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漢娜?斯圖爾特站在輪舵前的身影紋絲不動,根本沒有扭頭詢問的意思,“是么?好?!彼瓚偷?。 “火焰,米飯,女人,鐵鍋,你想到了什么?”丹尼眼光灼灼望著船艙深處,“哼哼……沙盜之王的遺產,就藏在我們身邊,就在……廚房里!” 話音剛落,斯圖爾特家的男丁蹦起來一溜煙向舷梯沖去,連滾帶爬消失在樓梯口。 漢娜回頭瞧了一眼,“別在意,每個家族都會有一個敗類,這是自然規律?!?/br> 約納苦笑道:“沒事的。我倒是有點想法,你看?!?/br> 第46章 星星之塵(下) 占星術士學徒伸手拾起炭筆,撕掉速寫薄的首頁,在紙上簡單畫出地平線、山峰、大蟲、太陽的輪廓?!霸趯W習的時候,我簡單閱讀過魔法師的入門教材。目前已知的魔法元素有二百到三百種,具體數量我記不清;魔法元素可以用來解釋物體的基本組成。最常見的魔法元素不外乎光、水、風、火、冰、巖、雷等,首先,嗜沙蟲這種生物背部的甲殼成分應該屬于巖元素,后蟲也不例外。假使寶藏的埋藏地點在后蟲背部的高山上,巖元素不可缺少?!?/br> 他在山峰上畫出一個倒三角形標志。 “無盡沙海幾乎沒有降水,光元素時刻存在?!?/br> 他在旁邊畫出一個箭頭形標志。 “我們上船這些天來,東北風沒有一日停歇?!?/br> 他又畫出一個斜三道杠標志。 “第四種元素是什么?我不知道?!?/br> 約納擱下筆。 “如果猜測沒有錯,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后蟲的背上尋找具有第四種元素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所在,但一定是很特殊的地貌,例如水潭、瀑布、寒冰、雷擊或金屬礦脈,親眼見到的時候,我們一定能夠知道?!闭夹切g士學徒拾起筆,在三種符號旁輕輕畫了個問號。 “據我所知,整個后蟲背部都布滿荒蕪的巖石山脈,并不存在你說的特殊地點?!睗h娜略加思索,否定道。 “容易發現的所在,不會是寶藏的埋藏地點?!奔s納說。 漢娜點點頭:“這樣說也有道理。到達后蟲節點后,我試試看能不能找一位土著人向導,有熟悉地形的人在,機會會大很多?!?/br> 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亂響,舷梯處跑上來一個黑臉的漢子。滿臉涂滿鍋底灰的丹尼亢奮地喊道:“meimei!我翻遍了廚房,把每一面地板和墻壁都掀開來看了,如今能夠埋藏死鬼老爸遺產的地方,只有那個花崗巖砌成的爐灶啦!幫我抗一把大錘出來,咱們把它砸個稀巴爛,痛痛快快把寶藏刨出來!” “約納,你怕不怕血?”漢娜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是很害怕的,可是經過長久的戰爭,圣博倫人流了那么多鮮血,我已經看到麻木了?,F在想來,在櫻桃渡的幾場激戰里,我都沒對鮮血本身產生什么恐懼呢……”約納略加思索,如實回答,但隨即他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說……” 斯圖爾特當代家主從背后摘下大槍“瘸腿亨利的假肢”,握住槍管下部,像跟棍棒一樣把長槍拎在手中,她一邊緩步走向搞不清狀況的哥哥,一邊面向約納手指舷梯:“私人物品室在走廊左側最后一間,你可以去找找看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別動靠墻的紅色箱子,那是我的儲物柜?!?/br> “好、好的,謝謝你……”占星術士學徒落荒而逃,剛剛走下幾級臺階,身后甲板上就響起金屬擊打在上的鈍響和男人凄慘的叫聲,漢娜?斯圖爾特威嚴的聲音在如上兩種聲響的間隙傳來:“知不知道為什么要揍你,水手?” “meimei,我已經接近真相了,別鬧了……難道是你的生理期……哎呀我的媽呀!別,別打臉!” 約納滿頭冷汗地逃進底艙。作為快速型三桅帆船,“巴克特里亞的疾風”體積不算龐大,唯一一條舷梯通往船艙走廊,樓梯正對面就是他居住和工作的小房間,走廊兩側各有兩三扇緊閉的房門,按照漢娜的指引,他走到左側走廊盡頭,站定在一扇油漆斑駁的木門前。 如同整條缺乏保養的三桅帆船的狀況一樣,這扇門顯得比較殘破,多年前刷過的紅色油漆片片剝落,露出紋理細密的深黃色木頭,約納不由抬起手在門上敲了兩下,沉悶的聲響告訴他,盡管外表破敗,但木門的質地還是非常堅實。 “奇怪,滿打滿算不過十幾年的船齡,為什么看起來會這么舊?”占星術士學徒撓撓頭,試探著推開房門。潤滑不良的門軸發出干澀的咯吱聲,門沒有鎖,隨著開啟角度緩緩增大,從蒙著赭黃色窗簾的舷窗透出的朦朧光線逐漸增強,腳步剛踏入房間,地面上就揚起灰塵,約納用衣袖捂住嘴巴,四處張望。 房間不大,房門正對一個橢圓形的窗戶,黃色天鵝絨窗簾從天花板垂至地面,看起來許久沒有拉開過了。地板上覆蓋著厚厚的沙塵,幾行清晰的腳印從門口延伸至右側墻邊,約納隨之移動視線,靠墻放著一大一小兩只木頭箱子,小箱子是紅色的,想必是漢娜所說的私人物品箱;大的一個漆成綠色,箱子頂部潦草擦拭過,上面放著一些看起來非常眼熟的物品:約納從櫻桃渡帶出的習題簿、教材、占星術士徽章以及裝著若干雜物的小鹿皮袋。 “原來在這里,太好了……”占星術士學徒喜出望外地快步走過去,將徽章握在手里。從剛上船時斯圖爾特兄妹把自己完全當做貨物處置,到現在兄妹二人給予他足夠的信任,讓他自由進入儲藏室,這種改變是不知不覺發生的,想到這一點,約納不禁感到有些愉快。他明白“巴克特里亞的疾風”的兩位主人與自己之間存在一種奇怪的共生關系,一方面自己是價值兩枚金幣的貨物;另一方面,自己是他們尋找父親遺產的最重要依仗。漢娜與丹尼盡管性格各異,但接觸久了,能感覺到他們性格中的純良,約納此刻忽然想到,是否再經歷一些日夜,自己就能夠放心把他們當成伙伴,將背叛者塞格萊斯的預言如實傾訴? 念頭一閃而過。約納收好隨身物品,將法杖席拉霏娜豎在墻角,開始檢視屋中其他物品。兩只木箱的對面墻壁,放著五層高的大置物架,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滿東西,所有物事表面都積著一指厚的浮塵。 上面兩層的高度超過占星術士學徒的頭頂,約納走到近前,從置物架第三層開始翻檢。輕輕一吹,漫天灰塵就遮住昏暗的光線,嗆得他一陣咳嗽。好不容易塵埃落定,勉強能看清隔板上擺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一只破牛皮靴子、半瓶不知放了多久的仙人掌酒、兩塊質地不明的黑石頭、一玻璃瓶五彩斑斕的奇怪沙子、一大摞蟲蝕鼠咬得不像樣的羊皮紙、十二把非金非木的鈍匕首、一本又厚又大的書、一條沉甸甸的腰帶……每拿起一件物品,約納心里的疑惑就增加一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應該塞在某個邋遢鬼的床底下,為什么要整整齊齊地擺在這里,仿佛等待主人檢閱的士兵? 把第三層隔板翻了個遍,如同丹尼所說,沒有任何值錢的玩意兒,全都是搞不清用途的奇怪東西。約納拍拍手上的灰塵,思考了一會兒,剛才似乎有一件物品勾起了他的什么回憶,但一閃即逝,沒能準確抓住。 他皺著眉頭,再次從頭開始一件件把玩那些物品,剛把那瓶五色的細沙抓在手心,占星術士學徒就愣住了,他取下玻璃瓶,退后兩步,借著舷窗的暗淡光線仔細觀察,透過臟兮兮的瓶體可以看出,沙子由紅、黃、藍、白、黑五種顏色的微粒組成,輕輕晃動瓶子,細沙在瓶中飄揚,落下后在瓶口處形成了一條纖細而美麗的小小彩虹。 “星星塵埃!”約納驚呼一聲。 星星塵埃是少數幾種能對星際線感應能力起到增幅作用的占星術道具之一,占星術士常用的、同時也非常昂貴的施法材料,約納在柯沙瓦老師的房間里見過一瓶這種東西,當時不小心弄灑了一丁點,柯沙瓦老頭就暴跳如雷,責備他“浪費了普通圣博倫家庭整整一年的伙食費”。星星塵埃的產地據說是北大陸冰雪覆蓋的極北之地,那里的自然條件極其惡劣,是人類的天然禁區,唯有北方精靈的一個分支族群居住在那里,忠誠守衛著造物主恩賜的種種珍貴物產,比如星星塵埃和月亮草茶。每年都有無數顆星星墜落在極北之地,星星塵埃就是這些墜落星辰的殘骸化成的粉末,故而具有可以溝通星空的神奇力量。 從身上的大號占星術士法袍,到儲藏室里的一整瓶星星塵埃,毫無疑問這艘船上曾經居住過一位占星術士,這個發現讓約納渾身一抖,感覺既緊張又興奮。作為五大行會成員之一,占星術士們慣于深居淺出的生活,把自己的人生與占星術塔牢牢鎖在一起,很少出現在世俗當中。少數實踐派占星術士游離于協會規章和《聯合特設法令》的邊緣,為國家政權提供各種顧問和幫助服務,一般民眾對于占星術士的認識,通常就來自于這部分為協會所不齒的貪財者。難道“巴克特里亞的疾風”上的占星術士,就是這樣一位前輩?他如今又去了何方? 約納打起精神,更加仔細地觀察第三層儲物架上的物品。一只破靴子確實是一只破靴子,就算落滿灰塵,還是能聞出前主人的刺鼻腳臭味;半瓶酒確實是半瓶酒,拔開瓶塞,一股辛辣的劣質酒精味道竄進約納飽經璀璨的鼻孔;黑石頭翻來覆去看不出特異之處,鈍匕首呢,怎么看還是無鋒無刃的鈍匕首。最終,在那基本厚厚的書籍中,約納找到了線索。 大書的羊皮封面已經因干燥和蟲蝕毀壞了,剛一翻開就片片破碎,占星術士學徒緩緩拂去碎片與灰塵,在書籍的扉頁找到一行模糊的筆跡,那是書籍所有者的自述和簽名。 “2269年9月17日,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協會……”約納艱難地辨認著字跡,慢慢念道:“……所以,留字為念?!柼m?丹特利爾,八級占星術師?!?/br> 第47章 后蟲之脊(上) 占星術士學徒的腦海一片空白,他慢慢將古舊的書籍放回原處,退后兩步,恭恭敬敬,深深鞠躬。署名為“埃爾蘭·丹特利爾”的書籍主人是一位八級占星術師,這個頭銜震撼了約納的心靈。七級占星術士柯沙瓦老師畢生的夙愿就是晉升為八級占星術師,但橫亙在兩個級別之間,是占星術法典古老規則的深深鴻溝。 占星術士協會規定,唯有對占星術做出巨大貢獻、經由協會學術委員會審定資格的候選人才可提起八級占星術師的晉升申請,答辯由協會會長及五位九級占星術大師主持,施行一票否決制。在占星術的漫長歷史中,有幸通過答辯、榮升八級占星術師的只有寥寥147人,其中三分之一最終通過終極考驗,被冠以占星術的最高執業頭銜:九級占星術大師??梢哉f,八級占星術師是通往至高位置的必經之路,無數占星術士夢想中的頭銜,——當然,同樣也是區區四級占星術士學徒約納的遙遠夢想。 毫無疑問,第三層置物架上擺放的是這位占星術師的私人物品,包括破靴子、舊酒瓶、星星塵埃、一本書,也包括自己身上穿著的大號藍色法袍。約納站在儲物室中央,一時間陷入了迷茫。按照丹尼·斯圖爾特的說法,這房間內儲存的是沙盜之王和七名水手的個人物品,為何屬于占星術師埃爾蘭·丹特利爾的東西會出現在這里?不知所終的占星術師是被沙盜劫掠的受害者,還是“巴克特里亞的疾風”上的乘客?抑或……他根本就是七名水手之一? 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讓約納悚然一驚,連忙搖頭。以八級占星術師的尊崇地位,無論他手指指向任何地點,第二天那里就會憑空冒出一座高大華美的占星術塔,無數仆人、廚娘、園丁和助手會在塔門前列隊迎接主人登上階梯,這是五大行會成員凌駕于國家、民族、信仰之上的至高力量。名為丹特利爾的前輩沒有任何理由屈尊下就,偽裝成一艘三桅帆船上的水手,追隨著一名有點瘋狂(根據斯圖爾特兄妹的描述)的沙盜出生入死?!@根本不合邏輯。 占星術士學徒輕聲道聲告罪,將那本大書再次取下,與星星塵埃一起勉強塞進腰間的鹿皮包。他需要變得強大,無論書中寫了什么內容,都將是一筆寶貴的財富,約納對不知所終的占星術師恭謹低念:“如果您還在人世,將來某一天向我追究盜竊的責任,我不會做出任何辯解,因為這是我應付的代價。對不起?!?/br> 聲音在昏黃的房間里回蕩,顯得低啞而沉悶。當然沒有回答,約納再次鞠躬,然后開始檢查置物架的其他部分。 第二層置物架上的東西不多,拂去塵埃之后,約納找到一只表情猙獰的銀質面具,和一柄連鞘的華美長劍。面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觸感光滑,做工非常精湛,約納試著比劃一下,戴在自己的臉上后,雙眼可以透過薄如蟬翼的水晶薄片清楚觀察外界,而鼻孔部位的兩條導氣槽巧妙地從腮部輸送新鮮空氣,讓面具的佩戴者絲毫不感覺憋悶或視野受限。 “做什么用的?”好奇之外,占星術士學徒有點納悶,盡管設計精巧,但這種面具顯然沒什么防御功能,充其量是一件化裝舞會的高級道具。放下面具,他又拿起長劍,劍身比想象中更沉重,用兩只手的力氣才能勉強持握,約納抓緊金絲鑲嵌的劍柄,試著抽出長劍,但嵌在鱷魚皮劍鞘里的劍身紋絲不動,不知是有機簧卡住,還是閑置太久,里面生銹了。 “一位劍士?!彼c點頭,將連鞘長劍擱回第二層置物架,也老老實實鞠躬行禮。 最下層隔板上擺滿物品,其中大部分約納都叫不出名字。大大小小的玻璃瓶中裝滿各種植物根莖、顏色各異的粉末、動物的干制標本、不知名的液體、形狀詭異的昆蟲,甚至還有一顆人的眼球。沒有一個瓶子上有標簽,也沒有分類擺放,約納不小心碰到一個玻璃瓶,瓶子落向地面,占星術士學徒連忙彎下腰雙手將它接住,定睛一看,瓶中竟裝著一個的女人。長度不過人的手掌大小,女人卻比例勻稱、栩栩如生,看得約納面紅耳赤,隨手把瓶子往什么地方一塞,站起身來。 “貨物朋友!快出來!我們快到了!”丹尼的微弱的叫聲響起,約納答應一聲,戀戀不舍地離開這間充滿秘密的房間。沿著舷梯登上甲板,他發現后蟲顯得更加高大了,如同一堵遮天蔽日的墻壁橫亙眼前。 斯圖爾特家的男丁倚在桅桿上,臉上倒是擦干凈了,但浮腫的腮幫子和青紫的眼窩無論如何遮蓋不住。丹尼面無表情地瞅了約納一眼,遞了一張干麥餅過來:“湊合吃吧,鑒于廚房的狀況,今天是沒辦法做午飯了?!?/br> 占星術士學徒接過餅子,小心地問:“你……沒事吧?疼不疼?” “習慣了?!钡つ岬ǖ鼗卮?。 獵獵的風帆招展聲吸引了約納的視線,現在吹起一陣相當強勁的東北風,將每一面風帆鼓滿,“巴克特里亞的疾風”正以最高速度在沙漠馳騁,一脈一脈的震動從腳下傳過,約納能感覺到噬沙蟲喳喳向偉大母親飛奔而去的激動心情。 “十五分鐘后降主桅橫帆、后三角帆,減速至5節?!睗h娜在船首發布指令。 “遵命,船長大人?!钡つ岱鼐戳藗€禮,嘴里偷偷摸摸嘟囔著什么。 約納用手遮住耀眼的陽光,仔細觀察近在咫尺的后蟲,從這個距離能夠看清它的體表由堅硬的巖石覆蓋,沒有任何植物生存,一條彎彎曲曲的陡峭小道蚰蜒而上,盤繞主峰,消失在云端。這想必就是漢娜說過的那條土著人為祭拜后蟲而開鑿的道路了。 三桅帆船的正前方出現一個巨大的隧道,其寬度足以容納上百條噬沙蟲并排進入,黑洞洞的,看不清有多深。約納環繞四周,猛然發現喳喳并不孤單了,從無盡沙海各處匯集而來的噬沙蟲姐妹出現在前、后、左、右,無論望向哪個方向,都能看到無數在浮沙中穿行的黃褐色脊梁。大蟲們噴出的沙粒形成上百碼高的塵霧,距離后蟲節點越近,噬沙蟲前進的速度就越慢,“降帆!”斯圖爾特當代家主將拳頭指向天空。丹尼立刻解開繩索,依次降下主桅桿和后桅桿上的風帆,三桅帆船的速度迅速下降,很快降至5節的航速,僅比周圍怠速前進的大蟲們快一點點。 體形比喳喳稍大的噬沙蟲靠近“巴克特里亞的疾風”,約納看到她的背上建有一棟低矮的木制房屋,幾名膚色黝黑、斜披天藍色印花布料的土著人正好奇地向這邊觀察。 “??!老兄!”丹尼站在船舷邊揮舞手臂,“能聽懂西大陸通用語嗎?” 土著人紛紛交頭接耳,沒有答話。 斯圖爾特家的男丁換了一種語言喊話,約納聽不懂,他猜測那應該是南大陸通用語。 一位頭插亮紅色羽毛,應該是一家之長的中年男性土著人擺擺手,示意無法理解。 丹尼搓搓下巴,再次換了一種語言,嘴里不斷蹦出嘰嘰喳喳刺耳的短單詞,像是某種鳥類的鳴叫聲。 這次對方有反應了,紅羽毛臉露喜色,用同樣的語言吱吱喳喳地做出回應。由于三桅帆船的速度稍快于對方,對話的幾分鐘內雙方的距離已經逐漸拉開,漢娜回頭看了一眼,“降下全部船帆,怠速前進吧?!?/br> “是的,船長大人。當然,船長大人。廢話,船長大人?!钡つ岷吆哌筮蟮亟迪麓?。土著人的移動房屋花了幾分鐘時間重新追了上來,與甲板平行。紅羽毛邊揮手邊說著什么,丹尼一邊點頭,一邊給約納翻譯:“我們說的是坦圖哈方言,老爸在世的時候一名水手教給我的,我問他們有沒有一位向導可以帶著我們登上后蟲的脊梁,他們說得先問問家主,家主同意才可以?!?/br> “家主?”占星術士學徒重復了一下這個字眼。 “女人!坦圖哈人是母系社會,每家都有一位當家主事的老女人。哼,女人?!彼箞D爾特家的男丁悻悻地向船首瞟了一眼。 紅羽毛低頭走進屋子,過了半晌,怒氣沖沖地走出來,大喊了一句什么。他們的噬沙蟲向外側傾斜,逐漸遠離三桅帆船,幾名土著人持刀弄槍地比比劃劃,貌似被什么激怒了。 漢娜回頭問:“他們說什么?你又做了什么惹原住民生氣了?” 丹尼怒道:“我什么都沒干!還不是死鬼老爸做的好事?那人說家主認出了‘巴克特里亞的疾風’,魔鬼般的劫掠者!整個無盡沙海的坦圖哈部落都知道斯圖爾特沙盜的名聲,能給咱們提供幫助才有鬼咧……” “繼續找。那邊有幾條載蟲,我靠過去?!睗h娜臉上波瀾不驚,轉動手中的輪舵。 第48章 后蟲之脊(下) 在接二連三的碰壁中,約納見識到了原住民的固執和驕傲,十五年前扎維人將風帆技術帶給無盡沙海,建立了以北風為基礎的帆船文明,據說現在航行在沙漠中的各式帆船有超過五千條,絕大多數都是從吐火羅帝國北上尋找沙漠財富的淘金者。就像現在,在一望無際的噬沙蟲的海洋里,約納可以看到幾十艘大型帆船高聳的桅桿,后來者對扎維先驅的帆船似乎有點敬畏,始終保持距離不肯靠近而坦圖哈人沒有建造一艘帆船,自從數千年前學會馴服噬沙蟲、在大蟲的背上建筑房屋的時候起,他們的生活方式就沒有過任何改變。土著人在大蟲的背殼上開鑿兩個小洞,插入硬木棒,通過觸碰噬沙蟲的主神經控制它的移動。他們擁有豐富的馴養、維護噬沙蟲的經驗,但面對一日千里的風帆技術,始終不為所動,速度緩慢的移動房屋成為扎維沙盜的最好目標。坦圖哈人對“巴克特里亞的疾風”所抱有的仇恨完全可以理解。 在二十分鐘無意義的嘗試之后,斯圖爾特兄妹終于找到一位合適的人選,此時與喳喳并行的是一條袖珍噬沙蟲,背上建筑著僅容兩三人彎腰進入的小小窩棚,一個身披紅色布料、頭戴白色羽毛的年輕坦圖哈女人答應了他們的請求?!耙幻督饚?天黑前回到地面?!钡つ嵯虼蠹曳g了向導提出的條件,然后矜持地搖搖手指,用坦圖哈語回擊道:“不不,50銀幣,雇傭時段從此刻起,到大蟲穿越后蟲節點為止?!?/br> “那是多久?”約納看向漢娜。 “后蟲身下的隧道是噬沙蟲8字巡游的必經之路,怠速通過這條隧道,需要十二到十八個小時?!睗h娜回答道。 “90銀幣,八個小時?!蓖林颂岢鲂碌臈l件。 “55銀幣,時間不變,但多送給你一匹漂亮的吐火羅綢緞,黃金之城最好的匠人編織的紅色錦緞,整個南大陸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衣料?!彼箞D爾特家的男丁胸有成竹道。 女人猶豫了,思索半晌,終于點了點頭。 “我們的貨艙里有那種東西嗎?”漢娜低聲問。 丹尼面不改色地悄然回答:“萬一真的有呢?” “敗類?!彼箞D爾特當代家主簡單評價道。 袖珍噬沙蟲緩慢靠近“巴克特里亞的疾風”,丹尼取出繩梯掛在船舷上,將另一端丟向對方。沙漠女人靈巧地攀上繩梯,越過欄桿,站定在甲板上。 “名字?”漢娜用西大路通用語問。由于外來文化的沖擊,沙漠民族一般都懂得幾個常用的通用語單詞。 坦圖哈女人搖搖頭。 “沒聽懂,還是沒有名字?”丹尼用土著語問,接著翻譯出對方的回答:“她今年15歲,剛剛離開家族建立家庭,只有兩個男人和一個孩子,還沒有權利擁有名字?!?/br> “15歲就有兩個男人和一個孩子!”占星術士學徒嚇了一跳。 丹尼白了他一眼:“大驚小怪,生育能力對坦圖哈人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滿12歲的女人就可以脫離大家族建成小家庭,什么時候生夠5個孩子,就可以找到族長,獲得自己的姓名和家庭的名字。她離那個境界還早得很哩?!?/br> “三十分鐘后到達隧道口,從北側階梯登上后蟲之脊,先去主峰頂端勘察,然后向北側移動。翻譯給他聽,水手?!睗h娜估算一下距離,指示道。 “是是,船長大人?!钡つ釢M腔怨念地嘟囔著,嘰嘰喳喳地告訴土著女人。坦圖哈女人點點頭,示意明白了,接著就盤腿坐在帆船甲板上,摘下腰間的無鞘短刀擦拭起來。 沙漠女人顯然不太在意走光的問題,約納哎呦一聲捂住眼睛,盡量不去看對方纏身布下露出的春光。丹尼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別想那么多,貨物朋友,對坦圖哈人來說女性生殖器官是非常神圣的東西,就像主神盧塔的徽標一樣?!?/br> 占星術士學徒扭開身子,忽然想起什么:“對了,你和漢娜是扎維人,應該崇拜戰爭與鐵匠之神拉齊,為什么轉而篤信生育之神盧塔呢?” 丹尼一愣,摸摸下巴:“似乎從小老爸就讓我們向主神盧塔祈禱,我沒問過為什么?;蛟S他認為來到南大陸之后,就應該遵從南大陸的文明特征?入鄉隨俗吧我想?!?/br> “那為什么你們還說西大陸通用語?”約納追問。 “應該是來不及改了吧?來到沙海的時候我都四五歲了?!钡つ嵯肓讼?。 “那為什么還要教你說坦圖哈語?”約納再追問。 “……我哪知道!有功夫嚼舌頭,還不如準備一下登山用具吧!”斯圖爾特家的男丁被問得一愣一愣,終于惱羞成怒,一甩袖子落荒而逃。