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瞬間。一個要壓碎一切的重量突然將蘭登重重地推到了門上。 蜂擁而至的人群已經來到了他身后。 臺階井里回蕩著驚恐和困惑的叫聲,交響樂隊奏出的優美音樂已經蛻變成了混亂的刺耳音調。隨著擁擠到這個瓶頸中的人越來越多,蘭登可以感到后背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的胸腔緊抵著大門,疼痛難捱。 門突然猛地向外打開,蘭登像從香檳酒瓶飛出去的軟木塞一樣被拋進了黑夜中。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人行道,差一點摔倒在街上。在他身后,一股人流從地下沖了出來,酷似螞蟻逃離被噴了毒藥的蟻丘。 srs特工們聽到嘈雜聲后從建筑物背后走了出來。他們穿著防化服,戴著呼吸器,全副武裝的模樣瞬間加劇了人群的驚慌。 蘭登轉過臉,望著街道對面,追蹤著西恩娜。他能看到的只有車流、燈光和混亂。 突然,他左邊的街道深處有一個光禿禿的腦袋反射出蒼白的亮光,盡管稍縱即逝,卻在沿著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往前飛奔,消失在街角。 蘭登絕望地回頭看了一眼,尋找著辛斯基、警察或者沒有穿肥大防化服的srs特工。 沒有。 蘭登知道自己只能單獨行動了。 他毫不猶豫地沖出去追趕西恩娜。 在蓄水池最深處,布呂德特工獨自站在齊腰深的水中。驚慌失措的游客和樂手們相互推搡著向出口擠去,消失在了臺階上方。鬧哄哄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 門并沒有被封閉,布呂德驚恐地意識到。封鎖行動失敗。 96 羅伯特·蘭登雖然不擅長跑步,但多年來堅持游泳讓他練就了一雙強有力的大腿,而且他的步幅很大。僅僅用了幾秒鐘,他就追到了街角,卻發現前面是一條更寬闊的大道。他的眼睛急切地掃視著人行道。 她應該在這里! 雨已經停了,蘭登站在街角,被路燈照亮的整條街道一覽無余。這里根本無處藏身。 可西恩娜卻似乎從人間蒸發了。 蘭登站住腳,雙手擱在臀部,一面喘著氣,一面掃視眼前這條被雨水淋濕的街道。他看到的唯一運動著的物體在他前方約五十碼處——一輛伊斯坦布爾現代化的公共汽車剛剛駛離路緣,正加速沿著大道行駛。 西恩娜是不是上了公共汽車? 這好像太冒險了。她知道到處都有人在查找她,難道她真會將自己困在公共汽車里嗎?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她相信誰也沒有看到她拐過街角,如果那輛公共汽車正好要開走,那它便提供了一個再恰當不過的機會…… 也許吧。 公共汽車頂上有一個目的地顯示器——一種可以編程的燈光顯示,那上面只有一個詞:加拉塔。 前面的街道旁有一家餐館,外面的雨棚下站著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蘭登朝他跑去。這個人穿了一件繡花長袍,頭上裹著白色包頭布。 “對不起,”蘭登跑到他跟前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會說英語嗎?” “當然會?!蹦腥苏f,一點也不為蘭登急迫的語氣所動。 “加拉塔?!那是個地名嗎?” “加拉塔?”男人回答說?!笆羌永髽??加拉塔塔?還是加拉塔港口?” 蘭登指著漸漸遠去的公共汽車?!凹永?!那輛公共汽車的目的地!” 裹著包頭布的男人望著遠去的公共汽車,想了一想?!凹永髽??!?/br> 他說,“那輛公共汽車從老城區出發,去海峽對面?!?/br> 蘭登嘆了口氣,再次掃視整條街道,還有沒有看到西恩娜的身影。這時,周圍響起了刺耳的警笛聲,應急救援車輛從他們身旁開過,朝蓄水池方向駛去。 “出什么事了?”男人問,神色有些緊張?!皼]問題吧?”蘭登又看了一眼遠去的公共汽車,知道這是一場賭博,但他別無選擇。 “有問題,先生,”蘭登說,“出了緊急情況,我需要你的幫助?!彼噶酥嘎愤?,一位負責停車的餐館服務員剛剛將一輛漂亮的銀色賓利車開過來?!澳鞘悄愕能??” “是的,可是——” “我需要你開車送我一程?!碧m登說?!拔抑牢覀兓ゲ幌嘧R,但一場災難正在發生。這是生死攸關的事?!?/br> 裹著包頭布的男人久久凝視著蘭登的眼睛,仿佛在尋找他的靈魂。終于,他點了點頭?!澳悄阕詈泌s緊上車?!?/br> 賓利車轟鳴著駛離了路緣,蘭登緊緊抓住車座。男人顯然駕駛經驗豐富,而且似乎很喜歡這種在車流里左右穿梭、追趕公共汽車的挑戰。 不出三個街區,賓利車就追到了公共汽車身后。蘭登在座位上向前探身,瞇起眼睛盯著公共汽車的后擋風玻璃。車內燈光昏暗,蘭登只能依稀分辨出乘客的輪廓。 “請跟緊這輛公共汽車,”蘭登說,“你有電話嗎?” 男人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遞給蘭登。蘭登一再向他表示感謝后,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給誰打電話。他沒有辛斯基或布呂德的聯系方式,如果給位于瑞士的世界衛生組織打電話,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聯系上他們。 “怎么聯系這里的警察?”蘭登問。 “一五五,”男人說,“在伊斯坦布爾任何地方都是這個號碼?!?/br> 蘭登按了這三個數字后等待著。電話那頭似乎總也沒有人接聽。終于接通后,蘭登聽到的卻是一段錄音,先是用土耳其語,然后是用英語。由于打進來的電話太多,蘭登需要等待。蘭登不知道這么多人打電話是否與蓄水池那里的危機有關。 水下宮殿現在大概已經亂成了一團。他想象著布呂德從瀉湖中爬上來的情景,想知道他在那里發現了什么。蘭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己早已知道了答案。 西恩娜趕在他之前下到了水里。 在他的前面,公共汽車的剎車燈開始閃爍,它??吭诹寺愤叺囊粋€汽車站。開賓利車的男人也停了車,與公共汽車保持大約五十英尺的距離,讓蘭登能夠清楚地看到所有上下車的乘客。只有三個人下了車,全是男性,蘭登卻仍然仔細觀察了每一個人,因為他完全清楚西恩娜的化妝本領。 他的目光重新轉回到公共汽車后擋風玻璃上。那玻璃帶有顏色,但車內的燈此刻全部亮了起來,蘭登可以清楚地看到車上的每個人。他探身向前,伸長了脖子,將臉貼近賓利車的擋風玻璃,尋找著西恩娜。 千萬別告訴我下錯了賭注! 這時,他看到了她。 在公共汽車的最后一排,一對消瘦的肩膀向上隆起,上面是一個光禿禿的后腦勺。這個人正背對著蘭登。 那只能是西恩娜。 公共汽車開始加速,車內的燈光再次轉暗。就在它駛進黑夜之中那一刻,那顆腦袋轉了過來,朝后擋風玻璃外瞥了一眼。 蘭登趕緊低下頭,躲在車內的陰影中。她看到我了嗎?裹著包頭布的男人已經發動了汽車,繼續尾隨那輛公共汽車。 汽車駛進了一段下坡道,下面是海邊。蘭登可以看到前面有一座矮橋,橋上的燈光橫跨在水面上,上面的交通完全癱瘓。事實上,橋的入口附近已經擁堵成了一片。 “香料市場,”男人說,“是人們在雨夜最愛光顧的地方?!?/br> 男人指了指水邊,那里有一座長度超出人們想象的建筑,籠罩在伊斯坦布爾最壯麗清真寺的陰影中。如果蘭登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藍色清真寺,它那兩座著名的宣禮塔的高度足以為證。香料市場看似比美國大多數購物中心還要大,蘭登可以看到人們在它巨大的拱門下進進出出。 “alo?!”車內某個地方傳出了一個細小的聲音?!癮cil durum!alo?!” 蘭登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手機。是警察。 “喂!”蘭登脫口說著便將手機貼在耳朵旁?!拔医辛_伯特·蘭登,在為世界衛生組織工作。蓄水池那里出現了緊急情況,我正在跟蹤這場危機的制造者。她就在香料市場附近的一輛公共汽車上,正要去——” “請稍等,”接線員說,“我幫你轉接過去?!?/br> “不,等一下!”可是蘭登已經被對方設置到了等待狀態。賓利車車主扭頭望著蘭登,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色?!靶钏啬抢锍霈F了危機?!” 蘭登正要解釋,但車主的臉突然泛起了紅光,變得可怖。 剎車燈! 車主急忙轉過頭,賓利車直接停在了公共汽車后面。公共汽車內的車燈再次亮起,蘭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西恩娜。她站在汽車后門口,一面用力拉扯緊急停車拉繩,一面拍打著車門,要求下車。 她看到我了,蘭登意識到。西恩娜肯定已經看到了加拉塔橋上的交通狀況,知道自己不能冒險被人在車上抓住。 蘭登立刻打開車門,但西恩娜已經下了車,正疾步跑進黑暗中。蘭登將手機扔給機主?!翱旖o警察打電話!把發生的事告訴他們!要他們將這個地區包圍起來!” 裹著包頭布的男人驚恐地點點頭。 “謝謝你!”蘭登大聲說?!胺浅8兄x!” 蘭登說著就沖下了山坡去追趕西恩娜。她徑直跑向了在香料市場周圍閑逛的人群。 97 伊斯坦布爾的香料市場已有三百年的歷史,是世界上最大的帶頂棚的市場之一。整個建筑群呈l形,總共有八十八個拱形結構,每一個又分為數百家店鋪。當地的商販們在這些店鋪里熱情地叫賣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五花八門的美食——香料、水果、草藥,以及伊斯坦布爾到處可見的糖果般的蜜餞——土耳其軟糖。 市場的入口位于鮮花大道和塔赫米斯街的街角,是一座巨大的哥特式石拱門,據說每天穿過它的游客有三十多萬。 今晚,當蘭登接近人頭攢動的大門口時,他感到那三十萬人似乎此刻全都聚集在這里。他還在奔跑,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西恩娜。她就在他前方約二十碼處,正直接奔向市場大門,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西恩娜跑到拱門前迎面遇上了密集的人群。她左躲右閃,擠了進去。她剛一進去,便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蘭登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個驚恐萬狀的小女孩,正戰戰兢兢地逃命……帶著絕望和不知所措。 “西恩娜!”他高聲喊著。 可是她鉆進人海中,不見了蹤影。 蘭登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不停地撞到別人身上。他推開擋住他的人,伸長了脖子張望,直到發現她在左邊市場的西通道中漸行漸遠。 通道兩邊擺滿了一桶桶異國香料——印度咖喱、伊朗藏紅花、中國花茶——鮮艷的色彩組成了一條由黃色、棕色和金色構成的隧道。蘭登每走一步都能聞到不同的芳香——氣味濃郁的蘑菇、苦根、麝香油——彌漫在空氣中,如同由來自世界各地的不同語言組成的震耳欲聾的大合唱。各種感官刺激勢不可擋地迎面撲來……配以人群無休止的腳步聲。 成千上萬人。 強烈的幽閉恐懼感襲上蘭登的心頭,他幾乎想停下腳步,調整一下,然后再強迫自己進入市場深處。他可以看到西恩娜就在他前面,義無反顧地在人群中穿行。她顯然是要一路跑到終點……不管那終點對她而言是什么地方。 一時間,蘭登想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追她。 為了正義?鑒于西恩娜的所作所為,蘭登無法想象她被抓后會有什么樣的懲罰在等著她。 為了預防一場大規模流行病爆發?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 蘭登在陌生人海中左推右搡,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為什么那么想攔住西恩娜·布魯克斯了。 我想要答案。 前方十碼外,西恩娜正奔向市場西半部盡頭的出口。她又回頭瞥了一眼,看到蘭登離她那么近,她吃了一驚。當她再次轉過身,眼睛望著前面時,她腳下一絆,向前倒去。 西恩娜的頭向前一沖,撞在了前面一個人的肩膀上。就在這個人倒下去時,她伸出右手,尋找一切可能的東西,不讓自己摔倒。她只找到一個裝核桃的鐵桶邊緣,便不顧一切地抓住了它。鐵桶倒扣在她身上,里面的核桃像滑坡一樣滾落在地。 蘭登僅僅跨出三大步就趕到了她摔倒的地方。他低頭望著地面,卻只看到倒在地上的鐵桶,以及滿地的核桃。沒有西恩娜。店主正在發瘋似的尖叫。 她去哪里了?! 蘭登環視著四周,可是西恩娜不知為何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等他將目光轉向前面十五碼處的西出口時,他明白了她那戲劇性的摔倒絕非意外。 蘭登跑到出口處,沖進外面巨大的廣場中。這里也人滿為患。他盯著廣場,徒勞地搜尋著。 他的正前方便是加拉塔橋,位于一條多車道公路的另一邊,橫跨在黃金角寬闊的水面上。他的右邊是新清真寺的兩座宣禮塔,明晃晃地屹立在廣場上方。他的左邊只有開闊的廣場……到處都是人。 刺耳的汽車喇叭聲將蘭登的目光再次吸引到這條將廣場與海面分割開來的公路上。他看到了西恩娜,離他約一百碼遠,正穿行在高速行駛的車流中,差一點被夾在兩輛卡車之間。她向海邊跑去。 蘭登的左邊是黃金角的海岸,也是繁忙的交通樞紐,那里到處都是渡船碼頭、公共汽車、出租車和旅游船。 蘭登穿過廣場,奔向公路。到達護欄那里后,他根據迎面而來的車燈計算好時間,然后縱身一躍,安全地跳過了幾條雙車道公路中的第一條。整整十五秒,他全然不顧刺眼的車燈和憤怒的汽車喇叭聲,成功地從一條中線前進到另一條中線——停步、起跑、躲閃,直至越過最后一道護欄,落在綠茵茵的海岸上。 他雖然還能看到她,但西恩娜已經遠遠沖到了前面。她繞過出租車站和停在那里的大巴,徑直向碼頭跑去。蘭登看到各種船只在碼頭那里進進出出——旅游船、水上出租車、私人漁船和摩托艇。水面上,城市燈光在黃金角西邊閃爍。蘭登相信,一旦西恩娜到了城市另一邊,他們就再也別想找到她了,也許永遠不會再找到她。 蘭登終于抵達碼頭后,立刻左轉沿著木板人行道向前狂奔,引來周圍游客驚詫的注目。這些游客正排著隊,等待著登上某條裝飾得花里胡哨的晚宴船。那些船甚至還有清真寺式的圓頂、仿金花飾和閃爍的霓虹裝飾燈。 博斯普魯斯海峽上的拉斯維加斯,蘭登發著牢sao,從那里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