱時現的白霧遮蓋了大半真容。遠遠望去,便能看到那座連綿起伏仿佛接著天空的蠻山,如一條巨龍般橫亙在涼州大地上,這座山谷便位于蠻山南側山麓的某個隱秘角落。 山谷有些狹長,南北走向,東面山峰極為險峻,西側稍好一些,還有一道坡度較緩的山坡,上面怪石遍布,青苔滿地,偶爾有些頑強的綠草悄悄從石縫間探出頭來,在寒風中輕輕顫抖著。 在西側山坡高處,一塊大石之后,此刻隱藏著四人的身影,一女三男,都是神色肅然冷淡,不時小心地看著周圍,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只是四周山坡一片寂靜,看去什么動靜也沒有,只有從蠻山山脈吹下來的冷風帶著幾分寒意,令周圍的青草低伏顫抖。 不過這四人顯然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對此等寒意并無反應,依舊在這大石后安然若素。過了一會兒,忽然天空中傳來幾聲破空之聲,四人同時抬頭看去,只見是兩道黑色光芒從天空高處飛了下來,在山谷上空略略盤旋一下,狀似黑鴉,隨后便直接飛向了這座幽谷深處。 四人之中,那身著紅衣的年輕女子眼前一亮,低聲道:“是‘寒鴉派’的人?!痹谒磉叺娜齻€男子,都深吸了一口氣,隨后緩緩探出身子,小心地向下方那座隱匿在淡淡白霧之中的山谷望去,只見那兩個黑影很快沒入了霧氣消失不見,但從這里看去,隱約還能看見下方山谷深處地勢百轉千折,十分復雜,并且谷壁上有許多洞xue縫隙,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還是后來人工開鑿而出,在薄霧的襯托下顯得越發幽深神秘。 薄霧之下,幽谷深處,遠遠地似乎傳來一陣陣詭異的呼號聲,聲音凄厲,卻又不似人音,倒像是勁風吹過無數空洞所激發出來的怪聲。除此之外,不時還有幾聲低沉的鴉鳴,從那山谷中不知名處起伏回響。 一個面目英俊但神色間帶著些陰戾之氣的男子冷哼了一聲,道:“這些鬼氣森森的家伙,整日就喜歡找這些古里古怪的地方待著?!?/br> 在他旁邊一個身材極壯碩的男子,看去比周圍三個人都要高出一個半頭,聞言笑道:“管他的,反正再過一陣子,這處山谷就是我們的了?!彼聿母叽?,說話聲音似乎也天生大一些,雖然能看出小心壓住了,但還是讓旁邊的人側目。 最早說話的紅衣女子回過頭來,瞪了這壯碩男子一眼,道:“敖奎,你老實點!” 這名叫敖奎的壯碩男子看起來比這紅衣女子身材起碼要大了兩圈,但反倒十分敬畏于她,連忙點頭答應,不敢再多話了。這紅衣女子從旁看去,只見她生了一雙丹鳳眼,容貌極好,看著二十多歲,體態風流,紅衣包裹在她身上曲線玲瓏,平增了幾分嫵媚誘惑之意,惹人憐愛,讓人心生向往。但不知怎么,這四人中其他三個男子,卻都有一種隱隱以她為首的模樣。 紅衣女子又向下方看了片刻,回身道:“副門主有要事在身,還要過段時日才能回來,但之前已與我交代過,要打要殺占地盤這些事,都讓于金斧尊者那些人,我們只管暗中找尋‘定魂石’,得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明白了嗎?”在她身邊的三個男子默不作聲,紅衣女子先看了前頭說話的兩人一眼,隨后又看向第三個年輕人,眼中露出一絲詢問之意,道:“小王?”那背靠大石而坐的青年默然點頭,沒有說話,神色淡淡的,手腕翻抬處,卻有一柄呈現出奇異顏色的蒼白骨劍在他手中閃了一下。 敖奎靠近紅衣女子,低聲問道:“紅姐,宗門里下定決心了嗎,什么時候動手?” 紅衣女子哼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殺氣,冷冷道:“不會超過一個月吧?!卑娇芭丁绷艘宦?,把龐大的身軀縮了回去,不小心還碰到了坐在他身后的小王,小王向旁邊讓了一下,敖奎回過頭來,笑呵呵地對他點點頭,看去倒是沒有什么緊張之意。 小王背靠大石,慢慢抬起頭來,只見這片山坡上方,遠處的蠻山山脈雄偉聳立,高山峰頂處白雪皚皚,青天里飄著幾朵白云。天空高闊,山風徐來,那壯麗景色,卻是讓他一時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 距離涼州蠻山萬里之外,青云山,大竹峰上。 五年時光過去,這座山峰仍然是滿山蔥翠,青竹如海,那聞名世間名列青云六景之一的“竹濤”,也依然每日都在這山峰之上搖擺呼嘯,簇擁著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寧靜所在。 大竹峰峰頂某個竹林深謐處,忽地閃過一道白影,片刻后從一棵半大竹筍的背后,探出了一只小巧的腦袋,尖鼻黑嘴,雙耳豎起,全身都是雪白柔滑之極的皮毛,兩只眼珠如鑲著晶瑩閃爍黑色寶石一般漂亮,竟是一只白狐。 這只白色狐貍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似乎在警惕著什么,但半晌之后,這片安靜的竹林里顯然并無絲毫危險,周圍一片寧靜,陽光從竹葉縫隙間落下,灑落在林間空地上,微微搖晃著。 空氣里帶著竹葉特有的清香,白狐的膽子漸漸大了一些,從竹后走了出來,忽地在地上翻身一滾,只見一道白色光芒閃過,卻是化身成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黑發俏麗,眼波盈盈,臉龐上線條柔和美麗,似乎天然帶著一絲柔媚。 此刻但見她輕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小巧的嘴巴撇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什么嘛,來之前告訴我這青云門如何如何厲害,結果除了那通天峰防衛森嚴上不去,其他的也沒見有多么了不起啊。特別是這大竹峰,哪里有什么厲害人物了,小姑奶奶我還不是輕而易舉就上了峰頂,祖奶奶該不是修行糊涂了吧,還是說那個什么怪廚子根本就是浪得虛名騙人的?” 這般說了幾句,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順著彎彎曲曲幽靜的竹林小徑向前走了十余丈,眼前便開闊了些,出現了一道山坡石階,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大竹峰前山峰頂處那一片以守靜堂為中心的屋宅殿堂,當然還有更遠處那個僻靜角落里,幾間木屋安然佇立,屋頂煙囪之上,一道裊裊炊煙正緩緩升起。 天地山林,如詩如畫,但看在這少女眼中,卻是老大的不滿,哼了一聲正想再發些牢sao,忽然只覺得自己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這一下讓這少女大吃一驚,怎么身后突然有人貼得如此之近自己卻毫無所覺,急忙一個回身,同時左手捏訣右手光華一亮,瞬間已是全神戒備的姿態。 不料回身卻看了一個空,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無。 少女一呆,忽然又聽到腳下傳來一聲“吱吱”的叫聲,又是嚇了一大跳,猛地低頭,只見一只灰毛猴子蹲坐在自己腳邊,撓撓頭皮,眼神中大有古怪之色地看著自己。 不知為何,這少女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強烈至極的畏懼,仿佛碰到了什么天敵巨獸一般,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起來,然而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忽然從那后山竹林深處傳出了一陣興奮的狗吠之聲和另一個略帶惱火的男孩的叫聲,似乎在呵斥什么,一路追逐而來。 少女一呆,下意識轉身就走,然而身子才動,忽然間只見那灰毛猴子的一只手臂不知怎么已經抓住了少女的腳踝,然后在這狐媚少女難以置信的愕然目光中,那死猴子毫無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徑直一甩手,就把這道行不淺但此刻竟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女向后邊扔了過去。 “啪”的一聲,少女的身子重重打在一根黑節竹上,伴隨著一聲痛哼,掉落在地。然而就在她頭暈眼花心里一片茫然錯亂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的時候,猛地只覺眼前一黑,卻是頭頂天空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龐然大物給遮住了,一只身材壯碩到她平生僅見的黃毛大狗,從那竹林深處一躍而出,嘴里一迭聲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狂吠不停,腳下更是不管不顧,直接踏在了這少女胸口。 一股大力涌來,少女只覺得胸骨欲碎,嚇得差點暈了過去,連忙一個翻身,白光閃爍,已是變回了那只小小白狐,轉身就想跑開,離這兩只怪物越遠越好。 然而,她剛剛抬腿要跑,便聽到整片竹林似乎“嘩”的一聲轟鳴而起,隨后緊追在那黃毛大狗身后,跳出一個只有八九歲大的男孩身影,躍在半空,口中似還在對那逃竄的黃狗罵罵咧咧著什么,卻是根本沒看腳下,一步踏踩了下來。 “吧唧!” 白狐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僵硬如石,那張美麗、嫵媚、勾人魂魄的小臉,被這少年一腳踩上,直接踩到了骯臟的地面…… 第七十九章 小癡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一迭聲氣急敗壞并且略帶哭音的吐口水聲,在大竹峰峰頂那個廚房里響了起來,白狐已經又變成了那個千嬌百媚的少女,但此刻臉上多了一個刺眼之極的黑色腳印,同時嘴角邊還有不少黑泥,正在拼命擦嘴然后不時地向外吐口水,要把嘴里的泥沙都吐出來。 一個頭發短短、圓頭圓腦的男孩,好奇地趴在不遠處的廚房桌邊,看著這少女的動作,而在他身邊的則是懶洋洋的大竹峰鎮山老狗大黃,趴在地上,不時抬起一只腳撓撓癢。至于那只灰毛猴子,此刻跳到了廚房灶臺邊另一個男子的肩上,安然若素地坐著,手中抓著幾個也不知哪兒扒拉來的野果,吧唧吧唧吃得香甜無比。 那男孩盯著這少女看了半晌,忽然回頭笑道:“爹,這就是妖怪嗎?會變人還會變狐貍的?!?/br> 那男子站在灶臺邊正在收拾,此刻刷完了最后一個碗,又去旁邊洗凈了手擦干了,這才走了過來,向那少女看了一眼,臉色溫和,微笑道:“是吧?!?/br> “哼!”那少女站在廚房的角落里,有些惱羞成怒地冷哼了一聲,身子微動似乎有些想法,結果地上那只大黃狗猛地抬起頭來,對著她低吼一聲:“汪!” 這少女一下子動作便僵住了,看著大黃的眼光里又驚又怕又不甘心,似乎還有些眼淚在打轉,看去楚楚可憐,實在是惹人憐愛。 這時那少年忽然像是發現了什么,“啊”地叫了一聲,跑過去拉著那男子的手,笑道:“爹,你看你看,原來妖怪也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