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特助心里門清，可對上童筱筱認真解釋的眼神，他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是我說話過于武斷了，在事情沒有確認之前不該亂說，抱歉?！彼?。

    童筱筱這才挪開視線，“嗯，下次注意?！?/br>
    她走出幾步，才像是突然想起來，有些遲鈍地道：“我回家，有什么需要處理的文件，就給我送過來?！?/br>
    “嗯，我知道了?！碧K特助道。

    等童筱筱跟林相宜走后，蘇特助才重重地嘆了口氣。

    童總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他看是改不了了。

    若是慕少的死真得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那就好了。只是人這輩子啊，似乎總是喜歡跟自己過不去。擁有的時候百般計較，等失去了，又開始后悔。

    童筱筱坐電梯下到了一樓，員工們看到她打招呼，眼底大多殘存著忌憚或者不贊同。

    過于冷血的人，總是被人群下意識地排斥跟害怕。

    林相宜習慣性擋在她身前，為她遮去了那些視線。

    筱筱以前有心理上的問題，哪怕裝得再不在意，很多時候被刺激到都需要喝藥。所以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時，她跟路唯楓已經習慣了這么做。

    兩人上車后，林相宜問童筱筱，“你今晚還要睡金月灣那邊嗎？”

    “嗯，怎么了？”

    “有人死在那里，你晚上睡在那里，不會覺得害怕嗎？”

    童筱筱道：“人又不是我殺的，我為什么要害怕？”

    地下室里死過人這種事，并不足以讓她覺得害怕。

    車子已經啟動了，童筱筱從后視鏡里看到了林相宜欲言又止的神色，“害怕是正常的，你如果害怕，今晚就回去?！?/br>
    “是有一點害怕。還有就是……”

    林相宜從包里掏了掏，拿出來一串鑰匙，“我想給你這個，你今晚可以去這里住?！?/br>
    童筱筱在開車，沒有接鑰匙，只是隨口問道：“你也跟路唯楓一樣，要送我房子？”

    她現在住的金月灣這套房子，就是路唯楓之前送的，慕修臣在金月灣買的那棟房子，前段時間剛被兩個孩子燒毀。

    “不是我送的，這其實是慕少讓我給你的?！绷窒嘁苏f道。

    車子猛地拐了一下，險些撞到一旁的綠化帶。

    林相宜嚇了一跳，而童筱筱已經回到正常行駛方向，然后選擇了地方靠邊停車。刺眼的日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她的半邊臉隱在陰影中，看起來晦暗不明。

    “筱筱，你沒事吧？”林相宜擔憂道。

    童筱筱手還在方向盤上，頭耷拉著沒看她，“他怎么會給你房子鑰匙？”

    “他差不多半個月前給我的，當時我也問了這個問題?！?/br>
    林相宜道：“慕少說，他跟你高中戀愛時，就承諾過你想要的婚房。只是可惜，他后來讓柯雅詩進你們的婚房，把你的婚房弄臟了?！?/br>
    “他覺得欠你一個家，就按照你曾經跟他說過的理想婚房，又布置了一套?！?/br>
    “可他覺得這套房由他給你，你也不會收，然后就委托了我給你。我一直在糾結，不知道該不該給，但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就……”

    林相宜沒說完，但童筱筱也知道她的意思。

    她攥著方向盤的手一點點用力，隨后道：“賣了吧?！?/br>
    “??？可這是慕少給你留下的啊，你就這樣賣了嗎？”林相宜滿是糾結，拿著那一串鑰匙不知道該怎么做。

    童筱筱皺了皺眉，很快把房子鑰匙接了過來，“我自己來處理?！?/br>
    “你真要賣了嗎？我覺得你就算不住，把房子留著也好啊，至少也是個念想?！毙愿駟栴}，林相宜做什么都不喜歡做太絕。

    童筱筱拿著鑰匙看了會兒，問林相宜，“這棟房子在哪兒？”

    林相宜說了地址，“怎么了？”

    “喬三死在金月灣，你不是害怕嗎？今晚住新房子?！?/br>
    童筱筱開車去了新房子，新房子的布局跟他們一開始的婚房布局完全不同。

    大概因為她說過惡心曾經的婚房，所以他刻意避開了類似的裝修跟擺設。只是她說了喜歡水，所以在江邊，說了想要一個小實驗室，然后地下室是一個小實驗室而已。

    林相宜白天受到了驚嚇，早早便休息了。

    童筱筱跟她睡一間房間，等她睡著后，她才起身去了地下室的小實驗室。

    實驗室里的東西很齊全，而且還有很多慕修臣自己寫了標簽提示，看得出來很認真。

    童筱筱在實驗室里轉了一圈，都是很熟悉的設備，但她腦子里卻只有慕修臣在懸崖邊上替換她時，看她的那個眼神。

    實驗室不大，可她才轉了小半圈，就覺得累了。

    或者說不是累，只是看到慕修臣的字跡，讓她覺得呼吸沉重而已。

    她又想抽煙了。

    抽煙時，人的思緒總是能有片刻的停滯，好像什么都不用去思考一樣。

    可她很早就戒煙了，因為傷身體，她不會為任何人去傷害自己的身體，那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童筱筱坐到了冰涼的地上，旁邊就有座位，可她不想坐。心里有些躁得慌，地面冰涼，讓她舒服很多。她雙手環著膝蓋，下巴擱置在膝蓋上，不想動彈半分。

    手機震動聲突然響起，在安靜的實驗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童筱筱這些天反應要遲鈍許多，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通電話。

    “童總，各個醫院我都已經去查過了。這五年多時間，慕少因為休息嚴重不足、過于疲憊，以及胃病跟其他原因進過幾次急救室?！?/br>
    “然后他看過心理醫生，并且有一個心理醫生一直在給他做心理輔導。不過他實際上心理上并沒有毛病?！?/br>
    “除了這些以外，他并沒有其他病癥?！?/br>
    “我反復確認過很多次了，慕少身體方面沒有特別嚴重的、會影響到人生命的重病?！?/br>
    手機那端，男人說得很肯定。

    而童筱筱握緊了手機，想起了慕修臣在懸崖上跟她說過的話。

    ——“不用覺得內疚，我得了病，本來也活不了太久了?！?/br>
    他騙她啊。

    他當時都要死了，為什么還能有心情去顧慮她的感受呢？

    ……

    清晨。

    林相宜做了一夜噩夢醒來，覺得腦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她睜開眼，往旁邊看了看，見童筱筱也醒了。

    “你眼睛怎么有點腫啊，筱筱？而且黑眼圈也挺重的，你昨晚哭了，然后沒睡好嗎？”林相宜問道。

    “沒有?！蓖泱阕似饋?，“就是到實驗室時沒忍住，手癢，做了個小實驗。沒帶防護罩，熏到了眼睛?！?/br>
    “……嗯?！?/br>
    有些事情，根本沒必要拆穿。

    兩人起床，叫了外賣。

    不過林相宜現在閉眼還是喬三尸體的模樣，根本沒胃口吃飯。

    而童筱筱坐在餐桌旁，看起來也有些心不在焉，也沒吃幾口。

    她們吃罷飯，蘇特助打來電話，“童總，我叫了半天門，您怎么不開??？我跟邵先生都找您有事呢?！?/br>
    “我不在金月灣那邊?！蓖泱阏f了這兒的地址，又問道：“邵先生，是邵遲嗎？”

    “嗯?！?/br>
    “他找我什么事？”

    蘇特助道：“我問了他沒說，只說見了面再跟您說?！?/br>
    約莫半個多小時后，蘇特助跟邵遲一起來了。邵遲戴著金絲邊眼鏡，透明鏡片根本遮不住他大大的黑眼圈，慕修臣的死看起來對他打擊很大。

    “童總，您的眼睛……”

    童筱筱的眼睛實在是太夸張了，蘇特助剛看到第一眼就驚呆了。

    童筱筱淡漠道：“做實驗時沒戴防護面具，被熏的?！?/br>
    “又是被熏的嗎？我記得我剛跟您那一年，您去一個化妝品加工廠時，就非要自己上手，也弄成了這樣子 。當時眼睛刺激得一直流淚，您連睡覺都睡不好，黑眼圈也像現在這么重呢?！?/br>
    蘇特助念叨道：“又不是沒有防護面具，涉及到人身安全的問題，您還是小心點好?！?/br>
    邵遲還以為童筱筱是因為慕修臣的死而難過，此時聽蘇特助這么說，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他繃著臉，跟蘇特助一起進了房子。

    “這個房子的設計圖，是修臣畫的?！?/br>
    邵遲進房子后，又隨手點了幾處，“這些小擺件也都是他挑的?！?/br>
    “嗯?！蓖泱銕е麄兊搅丝蛷d，坐下，“沒正式搬進來住，這里只有熱水，渴了自己倒，我就不動手了?！?/br>
    蘇特助連忙道：“好的好的?！?/br>
    他把那些需要緊急處理的文件拿了出來，遞給了童筱筱，簡單扼要地說了下這幾份文件的內容。

    童筱筱聽得很仔細，又讓蘇特助代為轉達了兩件事。

    邵遲見她這般認真對待工作，一時心情復雜。他摒棄了一直以來遵守的禮儀，打斷道：“童小姐去過實驗室了嗎？”

    “嗯?！?/br>
    “覺得怎么樣？”

    童筱筱失了下神，隨口道：“還好?！?/br>
    “就只是還好嗎？”

    邵遲推了推眼鏡，一字一頓道：“那些設備都是修臣一個一個羅列出來的，而且都是目前最好的。其中有幾樣比較難拿到，他還特意疏通關系，又跑了好幾趟國外?！?/br>
    童筱筱垂著眸子，“嗯?！?/br>
    她這般平靜，讓邵遲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而兩人在交談時，哪怕都是輕聲細語，卻仍舊讓人感覺到了其中的劍拔弩張。

    蘇特助跟林相宜坐在一旁，只覺得身上的每根神經都不自覺繃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