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車夫老王又瞅了他一眼,“那不可能,客人。吞丹五面尸的駕馭方法早在我祖師那一代就斷絕了,自從天師道式微以后誰還敢堂而皇之在街面上出現啊?!埳宪嚢??!?/br> 一行人陸續上了馬車。車廂里的空間還算寬敞,兩張臥榻對向擺放,可以容四個人舒適地乘坐、睡眠,約納與龍慎鱗坐在靠前位置,黑衣人與魔法師坐在對面?!案魑灰宦讽橈L,若是有緣還會再見啦!”掮客老趙熱情洋溢地揮著手。車夫老王坐在車頂的座位上,右手將鞭子一揮“噼啪”打出一聲脆響,左手掐訣念咒:“去往鼉桑城!今兒個時候已經不早,目標是一百五十里外的南壹驛,客人坐穩了,晚飯時候歇腳,急急如律令……走著!”五面尸嘟嘟囔囔地轉動絞盤,轉軸發出嘎吱吱的噪音,裹著軟木的車輪推動地面,馬車“傳鼎”開始緩緩前進。隨著五面尸一次次轉動絞盤,車子的速度迅速加快,沖出小巷,轉上驛道,車輪在平滑如鏡的驛道上順暢旋轉,轉眼間就將南貳驛甩在了后面。 四個人各自占據車廂的角落,眼神在空中撞來撞去,氣氛顯得有點尷尬。黑衣人顯得對魔法師相當戒備,遠遠坐在一旁,不時向約納投遞一個讀不懂的眼神;五級火系魔法師大大咧咧半躺在榻上,枕著法杖,瞅瞅這個,瞅瞅那個,嘰嘰咕咕也不知道自言自語著什么;龍慎鱗抱著名劍“饕餮”警惕地縮成一團也不說話,占星術士低下頭盤算著這趟怪異的旅程,亂七八糟想著事情。 要找到與黑衣人獨處的機會,最好就是在大家都睡著以后,怎樣偷偷跟他約定一個時間呢?而魔法師并未對自己表現敵意,是未發現自己的身份,或者并非兄弟會成員,再或者是在佯裝無害實則靜靜等待出手時機呢?約納印象最深的一位火系魔法師就是在西大陸櫻桃渡遭遇的扎維帝國黃金鐵錘軍團戰斗施法團團長、火系大魔法師梅那克馬赫,當時若非“暗火”杰夫塔出手援救,遍體鱗傷的干草叉小隊差點被這位強者一擊全滅。但現在與往日不同,鹿皮包里有一樣東西向約納傳遞著信心,那是占星術士協會頒發的五級火相占星術士徽章。是啊,自己如今也是一位五級占星術士了,若必須戰斗的話……唯有相信自己! 約納盯著魔法師,緊緊攥著法杖席拉霏娜。沒想到魔法師主動開口了:“你們叫什么名字,小孩?這趟旅程可長得很,每個名字怎么聊天啊?!?/br> “哦,我?”17歲少年驚慌失措指著自己的鼻尖,他完全沒想到給自己起個假名,這下亂了手腳,“我、我的名字是……阿賽!我是阿賽,先生,來自西大陸的農夫的兒子,想去平陰城找親戚的?!?/br> 小龍干脆地答道:“我是呂子朔,平陰呂家的人?!奔s納知道呂家是龍家的傀儡,東方十七家中比較沒有勢力的家族,這個身份既不算引人注意,也不容易被人小看,算是很適當的偽裝。 魔法師那張肌rou僵硬的大黑臉擠出一絲笑紋:“哦?阿賽?這叫什么名字啊……一個西方人,一個東方人,兩個人結伴去找親戚嗎?親戚叫什么???年輕輕的倒挺有錢,拄著法杖那個是法師嗎?抱著劍的是劍士?幾級了?” “……只是根普通的手杖而已,我是……一名會計?!奔s納連忙答道。 “我是磨劍師?!饼埳鼢[流暢地答道。 “會計和磨劍師。哼哼?!被鹣的Х◣熒斐鲇沂炙坪跸敫鷥擅倌晡帐?不過想起了什么似的,飛快地將手縮了回去,“我是協會認證的五級大魔法師,你們可以叫我巴斯達大師!另外,我還是兄弟會的高級執事,你們知道兄弟會嗎?不知道耶沒關系,用不了多久,赤梟兄弟會的名字就無人不知啦?!彼靡庋笱蟮刈箢櫽遗蔚?。 黑衣人眼神立刻凝得像針尖一樣,車廂里的溫度瞬間下降了好幾度,約納趕忙擺手道:“我們知道了,巴斯達大師!我們只是想安全到達鼉桑而已,這一路上,還請您多照顧啦……” “當然要我照顧啦,魔法師協會就在平陰城,我不照顧你們誰來照顧呢?”巴斯達大師沖兩名少年搖晃著腦袋,“出門在外要多學習啊,多向我這樣的強者學習,總有一天,你們才能走上正途,成為對世界有用的人才……當一名魔法師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除了天生的感應力和控制力以外,還得有聰明的頭腦、廣闊的胸襟、高尚的品質、精良的數學能力,缺了哪一項,都沒辦法升到大魔法師的高度啊哈哈哈哈……” 龍慎鱗悄悄嘆了口氣,抱著劍把頭扭向窗外。約納苦笑著應和幾句,滿頭冒汗?!拔乙菹⒘??!边@時黑衣人終于開口幫他們拜托僵局,抱著雙臂在車廂上一靠,冷冷地說道。 “切,無趣?!卑退惯_大師啐了一口,把腦袋往軟榻上一擺,半分鐘不到就率先響起了鼾聲。 這個時候約納忽然感覺身體輕飄飄地像要離體而去,“……聆聽者!”他驚喜地暗叫一聲,放松身心。四周迅速黯淡下去,世界成為一片朦朧不清的虛影,四朵顏色各異的火苗逐漸亮起,那是其他三名乘客與車夫的靈魂之火。約納覺得其中有點值得注意的地方,不過聆聽者的聲音打斷了他瞬間的迷茫:“約納?!?/br> “羅斯小姐,是你嗎?”17歲少年激動地發出靈魂的振動。 “我是聆聽者?!蓖瑯雍翢o感情的靈魂波紋,但那顯然不是羅斯·羅斯的聲音,“干擾太多,通訊很短,不要提問題,仔細聽好?!?/br> “羅斯小姐到哪里去了?你是誰?”約納驚愕道。 聆聽者沒有理會他的詢問,“巨變正在發生,預言書中的一切將加速來臨,你身上發生的事情讓一切加快節奏。約納,你將面臨極大的危險,幽靈左手已經全力發動,但無法與敵人正面抗衡。保護者即將到達你身邊,更重要的,是認清自己前進的方向,能夠幫助你的,只有你自己。祝你好運,珍貴的賽格萊斯血脈繼承者。再會?!?/br> “等一等,我還沒有……”約納焦急地發出呼喚,四周已經漸漸轉為明亮,通訊結束了。這是最短的一次會話,新的聆聽者根本沒有傳達任何明確的訊息,如此通訊只讓占星術士顯得更加迷茫。 世界恢復了模樣。魔法師的鼾聲停止了,他抬起眼皮瞧了約納一眼,又墜入夢鄉。 第150章 夜訪五面尸(上) 驛道光滑平整,馬車平穩舒適,不知疲倦的五面尸在后面嘎吱吱轉動絞盤,看得久了,也覺得這詭異的場景沒什么奇怪的地方。約納掀起車窗的絲綢窗簾,看外面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車輛川流不息,驛道主路分成了三條,最內側供快速馬車通行,旁邊是牛車、驢車等低速畜力車的專用道,最外側是人力車和行人通行的地方。在西大陸與南大陸他都沒有見過這樣設施齊備、修筑完善的現代道路,就算吐火羅帝國通往都城巴克特里亞的“黃金之路”也沒有如此嚴密的規劃,充其量算是一條合格的主干道罷了。 隨著“傳鼎”人力馬車向北前進,沿途風物開始發生變化,南商國南部靠近圣河古難,自古氣候濕潤適合水稻生長,農田大面積種植稻米,約納看到驛道兩旁碧綠的水田里許多戴著斗笠的農夫正在勞作,現在接近六月時節,稻苗青青,田地顯得生機盎然,光著屁股的小孩在田壟上追逐打鬧,有人蹲在田邊拾揀泥螺,遠方的茅草屋升起炊煙,天高地闊,雞犬相聞,一派和平景象。向北走出五十里,河岸沖積平原逐漸轉為丘陵地帶,驛道如一條玉帶在丘陵間穿行,層層疊疊的梯田將山丘割成一條一條,濃綠、淡綠、深綠、淺綠糅合成一副色彩鮮明的水彩畫。 “東方大陸是不是很久沒有戰爭了?”聯想到滿目瘡痍的故鄉,17歲少年忍不住嘆息道。 “太久了?!饼埳鼢[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看起來仍然沒有什么談性。 “小孩,沒有戰爭可不是好事情。就像西方大陸,正因為戰爭才有了活力,有破壞才有建設,有死亡才有新生,有壓力才有進步,這些大道理,想必你是不懂的啦……”巴斯達大師掏出睡醒一覺,睜開眼皮沖著對面的兩個少年說教道,一邊摸出個小酒壺來,擰開壺蓋朝嘴里倒了一口酒?!芭赃呥@位老兄叫什么名字?雖然我對你沒什么興趣,不過總得互相介紹一下吧?!?/br> 黑衣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維特·維特森?!?/br> “你是西陸人?”魔法師有點意外地坐直身體,轉過大黑臉瞅著他:“看不見你的面貌,一直以為你是本地人咧。維特森聽起來像是巴澤拉爾一帶的名字?” “聽著,魔法師?!焙谝氯搜壑虚W爍著并非友善的光芒,“我們誰都不要惹麻煩,到達鼉桑以后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好嗎?我尊重你身上的法袍,也請你尊重我的個人,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把毫無營養的故事拿出來跟別人分享的,對嗎,老兄?” 巴斯達大師愣了一下,惱羞成怒道:“你是在看不起我嗎?看不起堂堂五級火系大魔法師?我一個火球術就能把整架馬車燒成灰,包括你那張瞧不起人的臭臉!”說著話他抄起法杖,比劃著施放魔法的姿勢。 “……哼?!本S特·維特森卻不再說話,朝約納使了個顏色,閉目養神起來。 約納已經完全搞不懂車里幾個人的角色,魔法師明明應該是敵人,卻無論如何沒有一副敵人的樣子,甚至連一點魔法波動都沒有釋放出來,不知道是毫無戒心,還是養氣的實力到了一定地步?而幽靈的保護者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和此前遇到的幽靈伙伴完全兩副模樣,這樣的伙伴值得信賴嗎?占星術士最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他決定在找到機會與這位維特森先生單獨會面之前不再多說話了,以防引起事端。 約納開始裝睡,龍慎鱗閉口無言,車內安靜下來。巴斯達大師愣了半天,泄氣地把法杖一丟:“沒勁沒勁!”一會兒又響起鼾聲。 在這種奇怪的氛圍里,太陽很快沉入西方的山巒,車夫老王點起兩盞汽燈掛在車子的飛檐上照亮道路,——這種汽燈倒是與西大陸的相差無幾。驛道上還是車來車往,各種顏色的燈火晃晃悠悠,蹄聲、馬嘶聲、車輪聲、人語聲依舊嘈雜。入夜后一小時,車子終于駛下主路,沿著分岔路前進了三百碼,進入一個僻靜的小鎮。約納撩起窗簾,看到一片黑沉沉的建筑物,這個小鎮只亮著零星兩三點燈光,在夜幕下沉默著,像一座被遺忘的廢墟?!案魑豢腿?今兒個的住宿地點到了,下車活動活動吧,我把車子停好后替大家安排房間和晚飯?!避噹敳康牡窕ㄉw板處響起車夫老王的聲音,馬車緩緩停下,五面尸發出低沉的嘟噥聲,撲通一聲坐倒在平臺上,工作了整整一下午的絞盤系統冒出熱氣。 四個人陸續下了車,發現車停在一間旅舍門前,說是旅舍,不過是一棟黑漆漆的二層小樓,上面掛著個“南壹驛逆旅”的破木頭牌子,門廊里面沒有燈光,也沒有人來迎接。 感覺到客人們的詫異,車夫老王解釋道:“這兒是南壹驛,曾經和南貳驛一樣是個挺繁華的驛站小鎮。從這兒向東五里路有一座老城喚作‘同是’,背靠東陰山,出產南商國最好的銅礦石和煤炭,幾百年來都是富裕之地。后來煤礦挖空了,銅器也逐漸被鐵器替代,同是城就衰落下去,最終被人們廢棄成了一座死城,這座南壹驛也一下子失去了作用。因為距離睢陽城北南貳驛只有一百多里距離,幾乎沒有馬車會在這兒停留過夜,南商國就下令取消了這座驛站,這里也就沒了人煙。因為我們要去往鼉桑方向,明天要趕過一個很危險的山口,今天晚上不能走夜路,所以就在這兒湊合一晚上……這樣說,客人們明白了嗎?”說完話,他cao縱著馬車拐彎到旅舍后面去了,原來車頂上裝著舵輪,cao縱起來跟開船差不多。 望著夜幕下陰森森的鬼樓,約納咽了口唾液,龍慎鱗倒是顯得有點興奮,對練習陰影藏身之法“瞽龍”的他來說,黑暗簡直就是天然的庇護所?!皣K嘖,這么黑怎么搞?”巴斯達大師不耐煩道,“約納,你能不能……對了,我這有個小道具?!彼麖姆ㄅ坌渥永锾统鲆恢恍∧竟?擰開來一搖晃,里面的白磷點燃了沾著植物油的燈芯,火苗著了起來?!昂枚嗬?都跟我來吧?!彼e著引火器,大搖大擺走進了旅舍。 黑衣人瞧著約納,想要說點什么,瞧瞧四周,又顧慮地閉上嘴巴。占星術士忽然靈機一動,故意放慢步伐,用腳在地上畫了幾個圖案,又畫出一個箭頭來。圖案是有著三道波紋的橢圓形、一個沙漏和一只眼睛,箭頭指向旅舍斜對面的一座廢棄小院。少年特意等了幾秒鐘,確定維特·維特森看清楚了,然后用腳將圖案抹去。三道波紋橢圓是西方大陸代表“面包”的特定符號,在所有圣公會發放免費晚餐的圣餐點都能看到,意思是“晚餐”。沙漏是西方的標準計時器具,倒立兩次、讓細沙完成一個周期流動的時間是一個小時,意思是“一小時后”。眼睛意味著“見面”,而箭頭當然指向見面地點了。如果是西大陸人,沒道理看不懂這么簡單的暗號。果然,黑衣人向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占星術士長出一口氣,跟著龍慎鱗走進旅舍。與東方的大部分建筑一樣,這棟小樓的一層是挑空的,擺著幾張幾套落滿灰塵的桌椅,一只不知什么小動物的尸體倒斃在屋角,早已被風干,通往二層的樓梯被蛀得不像樣子,不知道能不能撐起成年人的體重。 微弱的火光照亮一張僵硬的大黑臉?!岸歼^來坐吧,意外地有情調呢?!卑退惯_大師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板凳上,引火器擺在桌上,照亮方圓幾碼的空間。約納慢騰騰走過去,被空氣中的味道嗆得直咳嗽?!白勺?我已經擦過桌椅了?!蹦Х◣煹靡獾卣f,“用那玩意兒。還挺吸灰的?!彼钢秋L干的動物尸骸。 四個人終于在桌前落座,占據了方桌的四個角落?!拔覍Τ缘臇|西非常講究,吃東西的環境嘛……這樣已經算是不錯了,希望晚餐不要讓我失望啊哈哈哈?!卑退惯_大師毫不在意地撣去尖帽子上的一縷蜘蛛絲,發言道。 “這地方有點古怪?!饼埳鼢[說,他的半個身體都隱藏在黑影里,看起來模糊不清。 “古怪的不知這個地方而已吧……”約納說。他感覺汗毛直豎,覺得肯定會有點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 “隨便怎樣?!本S特·維特森冷冷地說。 “久等啦!”這時候樓梯嘎吱作響,四個人一齊扭頭望去,發現車夫老王托著個托盤從二樓慢悠悠走了下來,“我剛才上去檢查一下房間,兩間客房沒問題!晚飯就是涼酒、rou脯、油餅和生蔥,各位客人湊合著吃,明天晚上就可以好好吃飯了?!彼哌^來,把托盤放在桌上,拱拱手:“我還要照應那頭畜生,就先走一步,明天早上我來喚各位起床,——如果各位還能起來的話。對了,記得子時、丑時千萬別到后院去啊,做法被打擾的話,那頭畜生……” 話音猶在,圓臉的車夫已經晃悠悠離開了房間。 沒跟別人客氣,巴斯達大師已經抄起油餅夾著rou脯和生蔥大口嚼了起來。這時候,約納忽然愣住了,他想到了一個問題。 第151章 夜訪五面尸(中) 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約納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剛倒滿涼燒酒的酒杯溢出晶瑩的酒液,巴斯達大師心疼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龍慎鱗低聲問:“怎么了?” “沒什么……”17歲少年垂下頭忍住油然而生的恐懼感,盡力擠出一個笑容。他想起來在進入客棧大門的時候,巴斯達大師說了一句話:“約納,能不能……”這句話本身沒什么特別,大約是想讓他想辦法提供照明,但在馬車內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約納告訴兩個陌生人自己叫做“阿賽”?;鹣的Х◣煵豢赡苤浪恼婷?無意中脫口而出的“約納”二字如同暮鼓晨鐘將占星術士敲醒:沒有其他可能,這個人是兄弟會的成員,切實掌握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在等待增援或者尋找動手的契機而已! “怎么不吃東西?小小年紀可不要挑食啊。你臉上蒙著條圍巾干嘛呢?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小孩子們?!卑退惯_大師斜眼瞟了約納一眼。 “我……我臉上生了膿瘡,會嚇到別人的。那么……開動了?!奔s納鎮定一下心神,從托盤里拈起一塊rou脯撕成四條,微微掀起蒙面巾塞進口中慢慢咀嚼。比起西方的飲食文化來說,東方人顯然更注重送進嘴里的東西,這簡簡單單的豬rou脯制作得香鮮可口、彈性十足,咀嚼時有鮮美的rou汁滲進口腔,可稱得上美味。不過約納可沒心思品位美食,他緊張地嚼著食物,一邊偷眼看著對面的魔法師,全神戒備隨時可能到來的攻擊。 維特·維特森也察覺了他的異樣,向他投來征詢的眼神,約納輕輕搖頭,沒有做出回應?,F在最合理的選擇就是結束這頓氣氛詭異的晚餐,回到房間,等到約定的時刻悄悄溜出去與保護者匯合,然后再作打算。 巴斯達大師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呼”地吐出一口酒氣,滿足地抹抹嘴巴:“還是東方的食物好吃,這下我的肚里的小惡魔們稍微得到安慰,希望明天的晚餐不要讓我們失望才對吧……你說是不是,阿賽老弟?” “是、是啊,誰說不是呢,巴斯達大師?!奔s納低著頭應道,悄悄咬著牙,——現在才想起來偽裝已經太遲了,無論你在謀劃什么,只要提早有了防備……大不了放開手一戰! 忽然一陣夜風吹過門廊,卷起地上的灰塵,桌子上那朵搖曳不定的小火苗熄滅了,廢棄的旅舍陷入一片黑暗。約納立刻抓緊法杖從凳子上跳起來,同時發動了腰帶艾丁蒙特上的防御、疾行兩個魔法陣,眼前一片漆黑,敵人可能從任何方向發動襲擊,現在啟動照明星陣只會成為敵人的靶子,只能保持戒備,耐心等待……濃稠的夜色令人窒息,空氣里充滿了陳腐的味道,吸進鼻孔的每一?;覊m都如刀鋒銳利,17歲少年能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亂跳,蓋過了外面草叢里夜蟲鳴叫的聲音。 “誰都不要動!”巴斯達大師的怒吼聲突然間響起。 約納沒有動。他忽然覺得魔法師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熟悉,此前一定在哪里聽到過,但又與記憶中的聲音波紋略有不同。不僅是敵人,而且是曾經接觸過的敵人,少年更堅定了這個想法,不由屏住呼吸,悄悄向外側挪動。 “誰也別動??!我已經盯住那塊rou脯了,整盤rou脯里面只有那一塊使用最好的里脊rou做的,吃起來肯定能讓人感動到升天??!誰趁著黑偷我的rou脯,就洗干凈脖子等死吧!”火系魔法師大吼道。 “……”約納倒是沒預料到這段話出現,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難道說是自己的誤判?他不是敵人?抑或是在準備什么機關法術? “火系法師,為何不用照明法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那是黑衣人維特森的嗓音。 “啪!”一簇火花突然爆出,短暫照亮了屋子中央的空間,巴斯達大師正在擺弄火鐮與燧石,一張大黑臉被映得陰森可怖。維特·維特森出現在三碼之外,手中出現了一根長長的折疊手杖,做出戒備的動作,龍慎鱗的臉浮現在火系魔法師背后的影子里,名劍“饕餮”出鞘一寸,露出銹跡斑斑的黑色鋒刃。 在這個瞬間,黑衣人看了約納身上浮現的魔法護盾一眼,點了點頭,約納則望向龍慎鱗,拼命示意小龍不要輕舉妄動,龍慎鱗面色有點迷茫,不是是否看懂了約納的暗示,魔法師則毫無自覺,緊盯著手中的燧石火鐮。 火花熄滅,黑暗再臨,約納深深吸了一口氣。敵人沒有率先動手,龍慎鱗若貿然出擊會增加這一切的變數,只盼他能及時收手。占星術士向桌子方向前進兩步,聽到摩擦燧石的“嗒嗒”聲還在繼續。 “啪!”又一簇火花亮起,維特·維特森出現在巴斯達大師右側,高高舉起折疊手杖,看樣子想要搶先下手,龍慎鱗則來到了約納身邊,抱著長劍,表情顯得更加疑惑。約納頭疼地使勁朝黑衣人努嘴,心想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為何一切都在向著混亂的方向發展?身為風暴中心的火系魔法師還是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念叨著“用火系魔法會燒掉屋子的,還是點根蠟燭好些,車夫也不知道帶一盞石灰燈過來,真是沒有顏色的混球……”,眼神沒有離開手中的小工具。 火花熄滅,黑暗再臨。約納覺得緊張得壽命都縮短了兩年,他將身旁龍慎鱗的袖子一拉,扯著他回到桌旁,摸索著坐了下來,“撐過這頓晚餐”這個簡單命題比想象中要困難一千倍,在搞清楚一切前,無論如何不能開戰! 終于一個躍動的火苗浮現在空氣里,溫暖的橙色光輝照亮房間,巴斯達大師用雙手護著一根蠟燭,小心翼翼滴下燭蠟,將蠟燭固定在桌面上,瞅瞅托盤,開懷大笑道:“真的沒有人偷走我的里脊rou!各位真是善解人意的好旅伴,看來這會是一趟很開心的旅程呢,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抄起rou脯送入嘴中,吧唧吧唧大嚼起來。 維特·維特森、約納和龍慎鱗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仿佛從來沒有挪動過一般,三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縱橫交錯,誰都不能確定搞懂了另外兩個人的意思,約納頭痛欲裂,在此刻他多希望學會了初代占星術導師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的時空星陣,可以讓這一剎那的時間飛速流逝啊…… 四十分鐘之后,難熬的晚餐終于結束,巴斯達大師吃掉了四卷油餅、一斤rou脯、三根生蔥、整壺冷酒,打著飽嗝開始剔牙,余下三人只心事重重地簡單填飽肚子。魔法師端起蠟燭站起來,“上樓睡覺去嘍,跟著我來,當心腳下啊,盡管你們誰摔死我也不傷心,你說是不是,阿賽老弟?” “當然……”約納煩惱地應和道。 四個人踏上腐朽的階梯,木板咯吱作響,灰塵簌簌落下,好在沒有坍塌。二樓走廊兩邊有四間屋子,窗戶都被釘死,所以顯得愈加黑暗,左邊兩間屋子掛著生銹的鐵鎖,右邊兩間開著門,魔法師踏著厚厚的灰塵走進第一間,嚷了一聲:“唷唷,車夫還挺會做人的嘛,這下子睡覺看來沒啥問題嘍?!?/br> 屋子東側和西側各擺著一張床榻,床雖然破得不成樣子,不過車夫老王簡單做了清掃,在上面鋪上干草,然后鋪上床單,看起來是挺像樣的臥榻了。巴斯達大師一屁股坐在東側的床上,伸個懶腰:“旅行的意義就是吃飯睡覺??!既然沒事干,那不如早點睡覺,兩個小孩,你們去那間屋吧,這間屋屬于大人?!?/br> “那么,晚安?!奔s納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立刻拉著龍慎鱗轉身離開。龍慎鱗像一條魚一樣滑進第二間臥室的黑暗中,用長劍撬開窗戶上釘著的木板,微弱的星光照射進來,讓兩人勉強能看清彼此的面貌。約納關好門,確定沒有人在外面偷聽,低聲沖小龍說:“維特森先生是來幫助我的人,一會兒我會出去跟他見面,麻煩你留在這里監視巴斯達大師,但最好不要戰斗……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br> 龍慎鱗點點頭:“我知道了,約納前輩,請千萬小心?!?/br> 兩人在屋里對坐等待時間流逝,在黑暗里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小時顯得相當漫長?!啊昧??!奔s定的時間終于到來,約納收起沙漏站起身來,“我出發了?!?/br> “有事情就大聲呼喚,我聽得到的?!?/br> “好,我沒事的,是伙伴?!?/br> 占星術士小心翼翼推開門,踮起腳尖走過黑暗的走廊,被蟲蛀空的木地板在腳下顫顫悠悠,每次落地都讓他心驚膽戰。他花了七八分鐘才悄無聲息溜出旅舍,借著微弱星光走向對面的小院,轉過院門,一個黑衣的人影正靜靜站在古井旁等待。 “你終于來了?!?/br> 第152章 夜訪五面尸(下) 黑衣人維特·維特森站在黑暗當中,如同一個陰郁的亡靈,約納停下腳步,遲疑地抬起右手打了個招呼:“你好,維特森先生?!?/br> “沒有人跟蹤你吧?”黑衣人冷冷地說。 占星術士回頭看了一眼,“沒有,龍慎鱗是我的伙伴,我已經交待他在房里等待了,維特森先生?!?/br> 黑衣人煩躁道:“不要叫我維特森先生,既然沒有其他人在場,你可以稱呼我的真名了。那個礙事的巴斯達,也不知道是屬于哪個派系的,究竟看出我們的身份沒有?” “我沒聽懂,維特森先生……”聽到這段話,約納覺得有點摸不著頭腦。 這時候“嗚嗚”的低沉吼聲從院子后面傳來,17歲少年嚇了一跳,心臟怦怦亂跳?!笆俏迕媸?。車夫把五面尸關在這棟房子后面?!焙谝氯苏f,“一定是害怕我們偷看他施法。不過現在他不在這里,放心吧?!?/br> 借著黯淡星光能勉強看清這棟荒棄的建筑,這是一間車馬店,前后院有適合停放車輛的空場,主宅是三間屋子的平方,門窗都釘著木板,窗欞已經被白蟻蛀得不成樣子,房檐掛著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前院中央有一口古井,井上的轆轤早已銹死,井沿生滿青苔,維特·維特森就站在井邊,一邊說著話,一邊扯下臉上蒙著的黑繃帶,露出一張嚴厲的中年面孔。 “其實我很意外?!焙谝氯四橆a上有著深深的法令紋,一看就是慣于發號施令的人物,“教宗為什么會派你這樣一個毫無經驗的菜鳥來和我接頭,不過既然有著那樣的吊墜,身份應當沒有問題,我也在你身上看到了等級相當高的魔法護盾,對你的實力有一定了解。那么……” “等一下,你……在說什么?”約納越聽越糊涂,“什么教宗,什么接頭?維特森先生,你不是幽靈的保護者嗎?” “幽靈?那是新的代號嗎?我離開權力核心太久了,是最新變更的嗎?”黑衣人迷茫道。 “不是聆聽者派你來的嗎?”占星術士完全摸不著頭腦。 “聆聽者是教宗的傳令人嗎?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是傳令人讓我去鼉桑城將情報傳遞給接頭人的,那個接頭人不就是你嗎?”黑衣人望著對面的少年。 “什么情報?”約納撓撓頭。 “就是拜龍教的重要情報啊,我在報告中說過,這份情報對組織來說非常重要……等等?!焙谝氯撕鋈谎凵褚荒?“難道你不是拜龍教的接頭人?” “什么拜龍教?難道你不是幽靈右手的保護者?”約納迷惑地望著他。 維特·維特森的黑斗篷忽然揚起,一支短杖出現在右手,接著喀喀兩聲伸長成為一支六尺高的標準法杖,嵌在法杖頂端的藍寶石閃爍幽藍的光輝,空氣溫度猛然下降,“嗖!”一道寒光撲面而來,約納覺得眼前一花,用盡全身力氣向側面猛撲出去,“噗!”一支尖銳無比的冰錐擦著他的左臂擊中地面,擊碎石板地面鉆進泥土當中,地面立刻泛起雪白的霜花。 “你是誰!”黑衣人厲聲問道,“是那個叛徒派來的人嗎?……無論如何不能讓你活著離開!”他從衣袋中掏出兩個玻璃瓶砸碎在地,提高魔法元素感應力和控制力的各色粉末飄揚起來,“零度障壁!”“正六角封禁!”短短十幾秒的引導時間,兩個冰系魔法被釋放出來,黑衣人身體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空中凝結出一簇簇潔白的冰花,彈珠大小的冰核在空氣中成形,懸浮在施法人身邊形成冰的防護墻。另一個魔法從腳下注入大地,六道急凍冰線向六個方向延展,接著形成一個變成十碼的巨大六角形輪廓,“鏘鏘鏘!”鋒利的冰刃在結界周圍生長出來,將黑衣人、占星術士和那口古井圍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