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布呂德準備強行進入,但辛斯基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拉到了一旁?!暗鹊?,”她命令道,“你的小組還在路上,你不能單獨搜查這個地方?!彼钢箝T旁邊墻上的文字說明牌?!斑@個蓄水池太大了?!?/br> 文字說明牌介紹說,里面有一個大教堂規模的地下空間,將近兩個足球場那么長,三百三十六根大理石柱支撐起十萬多平方英尺的天花板。 “看看這個,”蘭登說,他站在幾米外?!澳愣己喼辈桓蚁嘈??!?/br> 辛斯基轉過身來。蘭登指著貼在墻上的音樂會海報。 哦,我的上帝啊。 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并沒有聽錯,里面演奏的音樂確實是浪漫主義風格,但這首樂曲卻不是柏遼茲的,而是另一位浪漫主義作曲家——弗朗茲·李斯特——的作品。 今晚,在地底下,伊斯坦布爾國立交響樂團正在演奏李斯特最著名的作品——《但丁交響曲》,一首靈感完全來自但丁進入地獄并重返人間的樂曲。 “這部作品會在這里上演一個星期,”蘭登正端詳著海報上極小的字體?!懊赓M音樂會,一位匿名捐贈人出資?!?/br> 辛斯基認為自己能猜出這位匿名贊助人的身份??礃幼?,貝特朗·佐布里斯特對制造戲劇性效果很有天賦,這同時也是他采用的一個殘忍的實用策略。長達一星期的免費音樂會將把比平常多出數千的游客吸引到蓄水池中,讓他們置身在一個擁擠的區域內……他們將在那里呼吸被細菌污染的空氣,然后回到各自位于國內或者海外的家中。 “先生,”門衛在呼喚布呂德,“我們又有了兩個空位子?!?/br> 布呂德轉身對辛斯基說:“趕緊聯系當地政府。不管我們在下面發現什么,我們都需要支援。等我的小組到達這里時,讓他們用無線電聯系我,聽候我的命令。我先下去,看看是否能弄清楚佐布里斯特把那玩意兒拴在了哪兒?!?/br> “不帶呼吸器嗎?”辛斯基問?!澳愣疾恢滥侵凰黥敳悸∷芰洗欠襁€完好無損?!?/br> 布呂德皺起眉頭,將手伸進從門口吹出來的暖風中?!拔艺娌辉敢膺@么說,但如果這傳染病已經傳播,那么我估計這座城市里的每個人大概都已經被感染了?!?/br> 辛斯基也一直在想著這一點,只是不愿意當著蘭登和米爾沙特的面說出來。 “再說,”布呂德補充道,“我以前見過我的小組穿著生化防護服出現時人群的反應。我們會造成全面恐慌,還會引發踩踏事件?!?/br> 辛斯基決定聽從布呂德的意見,他畢竟是專家,以前也處理過類似情況。 “我們唯一比較現實的辦法,是假定那玩意兒在下面仍然很安全,然后有效地控制它?!?/br> “好吧,”辛斯基說,“就這么辦吧?!?/br> “還有一個問題,”蘭登插嘴道,“西恩娜怎么辦?” “什么她怎么辦?”布呂德問。 “不管她來伊斯坦布爾的意圖是什么,她有語言天賦,可能還會說幾句土耳其語?!?/br> “怎么呢?” “西恩娜知道那首詩中所提及的‘水下宮殿’,”蘭登說?!霸谕炼湔Z中,‘水下宮殿’指的就是……”他指著大門上方的“耶勒巴坦沙拉已”標識,“……這里?!?/br> “這倒是真的,”辛斯基疲憊地認可道,“她可能已經想出來了,并且繞過了圣索菲亞大教堂?!?/br> 布呂德望著孤零零的門,暗暗罵了一聲?!昂冒?,如果她在下面,并且計劃在我們動手之前戳破那只塑料袋,至少她也才趕到這里不久。這地方很大,她可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尋找。周圍到處都是人,她大概也無法在不被人看到的情況下跳入水中?!?/br> “先生,”門衛再次呼喚布呂德,“你想現在進去嗎?”布呂德看到又有一群聽音樂會的人正從街對面走來,便向門衛點頭示意他確實想進去。 “我和你一起進去?!碧m登說。 布呂德轉身望著他?!敖^對不行?!?/br> 蘭登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氣?!安紖蔚绿毓?,造成我們目前這種局面的原因之一是西恩娜·布魯克斯一整天都在騙我。你剛才也說過,我們可能都已被感染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幫你?!?/br> 布呂德凝視了他片刻,做出了讓步。 蘭登尾隨布呂德進門后開始下臺階。他感覺得到來自蓄水池深處的暖風正從他們身邊吹過。濕潤的微風不僅吹來了李斯特《但丁交響曲》的片段,而且裹挾著一股熟悉但難以形容的氣味……無數人擁擠在一個密閉空間里散發出的氣味。 蘭登突然感到一道鬼魅般的幕布要將他包裹起來,仿佛一只無形之手的長手指正從地下伸出來,抓撓他的肌膚。 是這音樂。 樂團的合唱隊——一百多個聲音——正在演唱一句人們耳熟能詳的歌詞,準確有力地吐出但丁陰郁文字的每一個音節?!發asciate ogne speranza,”他們在吟唱,“voi trate?!?/br> 這六個詞——但丁《地獄篇》中最著名的一行——像不祥的死亡惡臭一樣從臺階底部涌上來。 合唱隊在喧囂的小號和圓號的伴奏下,再次唱出了那句警示。 “lasciate ogne speranza voi trate!” 入此門者,須棄所有希望! 93 地下洞窟沐浴在紅色燈光中,靈感來自地獄的歌聲在其中回響。人聲的嗚咽,弦樂器奏出的不和諧音,定音鼓低沉的滾奏,像地震波一樣在這洞窟里轟鳴。 極目望去,蘭登看到這個地下世界的地面其實是如玻璃一般的水,漆黑、靜止、平穩,就像新英格蘭某個冰凍池塘上的黑冰。那里的瀉湖不會倒映群星。 幾百根粗大的多利安式柱子精心排列成行,一眼看不到盡頭。這些柱子每一根都有三十英尺高,從水中升起,支撐起洞窟的拱頂,由一系列獨立的紅色聚光燈自下往上照耀著,營造出一個超現實主義森林,像某種鏡子反射的幻覺那樣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蘭登和布呂德在臺階底部止步,在眼前這個光怪陸離的洞窟入口站立了片刻。洞窟本身似乎都發出一種淡紅色的光芒。蘭登打量著這一切時,發現自己在盡可能地淺呼吸。 下面的空氣比他想象的還要滯重。 蘭登可以看到左邊遠處的人群。音樂會的舉辦地在地下空間的深處,半靠著最遠端的墻壁,觀眾們就坐在一塊塊巨大的平臺上。幾百名觀眾圍繞著樂隊,構成一個個同心圓環,另外一百多人站在最外邊。更多的人則在附近的木板人行道上找到了位置,依靠著結實的欄桿,邊欣賞音樂邊凝視著下面的積水。 蘭登掃視著這片人影構成的無形海洋,眼睛搜尋著西恩娜。到處都見不到她。他只看到身穿燕尾服、長袍、斗篷、布爾卡的身影,甚至還看到身穿短褲和長袖運動衫的游客。聚集在紅色燈光中的人群,他們的精氣神兒在蘭登看來就像是某種神秘教派聚會上的一群神父。 他意識到,如果西恩娜在這下面,要發現她幾乎不可能。 就在這時,一個體格魁梧的男子從他們身旁經過,沿臺階走了出去,而且一路走一路咳嗽。布呂德轉身望著他出去,細細地審視著他。蘭登感到自己的喉嚨也隱約有些發癢,但他安慰自己說那只是他的想象。 布呂德試探著在木板人行道上向前邁出一步,低頭看著通往各個不同方向的分叉。他們面前的路徑簡直宛如彌諾陶洛斯的迷宮。一條木板人行道很快就分叉變成了三條,每一條又再次分叉,構成一個懸浮的迷宮,在水面之上晃動,在柱子之間蜿蜒,消失在黑暗中。 我迷失在一個黑暗的森林里,蘭登想起了但丁那部杰作中不祥的第一詩章,因為這里沒有筆直的路可尋。 蘭登看了一眼欄桿外的積水,水深約四英尺,異常清澈。石板地面清晰可見,上面覆蓋著一層細細的淤泥。 布呂德向下掃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然后將目光重新轉回到室內?!澳阌袥]有看到什么地方與佐布里斯特那段視頻中的環境很相似?” 哪里都像,蘭登想。他觀察著周圍潮濕、陡峭的墻壁,然后指著洞窟右邊最遠處的角落,那里遠離樂隊舞臺周圍擁擠的人群?!拔也孪霊撛谀沁吺裁吹胤??!?/br> 布呂德點點頭?!拔业闹庇X跟你一樣?!?/br> 兩個人挑選了右邊的岔路,沿著木板人行道匆匆往前走。這條路讓他們遠離了人群,通向了水下宮殿的最遠處。 他們一路向前走,蘭登忽然想到在這個地方躲上一夜而且不被人發現是多么容易。佐布里斯特拍攝那段視頻時肯定就是這么做的。當然,如果他慷慨地資助了長達一個星期的系列音樂會,他也完全可以請求單獨在儲水池里呆一段時間。 如今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布呂德加快了步伐,仿佛潛意識里要與這首交響曲的節奏保持一致。樂曲此刻已經變成了疾風暴雨般的一連串下行半音延留音。 但丁和維吉爾正下到地獄中。 蘭登全神貫注地掃視著右邊遠處長滿青苔的陡峭墻壁,試圖將它們與在視頻中看到的情形聯系起來。每次遇到分叉路口時他倆都向右拐,離人群越來越遠,徑直去往洞窟最偏僻的角落。蘭登回頭看了一眼,為他們已經走過這么遠的距離而驚訝。 他們現在幾乎是一路小跑,剛開始還能見到幾位閑逛的游客,可一旦進入到最里面的部分,就沒有再看到一個人影。 這里只剩下布呂德和蘭登。 “周圍看上去都差不多?!辈紖蔚掠行┙^望?!拔覀儚哪睦镏??”蘭登和他一樣感到有些絕望。他對視頻中的畫面記憶猶新,可這里的一切都沒呈現出足以讓他識別的特征。 他們繼續前行,蘭登仔細閱讀著木板人行道旁的信息牌。這些由柔和燈光照亮的文字說明牌隨處可見,其中一塊介紹這里面的容積達兩千一百萬加侖。另一塊指出,有根柱子與其他柱子不相配,因為它是在修建過程中從附近一個建筑中偷來的。還有一塊文字說明牌上有一個圖形,顯示的是如今已經見不到了的一個古代雕刻——流淚的母雞眼符號,它在為修建蓄水池時喪生的所有奴隸哭泣。 奇怪的是,有一塊牌子讓蘭登突然停住了腳步,那上面只有一個單詞。 布呂德也停了下來,轉身問他,“怎么啦?” 蘭登指著那塊牌子。 牌子上除了有一個顯示方向的箭頭外,還有一個名字:令人膽戰心驚的戈耳戈三姐妹之一,臭名昭著的女怪。 美杜莎 布呂德看了那上面的文字,聳聳肩?!澳怯衷趺礃??” 蘭登的心在怦怦直跳。他知道美杜莎不僅是令人膽戰心驚的蛇發女怪,目光能讓任何看到她的人變成頑石,而且還是希臘眾多地下精怪中為人們所熟知的一位……這些地下精怪屬于特殊一類,被稱作冥府怪物。 下到水下宮殿的深處…… 因為在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她在給人指路,蘭登意識到。他沿著木板人行道奔跑起來,在黑暗中左彎右拐,布呂德幾乎都跟不上他的腳步。跟隨著美杜莎的標識,蘭登終于來到了一條路的盡頭,這是一個小觀景臺,靠近蓄水池最右邊的墻壁底部。 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一塊巨大的大理石雕像聳立在水面之上,那是美杜莎的頭,上面的每一根頭發都是一條扭動的蛇。讓她的出現顯得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她的頭被顛倒著置于她的脖頸上。 像被詛咒的人那樣顛倒著,蘭登意識到。他想起了波提切利的《地獄圖》,畫中的罪人都被倒著放在惡溝里。 布呂德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站在蘭登身邊的欄桿旁,萬分驚訝地盯著顛倒的美杜莎。 這個美杜莎頭雕像如今是其中一根石柱的基座,蘭登懷疑它大概是從其他地方掠奪來的,在這里被用作了廉價建筑材料。她的顛倒姿勢無疑源自人們的迷信,認為將她顛倒過來后,她就會失去魔力。即便如此,蘭登仍然無法擺脫掉縈繞在他心頭的各種思緒。 但丁的《地獄篇》。最后一章。地球中央。引力在那里發生逆轉。上在那里變成了下。 這種不祥之感像針一樣刺扎著他的皮膚。他瞇起眼睛,透過微紅色的霧靄望著那尊頭部雕像。美杜莎那些由小蛇構成的頭發大多浸泡在水下,但她的眼睛露在水面之上,正對著左邊,凝視著瀉湖對面。 蘭登膽怯地將身子探到欄桿之外,轉過頭,順著美杜莎的目光,朝水下宮殿一個熟悉的空蕩角落望去。 他立刻明白了。 就是這里。 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的“零地帶”。 94 布呂德特工悄悄俯下身,從欄桿下鉆過去,跳進了齊胸深的水中。涼水向他涌來,浸濕了他的衣服,他的肌rou立刻緊繃起來,抵擋寒冷。靴子底下的蓄水池地面雖然滑溜,感覺卻很堅固。他站了一小會兒,仔細查看著四周,望著水波形成的一個個同心圓環像沖擊波一樣從他身邊散去,奔向瀉湖對面。 布呂德起初一直在屏住呼吸。動作要慢,他告誡自己,不要制造湍流。在他上方的木板人行道上,蘭登站在欄桿旁,掃視著周圍。 “一切準備就緒,”蘭登小聲說,“沒有人看到你?!?/br> 布呂德轉過身,面對著顛倒的美杜莎頭,一盞紅色聚光燈將這巨大的雕像照得雪亮。他現在與雕像在同一個水平面上,因此雕像顯得更大。 “順著美杜莎的目光,向瀉湖對面走,”蘭登低聲說,“佐布里斯特是象征主義和戲劇效果天才……如果他將他的創造物直接放在美杜莎致命的視線中,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br> 英雄所見略同。布呂德對這位美國教授充滿了感激,因為他堅持要與自己一起下來;蘭登的專業知識幾乎立刻將他們帶到了蓄水池中這個偏僻的角落。 《但丁交響曲》的旋律繼續在遠處回蕩。布呂德掏出tovatec防水小手電筒,將它放到水下后擰亮。一道鹵素燈光束穿過池水,照亮了他面前的蓄水池地面。 穩住,布呂德提醒自己。什么都不要攪動。 他沒再說話,而是小心翼翼地開始往瀉湖深處進發,慢慢地蹚著水,像水下掃雷艇那樣井然有序地來回移動著手電筒。 欄桿旁的蘭登開始不安地感到自己的喉嚨在發干。蓄水池里的空氣既潮濕又陳腐,還讓他感覺嚴重缺氧。當布呂德小心謹慎地在瀉湖中蹚水前進時,蘭登再次安慰自己一切都會好的。 我們及時趕到了。 那東西完好無損。 布呂德的小組可以控制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