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那一天,采集人回來得比往常晚了很多。晚到百耳等人忍不住走到竹林那邊去探望,商量著是不是要派人出去看看時,他們才回來。他們看起來很狼狽,但又不是那種遭遇危險狼狽,倒像是山林里滾過一圈似,身上或多或少帶著擦痕,卻不嚴重,只是獸人身上**,神色看上去很悲傷頹敗。這些人中來回掃了幾眼,百耳都沒能找到那個熟悉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不祥預感。沒等他開口詢問,帶隊亞獸桑鹿已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其他亞獸眼睛也紅腫著,顯然之前也是哭過。 “發生了什么事?圖呢?”忍住心中焦躁,百耳力持冷靜地問一同出去歧。 “圖非要去摘那個蜜果,我們勸不住……有梟獸攻擊他,他沒抓穩,掉下崖了……下面是河,我們下去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人……”歧語氣艱澀地說,有些語無倫次。 百耳只覺腦子一懵,什么都沒辦法想,伸手一把抓住歧,躍上還漂河中竹筏,“帶我去!”說話間,內力透過腳下竹筏,震斷了栓筏子藤索,連篙也沒用,竹筏已往下游漂去。 竹筏沒下去多遠,突然一沉,薩躍了上來,而荊飛到空中,也跟了來,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一路沉默,只有竹筏百耳腳底勁力cao控下,任憑水流怎么沖擊,都平穩而固執地往著既定方向而去。 筏靠岸,林中速行。當看到那道五輪月照下異常清晰陡直山壁以及上面血跡,還有其下洶涌湍急河流時,百耳頓了下,然后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了過去,手指如鐵爪般抓住巖間稍微突出之處,幾個起落往崖下而去。薩荊歧三人反應都慢了一步,薩沒有百耳能力,所以抓了根巖間垂落仍沾著水跡藤索,也隨后攀援而下,荊見狀,緊跟著俯沖下去,憑著敏銳視覺,水面以及兩岸嶙峋石灘上搜索。只有歧失力地癱坐地上,因為之前尋找已經耗了他力氣,剛剛趕路都是百耳帶著他。 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時辰,總之沒人知道過了多久,就五月已經輪次往西面落下時候,百耳水淋淋地從河中鉆了出來,如山猿般攀上崖壁,直到那株長著乳白色蜜果地方。蜜果不遠處,就是梟獸巢。歧正想警告,那梟獸已撲著巨翅飛了出來,而且還是兩只。歧大驚失色,恨不能長了翅膀飛上去,可惜他是頭獅子,就算想上去,無論是人形還是獸形都只有慢慢挪份,跟圖那只蠢獸一樣。薩還崖底,鞭長莫及。只有荊正努力拍著四只翅膀,以地速度飛近相救。 但是讓他們吃驚是,百耳絲毫不避梟獸伸向他鋼爪,反而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抓住那只爪子,狠狠地砸向山壁。凄厲哀叫聲中,體型絲毫不遜于獸人獸形梟獸竟然就這樣被活生生地砸得斷了氣,被扔到歧面前,另一只悲傷撲來梟獸落得了同樣下場。直看得正飛過來荊猛地頓住身形,既震驚于百耳大力,又怕自己悶頭悶腦撞上去落得同樣下場。 然后就見崖壁上人伸手緩慢地摘下樹上蜜果,一顆,一顆……荊正想著他摘那么多往哪放時候,卻見他手上一頓,身體晃了晃。荊嚇了一跳,想都不及想,已飛了過去,正好將落下人接住。 112懷上獸崽 百耳醒過來時候已經石屋子里了,身邊是眼睛紅腫小古和小穆,還有其他獸人。除了小古外,其他人看他眼光都有些奇怪,像是悲傷,又像是喜悅。他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發生了什么事,眼神有片刻凝滯,然后才慢慢地撐起身。 “你們怎么都這兒?”他低聲問,臉色平靜,對于圖和自己暈過去事提也未提。 “阿帕?!毙」藕托∧旅σ贿呉蝗藴愡^去扶住他,動作小心翼翼。 “百耳,你……你保重身體。圖雖然不了,但是你肚子里……”說話是允,但是這會兒連一向沉穩允也沒辦法把話說完整。雖然這種事讓亞獸來說比較好,只是那些亞獸之前這里守著時候眼淚一直沒停過,怕勾起百耳傷心,才被他們趕走。 “我沒事,你們都回吧?!卑俣?。 其他人見他這樣,都有些摸不準他是怎么想,而有事又不能不說,哪怕對于失去伴侶亞獸來說,那并不能算是一件好事。然后他們不由想起百耳上一任伴侶以及那個流掉獸崽,沒想到事隔許久,竟又發生了同樣事,心里都不由慘然。 “百耳,你肚子里有崽子了。巫長說,你要再像昨晚那樣折騰,孩子會保不住?!焙?,還是諾開口,硬著頭皮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 百耳愣了下,眼神茫然,“你說什么?” 獸人們還以為他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都沉默了,古訥訥地開口:“阿帕,早上荊把你帶回來,是巫長給你喝了藥,不然……不然你肚子里崽崽就沒了?!?/br> 百耳回過神,終于明白了他們意思,垂眼仿佛陷入了沉思當中,沒有人發現他按身下獸皮上手微微顫抖。好一會兒,他才揚起眼,還是那句話,“我沒事,你們都回吧?!?/br> 獸人們也不善勸慰,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發呆也不是個事,百耳又這樣堅持,后只能叮囑了小古幾句,然后允喊過小穆,各自散了,不過還是留了兩個人下面,以防有事時隨時能支應。 “你怎么不去?”百耳看向跪坐他旁邊小古,問。 “阿帕……”古被問得怔住,看到百耳冷漠眼神,一直強忍住恐懼登時翻涌而上,讓他哇地一聲撲到百耳懷里號啕大哭起來?!鞍⑴?,阿父不了,你別不要我……” 百耳僵了下,苦笑,伸手摸上古頭,“亂想什么?你是我兒子,我怎會不要你?!闭f到這,他目光落向窗口,緩慢卻堅定地道:“你阿父也沒有不?!?/br> “可是……”古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不解。如果阿父還,阿帕怎么會這么傷心? “昨晚我們崖下找過,河中河岸都找過,沒找到你阿父,沒有找到,那就是還?!卑俣吐暯忉?,“古,我會把你阿父找回來?!闭一貋?,先狠狠地打上一頓,讓他明白什么才是重要,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那我跟阿帕一起找?!睂τ诎俣?,古向來是深信不疑,頓時又高興起來。 “好?!卑俣浇俏⒊?,勾出一個勉強算是笑表情。手撫著古頭,很久都沒有說話。 之后幾日,搜尋工作薩主持下仍然進行著,為了不致身體出問題,百耳沒有能參與。他屋子里躺了幾天,旁人每次來看他時,都見他面色平和,并無傷心之色,也就慢慢放下了心,只是難免又有些為圖抱不平。畢竟都清楚,圖是為了百耳才去摘那個蜜果。沒人知道,每晚百耳都會驚醒,然后便是一夜無眠。 百耳總是想,如果自己對圖不那么嚴苛,不要求他練出什么氣感,前一晚沒有拒絕他求歡,是不是就不會出這種事了。又或者,圖離開前,哪怕是答應他乞求,又或者親親他,也許他就不會失望地離開,執著地尋找什么蜜果來討自己歡心。甚至于,如果一開始就不教他們練什么內功,那么也許那個獸人就還能好好地呆他身邊,不時化成大白獸樣子跟他撒撒嬌,心疼地為他舔舔受傷地方……愧疚,自責,悲傷,還有思念交織成一把無處不利刃,時時刺戳著他心,提醒著他那個獸人他心中所處位置。 連著幾日,百耳幾乎將與圖相處點點滴滴都回憶了個遍,從初剛到山洞時年青獸人臭屁哄哄地向他挑戰,到自信地說要跟他合作保護他們,還有盆地里時纏著他學吹草葉笛,學撐竹筏,以及后來別扭地說要做他伴侶……連被他忽略第一次見面,反復回想中,也清晰地出現了腦海中??梢哉f,圖是他來到這異世,第一個跟他打交道獸人,哪怕只是簡單幾句提醒。 偶爾想到有趣處,他會忍不住帶出笑容,雖然很便會斂去。也許是被這事分了心神,對于懷上獸崽一事,反而對他沒有造成太大沖擊,他近乎平靜地接受了自己肚子里多出了幾塊rou這個事實。 沒錯,是幾塊。那日人都走后,他曾仔細地用真氣檢查過尾閭處,發現那里出現了三個拇指大讓他心生親近生命跡象。然后……沒有什么然后,除了用真氣濡養著把它們穩住,時候到了就生下來,還能怎么樣?這對他來說可能是個意外,但也并不全然算是意外,畢竟跟圖結合之后,這種可能性就存了,只是之前一直避免去想而已。如今,想不想,已經無關緊要了。那是圖留給他,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否則等那廝回來,不知又要哭成什么樣子,就好比上次他練功出問題時那樣。 百耳屋子里呆了幾天,確定無事之后,便踏出了房門。而第一個拜訪便是葛巫,那個曾經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老者。 “不是為你?!备鹞讗劾聿焕淼卣f,坐那里連眼皮也沒撩。 百耳自然不會介意,道過謝后便轉身離開,腳踏出門口瞬間,就聽到背后傳來老者聲音:“它父親是勇士,它以后也會是勇士?!?/br> 百耳腳步一滯,而后傲然道:“當然?!闭Z罷,邁步而出。這之前,為了它們,他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以后自然會益加保重,再不能重蹈覆轍。因為他知道,他每多耗一天,它們阿父就會多遭一天罪。 留營地人見他已好,都高興地過來打招呼,百耳匆匆應過,找到幫拓做弓箭諾,說:“幫我招集幾個人,我要去找圖?!?/br> 諾愣了下,也不多問,立即化成獸形跑了出去。不片刻,找來了五個獸人,是從留部落里五個小隊抽出來,分別是風,歧,夏,潛,殷。除了歧夏是老人外,風行動敏捷,出沒無聲,潛能測天氣,殷能知災禍,再沒有比這個好尋人組合了。沒想到諾會短短時間內就將事情想得如此周全,百耳心中感激,沖他微一點頭,然后帶著人迅速離開。 剛一走出石院大門,旁邊突然沖出一個人,沖著百耳大罵:“你就是個不祥人,不僅害死了你原來伴侶和孩子,現還來禍害圖!你還要害多少人?你怎么不去死……” 除了那儂,沒有別人。不知他這里等了多久,終于把百耳給等出來了,語氣中像是帶著憤怒,又像是幸災樂禍。其他人聽得都皺了眉,歧和夏就要過去將人拖開,百耳卻比他們,一腳踹出,直將人踹飛數丈外,落地后,哇哇連聲噴出數口鮮血。 “不準救他?!卑俣Z氣冷酷地下令,說完,看也沒看那個倒地上奄奄一息人,徑直往河邊走去。 獸人們互看一眼,什么都沒說,緊隨他身后。如果說他們對亞獸還有些愛護之心話,那么這個那儂絕對不其中。因為那天他對著圖和百耳說那些話,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那個伴侶自然也知道,還為此惱怒了好久,而他還一點自覺也沒有,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到處瞎晃,以為自己還黑河部落,家里事一點都不做,伴侶回來連口涼水都喝不上。對于這樣亞獸,見過現營地里那些亞獸之后,相信很少有獸人能夠再看得上。至于以前那些愛慕追求過那儂,見他現這樣子,都不由慶幸自己沒娶到他。不說別,就說今天這事,如果不是他主動湊上來,以百耳性格又怎會將他放心上。所以幾個獸人都只能聳聳肩,絕不會為這種人違逆百耳意思。 之后整整一個滿月,百耳都帶著人出事那片地方尋找,幾乎將整片山林河道都翻了個遍,連隱蔽峽谷山凹他都親自下去查探過,只差沒掘地三尺了。為了不加重營地負擔,每次回去時,他們都會帶上一堆獵物,所以不僅沒影響到營地正常發展,反而使得許多人空出手來,將后面那個院子又建了起來,與前院中間隔著一道門,晚上可以關起來。單身亞獸們集體搬了進去。至于荊一行人中,那六個獸人或許是被敲打過,或許是覺得這里不錯,沒必要再換地方,也踏踏實實,沒再說或者做過任何出格事。事實上,有大部分人,只要能吃飽肚子,能睡個安穩覺就滿足了,至于跟著誰,并不乎,不會有太大野心。而荊五人找圖上出了不少力,雖然沒找到人,加上其他貢獻,還有救過百耳功勞,并沒花多少時間便被接受,集體搬進了石院。而他們以前住地方,因為石屋蔭涼通風,則暫時被充當了庫房。 找了這么久都沒找到圖,所有人都絕望了,包括薩。但是百耳卻并沒有放棄打算,只要沒看到尸體,他都不會死心。那天他找到一干老人,提出了為部落命名以及定下部落首領事。命名之事他不意,但是部落首領上,他卻有讓薩來當意思。 “我要順著河流流過地方,去找圖。哪怕翻遍整個無坤大6,我也要找到他?!睂τ诒娙藢僖庥谒斒最I這件事,他如此解釋。對他來說,這個異世,圖和古是他家人,他心中重也是他們。部落發展到現,有薩和允諾,他根本不需要擔心。至于南方鷹族事,他正好可以趁去外面尋找時打探打探。事實上荊仍讓他有些忌憚,而部落里無論是智慧還是實力上能夠壓制住荊,只有薩。 圖走之后,薩便接手了圖手中那些事,正威望漸增,聽過百耳解釋之后,便也無人再反對。薩見百耳如此對自己兄弟,而不是像以前見過亞獸那樣,伴侶剛死,不僅不悲傷,還急著找下家,心中感激,哪怕他對于當什么首領并沒興趣,還是接下了這個擔子。 “就以百耳名字當部落名吧?!彼_開口,見百耳有些意外,他解釋說:“我們人去到外面時,用這個名字,如果圖聽到了,自然就會找上來?!彼麤]說是,如果不是百耳,又怎么會有這個部落。 其他人紛紛贊同,百耳眼中微澀,不由微抬起了頭,自圖離開后,唇角首次露出一抹發自真心微笑。 “好,就叫百耳部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