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焦躁的龍姬怒喝一聲:“不要逼我!” “你當這是我能選的嗎?”糕餅笑道,笑容不知不覺顯得有些苦澀。 龍姬不再猶豫,倒轉長劍在自己掌心割出一道血口,將劍刃插入磚縫,準備發動“冥婚”之力?!拔抑肋@一套!不會給你時間的,你這女人!”糕餅一見立刻合身猛撲上來,龍姬只能一邊積蓄力量,一邊用一柄斷劍左支右絀,一時間險象百生。 正在這時,龍脊北側忽然越發明亮起來,數十個巨大的孔明燈浮起在夜空,北方的喊殺聲忽然沉寂下去,“喀嚓!”整齊的收劍入鞘聲傳遍四野,雄渾的腳步震動城墻,身穿暗黃色重甲、腰挎雙刃重劍、踏過數不盡的尸體走來的正是龍家實力最強的正規軍,控鶴府之王牌部隊擒龍軍!出現在龍脊北側的部隊不過七八十人,但戰力強得驚人,砍瓜切菜般平定了十二號箭樓以北的混亂,數百枚頭顱滾落在地,又被重型軍靴踩成rou泥。 “糟了,我哥怎么還不出現!”糕餅大叫道。 第135章 饑饉是非觀(上) 擒龍軍邁著沉重的步伐從北側龍脊走來,龍姬一眼就在隊伍最前看到了熟悉的臉孔,“食月!”她驚喜地喊了一聲。擒龍軍羽團校尉、宗家十四代最杰出的青年才俊龍食月清秀的臉上充滿騰騰煞氣,面無表情地喝道:“妹子快讓開,刑堂的兄弟們可以退下了,十二號箭樓由羽團接收!” “不要濫殺無辜!事情沒有我們之前想的那名單純!”龍姬用盡全力叫道,然而她微弱的音量立時被喊殺聲淹沒。一頭惡變妖獸咆哮著沖向衣甲鮮明的羽團步兵,體長五丈,身高一丈八尺,身上生滿彩虹色絢爛鱗片,兩個形似巨龍的腦袋張開大嘴噴吐著火苗,一揮利爪就能拔山裂石,這頭巨獸正是分家暴民“狗叔”惡變而成的,如同殘留著分辨敵我的意識般沖出戰團,朝擒龍軍部隊撲去。 “乙上級惡變,龍食玉在哪里!”龍食月右手重劍拄地巍然不動,右手做了個手勢,立刻有五名士兵快步跑到身邊,為首一個正是宗家十四代研習“囚龍”最精熟的龍食玉,“我在這里,終于能派上用場了嗎?我的囚龍小隊……”這位身形極瘦、臉帶yin邪的少年軍官伸出血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陰測測地笑道。 “待惡變被封鎖之后,天組、地組全力將其斬殺,玄組、黃組繼續向南推進,宇組聽我號令,命令一出,立刻按照長老會戰字令解除咒封甲發動血脈之力,明白嗎?”龍食月發出指令,隱然已有了大將風范。 “得令!”羽團士兵發出潮水般的回應。 龍食玉帶著囚龍小隊迎向妖獸,“四柱縛、潛龍索、六寶鐘,齊射!”隨著龍食玉的指示,五個人一邊高速奔跑一邊變換手勢喃喃念誦真言,“吼……”雙頭妖獸高高人立而起,龐大身軀將血紅色月光遮蔽,龍食玉率先出手,“嗡嗡嗡嗡”四聲悶響,四道瑩白色的鐐銬捆住了妖獸的四肢,巨獸咆哮著落回地面,四只腳爪踩得城墻石板地面噼啪破碎。緊接著左側兩名士兵射出潛龍索,白色光鏈圍繞妖獸的身體盤旋十五匝,突然收緊,瞬息間將巨獸捆成一個大rou粽;右側兩名士兵喚出六寶鐘,夜空中漸漸浮現一口巨大的六面體銅鐘,“咣當!”巨鐘從三丈高度墜落,將妖獸扣得嚴嚴實實,漏在外面的腳爪、尾巴、一個頭顱被銳利鐘緣切斷,碧血滔天四射,無數人被這次巨震掀翻在地,“狗叔!”糕餅目呲盡裂,凄厲地呼喊著。 惡變妖獸還在奮力掙扎,六寶鐘不斷左搖右晃,“噼啪!”兩名士兵在崩裂聲中口吐鮮血,潛龍索被妖獸的蠻力強行掙斷,囚龍術已無法壓制乙上級惡變的可怖力量?!昂俸佟舨皇沁@樣,還有什么樂趣?”龍食玉瞇起眼睛陰笑道,“就讓我用囚龍中的不傳秘術送你一程吧……秘法?定魂針!” 龍家九法是一個極其龐雜繁復的體系,在龍家宗室漫長的修煉歷史中,每個種類的術法都產生了不同源流,控鶴府與影宗傳授的都是載入典籍的標準術法,而要獲得九法的精髓,就要從前輩那里獲得秘傳。沒人知道龍食玉從哪里得到這樣一種術法,只見他口中吐出一道青藍寒芒閃爍的氣針,鏘地穿透六寶鐘的虛影,端端正正釘在妖獸僅余的頭顱正中?!盁o論有幾個腦袋,魂魄總只有一條吧,只要釘住你的一魂一魄,剩下的兩魂六魄不就是任我宰割嘛,嘿嘿……”龍食玉拔出一柄新月般彎彎的短刀,慢步走到僵直不動的妖獸面前,跳起來,一刀就刺瞎了妖獸的眼睛。 “狗叔!”糕餅發步狂奔過去,龍姬卻身影一閃攔在他面前:“不要犯傻了,趕緊回去!擒龍軍可絕對不會對暴民手下留情的!” “滾開,女兒!就算狗叔惡變的時候注定會死,也不能死得這么窩囊!”糕餅胡亂揮舞短劍想將龍姬逼開,東方女人神色一凜,咬牙道:“只有打昏你了,如果能活下來,千萬別再做傻事!” 掌心鮮血凝成一顆滾圓的血珠,龍姬連退三步,擲出長劍阻住糕餅的沖勢,單膝跪地,輕啟朱唇:“吾愛……”血珠簌地消散無蹤,紫色迷霧彌漫于夜色,給搖曳不定的火光鍍上一層奇詭的紫芒??臻g突然破裂,蒼白的骨手突兀地出現在空中,接著一顆骷髏頭冒出來,用紫火明滅的眼眶掃視戰場。 “……這是什么鬼東西?我……”糕餅嚇得腳下一絆,驚詫道。 “來……”十四歲的龍姬唇邊輕輕翕動,殘破的骷髏破開異界之門降臨于世間,它笨拙地踉蹌行走幾步,忽然加速一個旋轉就到了糕餅背后,骨臂一揮砰地砸在孩子脖頸上?!啊ツ隳锏摹备怙灢桓市牡剀浀瓜氯?手中銹匕首卡骷髏的肋骨間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龍姬指尖舞動,從天而降的紫線引著骷髏一把抓起糕餅,丟在城墻垛口下的陰影中。 龍食月率領的擒龍軍羽團在這短短時間內涌過倒塌的箭樓,將暴民的沖擊硬生生遏制,“喝!”每次整齊吐氣開聲,就有數十柄鋒利的重劍狠狠砍下,將分家暴民砍成兩截。另一邊龍食玉還在一刀一刀割下狗叔惡變妖獸的皮rou,他的四名手下已經用囚龍術制住其他兩頭較弱的妖獸,“丙級,丙下級,連玩玩的興趣都欠奉?!饼埵秤癖梢牡剡艘豢谕倌?手中彎刀一揮,天空就灑下血雨,妖獸的rou塊從空中砰然墜落。這只巨獸因疼痛而渾身顫抖,鱗甲表面浮現粗大青筋,但用盡力氣也無法動彈,空蕩蕩的眼窩中流出兩行黑血。 這不是一場戰斗,而是一次屠殺,暴民的竹篙、木刀在甲胄上留下淺淺印痕,只能用皮rou、骨頭和脖頸來抵擋刀鋒,慘呼聲震天動地,恐懼傳遍黑壓壓的人群,人們開始顫抖、退卻,轉身逃跑。無數人閉上眼睛躍下龍脊,絕望的叫聲回蕩在夜色里,撞擊地面的悶響動人心魄?;饎葜饾u平息,代之以空中二十架孔明燈發出的橙紅光亮,“止!”龍食月抬起左手,擒龍軍的步伐轟然靜止,沾血的頭盔下是一張張年輕的、冷酷的、絕無感情的臉龐。龍食月昂起下顎,俯視著暴民四散奔逃,把彼此擠下城墻、踩成rou泥。 “宇組,斷梯!”他發出指示?!暗昧?!奉控鶴府第一號戰字令,解除咒封甲!”四名擒龍軍士兵立刻按下胸前機簧,身上貼滿咒符的厚重黃銅盔甲咔嚓裂成兩半,轟然墜地,露出四具的身軀。他們皮膚表面忽然凸起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包,接著無數深紅色尖角刺破皮膚迅速生長出來,“吼……”四腳著地的士兵已經失去人形,化身為獅虎般魁梧、身生銳刺、血盆大口中長滿獠牙的怪物。 “食月……這是什么怪物?難道是惡變……”龍姬震驚道。 “怎可與惡變那種污濁的事情相提并論!”龍食月傲然答道:“這是擒龍軍羽團輕易不會動用的戰爭武器‘赤銅偶’,唯有純凈血脈覺醒、能夠完全控制變身之力的精銳戰士可以得此殊榮,他們身上的黃銅咒封甲能夠幫助壓制血液中的獸性之力,唯有在得到長老會戰字令時才能解除封鎖,發揮出最大戰力。除了羽團的赤銅偶之外,其他團還有‘青銅偶’、‘紫銅偶’、‘綠銅偶’,若不是這些士兵出生入死,怎能換得龍家歌舞升平?““歌舞升平?”龍姬氣笑道,白骨立在背后,雙臂輕輕將她環保:“你看看周圍,這就叫歌舞升平?分家因為饑荒斷糧三月,已經開始易子而食,若不是那個孩子對我說出實情,我們還要被長老會騙多久?是誰說分家口糧充足,人人都可以吃到飽飯、穿得暖和、各得其所?” 踏著滿地尸骸,身穿金甲的羽團校尉龍食月冷冷走來,“小妹,你被這些賤民蠱惑了,不好胡思亂想,你所說的都是假象。這些賤民是眼紅我們宗家的金銀財寶、武功秘籍,不顧同宗顏面,做起殺人放火的勾當,這些人弱不殺一儆百,‘龍脊’的存在就成了一個笑話!今夜之后,我一定上報長老會,將龍脊加高兩丈,——不,加高三丈,設置更多防御機關,還要禁止分家賤民使用木料建房,以防他們在制造出梯子來……” 這時四名化身為獸的赤銅偶撲向城墻邊,倒地一滾像巨大狼牙棒一樣掃過人群,立時殺死數十名守衛長梯的暴民。它們連撲帶咬,幾下就將長梯粉碎,徹底斷絕了這一群暴民的退路,數百人被困在龍脊上,兩側是無底深淵,前面有手執重劍的擒龍軍士兵,后面是無窮無盡的饑民,“進!”龍食月揮動右手,擒龍軍如同一堵帶刺的墻壁一樣向前壓去,赤銅偶也吼叫著沖入人群掀起血浪。 “他們是逼不得已!不要再殺更多人了!”龍姬大叫道,不知不覺中,她的立場已經改變了,或許是糕餅的話,或許是太多的血,十四歲女人的靈魂收到了觸動,開始思考與善惡是非、真實虛假有關的沉重話題。 “閉嘴!”龍食月臉色一冷,“別再說胡話了妹子,那個賤民小孩交出來!” 第136章 饑饉是非觀(中) “什么小孩?”龍姬的表情也冷了下來。 “這次暴民沖擊龍脊的事件并非偶然?!饼埵吃率殖种貏ψ邅?“控鶴府已經收到線報,有幾個人在分家四處煽動民怨,組織這些賤民發動襲擊,其中有兄弟兩人,如果沒看錯的話……剛才站在垛口指揮暴民、與你戰斗的小孩就是罪魁禍首之一,兄弟二人中的弟弟。罪大惡極,絕不可赦,無須經刑堂審判,長老會已經決定將他們處以榨血之刑?!?/br> “我沒見過什么孩子,你看錯了,食月?!饼埣鏌o表情地回答道。榨血之刑是龍家最陰毒的刑罰之一,將犯人關進軟銅鑄造的陰棺,埋在長老會門前必經之路的地面下,每天行人往來在棺材上不斷踩踏,每一次踩踏,陰棺就將罪人體內的鮮血擠出一分,一定要經過一萬次踐踏,犯人體內罪惡的血液才能流干,陰棺里的咒符才會解除,被幽閉、窒息、饑餓、痛苦、失血和絕望困擾已久的棺中人才能得到解脫。但的解脫還不是結束,據說被死于榨血之刑的人靈魂會被永遠困在那個壓扁的陰棺里,日日夜夜輾轉呻吟。在宗家宅邸西南城門外有一片專門埋葬陰棺的埋骨地,就算在正午時分也見不到日頭,陰風慘慘,那是千百年來死于這種殘酷刑法的幾百名龍家罪人的靈魂在發出呻吟。 龍食月俊朗的臉孔浮現一個勉強的微笑:“妹子,窩藏包庇重犯是什么罪名,作為刑堂執行使的你是比我要清楚的?!?/br> “欲加之罪嗎?別忘了你只是擒龍軍校尉而已,要給我定什么罪,還得刑堂龍易淵掌刑爺爺說了算吧?!饼埣ПП劾湫Φ?“十二號箭樓附近已經平定,刑堂乙組損失慘重,食山組長都墜下龍脊生死不明,我們可以回去復命了,而你們……將這些暴民逮捕就可以了,何必要趕盡殺絕呢?!?/br> “只是說說而已,莫要責怪哥哥。好啊,妹子,辛苦你了,快回去吧,死去的執行使兄弟我們羽團會妥善收拾的?!饼埵吃聦⒅貏Σ寤匮g劍鞘,攤開雙臂笑道。他腳下一點,輕輕躍上垛口,距離龍姬不過八尺光景。 “那么就此別過,龍食月……哥哥?!饼埣c點頭,輕盈地躍下垛口,盡量不扭頭看一側擠擠挨挨發出哀鳴的暴民,踏著血慢慢走去。蒼白的骷髏懸浮在他身后,渾身骨架發出喀喀的摩擦聲。 羽團校尉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的背影,“……妹子,你的‘冥婚’骨架懷里抱著什么東西,能否借來一觀?” “我說過一回,你看錯了?!饼埣]有回頭,鎮靜地邁步前進。 龍食月嘆了一口氣?!褒埵秤?!”他張口喚了一聲,眼神飄向宗家宅邸燈火輝煌的夜景?!爸懒?等這一天等了很多年了,嘿嘿嘿……”面帶yin邪的少年立刻丟下惡變妖獸,帶著四名士兵跑來,“雙鎏錘!齊射!”指令一出,四條白索破空而去,一接觸到人體,兩端的兩個鎏金球就滴溜溜旋轉,霎時間兩道雙鎏錘捆住龍姬,兩道纏住白骨,女人驚呼一聲跌倒在地,白索還在吱吱收緊勒緊皮rou,龍姬咬緊嘴唇發出悶哼,臉孔在地面上擦出長長血痕。 “無故向刑堂執行使出手,你們……你們擒龍軍未必能討得什么好……??!”正咬牙說出威脅的話,身上白索再度收緊,龍姬不禁發出一聲痛呼,雙鎏錘已經勒得肋骨咯咯作響,少女婀娜身姿被捆成極其別扭的姿勢,如同祭祖時待宰的羔羊。龍食玉嘴角掛著怪笑,眼睛通紅,不住自言自語這走過來,蹲下身子伸出血紅的舌頭想要舔舐龍姬的臉頰。 “退下!”龍食月皺起眉頭罵道,龍食玉回頭怨毒地看他一眼,“遵命,校尉大人……”他瘦瘦的身影如同一道陰魂般飄開。羽團校尉跳下垛口走到龍姬身旁,愛憐地扶起少女的身軀,用手指稍稍松開雙鎏錘的白索,讓她可以大口呼吸,“妹子。抱歉了,事關宗家事體,原諒我吧??鞂⒛愕摹せ椤匦g解除……這究竟是何苦呢?” 在兩人身后,那具白骨佝僂于地,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身軀,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用蒼白的身體將懷中人護在身下,雙鎏錘胡亂纏在骨頭上,白索與骨骼摩擦冒出無數密文組成的小小火星。 龍姬緊緊閉著嘴,轉開視線,一句話也不說。龍食月再次嘆氣,伸出右手握成一個拳頭。龍食玉在旁邊等待已久,看到信號立刻發令:“雙鎏錘,緊!” 少女立刻噴出一口鮮血,白索已經勒進肋骨,傷到了肺腑,她感覺再不能吸進一口新鮮空氣,每吐出一絲空氣,胸膛就被壓緊一分,“別逼我,龍食月……”她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每個字都伴隨著血沫噴出。 “這是為了宗家?!庇饒F校尉眼中留露出憐惜的神色,但堅毅的嘴角沒有一絲顫抖。 龍姬眼中忽然出現紫色迷霧的漩渦,天空中垂下無數明亮紫線,骷髏全身上下產生一陣波瀾,嘩啦啦的骨節抖動聲響成一片,“啪啪!”刺耳的崩裂聲響起,兩條雙鎏錘被巨力崩斷,那少年身高的白骨緩緩懸浮起來,rou眼可見地脹大、舒展,骨骼表面泛出金屬色澤。四周的擒龍軍士兵不約而同后退一步,就連龍食玉也倒吸一口涼氣閃到別人身后,龍家十四代“冥婚”少女的名號在宗家宅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縱觀整個龍家浩如煙海的血脈能力,奇詭強悍的冥婚之力穩穩高居前五位,面對這種異界的紫火骷髏,誰能不心生寒意? “我答應你?!饼埵吃潞鋈桓┰邶埣Ф系吐暤溃骸拔掖饝悴粋@個孩子,不讓他遭受榨血之刑。我會偷偷將他送回分家宅邸,羽團士卒都是我的親信,沒有人會告密的,以你我二人的關系……何必生死相搏?” 少女睜大純真的黑瞳:“咳咳……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妹子,我何時騙過你?以我的名譽保證?!饼埵吃挛⑿Φ?。 龍姬的表情終于軟化了,她只留下最后一搏的體力,想要憑尚不成熟的骷髏百夫長殺出一條血路,送糕餅回到龍脊那一端,但沒有一絲成功的把握。如果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龍食月與自己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若他做出保證…… 少女垂下眼簾?!皣W啦!”紫線忽然折斷,白骨扭回頸骨悠悠地看了隔世的戀人一眼,收縮成一團,被吸回異界空間。紫霧終于消散,孩子小小的身體墜落地面,糕餅在昏迷中尚且喃喃道:“哥,你快來……我們打不過他們……” “鏘!”劍鳴聲突然響起,劍光切碎了灼熱的夜色,未等糕餅落地,龍食月的重劍就離鞘而出,將孩子的身體狠狠斬斷。 “不!”龍姬慘鳴一聲,支持不住身體倒落地面。糕餅在空中睜開眼睛,略顯迷茫地掃視四周,“哥!你在哪里,狗叔已經死了,還有老三、刀子、小豬,大家都死了,你快來……”喊出一句話之后,他才發現自己腹部的劍痕,“……我也死了,哥……” “撲通!撲通!”兩截身體墜地,鮮血四溢,在即將干涸的血泊中漾出新鮮的波紋。龍姬向糕餅的方向伸出手,卻沒辦法挪動分毫。龍食月甩去劍上的血跡,收劍入鞘:“免除重刑已經是法外開恩,為此免不了要受到長老會責備了,如果泉下有知,別忘了感謝我,賤民……” 剩余的分家人開始了最后的沖擊,“糕餅!”“糕餅!”黑壓壓的人群喊著孩子的名字,奮不顧身地沖向擒龍軍防線,劍光,鮮血,一道道的劍光,數不清的鮮血……這個時候,龍脊產生了隱隱約約的震動,遠方有一個人影大步狂奔而來,每一步落下都讓城墻顫抖,“糕餅!糕餅!我聽見你喚我了,你在哪里?南邊已經被我平定了,大家都逃到了宗家,要不是我的‘甲軀’突然失效,害得我只能用這個身體殺人,估計早就可以過來增援了……糕餅,糕餅!” “龍食玉!” “知道啦!” 兩道雙鎏錘旋轉飛向來敵,那個人影在空中忽然身體一縮,由飛躍的姿勢化為一個秤砣般垂直落地,“轟!”雙腳在麻石上砸出大坑,白索從頭頂飛入夜空,這少年直起身體,抹一把臉上的汗和血:“糕餅,糕餅在哪里?” 殘存的分家暴民立刻激憤喊道:“龍昶!”“龍昶你怎么才來,糕餅他……”“糕餅被那個穿金甲的惡人殺傷了!” “什么?”少年緩緩轉過身,一張端正、瘦削、眉眼彎彎、嘴角總是帶笑的臉龐,卻顯得如同地獄魔神般猙獰可怕。 “全體突擊!”龍食月再度抽出佩劍。正在這時,龍昶看到了糕餅的尸體。 在五歲那年,他從分家垃圾堆里撿來的嬰兒。他的弟弟。他在世上最親愛的人的尸體。 第137章 饑饉是非觀(下) 這個夜晚顯得如此漫長。龍食月退回擒龍軍羽團陣營,帶領士兵發動沖鋒,劍光耀眼,步聲隆??;龍食玉指揮四名囚龍術士放射出各式各樣的囚龍秘術,這廂注意力一轉移,龍姬身上的雙鎏錘就突然消散,受傷的少女撐起身體,望著那個呆呆立在黃天黑地之間的少年。 “糕餅……”龍昶慢慢邁步向前,走了三步,遲疑地停下腳步,又害怕地退了一步。他的身前,尸山血海中靜靜躺著糕餅的尸體,比起那些奇形怪狀的暴民遺體,糕餅的半具殘尸顯得如此瘦小,看起來像個剛離開襁褓的嬰兒。 “玄黃二組,連弩預備!”龍食月將劍一揮,后面兩組士兵立刻慢了下來,玄組士兵從背上卸下巨大的連發強弩,將下端尖錐砸入地面固定;黃組士兵用力推動手腕粗細的弩弦,“噠噠噠噠噠”五聲脆響顯示弦已經上滿,士兵們取出五枝粗大的弩箭一一安裝上去,抬起連弩尾端瞄準前方。 龍姬終于站了起來。她的面前,隔著無數尸骸,是死去的糕餅與沉默的分家少年;她的背后,隔著無數尸骸,是越逼越近的擒龍軍部隊與懾人的吶喊。十四歲少女纖細的身軀顫抖著,若不用力按住肋部的傷口,只怕身體根本沒辦法站直;她蒼白的臉上滿是血跡,漆黑的眸子卻裝著憐憫、恐懼和悲哀,在這一刻,她忘記了自己是誰,看不到這血火繚亂的戰場,腦中如雷聲滾滾,不斷回響著糕餅的只言片語: “糕餅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最甜蜜、最解饞的食物啦?!?/br> “若不是肚子餓得幾乎發狂,誰會傻到沖上來白白送命?” “肚子好餓……” “你以為這是我可以選擇的嗎?” 龍姬忽然張開嘴,用盡力氣喊道:“快走!不要再白白送命了!” 她的聲音被如山潮嘯掩蓋。那是弩箭的狂潮,龍姬的背后夜色被割得支離破碎,上百支弩箭破空而來。她愕然回首,最近的一支弩箭幾乎擦著她的臉頰飛過,精鋼箭頭割斷束發黑帶,讓少女滿頭青絲在夜風中狂舞起來?!安弧彼p輕翕動嘴唇。 對一切視而不見,龍昶終于俯下身子,觸摸糕餅冰冷的身體?!拔?我來啦,你還睡什么覺???”少年搖晃著糕餅的腦袋,忽然發現自己手上沾滿血跡,不好意思地在衣襟上將手擦干凈,在糕餅臉上啪啪拍了兩下:“喂喂,走吧,宗家已經到眼前了,總不能一直睡在這里吧?馬上就可以吃飽肚子了,還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老弟?” 糕餅的半截軀體輕飄飄的被他抱起來,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多日沒有吃到一頓真正的食物,孩子體內的血液幾乎都干涸了。糕餅的小臉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緊閉著眼睛,顯得有點迷茫,也顯得有些滿足?!澳愀陕锇?為什么一副白癡的樣子?難道夢到吃什么好東西了?”龍昶單手抱著弟弟,另一只手疑惑地撓撓后腦勺,“吃到糕餅了嗎?唔唔,如果能再吃一次那種東西,確實是超級棒的事情啊……” 這時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吹動龍昶的頭發,他抬起頭,看到夜色里無數銳利箭頭的反光?!罢媛闊??!鄙倌陣@口氣,說。他抽出腰帶(只是一根麻繩而已),反身將糕餅綁在自己背上,活動一下肩膀:“總是給我惹麻煩。要欺負你,也只能是我欺負你,其他人……” 他那一副強裝出來的輕松表情終于徹底崩潰,龍姬仿佛聽到什么東西清脆的破碎聲,少年的軀殼仍然站在原地,靈魂卻沉向無邊的黑暗,某種巨大的陰影在他身旁膨脹、生長,將龍脊上的光芒大口吞噬。 “其他人……” 一滴淚水劃過龍昶的下頜,——若他自己解釋的話,那只是汗水或雨水而已吧,此時正需要一場豪雨沖洗戰場,為何雷雨還不來臨?少年握緊拳頭,整個空間發出不安的顫動,異界的門正在緩緩開啟,無論瑟縮在角落的暴民還是躲藏在鎧甲后的士兵都能感覺冰涼如水的異樣空氣將自己浸透。夜色,原來是這么涼的嗎? “其他人……都去死!” 一萬朵血色的曼殊沙華轟然開放。來自地獄的彼岸花在石板上盛開,從血泊里盛開,自尸體上盛開,將龍脊妝點成異色的紅毯。龍昶與糕餅的身體逐漸隱入夜幕,一只纏滿繃帶的手在曼殊沙華花海中緩緩升起,隱約中,龍姬聽到了生者與死者聲音共鳴的自言自語: “我們沒有地方可去?!?/br> “沒有東西吃?!?/br> “不吃東西會死?!?/br> “為了活下去,就要殺人?!?/br> “這有什么不對嗎?” “跟我去那個地方吧,開著紅的花、流著黑的水、青的天、赤的地的地方?!?/br> “啊……真煩。這討厭的世界?!?/br> “去死吧。所有人?!?/br> “死吧,死吧,死吧……” 血紅花海中矗立著身纏繃帶的異界降臨者,透過沾血繃帶的縫隙里,一對如火般炙熱的眼睛正在熊熊燃燒?!拔恕彼麚]動拳頭,看似緩慢的拳頭掀起花瓣曼舞的颶風,第一支弩箭端端正正擊中拳鋒,緊接著潰縮、扭曲、木刺四射、碎成齏粉?!凹总|”昂起頭,望著漆黑的天幕、漂浮的孔明燈、降臨眼前的箭雨和頂盔摜甲的士兵,寂寥地張開雙臂。一柄鐮刀出現在右手,那是一柄極其殘破的鐮刀,刀刃布滿缺口,干涸的污血使得鋒刃暗淡無光;一把鐵錘出現在左手,那是一把極其殘破的鐵錘,錘子布滿銹跡,表面因過多的敲打而坑凹不平。 “是龍昶的甲軀!奉長老會戰字令,所有身具血脈之力者立時發動,全力將這罪魁禍首搏殺!”龍食月腳下微微一頓,舉起右手發布指令?!暗昧?!”十幾名士兵身上甲葉鏗鏘落地,五顏六色的光芒亮起。 “龍食玉!奉長老會‘困’字令,準許使用囚龍禁術,立時發動!”羽團校尉又舉起左手,手中握著一枚潔白無瑕的玉牌,牌上有個血紅的“困”字?!昂俸俸俸?等太久了,等太久了……”龍食玉咧嘴而笑,手中彎刀一旋,噗地刺入一名囚龍士兵的背心?!啊殚L?!”士兵踉蹌著跌倒,回頭驚詫地望著背后的少年。 “為宗家長久,難免要有人做出犧牲。別怪我,只怪你走在我前面吧?!饼埵秤袼砷_右手,任彎刀留在尸體上,伸手舔舔指尖的血液,變換手勢念念有詞:“天昏地黃,風濁雷清,食我生魂,奉我敕命……囚龍禁術?天君降!” 就在這剎那,擒龍軍羽團的士兵如同一股鋼鐵的潮水涌過龍姬身旁,龍食月沒有停留半秒,他抬起手臂,似乎想扶一把龍姬免得她跌倒在人潮中,可少女轉過身子遠離他,身子如一片柳葉在大潮中浮塵。她想要沖過去告訴龍昶這一切都是錯誤的,高墻的存在是錯誤的,饑荒是錯誤的,沖擊龍脊是錯誤的,殺人是錯誤的,被殺是錯誤的,糕餅的死是錯誤的,而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更是錯誤的。但此時她太虛弱,以至于發不出聲音、挪不動腳步、召不出白骨,盡全身力氣只能維持不跌倒下去被踩成rou泥。 甲軀揮舞鐮刀。沒人看到是什么凌空飛遠,二十盞孔明燈瞬息熄滅。 甲軀揮舞鐵錘。沒人看到是什么擊中地面,一丈五尺城墻轟然崩塌。 戰場再次陷入黑暗,龍姬看到光芒。她看到劍光亮起,看到劍光消逝,看到發動血脈之力的各色光環,看到各色光環一一寂滅,看到一團乳白色迷霧聚集于天宇,那是囚龍禁術召喚的龍家守護神之一、傳說中天界掌管監牢的神祗天君囹圄降臨的征兆;她看到一把銹跡斑斑的沉重鐵錘凌空飛去,如雷電般爆裂,將乳白色云霧轟然砸碎,看到龍食玉臉上神色呆滯了,口、鼻、耳同時噴出鮮血,身軀如一段朽木直挺挺栽倒。 龍姬聽到聲音。她聽到鐮刀切開鋼鐵,聽到鐮刀切斷,聽到鐵錘敲碎墻壁,聽到鐵碎砸扁人體,聽到拳頭擊穿胸腔,聽到手肘打飛頭顱,聽到驚恐慘叫,聽到垂死哀鳴,聽到那些堅毅的擒龍軍戰士發出凄厲慘呼的時候她才想起那些鎧甲里的人也不過同她一樣是十幾歲少年而已,她從未聽到過那么多人同時發出哀嚎,又同時歸于沉寂,那半聲凄慘的嚎叫回蕩在夜幕里,讓每一個活人感到毛骨悚然。然而哪里還有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