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是??!”室長大人吃了一驚,摘下小圓帽深深鞠躬:“對、對不起啊占星術士大人,俺完全忘記了……俺這輩子沒辦法替您服務了,對不起!對不起……” 幻覺消失了,疲憊的約納腳下一空,咕咚被一個凹坑絆倒在地。他費力地爬起來,舉起席拉霏娜照明,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巨獸的尾部,照明星陣驅走五十碼內的黑暗,只看了一眼,他就絕望地一拍腦門,坐倒在地。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矗立在眼前的是無數根密密麻麻的巨刺,刺之間沒有能夠容人通行的道路,從形態上看,這應該就是幽靈巴哈馬的尾巴。約納不知道這一路來自己在尋找什么,僅以渺茫的希望驅動自己邁步向前,現在那個螢火般微弱的希望像個肥皂泡泡一樣砰然破碎,占星術士學徒自暴自棄地放松身體,再也沒有力氣挪動一步了。 寒意像水銀浸透他的身體,“難道就這樣了嗎?”約納仰面朝天躺在凸凹不平的地面上,眼神迷茫地望向星空。無盡沙海的星光格外明亮,熟悉的銀河橫亙天幕,他的老朋友第一宮三十號星“熊”正在西北方天幕閃耀,“哦,原來已經子夜了呢?!奔s納喃喃地自言自語。從“熊”的位置來看,新的一天已經到來了,他已經在巨獸的脊背上走了整整一夜。 不知為什么,看著這樣的星空,柯沙瓦老師的臉忽然浮現在群星之間,怪老頭戴著高高的尖頂帽子,頭發胡子亂糟糟纏成一團,亮晶晶的小眼睛藏在皺紋之間?!澳阕畲蟮膬烖c就是勤奮,年輕人。最大的缺點,是除了這個優點之外你一無所有?!笨律惩呃蠋熀觳磺宓卣f道,把習題薄“啪”地丟在餐桌上,“今天的晚飯沒有了,去把錯掉的習題重做一遍,然后到我的實驗室找我?!?/br> 小約納一臉委屈地站在占星術塔底層的餐廳門口,“可是,老師,我沒有使用阿爾伯特方程也可以得到星際線的夾角數據啊,只要測量夠準確……” “你覺得你很聰明是嗎?”柯沙瓦咯吱咯吱咀嚼著食物,眉毛一挑:“比我聰明?比占星術士協會的老家伙們聰明?比初代導師吉爾伯奈翁聰明?” “不、不,我沒有……”小約納低下頭顱,咬緊嘴唇。 “你連最簡單的事情都看不到?!笨律惩呃蠋煆谋强桌锇l出不屑的哼哼聲,“解決問題的方法可能會有很多個,但你只需要一個,一個最簡捷、最快速、最容易找到真理的方式,只要一個!如果所有的方式都顯得毫無作用,那說明你沒有找到正確的方式,沒有答案是無解的,只是解答還沒有出現,你懂了嗎,年輕人?” 小約納低著頭,忍著眼眶里的眼淚,“我不懂,老師……” 怪老頭噗地吐出一塊骨頭,抓起餐巾擦擦嘴:“算了,回去做你的習題吧。你總有一天會長大,面對各種各樣的事情,到時候再想想我說過的話吧?!?/br> 占星術士學徒渾身一哆嗦,導師的形象消失無蹤??律惩呃蠋?如果你現在在我身邊,面對這種局面,又會做些什么呢?腦中泛著雜亂的念頭,約納不自覺地打開小鹿皮包,開始尋找可能對自己有幫助的物品。一樣又一樣熟悉的物品從僵硬的指尖滑過,“如果所有的方式都顯得毫無作用,那說明你沒有找到正確的方式……”約納默念著老師的教誨,“沒用……沒用……沒用……等等?!?/br> 他的手指停在一個冰涼又光滑的表面。那是裝有女孩的玻璃罐,——按照丹尼的翻譯,那個長翅膀的綠發女孩是一位被詛咒的月光精靈。在后蟲之脊深處,月光精靈自動出現,幫他們解開了沙盜之王的遺言。而現在,被困在幽靈巴哈馬背上的他,是否又能得到這位瓶中精靈的幫助呢? 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約納翻身坐了起來,舉起玻璃罐端詳著,精靈蜷縮在瓶中安靜地閉著眼睛,連姿勢都未曾改變過,讓他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是因毒蘑菇產生的幻覺?!肮芩?試試看……”占星術士學徒暗自點頭,伸手抓住瓶蓋輕輕一擰,蓋子松開了。 約納無意識地往后一閃,防備什么奇怪的事情發生,但一切毫無變化,瓶中的女孩還閉著雙眼。他奇怪地丟下瓶蓋,湊近了向瓶中張望,忽然一陣綠光晃花了他的眼睛,“??!”約納驚呼一聲,后退兩步揉揉眼睛,空氣中多出一道令人眼花繚亂的綠色光痕,——月光精靈醒來了,正以rou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在空中飛翔。 “你、你好,我是占星術士學徒d·約納二世。我……我需要你的幫助?!奔s納手撫胸膛,行了一個相當正式的禮節。無論月光精靈是善是惡,這種神奇魔法生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奇跡,創世主和主神席拉的杰作。 綠色光芒凝結于一點,月光精靈懸停在空中,用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注視著對面那個體積龐大的人類,三對翅膀在背后無聲地震動,雪白的膚色反射著星光,像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 “你好?能聽懂嗎?”約納小心翼翼地蹲下去,與月光精靈對視,“除了西大陸通用語以外,我不會說其他語言,你、你是說精靈語的嗎?今天上午……不,是昨天上午了,我聽到過你說話,而且也聽懂了,你說的是西大陸通用語嗎?” “契約?!?/br> 良久的沉默后,精靈終于開口了,她銀鈴樣清脆的聲音直接響起在占星術士學徒的腦海。約納一愣:“你說什么?” “……契約!”月光精靈在空中兜了個圈子,顯得有些煩惱地重復道。 “哦我知道,契約就是規定一方須為另一方服務一定時期的某種文書?!奔s納迷茫道,“然后呢?” “……”精靈煩惱地亂飛一通,晃得約納眼前發花,咻的一下,月光精靈出現在約納雙眼之間,伸出春蔥嫩芽一樣的手指,指指自己嬌俏的臉龐,又指著人類的眉心,惡狠狠地說道:“簽訂契約!” 占星術士學徒這才恍然大悟。以前看過的騎士小說里當然也有類似的情節,騎士在拯救公主的路上與強大的守護者簽訂契約,付出一定的代價,換取魔法生物的幫助,沒想到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現實中。事到如今,他倒顯得有些遲疑,因為柯沙瓦老師從來沒提到過這種奇妙生物的存在,《西大陸地理測算》也沒有對月光精靈的描述,瓶蓋上的封印還寫著“被詛咒”的字樣,萬一這個看起來動人之極的小精靈實際上是邪惡的魔法生物呢?與她簽訂契約,會不會付出自己的靈魂? 性格軟弱的約納猶猶豫豫沒有開口,急性子的精靈在他身邊四處飛舞,明亮的綠色軌跡像絲線一樣把他整個人纏繞起來,“哎喲!”忽然頭上一痛,約納伸手一摸,沒發現異常,卻見氣沖沖的月光精靈停在他面前,一松手,四五根亞麻色卷發緩緩飄落。 “果然是邪惡的精靈……”約納大吃一驚,急忙蹲下去揀起玻璃罐和瓶蓋,想找辦法把她再封印起來。忍無可忍的月光精靈咻地飛到他耳邊,扯著占星術士學徒的耳朵大喊一聲:“笨蛋!我一天只能說二十個字!” 約納被震得一個踉蹌,月光精靈卻化作一道綠光飛入瓶中,瓶蓋自動脫離約納的手掌飛了起來,以精靈語書寫的封印發出光芒緩緩旋轉。咔嚓一聲,瓶蓋與瓶身結合成一體,光芒熄滅了,月光精靈再次被關進玻璃罐,綠發女孩沉沉睡去,看起來像一個精致的工藝品瓷娃娃。 “呃……她剛才說什么了,一天只能說二十個字?難道這就是她所受的詛咒?”好半天,約納才反應過來。世界上還有這么奇怪的詛咒?看來要問她詳細的情況,還要再等一天了。約納苦笑著望向天空,星辰發出冷冰冰的光芒,自己還有一天時間嗎?在這沒有食物、水源、缺乏庇護所的巨獸身上,還能夠支持多久? 這時月光精靈飛回玻璃罐時留下的那道明亮綠色軌跡開始漸漸暗淡下去,占星術士學徒瞟了一眼,眼神卻定住了。那道軌跡的起起伏伏,分明就是自己一路走來經過的地形,——幽靈巴哈馬脊背的形狀!軌跡的末端,畫出一圈螺旋下降的曲線,這分明是一個提示,月光精靈給他留下的地形示意圖。 第90章 巨獸之尾(下) 約納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光芒還留在視網膜上,痕跡已經熄滅在夜色中。他沒敢耽擱一分鐘時間,趁著對那個形狀還有印象,開始四處搜索幽靈巴哈馬尾部的蛛絲馬跡。 十分鐘后,希望再次降臨,在一個巨大坑洞的底部他發現了不自然的人工雕琢痕跡,有人在巨獸比金屬更堅韌的表皮上開鑿了一扇門,與膚質顏色相同的大門用鉸鏈緊緊鎖著,如果不是仔細觀察,很不容易發現門周圍的縫隙。有一扇門,就意味著有一個房間,就意味著安全的避風港和生存的機會。此時驚喜萬分的約納根本顧不上想其它的,試著敲了敲門發現沒有反應,他退后兩步,舉起席拉霏娜直接發動攻擊星陣。 過了這么久,約納在后蟲之脊消耗殆盡的精神池恢復得七七八八,“蘑菇農莊三叉戟”從諸神之刻印頂端噴薄而出,頃刻間貫穿了防御,轟的一聲把鋼鐵大門炸得七零八落。占星術士學徒等了幾分鐘,直到紅熱的鐵塊溫度稍微降低,才跳過大門的殘骸,進入這個神秘的房間。 進門拐了一個彎,就能看見房間的全貌。從墻壁的顏色和材質上看,屋子是人工在幽靈巴哈馬的表皮中開鑿出來的,不知建造者使用何種工具對付巨獸堅硬的厚皮。房間并不大,照明星陣照亮了小屋的每一個角落,“食物……水!”約納大喊一聲奔向前方。 屋子中擺設很簡單,左右兩排木架上擺滿玻璃瓶裝的清水、硬干酪和面包干,中間擺著幾個草編的,應該是用來睡覺的。水瓶和食物上落著厚厚的灰塵,不知已經存放了多久,但沙漠干燥的氣候不會使食物變質,約納撲過去抓起一塊面包干,撣去灰塵咬了一口,硬得像鐵一樣的食物在干涸的嘴里慢慢變軟,他又捧起一瓶水,擰開瓶蓋,咕咚咕咚灌了半瓶下去,把口中的食物沖下食道?!昂簟奔s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渾身癱軟地坐倒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感覺是如此美妙,他能感覺到干面包的每一粒碎屑被自己的胃部貪婪地吸收,化為血管中奔涌的能量,約納慢慢地吃完一塊面包、一塊干酪,喝光一瓶水,困意立刻排山倒海一樣襲來,他勉強推過一排架子擋住破碎的大門,撲通一聲倒在軟綿綿的上,睡著了。 他沒有做夢,一覺睡到天亮?;撕脦追昼?睡眼惺忪的約納才想起來自己身處何處,耳邊響個不停的風聲提醒他幽靈巴哈馬還在風馳電掣般前進,在這么一個危險的地方這么一個古怪的小屋里睡了這么安穩的一覺,約納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占星術士學徒走出房門,站在深坑底部看了看天色。陽光已經很高了,又是新的一天。他伸手撫摸著幽靈巴哈馬粗糙堅硬的皮膚,心中泛起奇怪的感覺,這頭巨獸為何要時刻不停在無盡沙海奔跑?又有誰在它身上挖掘出小屋并居住在這里,如今,小屋的主人去了哪里?看起來,瓶中的月光精靈似乎知道點什么。想到這里,約納掏出玻璃罐,試著擰開瓶蓋,但無論如何用力都沒法使瓶蓋松動一點??磥肀辉{咒的精靈在說完每天的二十個字后就不能再出來了,這真是個奇怪至極的詛咒…… 最近幾天發生的奇怪至極的事情實在太多,約納暫時把瓶中精靈丟回鹿皮包,回頭觀察自己所住的小屋。除了兩排儲物架和幾個之外,房間里什么都沒有,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沒有主人留下的信息。屋子沒有窗戶,如果把房門關嚴,即使白天里面也會漆黑一片,看來房間的原主人像是一位靜修的僧人或者行者。 打量著那幾個,約納心中一動,他拿法杖席拉霏娜的尾端撥開,露出房間的地面。地面上果然有些東西,深褐色地板上用紅色顏料涂畫著一些既像是圖形又像是文字的古怪符號,約納歪著腦袋瞧了半天,完全沒搞懂什么意思。 昨天夜間月光精靈留給他的線索現在已經忘干凈了,占星術士學徒吃飽喝足,渾身上下揣滿了食物和水,出門開始繼續尋找線索。用去整整一天時間,除了因角度變得陡峭而無法接近的邊緣地帶之外,他走遍了幽靈巴哈馬尾部的每一個角落,沒有找到第二處人工開鑿的痕跡。他試著向下望了一眼,立刻嚇得汗毛直豎、腿腳發軟,巨獸的高度雖然比不過后蟲之脊,但50節驚人航速揚起的沙浪遮天蔽日,環繞在幽靈巴哈馬身邊的沙流像有生命的響尾蛇一樣四處亂竄,嘶嘶作響,約納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莽撞地跳下去,一瞬間就會被飛沙撕成碎片。 天色漸暗,占星術士學徒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小屋,堵上屋門,坐下來發呆。他找不到任何方式逃離幽靈巴哈馬的脊背,要是向頭部方向走,風力會變大,依然沒有什么逃生的指望。約納忽然想起來那根螺旋線的形狀,——如果說月光精靈是指引他逃走的道路,那么這間屋子的地下一定還有東西。 要不要轟開看一看? 約納握緊法杖,又慢慢松開,如此反復好幾次。最終,謹慎的他戰勝了沖動的他,“反正有的吃有的喝,多等一天又有什么呢?過了子夜,就可以召喚月光精靈問問她了?!毙∞r心態的約納滿足地瞅著滿架的補給品,找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借照明星陣的光芒翻看《南大陸地理測算》。經過一夜一天,他已經發現幽靈巴哈馬的背上并非危機四伏,這頭巨獸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也沒有什么能傷害他的外力。 時間很快過去,第三次出門查看星空的時候,他發現“熊”星座移動到了西北天幕,新的一天到來了。約納有些興奮地回到房間,掏出玻璃罐,果然瓶蓋一擰就開,月光精靈咻地化作綠光盤旋而上,懸停在他面前。 “你別說話聽我說?!闭夹切g士學徒盯著小精靈說:“我知道了,每天只能說二十個字,那就是你所受的詛咒,對不對?對的話就點點頭?!?/br> 瓶中精靈如釋重負地點點頭,欣慰地晃動翅膀以示贊賞。 “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助你解除詛咒?我能做些什么?”約納不禁追問。 “契約?!痹鹿饩`再次重復了這個字眼。 約納點點頭,“我知道了,與你簽訂契約就能接觸詛咒是嗎?怎樣才能簽訂契約?……而且你要先告訴我,你為什么會被詛咒,又為什么被封印在這個瓶子里?你會不會對契約者造成什么傷害,比如,交換條件是我的靈魂之類?” 精靈又開始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飛行,然后降落在法杖席拉霏娜的頂端,綠發精靈苦惱地坐在法杖上,用手撐著臉頰,氣鼓鼓地瞧著對面的人類。 約納不知該說些什么,月光精靈仿佛在思考怎樣好好利用剩余的十八個字,兩個眼瞪小眼,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對了!”占星術士學徒忽然靈光一現,從鹿皮包中掏出《南大陸地理測算》,隨便翻開一頁攤開在地上,指著上面的西陸通用語文字:“你落在哪個字上,就代表哪個字的意思,這樣豈不是不用說話也可以交流了?” 月光精靈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切,這種小孩把戲也能騙過冰雪之神薩笛?”話剛出口,她追悔莫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臉崩潰的神色。 “三、四、五、六……十九……”約納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這個神經大條的精靈今天又說出十九個字了。他放下那本大書,“你的意思是,即使通過其他方式傳遞信息,也算在二十個字的范圍之內對吧?!?/br> 綠發精靈牢牢捂著嘴巴,眼淚汪汪地猛點頭。 “……一個字能做什么?又得等新的一天啦?”約納沒主意地攤開手,月光精靈趴在法杖上愁眉苦臉地望著他?!耙贿@樣,你用昨天那種方式畫一幅地圖告訴我怎么離開幽靈巴哈馬,等明天再告訴我簽訂契約的方法,好不?”約納提議道。 月光精靈搖搖頭。 “……你是怕我離開之后就不會與你簽訂契約了?這是交換條件是嗎?”占星術士學徒猛然醒悟。 月光精靈點點頭。 兩個人再次大眼瞪小眼,不知該怎么處理這種尷尬的情況。 “等等……”半晌,約納忽然舉起一根手指,“對了,《西大陸地理測算》中沒有關于你的章節,沒準《南大陸地理測算》中有呀?我都忘記查一下月光精靈的詞條了,你等一下啊?!?/br> 他攤開大書,接著照明星陣的光線按照目錄查找,綠發精靈懸浮在他旁邊,不解地瞧著占星術士學徒翻動紙頁。令人失望的是,南大陸的百科全書中也沒有關于月光精靈的只言片語,倒是“契約”這個詞條出現在目錄中,約納翻到那一頁,嘴唇翕動,默念起來。 精靈的眼睛忽然亮了。 第91章 詛咒之瓶(上) 約納好奇地念著《南大陸地理測算》上的詞條“契約”: 契約,在韋達古語中意味著“牙”,指的是師徒或君臣之間之間分割成帶鋸齒狀邊緣的文書,每人在契約上咬上牙印,憑借牙印驗證契約的真實性,這種既神圣又深具同性戀傾向的古老習俗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但它很好地表達了契約的基本特征,即規定兩個個體之間的權利與義務,而權利和義務又彼此糾纏。 從現代觀念上來說,契約的基本特征是: 1,契約關系的雙方是平等的,對整個契約內容的順利執行負有共同責任,沒有哪一方可以只享有權利而不承擔義務。 2,契約關系經常是相互的,權利和義務之間往往是互相捆綁在一起的; 3,規定極其苛刻的退出條件,以防止契約中某方拒絕履行義務。 這條吐火羅帝國2214年1月4日簽訂的奴隸契約很好地詮釋了契約的特征: “姓名:埃米爾·伊本·沙卡爾姓名:黑索??税退{的黑索自愿成為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的奴隸,向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效忠,在限期為一百五十年的有限空間和時間內奉其為主人,對其的命令完全服從;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自愿為??税退{的黑索提供足夠的rou類、飲料、服裝、住宿和所有其他生活必需品,保證其身體健康和情緒愉悅,在期限到達時給予其自由,并根據工作期限支付相應的酬勞; ??税退{的黑索以任何方式違反契約的行為視為對人類權利的主動放棄,而哈里瑪雅親王埃米爾·伊本·沙卡爾若以任何方式未正確履行義務,亦可被剝奪對黑索的擁有權,必須前往雪靈頓港口集市將其掛牌出售,并在牌子上標明如下字樣:黑索,來自??税退{,一個健康,粗壯的自由奴隸,適合以下各種就業:酒店、鐵匠、手表制造商、銅匠、制鞋、船舶木匠、編織、內閣決策者、船舶領航員、木匠、雕刻匠、銅版印刷匠、泥水工、瓦工、編織工和畫家、校長、書記員、農民和市長。 以昭信主神盧塔的名義將雙方的手放在圣經上締結契約,封存于2214年1月4日,巴克特里亞市長、仲裁者杰德·馬哈麥德?!?/br> ——可以看出,契約雙方是完全平等互利的。當然奴隸契約只是諸多契約的一種,根據性質不同可以分為:家庭契約,是基于血緣關系之間的一種治家格言,家訓,家禮等;財產契約,是基于增加財富為目的達成的財產約定,比如:存單、證券、地產等;生命契約,是為了達到財產順利傳承而訂立的以生命為標的的合約,比如:遺書、信托條款等;共生契約,為了兩個不同形態的生命體共享生命能量、建立一體生存關系而簽訂的契約,通常也稱精神契約。 “哦,精神契約?!苯K于看到和自己有關的部分,占星術士學徒集中精神向下閱讀,絲毫沒有注意旁邊月光精靈臉上賊忒兮兮的笑容和亮晶晶的小眼神。 精神契約,也遵從契約的基本特征,規定共生雙方的權利與義務,擁有非常嚴酷的退出機制。在西大陸靠近神佑之海的地方生存著人類的亞種“以茲人”,它們出生后會與距離最近的野獸或魔獸完全融合,形成千奇百怪的共生體,有博物學家指出鑒于以茲人單體丑陋的外表和黏糊糊的粘液,這種融合能力是出自生理特征的,與精神控制絲毫無關,但主流觀點還是認為以茲人具有與野獸或魔獸乃至人類強行簽訂精神契約的能力,共生體依照契約內容合理生存。 值得研究的是,博物學家拉克爾·羅塞納在回憶錄中記錄了一則以精靈文書寫的精神契約,據他考證,這則契約是精靈類生物同人類達成共生形態的通用范本,——此處的“精靈類生物”指的是隨著人類的崛起已逐漸滅絕的小精靈、山地精靈、泉精靈、火精靈等魔法生物,不包括北大陸的類人生物北方精靈——在那個傳說中的美好時代,人類就是通過這樣一種契約贏得精靈的青睞,獲得強大的魔法能力和悠長的生命,說句實話,很多這樣幸運的家伙就從那個傳說中的魔法時代一直活到了今天。愿他們倒霉的同輩人在天堂長眠。 (附錄)精靈契約: “mogkjbkabkibglarigymiialiespyg……” 附錄中的契約是由精靈語翻譯為西大路通用語字母標識的,雖然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約納磕磕巴巴非常別扭地讀了下來。他自己沒有感覺到,念完第一句話以后,頭腦就失去了對嘴巴的控制權,古老的音節一個接一個自動蹦出嗓子眼。他的發音變得越來越流暢,每念出一個單詞,空氣中就亮起一個綠色的精靈語符號,月光精靈嘴角露出解脫的微笑,她輕輕降落在占星術士學徒肩頭,并起雙腿斜坐在他肩膀上,閉上寶石藍的眼睛。 由一百四十四個西大路通用語單詞組成的契約在空中點亮一百四十四個神秘的精靈語符號。最后一個音節脫離喉嚨,約納這才驚覺小屋中的異變,發光的符號已經遮蓋了照明星陣的光芒,整個空間被充滿生命氣息的綠色光輝充斥。他什么也做不了,這下子,身體的控制權也全部丟失了,占星術士學徒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右手撫胸,低下頭顱。 “是?!?/br> 月光精靈輕啟紅唇,說出了今天的第二十個字。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落下,未等滴在約納肩頭,就化為綠色光點消散在空中。 一百四十四個精靈語符號開始旋轉,化為一副錯綜復雜的古老圖案,將約納與綠發精靈籠罩其中。占星術士學徒渾身泛起懶洋洋的暖意,仿佛沐浴在上午和煦的陽光中,四肢百骸漸漸充滿澎湃的生命力,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砰砰搏動,將奔流的熱血輸往全身。 “這……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地自語。渾身感覺像充滿氣的氣球一樣膨脹,約納低頭看去,法袍中的臂膀卻毫無變化,只是感覺到肌rou充塞著強大的力量。他側過頭,望著自己肩膀上的小小精靈,月光精靈也睜開了雙眼,用帶著淚水的深藍雙目和契約締造者對視,約納這才醒悟,她已經說完了今天的二十字限額,卻還未被詛咒扯回玻璃罐。 綠色光芒收斂入體內,小屋重歸平靜,約納從未感覺像今天這樣活力澎湃,精神透徹,仿佛向前的道路開滿絢爛的花朵,用力一躍就能飛上天空。他詫異地舉起雙手,端詳著自己陌生的肢體:“我,我怎么了?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我們簽訂了精神契約,從今天起我們將共享同一個生命池,共享你我的喜怒哀樂,共享彼此的壽命?!愕弥滥愕膲勖皇俏业牧泐^罷了,好運的人類?!痹鹿饩`疲憊地坐在他肩頭回答道。清晰的語聲響起在占星術士學徒的腦海,二十字的詛咒已經被解除了,在某明其妙的情況下,他與善惡不明的精靈簽訂了共生契約,成為生死與共的共生體。 要在平時,約納應該開始瞻前顧后、心驚膽戰、追悔莫及了,但現在他正沐浴在月光精靈分享的充裕生命能量中,嘴角洋溢著不由自主的微笑,這種歡樂若用韋達古國的宗教觀點來解釋,那就是因內在而感受到的喜樂,是喜悅,是內心清凈慈悲的快樂,是真如本性里面的真實的,圓滿的快樂。 “這種感覺太美好了……”約納不由閉上眼睛,感覺身體內煥發的勃勃生機,就連精神池也因生命力的大幅上升而得到急速擴充,精神之池水面澄澈透明,泛著喜悅的小小漣漪。 “你是美好了,我覺得一點都不美好,你這個骯臟的、世俗的、膽怯的、孱弱的、蒼白的、渺小的、脆弱的、病態的人類?!本G發精靈軟弱無力地嘟囔著,用了一連串形容詞來表達對共生體的不滿。與約納的感覺相反,她正在經受生命力的大量流失,同時分擔著占星術士學徒一路以來的傷痛和彷徨,這種感覺對最純粹的魔法生物來說,何異于一種酷刑。 “我……”約納剛開口,就被精靈一巴掌扇在臉上:“閉嘴!十分鐘以后再跟我說話,讓我休息一下?!?/br> 占星術士學徒乖乖閉嘴。 “對不起。謝謝你?!沂莇·約納二世,四級占星術士學徒?!逼甙朔昼娨院?約納遲疑地向肩上的精靈伸出右手。 “我的名字是古精靈語發音的,你念不出來,不過有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在好多年以前就替我起了一個倒霉透頂的名字,我很不喜歡,……不過你可以叫我小乖?!痹鹿饩`沒好氣地回答道,勉強伸出右手,在約納的大手指頭尖上按了一下,算作一個初次見面的握手。 “你好,小乖。你的詛咒解除了是嗎?太好了!這下次我們可以一起逃出這里了對吧?!奔s納興奮地說。 “口胡口胡,一起逃出這里?你還沒有見識到真正的我……”月光精靈忽然陰險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尖銳的小虎牙。但沒等約納反應過來,她就咻地化作一道綠光被吸進玻璃罐,空中還回蕩著她的慘叫:“為什么啊……明明詛咒已經解除了……難道還不徹底啊啊啊啊……” 瓶蓋自動蓋上。約納舉起玻璃瓶端詳著里面的綠發精靈,滿臉迷茫。 第92章 詛咒之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